《范蠡与西施》第10章 风雨同舟| 春秋战国历史

《范蠡与西施》第10章 风雨同舟


越王勾践自获悉齐王女死于吴、筑姑苏之台庶几致于民变,他又坐不住了,心 急火燎要伐吴。于是又召来五大夫而言曰:"往昔,越国背井离家,身为穷虏,耻 闻天下,辱流诸候;时至今日,寡人心有余悸,犹辟者不忘走,盲者不忘视。孤没 有智谋,亦不知计策,当不当伐吴,还望诸位大夫海之。"

大夫扶同一向言在后,这次却首先站起来说:"昔者亡国流民,天下莫不闻也。 今欲有计,切不可未有行动先露其辞。臣闻击鸟之动,故前俯伏;猛兽将击,必弭 毛帖伏;鸷鸟将搏,必卑飞戢翼;主人将动,必顺辞和众;圣人之谋,不可见其象, 不可知其情,临事而伐,故前无剽过之兵,后无伏袭之患。如今大王欲举兵伐吴, 还是不动声色,严守机密,勿令泄矣。臣闻吴王兵强于齐晋而怨结于楚,大王的计 策应该是,亲密于齐,深法于晋,暗通于楚,而又厚事于吴。其吴之志,猛骄而自 矜,必轻诸侯而凌邻国,三国决权,还为敌国,必交势角争。越承其弊而伐之,其 攻必克,其战必胜。即使五帝之兵,亦不过如此。"

相国范蠡接着扶同之言而曰:"臣闻谋国破敌,动观其符,孟津之会,诸侯曰 可,而武王辞之。如今吴楚结仇,机怨不解;齐虽不亲,外为其救;晋虽不附,犹 效其义。夫内臣谋而决仇其策,邻国通而不绝其援,斯正吴之兴霸,诸侯之上尊。 臣闻峻高者阅,叶茂者摧,日中则移,月满则亏,四时不并盛,五行不俱驰,阴阳 更倡,气有盛衰。故溢堤之水清洁淹其量,烩乾之火不复其炽,水青则无沤之怒, 火消则无意毛之热。今吴乘诸侯之威以号令天下,不知德属而恩浅,道狭而怨广, 权悬而智衰,立竭而威折,兵挫而军退,士散而众懈。所以,臣诚恳敬请大王,按 师整兵,待其坏败,随而袭之。兵不血刃,士不族踵,吴国君臣必为之虏。臣衷心 告诫大王,万万不声张,静观默察,乘其隙而伐之,此为上上策也。"

大夫苦成,见扶同,范相国都已经讲述得十分清楚,就补充道:"夫水能浮草 本,亦能沉之;地能生万物,亦能杀之;江海能下溪谷,亦能朝之;圣人能从众, 亦能使之。如今,夫差承阖闾之军,制子胥之典教,政平未亏,战胜未败。大夫喜 者,狂佞之人,达于策虑,轻于朝事;子胥力于战伐,死于谏议。二人权必有坏败, 愿王虚心自匿,无示谋计,则吴可灭矣。"

其他大夫,如皓进,皋如等,既然到场,也不好不说几句。

皓进曰:"现在吴国君骄臣奢,民饱军勇,外有侵境之敌,内有争臣之震,岂 可攻也?"

皋如曰:天有四时,人有五胜。往昔汤武乘四时之利而制夏殷,桓缨据五胜之 便而列六国,这些都是乘其时而战胜敌人的事例。"

勾践听了诸大夫之言,无可奈何而言曰:"既然如今尚无时之利、五胜之便, 那就只好等着了。"

风胡子从淮阳回到赤堇山,心情愉悦,干劲倍增,吃睡都在铸剑护边,严格配 料,严格纪录炉温和火候,一连试制出第二把和第三把剑。三把剑放在一起,就非 常鲜明地看出来,一步一层天。这第三把剑,刚出炉时,蓝盈盈,光闪闪,粹火开 刃之后,雪亮雪亮,寒气逼人。风胡子提在手上试剑时,信手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 冲着剑锋轻轻一吹,稍一触锋,即断为两段;他挥剑向一块花冈石砍去,只听"咔 嚓"一声,花冈石一分为二,抽回来看,剑锋完好无损;风胡子一手握剑柄,另一 手握剑尖,一齐使劲,往里弯,只见剑弯成弓形而安然无恙。

风胡子满意地裂开嘴笑了,周围响起了鼓掌声和欢呼声。有的高兴地跳起来, 还有的兴奋得两人抱在一起,更有的乾躺在地上滚了几滚

正在他们失态地狂喜时,范相国已悄悄来到风胡子身旁。他用力地握住风胡子 有老茧的大手,嘴里说:"风胡子,祝--"贺"字还没说出来,风胡子软瘫下去。 相国忙召人把他抬进工棚。幸好相国来时,带一名御医、马上给风胡子诊了脉说: "他没病,是累的。"

相国坐在已经睡了一大觉恢复了精神风胡子身旁,两人推心置腹,聊了个不亦 乐乎。

"宝剑制成功了,正式生产你指导指导就可以了,不用事必躬亲。把你累出个 好歹,怎么向郑旦交待?"

"相国说笑话。我一个一百多斤的大活人,不是气儿吹的、泥儿捏的,不会轻 易就倒下去的。"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别光靠你一个人忙活,多找几个帮手, 能让他们代办的,你就不必亲自出马。腾出空来,多想想如何把这千人大军组织得 更严密,指挥得更妥善。众人捧柴火焰高,一个多出一分力就是千分力,你一个人 再有智慧、再有力气,怎么比得上千人的智慧,千人的力量呢!"

风胡子把手一拍:"对呀!我只知道带头傻干,怎么就不知道动动脑子,想办 法把大家的心聚拢到一块,把大家的劲组织到一块呢?我真笨、真傻!"

"不是没有做,而是做得还不完善;不是没有想,而是想得还不透彻。根据现 在的形势判断,举兵伐吴的时间有可能提前,具体提前到什么时侯,我不是算命先 生,无法未卜先知。我还是那句老话:我们的准备工作,立足于早打、大打、难打, 做到有备无患!"

"兵事如水火,水火无情,兵事亦无情。出乎意外之事会经常发生的。"

"你是面上粗,心里细。这些你都想到了,很好,就照你说的办。旦妹眼力不 错;给我找了个好妹夫。"范蠡以担儿挑的口气与风胡子说活了。

"我这个妹夫,跟你这个姐夫相比,可就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了。"

"我在天上?是在太阳上,还是在月亮上?在太阳上,会把我烧焦;在月亮上, 会把我冻成冰。哪如你在地上,不冷不热,舒舒服服。"

"相国,玩笑是玩笑,还有什么指教?"

"胡子,咱们订个契约成不成?"

"契约?什么契约?"

"在一年之内,你交我一万把宝剑,而且把把都得是上等的。如何?"

"到时交给你一万把了,有何奖尝?"

"金钱、宝物可以奖给你的部下,我知道你对这些没有多大兴趣。一来我安排 你和旦妹多见几次面,二来,灭吴以后,让你和旦妹在淮阳过团圆日子。这条件如 何?"

"多见几次面,我愿意;至于是否是淮阳长期厩守,不知旦儿怎么想,我还想 回若耶村,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也是鱼米之乡。我喜欢那地方。"

"把西施和郑旦分开,她们俩都受不了。"

"那你也解甲归田,一块到若耶村安家。盖房子、打家具、我风胡子一个人全 包了。"

"能不能解甲归田,不是你我所能决定的。大王让你解甲,你不解甲也不成; 大王不让你解甲,你想解甲也办不到。"

"也是,也是。"

"风胡子,我有一种预感,很可能功成身退,隐居山林。"

"为什么?"

"预感,就是事情到之前的一种预测,根据是找不到的。"

"你身为相国,又是臣吴三年时大王的随员,出生入死,你立了头功。大王不 会忘记你的。"

"让以后的事实说话吧。"

在淮阳宫,教娘一招一式严格要求

床第之事,教习起来,更麻烦多了。这些都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有的有与小伙 子相好的经历,有过拥抱、亲吻的经历;有的还是一张白纸,一提起这些,脸上红 一阵、白一阵,心口怦怦跳动不止。讲到如何侍寝大王,如何承受大王的欢爱,一 个个掩面窃笑,交头接耳。到关键之处,往往讲不下去,更不用说摸拟演习。

范相国看过几次教习,也同教娘磋商教习内容和教习办法。他主张有些要细讲, 讲透,还要往复演习,也不是一时一事。比如、衣食住行等,就应该如此。这些地 方疏忽,会因小失大。有些事情,比如男女情爱、性爱、侍寝,床第之事,点到为 止,不宜讲得过多、过细,也不必模拟实习。因为这种事,从来没有固定不变的程 式。有的固定程式反而觉得假,越是没有程式,越实际,越真实。宫廷犯忌的规矩 要懂,不出大格就可以。

教娘还是接受了相国的观点和教习办法。

西施、郑旦一向接受能力强,各种程式规范动作,从不落在别人后边。他们二 人的差别是西施沉稳些,郑旦毛草些;西施话少点,郑旦嘴快点;西施显得成熟, 郑旦显得稚嫩。西施遇变能沉住气,从容不迫,应变自如;郑旦遇事有点慌乱,不 知所措。不过,这两个人,总的来说,仍是留下来的六个人中的尖子。

这一天,教习结束,范蠡又来到西施、郑旦的住处。

"感谢相国恩典。"这是范蠡安排郑旦与风胡子见面之后,郑旦每次见到范蠡 都要先说这句话。

"别贫了!再贫我就不给你们安排了。"

"相国开思,相国开恩!小女这厢有礼了!"

"旦儿,别油嘴滑舌的了。"

"大姐言之有理,小妹知过必改。"

"西施,旦儿都坐下,我还有话跟你们说。"

"敬请相国赐教!"

西施把还在耍贫嘴的郑旦摆在床边,她扶郑旦肩膀,紧挨着她坐下来。

"现在形势急迫,大王有些性急。你们要做好精神准备,随时都有派往吴国的 可能。请你们记住:国大于家,时时处处以国为重;国更重于个人,个人听命于国 家。在这个问题上含糊不得。个人之事、家庭之事,再大都是小事;国家之事,再 小,也是大事。这就是我要告诉你们俩的,考虑问题,权衡利弊,计较得失的出发 点。"

郑旦吃惊地看了西施一眼,她觉得范相国今天谈话太严肃了,而那西施听了相 国之言,深深感到形势的严重性。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两年来的教习,不就是 为去吴国么?她经常和相国在一起,深受他的思想影响,国与家,社稷与个人,孰 轻孰重,她是掂量得一清二楚的。同时,她也有随时起身的思想准备。

郑旦和西施可就有些不同:她和风胡子分离一年,相思之苦她尝够了。刚铡才 见上一面,她急切盼望能见到第二、第三,乃至是第无数次。她羡慕施姐和相国能 经常见面,也能经常亲热,她不满意自己和风胡子不能享受这种幸福。如果要她马 上到吴国去,她会犹豫,她会依恋风胡子而造成她行动迟疑。国家与家庭、社稷与 个人的这番议论,范相国决不是无的放矢,也不是怂人听闻,实际上,他就是针对 郑旦的思想状况而讲的。他与西施接触多,他十分清楚西施的精神状态,这些问题 在西施那里是不成问题的;而从一些只言片语和蛛丝马迹看,郑旦的思想问题并没 有完全解决,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说,根本没有解决。郑旦聪明灵利,却显得有些浮 躁不踏实;她感情火热,却又容易沉溺于男女之欢和儿女情常而不能自拔。郑旦的 优点和缺点是同时并存的,解决不了郑旦身上的弱点不仅之吴不顺利,就是到了吴 国,有可能因为任性、固执、偏狭而捅点漏子。所以轻视不的,姑息不的。

范相国讲过之后,好一阵沉默。西施完全同意范相国的看法,觉得无话可说; 郑旦觉得范相国之言与她想的差距太大,又不知从何说起。

"旦儿,有什么话只管对相国直说,他又不是外人。"

"相国这一说,好像明天就送我们去吴国似的,有这么急吗?"

"明天不一定就走,但必须做这种思想准备。西施你说是不是?"

"两国交战,意外之事,随时都又能发生。有这个准备总比没这个准备要好。 旦儿,你说呢?"

"我怎么觉得距举兵伐吴还远得很呢。去吴国也不是迫在眉睫的事,原来不说 教习三年吗?现在还不足两年。"郑旦说出了她的心里话,没有隐瞒自己的思想。

"计划赶不上变化。计划应该随着变化而不断调整,以适应新形势。"

"这话也不对,不过,我总觉得不会那么快,形势也没有那么严重。"

"关于形势,只想给你们透露一个事实:前不久,杨来金和蓝大海曾因为两人 接近而被吴王抓起来过,后来因为证据不足又放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夫差没有睡 大觉,他对越国并没有放松警惕,时刻在窥视着我们。吴国一旦抓住我们什么把柄, 那就不是越国举兵不举兵的问题,吴国首先就会再次进攻越国。如果我们丝毫没有 应变的准备,就完全有可能被吴国一举而灭。那样,越国将从此而销声匿迹,酿成 春秋末战国初的第一个大悲剧。危险不危险?可怕不可怕?"

"杨来金就是凤妹的金仔吧?"

"正是。"

"好玄啊!"

"身居吴国,这种事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你们以后去了,也要有这种应变的精 神准备。"

"怪可怕的。"

"由怕到不怕有个锻炼过程。既到了吴国,就要横下一条心,死活有天定!这 样,把生死置之度外,反而没有什么可怕的。"

"年纪轻轻,谁愿意这么早就死啊?"

"是。谁都希望长寿,谁也愿意永远过着安乐幸福的生活。但是,国家与国家 之间,一旦发生矛盾,不是你战胜他,就是他战胜你。要战胜对方,为一个国家的 人们都过上好日子,必然有人要做出牺牲,牺牲有大有小,有轻有重。派在吴国的 未必一定牺牲,在越国未必不牺牲,富贵在天,生死天定。所以,你横下一条心, 未必就死,不横下心,未必就不死。--这些道理,并不复杂,想一想,都能弄明 白。"

"听相国这一说,也能明白。可是一想自己那点事,有时就犯糊涂。"

"对。这里有个看事,想事的角度问题。角度对了,明明白白,角度错了,糊 里糊涂。"

"我就是这样,有时候明白,有时候糊涂。明白的时候,心情就愉快;糊涂的 时候,心情就烦燥。"

"旦妹是聪明的,没有你解不开的疙瘩。"

"相国又不实事求是了。"

"实事求是看到你的长处,实事求是也看到你的短处。"

"相国的嘴像刀子一样厉害。"

"厉害不应在嘴上,而应在理儿上。"

"是。相国的嘴要是刀子,施姐不整天就血淋淋的了。"

"死妹子,说正经事儿,你又贫上了。"

这次谈话之后,郑旦有几天确实话少多了。她在认真思考相国提出的问题。

范蠡告诉西施,得慢慢化开郑旦心中的疙瘩,不急不躁,见机行事,因势利导。 油盐不进时,不要牛不喝水强接头;有了缝,就要见缝插针;一旦占领阵地,就要 不失时机地扩大战果。

西施愉快地接受任务,她与郑旦朝夕相处,又是不分彼此的好姐妹,当然义不 容辞。

西施稳重,又虚心,不会盛气凌人,也不会开口闭口教育人。她会以尾尾而谈 的说心里话方式,深入郑旦的心灵,化掉她灵魂中郁结的疙瘩。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范蠡与西施 作者:朱兵
《范蠡与西施》第11章 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秋战国历史

《范蠡与西施》第11章 芙蓉帐暖度春宵


这天,大夫文种见勾践惶惶不可终日之状,献计道:"臣闻夫差极为好色,荒 淫无度。前者因强奸齐王之女阿娇,轰动朝纲,结怨于齐。近因乏女接纳,喜怒无 常,如热锅蚂蚁。若越乘此良机,送上一二美色,夫差定喜出望外。吴王若能终日 沉缅女色,不领政事,不涉朝纲,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

"如我者,文种也。"勾践之虑,冰化雪消。

范蠡率西施、郑旦、陈娟盛妆之吴。

未见吴王之前,悄悄把陈娟留在太宰嚭处,然后太宰嚭领范蠡等晋见吴王。

范蠡和西施、郑旦跪伏于地,范蠡对吴王曰:"越王勾践窃有二遗女,越国跨 下困迫,不敢稽留,谨使臣蠡献之大王。不以鄙陋寝容,愿纳供箕帚之用。"

夫差一见,眉笑眼开,色迷迷两眼,盯住西施、郑旦,久久不舍离开。然后说: "二位美女抬起头来,让寡人一观。"

西施、郑旦徐徐抬起头,夫差睁圆了眼睛,恨不得立刻把西施、郑旦搂到自己 怀来,不由得站起,就要走下殿来。伫立一旁的伍子胥,以目止之,夫差才勉强停 住脚步,重新坐在龙椅上,但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西施、郑旦,几乎要垂涎三丈了。 高高兴兴对范蠡曰:"越献二女,此乃勾践不忘本王之恩且尽忠于吴之证也。"

伍子胥看着吴王有伤国体的馋猫样儿,真感到羞耻,又气愤不已。这时候,他 再也忍耐不住,挺身进谏道:"不可,大王勿受也。臣闻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 耳聋。昔祭易汤而灭,纣易文王而亡。大王受之,后必有殃。臣又闻越王朝书不倦, 晦诵竟夜,且聚敢死之士数万,是人心不死,必偿其愿,越王眼诚行仁,听谏进贤 十是人心死,必成其名;越王夏被毛裘,冬御纟希纟谷,是人心不死,必为复仇。 臣闻贤士国之宝,美女国之祸也。夏亡以妹喜,殷亡以妲己,周亡以褒姒。前车之 鉴,足以为训。"

夫差已完全被西施、郑旦之丽容美貌迷住,对伍子胥言之谆谆的谏诤,几乎一 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兴致勃勃走下殿来,一手拉着西施,一手拉住郑旦,得意忘 形,兴高彩烈而去。

伍子胥摇摇头,仰天长叹道:"天亡吴也,非吾之过也!"

太宰嚭在殿上之所以没有针锋相对反驳伍子胥,一来他觉得吴王正如饥似渴, 当然不会听伍子胥饶舌;二来他惦着赶快回去享受陈娟,怕在殿上和伍子胥争辩起 来,耽误时间,浪费精力,所以他一言未发。

陈娟,是范蠡和文种斟酌再三,从六人之中挑选出来的第三名。陈姐聪颖要逊 西施、郑旦一筹,体态丰腴有余而苗条不足,但性情温顺,柔而无刚,且喜眉笑脸, 配太宰嚭的心,讨他喜欢,使太宰嚭在吴王面前能为越国多美言几句,陈娟也就算 大功告成了。

太宰嚭长得是个什么样子?太宰嚭虽然并不比伍子胥年纪大,但他早早发福了, 那一身暄肉,走起路来,嘎嘎悠悠;说起话来,高声大嗓,唾星四射;他仰头哈哈 大笑时,活像个嗷嗷叫的大叫驴,若和女人交欢

吴王夫差兴霸成功,一心享乐。他的生活规律是:旦食(鱼且)山,昼游姑苏台, 射猎于鸥陂,驰马于建台,兴乐石城,走犬长洲。

夫差退朝后,左挎西施,右拉郑旦,上銮舆,直奔吴县东北的石城。

石城是阖闾时代建造的美人宫,这石城是吴越之地少有的佳境,它三面环山, 一面临水,既优美,又幽静。这三面山,不算高,也不算低,既遮住视线,登攀又 不卖力。即使站在石城亭台楼阁最高处,也看不到三山之外去。同样,三山之外的 任何至高点,也休想看到石城的任何建筑物。这是大王金屋藏娇的地方。

石城并不大,方圆不足四里,很像后来三进院的地主大庄园:大门近似牌楼, 两旁数间小屋,是守门人和看家护院人住的;一进院,五间正房,座北朝南,数层 石蹬台阶,有前廊,这是大王公主小姐下榻之处,两相房,则是侍候公主的女仆所 住之地;二进院,建筑格局,和一进院大致相仿,这是大王夫人、嫔妃下榻的地方, 下人两厢侍候;三进院格局也一样只是一进比一进高,一进比一进摆设讲究,夫差 和新来的美人西施、郑旦自然住进最后院,宫女、用人照例在厢房,随时等待大王 召唤。

石城背后的山,高于两侧,且树本繁茂,飞鸟楼息林间。有山涧溪水,潺潺而 流。每至夜深人静,灯息了,鸟睡了,万籁俱寂,唯有潺潺水声不断。

这本来是座古庙,当年阖闾看中了这块风光宝地,安排其僧侣到别处去,改建 筑及佛像神龛拆除,建起了供自己享受的美人宫。有人说,阖闾触怒了佛神,令他 在樵李之战中中箭身亡。夫差继位之后,并不信佛祖不佛祖,仍以石城为美人官。 民间酸臭文人赋诗讥讽道:

当年西天净土,
如今男女欢媾。
经声化为淫语,
佛国藏污纳垢。
苍天如若有灵,
当惩此类夭物。

吴国大臣曾有人听到过这民间无名诗句,也曾禀报太宰,但他没敢禀告大王。 伯嚭何许人也,他决不会干那种自讨没趣儿的蠢事;要是伍子胥知道,他就敢在夫 差碰上一鼻子灰。

夫差进了后院正屋,就急于打发一干用人自去安歇,窗帷拉上,屋门关严,让 西施进东间,让郑旦进西间,他坐在中厅,用酒顺下一丸壮阳丹。

夫差其人,貌不惊人,并没有两臂过膝,两耳并肩的帝王之相。他只不过赶上 了先王阖闾与夫人阴阳交合的时辰,阖闾死后。他当上吴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无非也是这个意思。

夫差个头不高,且身体亦不甚健壮,肩不宽腰不粗,胳膊上更不见腱子肉,胸 脯也不具备发达的胸肌。然而,这夫差天生好色。吴国后宫,嫔妃成群,难以尽数。 有的宠幸数日,就被打入冷宫;有的只沾一次露水,就再也没份儿了;有的至今仍 是红花女,过着昼短夜长的苦日子。

夫差虽年纪不大,但房事过频,已经掏空了身子。不要说像夫差这样并不粗壮 的身体,就是如牛似马的壮汉,也会很快变成瘦弱不禁风霜的干柴鬼。

夫差早已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他唯恐在美女面前出丑,曾远访普陀山的老僧, 取得了补肾壮阳之药,令贴身太监泡制出来,秘密收藏,每至精力欠佳之时,则以 补药扶之。

西施、郑旦之吴前,早有越国通报吴王。夫差早已取出壮威秘丸藏于身上。况 且今夜还不是一个,更加攒足劲儿,才能尽兴。

两厢房下人,哪里敢去安稳睡觉,连打盹都怕贻误公事。今夜非往常可比,这 是大王的黄金时间,有事招呼,不能及时赶到,大王性起,随时都有掉头的危险。 一个人睁大眼睛看,竖起耳朵听,岂有稍有怠慢之礼!有人说,这是大王的消魂之 夜。

"上房有动静!"不知谁悄悄提醒大家。

厢房门打开一个缝,多少耳朵贴紧门缝谛听。

"是呼吸声。"又有人耳语。

"哎呀!"上房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利叫声。

"进攻开始了。"又有人低语。

接着是倒吸冷气的声音,一声接一声,但比尖利叫声低得多。

"战斗在继续。"又有人猜测。

"哎--"较长一声叹息。比倒吸冷气声高,而比尖利叫声要低。

"暴风骤雨已经过去。"有人下了结论。

"去败雨歇。"又有人补充。

过一会儿,中厅亮灯了。

"雨过天晴,太阳出来了。"

东西两厢房的人,单等大王呼唤,抢身向前去伺候;可大王没有呼唤,没有哪 个人胆敢自闯进上房,那样拍马屁,等于拍在马蹄上。

大王在中厅有半个时辰,有走动声,有喝水声,就是没有一句说话声,可见只 有大王一个人在中厅。

"大王开始向西线转移。"不知谁在小声地说。

"中厅太阳落下去了。"

"西线灯火通明。"

"大王,臣妾都等急了。"西线流出蜜一般的声音窗帷上映出合二而一的身影。 灯由明转暗。

"身体扭动之声。"

"呜嘬,亲嘴咂舌之响。"

"此时无声胜有声。"解说员追踪报导。

"大王轻点,臣妾还是第一次。"上房传出低语。

"你和西施都是元宝,勾践真够丈义!"大王的声音。

"我们大王心眼很实在,我们临离开越国,越王还一再叮嘱我们:大王对我越 国恩重于天,你们要全心全意伺侯大王。"

"你们越王真好,郑旦你真美!"

"大王,我真美吗?"

"真美!"

"美在什么地方?"

"这身材,胸高、臀肥、腰细"

"还有呢?"

"皮肤白皙、细腻、光滑"

"还有吗?"

"再加上你这张又小又甜的巧嘴,真令大王销魂。"

"大王,臣妾也真喜欢你。"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见到大王的第一眼开始。"

"喜欢我什么?"

"喜欢大王的风彩,站有站相,坐有坐态,潇酒、大方。"

"还有什么?"

"还喜欢大王的风度,拿得起,放得下,杀伐决断,很有大王气质。"

"比你们越王勾践如何?"

"勾践差劲,鹰鼻鹞眼、狼腿、狐背、不招人喜欢。"

"让你这一说,勾践就没人样了。"

"一点儿不假,勾践与你相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郑旦你可真会说话,冲你这张巧嘴,我没法不喜欢你。"

"我就希望大王不是一时喜欢,而是长时间喜欢,一辈子喜欢。我愿为大王奉 献一切!"

郑旦凭一张能言善辩的巧嘴,第一夜就浮虏了夫差。

"旦儿,我这样叫你行吗?"

"行!他们都这么叫我。"

"谁?"

"西施、范相国"

"范蠡?"夫差有些醋味。

"是。范相国可是好人,他30岁了,还没结婚,对女人没有兴趣。"郑旦没有 透露范蠡与西施相好之事,她没有失去理智。

夫差释然了,醋味消退。他从刚才与西施交欢的感受,确认西施是处女,又听 郑旦一解释,陡起的醋意也就迅速消退了。

一阵狂风暴雨在西屋。上房安歇了。

厢房也安歇了。

次日,两厢房早早起来,准备伺候大王。然而,上房屋久久没有一点动静。窗 幔垂着,房门闭着,屋里没有一点声音。早膳准备好了,谁也不敢向上房打声招呼。 大王夫人从中院走出后院,探问大王起床没有,下人没敢讲话,只用手式告诉夫人: 沉睡未起。

前院、中院的人,纷纷用膳去,只有后院两厢的用人干等着。

太阳渐渐爬过东山,照进了院子,西上房发出大王一声咳嗽。从咳嗽声大王没 起,还躺在被子里。

又隔好一阵子,听见两上房低语:

"大王,天大亮该起床了。"这是郑旦的声音。

"不忙,今天不上朝,早点儿晚点儿没关系。"

大王仍搂着郑旦说。

"大王昨夜可尽兴?"

"如进凌霄殿。"

"只要大王尽兴,臣妾愿夜夜侍寝。"

"一定,一定。"

接着,一阵鸣嘬声。

"大王,天不早了。别人等你用早膳呢。"

"好,咱们起。"

东上房听见西上房有声音,西施已起床,洗漱,涂脂抹粉。

又隔相当长一段时间,上房门开了,大王走出来,后面跟着西施、郑旦。

上房台阶下,后院的用人都站着,向大王和二位新妃问安。

"寡人今日有兴,早膳后,去长洲田猎。"

"遵旨!"

大王早膳在组山。(鱼且)山距石城一箭之地。

山建筑不多,周围多为各种禽兽饲养场,专供御膳用的。夫差饮食有个习惯, 什么要吃最新鲜的,鸡鸭鸽鸠都要现杀现吃,猪牛羊狗也要现杀现吃,鱼是蟹鳖更 是如此。夫差还有特殊嗜好,爱喝鹿血、吃猴脑。鹿血补贤强阳,是夫差荒淫无度 之需,猴脑则有补脑功能,古有吃脑补脑之说。所以在鱼且山上,有养鹿场,也有 猴山。夫差喝鹿血,是在晚膳后,而吃猴脑则是在早膳之前。

夫差乘皇辇来到鱼且山,先来猴山。吃猴脑的办法,先是酒将猴灌醉,然后用 小锤冲猴脑门一敲,即可取出猴脑。馋猴、馋猴,猴的确嘴馋,闻见酒香,就抢喝 喝不多就醉倒。

西施、郑旦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人吃猴脑。当下人提起醉猴,以锤敲击时, 西施、郑旦都吓得浑身哆嗦,赶忙用手挡住眼睛;可是又想看,就从指缝中探。当 看到大王啖食猴脑,西施、郑旦都一阵阵恶心。大王笑她们胆子太小,大王因此也 感到放心,如此胆小的女子,决不敢谋害大王。

早膳,大王吃得很香,也比以往吃得多。据随身官人讲,自齐王女阿娇死后, 大王第一次吃得这么香甜。夫差获两个如仙之女,心情分外高兴,是原因之一;昨 夜,一箭射双雕,实在耗担过甚,需要补充,是原因之二。

西施、郑旦早膳就没吃下去,一想起猴脑就恶心只勉强喝了点燕窝莲子粳米粥, 就放下碗筷。

夫差见西施、郑旦没吃多少,还以为是新欢之夜累的,要么就是创伤之处痛楚 未消,就让下人带些食物,以便回猎时,西施、郑旦饿了吃。

早膳结束,休息片刻,皇辇、狗马,浩浩荡荡向长洲进发。

长洲,在姑苏城以西20里处,这里是阖闾时代开辟的猎场,是专供大王游猎的 地方,方国几十里,蓄养着供狩猎用的飞禽走兽。

夫差声色大马,样样在行。他骑在马上,手持弓箭,见什么射什么,几乎是箭 无虚发。陪猎者,见大王射中一次,叫一声好。夫差是个爱听奉承之言的人,周围 越是喝彩,他的兴致越高。

西施、郑旦为适应吴王需要,曾在越国官训时,专门练过骑马射箭,武艺虽然 不高,陪夫差狩猎是足够用了。

夫差见西施、郑旦跃跃欲试,便召她们一同田猎。夫差在前、西施、郑旦随后, 纵马飞奔,一野兔从草丛中飞窜而出,西施眼尖,稳稳弯引一箭飞出,野兔连滚三 滚,蹬蹬腿,不动了。夫差赶上去,提起野兔,见西施箭射中野兔头部,连声叫好: "好箭,好前。箭不虚发!"

"大王见知,臣妾是瞎猫碰上死老鼠了。"西施知道,大王争强好盛,对大臣 中比自己计多谋高者,常怀姑心。所以,她赶忙用语言给大王留下面子。

正在此时,一麻雀从林中飞出,西施、郑旦假意弯己大王一箭射出,麻雀应声 落地。西施、郑旦大声叫好,夫差哈哈大笑:"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得意之态, 溢于言表。

西施说:"大王,臣妾有些累乏,想歇一歇,一会儿再陪大王。"

郑旦说:"大王,我不累,我陪大王。"

西施说累,是个借口,他想冷静下来想一想,这一天多的时间,有没有什么过 失,有没有露出让夫差生疑的破绽。

蠡哥说过: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他又说:万事开头难。

这头开得好吗?从昨天第一次看到夫差,我怎么觉得夫差太一般了,没有大王 之相,尤其和风度翩翩,相貌威仪、身材魁梧的蠡哥比起来,一个是耸入云霄的崇 山峻岭,一个则是秃头秃脑的小丘。可是,我到吴国不是来选择夫婿的,而是来完 成使命的。夫差长得再丑陋,我必须讨他的欢心,必须找住的心,必须迷住他的眼, 必须占据他的时间,必须消耗他的精力。

再想昨天夜里,夫君如狼似虎,急不可耐。可我却没有任何激情,几乎是消极 被动,屈意逢迎。创痛还在其次,忍不住喊一声,也是正常的。他会不会感到过于 冷谈,会不会往别的方面想呢?从今儿早起到现在,我留意观察,还没有发现他有 任何不满情绪表现出来。

夫差对旦儿显得更亲热一些,这倒没什么关系。因为旦儿情欲火热,容易爆发, 昨夜他又搂着她睡一夜,自然感情深些。旦儿就是这样一个人,感情爆发得快,也 消失得快。我是沉稳型,爆发得缓慢,消失得也缓慢。

西施回想范相国临别时交待给她的三件大事:第一,让夫差沉缅于酒色,荒其 国政,忘却朝纲;第二,怂恿夫差穷兵练武,频繁对外用兵,耗其国力,空其府库; 第三,离间夫差和大臣的关系,尤其是伍子胥,采取拉拢伯嚭,排斥伍子胥的办法, 令夫差逼伍子胥自刎,因为此人不除,越国休想战胜吴国。

这第一条是基础,是关键的关键。没有第一条,第二、第三条就根本无法实现。

西施想,不管夫差什么样,那怕像猴、像狼、像猪,像癞蛤蟆,也要千方百计 在他身上下工夫,投其所好,计其欢心。为了越国,为了亲爱的蠡哥,我豁出去了, 不惜任何代价!其实,对我来说,最高的代价,恐怕就是贞操。这对一个女人来说, 是比生命还宝贵的东西,但是,国家、社稷的安危兴衰,要比一个人的贞操不知要 高出多少倍!我曾想把我的处女宝交给我最爱的蠡哥,然而他也从国家、社稷的大 局考虑,宁肯牺牲爱情皇冠上的最珍贵的蓝宝石。他的决定是对的,真正的爱情不 在于享受不享受初夜权,不在于能不能获得处女宝,而在于是不是感情相投,心心 相印。蠡是说话算话的人,是珍重感情而又能顾全大局的人。我相信他,不会因为 没有享受初夜权,没有获得处女宝而嫌弃我、鄙视我、耻笑我。而且这一切,都是 你劝我这样做,"命令"我这么做的呀。

蠡哥,我没有忘记你。就是在我失掉处女宝的一煞那,我都在想,要是蠡哥在 我身上,那该是多么美好,多么幸福!

蠡哥,我照你的吩咐,把我身上最宝贵的交给了夫差,交给了令我不喜欢的蠢 猪、笨牛、癞蛤蟆。这是我不情愿的,也是没办法的。

蠡哥,我在遥远的吴国,向你谢罪了,向你陪礼了!

西施痛苦地泪如雨下

"西施,歇过来了吗?"大王骑着马,在远远地招呼她。

西施赶紧把眼泪擦掉,站起身来应道:"大王,让郑旦喘口气,臣妾陪大王一 趟!"

"好!旦儿你歇歇气吧,脑门上都有汗了。"大王对身旁的郑旦说。

西施翻身上马,飞驰而去。大王调转马头,紧随其后。

二人在马上,一会儿射鸟,一会儿射羚羊,一会儿又纵马迫逐狐狸。西施始终 让大王跑在前面,她在后面尾随。看见猎物,她也是先等大王出箭,然后她才出箭。 即使是自己中的,也说是大王先射伤了,自己是贫大王之功。夫差满足了自尊心、 好胜心、美滋滋、乐陶陶,不知天高地厚。

夫差兴奋了,放慢自己的马,等西施与他并行,他一把把西施抱住,就要往自 己马上拖。西施柔情百媚劝阻道:"大王且慢,当心有人偷看。"西施回眸一笑, 百媚齐聚。

夫差浑身酥软,催促道:"美人儿,下马到那边树荫下。"

正如西施刚才所想到的,是扰夫差之心的最好时机。于是,与夫差信马来到树 荫下。

其实,周围根本没有一个人手。那些多年伺侯夫差的人,最清楚夫差的秉性: 夫差只要一见到漂亮的女人,两眼发直、发呆,目不转睛,盯住不放,周围其他一 切,他就再也看不见了;这时候,夫差两腿发软,再也走不动路;两耳堵塞,再也 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把美人搂到自己怀里,除此之外,脑 袋里一片空空如也。如今他们知道,夫差所得两个美人儿,如获至宝,他顾不上别 的。只要你不来打扰他,不来得眼,不因为别的事来扫他的兴,任你去干什么,大 王一概不闻不问。这时候,大家纷纷找乐去了,乐得自由自在。

夫差、西施丢开马缰,任马去啃吃地上的青草。西施下马,把带来的布铺在树 荫下,她知道大王也累了,该坐下来休息休息。西施明白,要想得到夫差欢心,不 仅在床上,而且在平时,就处处留意:在夫差口渴时,不等大王吩咐,就沏好一杯 香茶,及时送到大王跟前;估计大王饿了,就主动把大王爱吃的送到大王嘴边;看 到大王已有困意,就在把被子铺好,枕头放妥,以待大王。这样,大王能不信任你, 能不喜欢你,能不宠幸你吗?这是奴才、下人讨好主人的哲学。西施小小年纪,没 有这么多社会生活经验,但她聪明过人,是渐渐悟出来的。佛家讲悟,什么时候能 大彻大悟,什么时候就成佛成仙。人生在世,也靠一个"悟"字。蠢笨之人,教一 句,学一句,多一句都不会,他只能永远的笨蛋;聪明人,举一翻三,甚至举一翻 五、翻十、翻一百、一千、一万。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全靠一个"悟"字。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什么?全仗徒弟、学生的"悟性",没有悟性,徒弟怎么 能超越师父,学生怎么能胜过先生呢?西施就是这种"怪性"高的人。按她的年令, 她不会那么成熟、老练。凭她的"悟性",她提前成熟了,老练了。越国的相国范 蠡,正是看中了西施的"悟性",看中了她超前的成熟和老练,才敢对她委以重任。

若从相貌和姿色讲,要从越国找出和西施不相上下,甚至在西施之上的美女, 并不是难事,就是在初选的十名美人中,在姿色上也有在西施之上者,而范蠡为什 么偏偏选中西施和郑旦呢?尤其是西施,又是他的心上人,而且已经下决心准备与 之白头偕老的终身伴侣,他怎么忍心做出如此重大的牺牲呢?正如西施所讲,范蠡 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目光短视的没出息男子,他是心大志远、有抱负、有作为的堂 堂男子汉,他是能够识大体、成大局、高瞻远瞩之人。他把自己心爱的人交给自己 的敌人去蹂躏,他能不心疼吗?他为了战胜敌人,杀掉仇人,就必须让自己心爱的 人做出必要的牺牲。欲取之,必先予之,就是这个道理。

范蠡判断:提当此重任者,非西施莫属。郑旦只是陪客,起辅助作用。他担心 郑旦的毛躁会起副作用,但派西施一人,又太孤单、太无援了。至于陈娟,只要拴 住太宰嚭就完成任务了。

夫差一屁股坐到西施铺好布的树荫之下的草地上,他让西施坐在他腿上。

西施意识到夫差的用意,她顺从地坐了下来。

"美人儿,你不怪我吗?昨晚没有搂你睡。"

"大王说哪里话,大大能赐臣妾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欢娱,已是臣妾之大幸!" 西施从贴身内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块雪白丝帕,抖开之后,上面烙印着一块血红, "大王请看,这是什么?"

夫差一把从西施手里抢过来丝帕,看了又看,确系西施元红。夫差高兴得眉开 眼笑,证明自己昨晚直觉判断没有错。

这是西施的心细之处,他怕夫差怀疑自己是否处女,事前作了准备。男子到此 时,往往手忙脚乱,急不可耐,有什么感觉也往往糊里糊涂。过后,再回心,就再 想不起感觉是真还是假,因此而起疑心者,不知要有多少人。尽管夫差是个广猎女 色的老手,每遇新欢,也往往激动、慌乱、不知所措。西施拿出物证来,使夫差没 有半句话说。

在此关节上,郑旦要逊西施一筹。当夫差侵进她体内时,郑旦咬破了嘴唇,没 有叫出声,已是失措一着棋了,他没有准备取证,就更是失策。

夫差在西施处,经过了一番狂暴风雨的洗礼,到郑旦那里时已经没有在西施那 儿那么激动,那么急不可耐;再说第二丸药发挥作用也需要时间,夫差具有比较充 分的事前时间。郑旦又是个感情容易调动,情欲容易爆发的角色。在前戏时,夫差 从从容容,缓缓起步,而郑旦在裸体拥抱、亲吻、抚摩之后,其情致,欲火骤然升 起,双眼微闭,口气发凉,周身灼热,肢体扭动,呻吟有声了。当夫差药力发作, 猛烈进攻,喊爹叫妈的时候,郑旦已翕翕沉醉在浑身颤抖的高潮之中了。对郑旦来 说,这确实是由生以来第一次男女之欢的时刻;对夫差来说,连续两次尽欢,也兴 尽乐足,心满意洽了。

郑旦忘了风胡子吗?非也。郑旦还是个纯真的农村姑娘,她决不同于淫女荡妇。 在她心目中,风胡子夫差要高出十倍、百倍、她对风胡子的贽爱之情,远非夫差可 比。郑旦也没有忘记自己是什么角色,吴王夫差欣尝她的无非是年轻貌美,根本没 有爱情可言。郑旦的激动、沉醉多是发自不可阻挡的生理因素,暴风雨过后,郑旦 是清醒的,有理智的。

夫差把西施抱在怀里,在西施薄薄的双唇,吻了又吻,一只手在西施胸前,扶 来摩会。西施没有阻止他,任他放肆所为。夫差隔衣抚摩仍同靴搔痒,于是撩起衣 拎,贴西施肌肤寻觅。西施仍然闭起双眼,给夫差机会。夫差在撩起西施衣拎时, 看她如雪似玉的腹部,好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好像拿破伦攻下了柏林、 希特勒包围了莫斯科一样惊喜,他要撩开西施衣持,欣尝她美丽的胴体

西施惊觉了,睁开眼,用手轻轻阻止夫差,百般柔媚地娇声道:"大王,昨天 晚上没看见吗?"

"本王昨夜匆促,美人儿又吹灭灯烛,错过了机会。"

"大王想看,今晚臣妾脱光了衣服,让大王看个够,点燃灯烛,也让大王看个 清清楚楚,不好么?"

"本王真想现在就看,太美了。本王不瞒美人儿说,本人见过的美人儿,不少 于几百个,像你这样又白又细的肌肤,还是头分儿。"

"恐怕大王说得不是心里话,姑苏自古以来就是出美人的地方,大王见过的姑 苏美女,那个不比臣妾漂亮。"

"本王不说谎,姑苏城里的女子,给你拾鞋也不够格。"

"大王即如此垂青臣妾,臣妾也一心伺候大王,大王就晚上吧。这里一来隔树 有眼,让人偷见,有伤大王尊严;再者,野外有风,万一感受风寒,反而不美。大 王,你说小妾言之有理否?"

"有理,有理。"本王依你就是。"

夫差、西施在树荫隐隐窃语,休息有时,然后起身并马,回到田猎场的大本营。 郑旦和随从已在此恭侯多时,知道大王和西施兴尽归马,一定饿了,早备下各种食 物,供大王、西施饱餐一顿。

西施、郑旦几乎没有吃早饭,玩了半天,实在饿了。

大王把最好吃的,递到西施、郑旦面前,让她俩敞开肚皮吃。郑旦刚要狼吞虎 咽,西施微笑着给旦儿递了个眼色,郑旦知道自己又差点儿违反廷训,对西施姐会 意地笑了笑,文文雅雅吃起来。

西施、郑旦平日很少有这么大的活动量,今天也确实饿了。她俩尽量保持着吃 饭的文雅姿态,但夫差仍然看得出来,他们俩吃得很香甜,也吃得够多。在吴国的 嫔妃,很少见到她俩这么好的食欲和这么大的食量,难怪她俩的身体都那么丰满, 那么结实,那么富有弹性。

夫差看着她们吃得这么香甜,很高兴。

就在夫差和西施、郑旦兴高彩烈于长洲田猎场的时候,伯嚭正于陈娟狂欢于富 丽堂皇的太宰府。

伯嚭所住的太宰府,离开皇宫比较远。用伯嚭的冠冕堂皇的话说,离皇宫远点 儿,是怕干扰大王;他心里想的却是背道而驰的语言:伴君如伴虎,离皇宫远点好, 省得整天在大王眼皮底下,没有自由,也很难做些欺瞒大王的手脚。收纳陈娟,就 是一个例子。若在皇宫旁边,很难避开大王的耳目。如今,神不知鬼不觉就让陈娟 出溜进来了。大王看不见,也不必主动禀报。伯嚭用金屋藏娇的办法,让陈娟足不 出屋,也就能遮人耳目。本府的用人,都知道太宰的厉害,稍有不顺,轻则把你打 发到外地去,重则秘密毒死。府后就有一口大石板盖着的枯井,这口枯井里,不知 有多少屈死鬼。太宰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又会献媚大王,这方面, 耿直不阿,舌头不会打弯的相国伍子胥,远远不是太宰的对手。

使太宰唯一感到棘手的是夫人。这夫人是他的原配,是楚国一个官宦人家的千 金小姐。那还是其父伯却宛在世时,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女子为他完婚的。伯嚭是孝 子,无论夫人是醋坛、醋缸、醋瓮,他都忍着,没有离异而且从楚国逃出来,长途 跋涉,都没有丢弃她。他觉得这样才对得起父亲的在天之灵。

太宰夫人是个什么形象?可以简单这样概括:和伯嚭旗鼓相当,十分般配,也 是天设地造的一对儿。

伯嚭夫人,站着像一篓油,躺下像一堵墙;浑身上下,该长肉的地方没长多少 肉,不该长肉的地方堆满了脂肪;大腿出奇地粗,小腿格外细,肚子鼓起来像怀胎 九个月的孕妇,脑袋好像直接长在肩膀上,脖子不知逃向何方。

不是伯嚭特别欣尝夫人的光辉形象,更不是伯嚭留恋夫人夜晚和他欢娱。他考 虑的,一是对死去的父亲尽孝心,二是他在吴臣中的声誉。伯嚭是十分重视名声的, 如果把原配夫人休了,那将在朝廷中造成多么不良的影响,大夫又会如何看他。现 在,他保留原配夫人,大王经常夸他:伯嚭心地善良,德行高尚。群臣也许,难得 太宰的大量,能容得下这样一个夫人,一其如吞下一只苍蝇一样艰难。

夫人却身在福中不知福,经常为嚭仔纳妾吵吵嚷嚷。这一点,嚭仔很不平,别 人纳妾,夫人帮忙,敞入纳妾,夫人嚷。我若与夫人做爱,夫人叫苦连天,连气都 喘不过来。我堂堂太宰,也不能如同寺庙里的和尚一样啊!和尚还有沾花惹草的花 和尚呢,我这庞大躯体,总该有个用劲的地方,我这时剩的脂肪也该有所蚀损消耗 啊!

夫人多次吵闹之后,太宰像在朝廷对付大王一样,表面上顺着,明知不对,少 说为佳,能不得罪就尽量不得罪;暗地里,我行我素,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夫人虽然肥胖,但胃口很好,食量不减。这样就越法肥胖,蹲也蹲不下,弯腰 也弯不了,走起路。一步三喘,睡觉鼾声如老牛。伯嚭只好和她分室而成,伯嚭临 睡还要照顾夫妇关系,前去看她一眼,等鼾声大作,他就悄悄退出来。伯嚭晚上究 竟到哪去睡觉,夫人在鼾声中也顾不得了。在梦中还梦见,嚭仔被她管束得规规矩 矩,馋猫不再偷吃腥儿了。

她哪里知道,嚭仔不再明目张胆纳妾,却在暗度陈仓。陈娟被伯嚭藏进了远离 夫人的一个屋子里。这里已派太宰心腹小厮看管,闲杂人员一概不准靠近。茶饭衣 物也由专人运送,他严厉叮嘱下人:不准走露一点风声,若有违犯,绝不轻饶!

昨晚狂荡一夜,今日仍泡在陈娟房里。他能准确摸到大王的脉搏:只要有新欢, 大王不会上朝;大王狩猎,自有他人陪同。他巴不得留在府中,重进逍遥宫。

这陈娟,并非越国培训的十个美女中的出尖拔萃者,相貌、学业都平下。范相 国之所以选中她进献给伯嚭,范蠡知道伯嚭不仅是个贪而不知足的脏官,而且是个 情场上的疯狂之狼、无耻之徒;而陈娟恰恰又是个体态丰盈、不哼不哈、欲火如炽 的淫荡之女。何以见得?范蠡在入仕之前,在三户街头看过一些术士相面,偶尔也 向术士求教过一二,略知子丑寅卯,所以他选中陈娟,暗中送给太宰嚭。太宰嚭, 喜不自胜,纳之若宝。

有人说,奸者必淫,淫者必奸。太宰嚭就是既奸且淫的双料货。他肥头大耳, 粗力过剩又无处发泄,经常找青春少女出火。

太宰嚭在楚国时,曾到长江岸边的龟山上学过道。他的师父深谙道家功法,自 幼习练童子功,终生不近女色,也终生不遗男精,因为他会返精还脑法,年属九十 高龄,鹤发童颜,满口长出新牙。伯嚭羡慕师父长寿,然而却关不住自己的心猿意 马,夜里念经,常常开小差,睡在床上,也不断跑马。师父常见伯嚭床褥新添污垢, 知道他尘缘难断,就劝他还俗。

在还俗之前,伯嚭跑在师父面前,请教一二绝招。师父念他三年面壁之苦,破 例教他采阴补阳之法。如掌握此法,男女交欢,不仅不伤身体,还可对身体有所弥 补,能达到夜度十女而不疲。

太宰嚭掌握了采阴补阳的秘密,却忘记了师父告诫他的:既在人世,男女之欢 不可没有,阴阳调和乃人间正道;但男女之事又不可过频,过滥,否则会折阳寿。 若遇好淫之女为妻,怎么办,可采用采阴补阳法,亦可达到阴阳平衡。伯嚭夫人, 过于肥胖,情波极弱,远不是太宰嚭的对手。太宰嚭养尊处优,营养有方,又博采 众阴,以滋补自身。他虽年交半百,虎狼之威不减当年。

范蠡投其所好,赠陈娟给他,他喜不自胜。他喜欢陈娟的丰满,他认为苗条中 看不中用,丰满才有弹性,才尽情尽意;他喜欢陈娟的温柔妩媚,他认为男人以刚 为美,女性以柔为美;他喜欢陈娟之淫,他认为女淫比阴冷好,与阴冷者交欢,似 与女尸交欢无异,索然无味;与淫女交媾,上动下和,上激下烈,上狂下疯,才不 失为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在第一天晚上,太宰嚭就感受到,陈娟才是他的真正对手,是他求之不得的淫 女。太宰嚭的采阴补阳法有了用武之地。

这一夜,太宰嚭与陈几乎一夜未睡,挑灯夜战,陈娟数次又喊又叫,要死要活。 几次狂荡,几次昏迷。太宰嚭拿出了看家本领,他让陈娟在他身下,极尽淫迷之态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范蠡与西施 作者:朱兵
《范蠡与西施》第13章 旦夕祸福| 春秋战国历史

《范蠡与西施》第13章 旦夕祸福


范蠡把赤堇山铸剑队伍安排好,又把带兵之将委托给孙武子和诸稽郢之后,他 没有了后顾之忧,轻轻松松前往若耶村,去探望西施和郑旦父母。这是他由来已久 的心愿,但因国事丛聚,一直未能成行。

他绕道赤堇山,让阿凤陪同。阿凤是若耶村的熟人,有此,范蠡不方便讲的, 可让阿凤代理。此时,阿凤已与心上人扬来金婚配,因上次杨来金在吴暗传军情时, 差点被吴人抓住。故此范蠡已让他回越国,改做他事。

阿凤从曹娥江柳坪到赤堇山,别的没带,只把欢欢和黑黑带出来了。她不相信 杨来金的父母能管好。金仔反对也没用,阿凤想干的任何人都拦不住。

自欢欢病在途中之后,她在养马上十分上心,四处求师学艺,把她家乡周围凡 有养马经验的老人,她都拜访到了。哪怕能学到一条经验,她都高兴得手舞足蹈。 她原来斗大的字只识半升,为学到养马知识,买了几本养马书,啃不动,硬着头皮 啃,文化也慢慢提高了。金仔有时埋怨说:"你爱马比爱我还深。"阿凤也痛快道: "是。你不如马可爱,你要比欢欢和黑黑还乖,我就爱你胜过马。"

范蠡到赤堇山,同阿凤一谈,阿凤高兴极了。她很想多年没见的姨妈。范蠡建 议她,向金仔请个假。

阿凤爽利道:"他现在铸剑入迷了,几天都不来看我。"

"入迷是好事,他一定能铸出好剑来。"

"过去他说我,爱马比爱他还深,现在我要说他,爱剑比爱我还深。"

"这倒不错,各有所爱。彼此彼此,平等无碍。"

"咱们什么时候走"

"你请完假就走。"

"请什么假?"

"举家过日子,互通消息,免得挂心。"

"他来了!"

范相国扭头一看,杨来金正向阿凤走来。

"范相国好!"金仔看见范蠡正和阿凤谈话,先打招呼。

"阿凤正埋怨你爱情转移了。"

"什么?"

"说你不爱她,爱上剑了。"

"范相国,说实在的,我一到赤堇山,就爱上剑了。谁铸出一把新剑,我都看 一看。自己铸出一把新剑,比阿凤给我生个儿子都高兴。"

"去--谁给你生儿子,美得你!"

"我要借阿凤几天,让她陪我去若耶村一趟。请你准个假。"

"她的事,从来是她自己做主,我哪管得了。"

"我拆散你们新婚鸳鸯,实在对不起了。"

"哪里话,相国。在赤堇山,我们也不是天天在一起呀。"

"那你就批准了?"

"跟相国一起,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她总念着去若耶去看姨妈呢!"

范蠡骑欢欢,阿凤骑黑黑,从赤堇山向若耶村奔驰而去。

中途,范蠡和阿凤下马打尖。范蠡为减少麻烦,没有去惊动地方官衙,自己找 了个客栈吃午饭。

说起此客栈,非同一般客栈,是个一贯走黑道,干杀人越货勾当的客栈。

此客栈女老板当家,男人是个酒囊饭袋的废物。老板虽为女人,却长一副男相; 高头大马,满脸横肉,膀大腰圆,食量如牛,两只大脚,足有一尺。说话如虎啸狼 嚎,去路咚咚山响。办起事来,三分像人,七分像兽。一般胆小的人,一见她倒吸 一口冷气,吓得天不冷也得打战。

这副尊容,不要说人长得瘦弱矮小的南方,就是在人长得高大粗壮的东北,也 得视为珍奇怪兽。自幼乡人奉送一个雅号:老母牛。

老母牛,年长及笄,无人问津。可她零件不短缺,七情六欲皆备、她知道明媒 正娶出嫁难,及早与本村一个除了吃就是喝的既懒且赖的半乞丐勾搭成奸。家人嫌 丢人现眼,把他们俩轰出了村。

他俩半是乞讨,半是偷摸,流落到现在开客栈的地方。这客栈原本住着一对弧 老,膝下无儿无女,却借祖宗荫庇,有一座宽敞庄院。

一天,天刚亮,老妪抱柴做饭,却发现茅草堆里卧着两个东西,不知是人还是 兽。老妪吓得脸然白,没敢吱声,进屋叫起老翁,一块出来察看。

这地方地处偏僻,又靠近山,去年村里还发现有狼咬猪。又常有土匪、江洋大 盗匿身此地。老翁年届古稀,生活经验颇多,出门时从门后抄起一个狼牙棒在手, 准备必要时一搏。

老翁在前,老妪在后,走至草堆前。老妪在后,小声叮咛:"多加小心。"老 翁透过草隙,细细观看,只见破衣,不见有毛,他断定,是人,不是兽。他用狼牙 棒轻轻拨开盖草,清楚看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这两个人大概是太困太累了,老 翁的动作,没有惊醒他们,还在鼾鼾酣睡。

老翁手执狼牙棒大吼一声:"什么人?"

二位从睡梦被吼醒,一看狼牙棒举在头顶,头上挂着茅草,磕头如捣蒜:"大 爷饶命!大爷饶命!"

"干什么的?"

"从些地路过,又累又困,借大爷草堆一宿。"

"当真?"

"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既如此,请屋里说话。"老翁口气和缓下来。

老翁收起了狼牙棒,让他俩站起来,掸掸身上的草屑,然后请进屋内。

二位进屋,见屋内敞亮、干净、整齐,未见他人,老母牛顿生一计。

老翁、老妪二位一起吃早饭。在饭桌上,老母牛历述了他们俩的来拢去脉,只 是隐去了勾搭成奸、被赶出家门的关节,却说是被鱼肉乡民的劣绅霸占庄田,走头 无路,流落此地。

老翁、老妪被感动得流下同情的眼泪。老翁问道:"二位准备何处安身?"

母牛道:"四海为家,无处安身。"她说话时留意观察老翁的表情,然后试探 着问道:"敢问二老,家中可有他人?"

老翁长叹一声道:"原有三子,一个在江上打渔,不幸溺死水中;一个山上砍 柴,被匪盗掳走,至今下落不明,恐怕已不在人世了;另一个在家中,去年暴病身 亡。我们老两口命中无子,天地造孽呀!"老翁唏嘘痛哭,老妪也抽泣不止。

母牛见火侯已到,便劝二老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阎王让你夜里走,你 也休想等到天明。这都是命啊!命中没有别强求;命中要有自然到,就说,你二老 与我们俩,这也是命中的安排,在我们与二老相识,又得二者搭救,直是天生有缘 啊!

"是是。"二老齐声称是。

母牛就坡下驴,顺水推舟:"话已说到这儿二老如不嫌弃我们,他就是你亲儿 子,我就是你二老的儿媳,咱们就在一起过日子,我们为你们养老送终,不知二老 愿意不愿意?"

二老相视一笑,爽快应道:"那敢情好、咱就一言为准!"

从此,母牛夫妇就在老翁家顶门立户,过起日子来了。

母牛身大力不亏,家中一应重活,她都承担起来。这窝囊废是天生的好吃懒做 没出息,活不干多少,还到街上与那些无赖赌徒鬼混,常被人揍得鼻青眼肿回家。 回到家里,也只知道吃饭喝酒,醉熏熏一睡到大天亮。二老对母牛挺满意,这不争 气的儿子却是他们一块心病。

屋前养起了鸡鸭牛羊,屋后种上蔬菜瓜果,原来冷冷清清的院落,不到一年时 间,变得一派生机,红红火火。

二老住西屋,母牛夫妇住东屋。母牛看着烂醉如泥的丈夫,后悔自己不该与他 偷情,更不该与他结为夫妇。本性难移呀,他做了丈夫依然是那么没出息。你不干 活也就罢了,还到外边惹是生非。到晚上,你闭上两只死眼就知道睡,从来不知道 陪我说说话,不知道我们女人心。我养着你,还不如养头猪,猪吃饱了不去惹事, 猪喂肥了还可以宰了吃肉。养你还不如养条狗,狗还可以给我看家护院,还能让人 逗着玩,解解闷儿。母牛想着,伤心地掉下泪来,她恨不得一把把他掐死!

母牛就是长得丑,但她身强力壮,有满身的力气;也正因为她身强力壮,她还 有强烈的情欲,如火的性欲。又正值青春,精力旺盛,她怎么忍得了有丈夫等于没 丈夫、独守空房、如同守活寡的日子!那个废物,如阉了的牛、劁了的猪无异,他 只要醉倒睡死,你就是美女天仙陪他,他照样睁不开眼。屋里好像根本没他这么个 人!

一年春季,老翁患暴病,不到三天就去世了。老妪也痛不欲生,很快病卧在床, 一病不起了。

一家里里外外,就忙母牛一个人:又要喂鸡、喂鸭、喂猪,又要种菜、浇地, 还要伺侯床上的老人。母牛气急了,锁上院门,逼着废物干活;你让他喂猪,他把 鸡食喂给猪吃;你让他拔草,他连菜一块拔起;你让喂牛,牛把他当外人,抵了他 一牛角。这下可好,躺在床上哼哟咳哟,帮不了忙,反而添乱。

废物不上街,他那些酒肉朋友来家找他。其中有一个是四十岁还没混上媳妇的 老光棍,名叫苏老黑。你说他到底有多黑,村里送他一绰号:一布袋炭。为什么有 如此雅号?因为煤虽黑,还有点亮光,苏老黑黑得一点亮光都没有。有人说,把他 扔进炭堆里,你就分不出哪是炭,哪是苏老黑。就因为他黑得出奇,黑得格外,到 四十岁,还没有哪个女人想嫁给他。他也绝望了,成不了家,连儿子、孙子都耽误 了,活着还有什么劲?他苦恼,他潦倒,他吃了饭盼天黑。因为他没有追求,没了 生活的理想,没了生活的动力,他惰落了,游手好闲,没了吃的,就东家偷点,西 家摸点;一身衣服穿在身上,好几年不洗不换。

可是,傻小子睡凉炕,搁不住运气壮。他饥一顿,饱一顿,倒还很少得病。他 长得五大三粗,像条黑水牛。

苏老黑来到废物家,因为他听说,废物老婆长得丑,他想与自己比一比,到底 谁更丑。

苏老黑到屋里看了看废物,又看了看作为多年街房的老太太,之后,他走出屋, 来到正在房后持弄菜地的母牛。

母牛见到他,并不吃惊,知道他是本村的老光棍。

苏老黑见她家后院蔬菜瓜果种得齐全,长得茂盛,很佩服这女人能干;见到她 的长相,也不甚感到大惊小怪,无非是大点儿,粗点儿,倒觉得和自己挺般配:你 别嫌我黑,我也不嫌你粗大。可是废物提足先登,占据了凤凰巢,就不知他夫妻是 否和谐,这废物岂能是她的对手!废物在她身上,还不像大象身上爬个蚂蚁,挠痒 痒都不够格儿,还能谈别的?

苏老黑心里想着,一面凑近了母牛,套近乎说:"这后院让你侍弄得这么红火, 其不容易。"

"家里有这么大地方,闲着也是闲着,种上点瓜菜,吃着方便。"

"废物不帮你干点?"

"他呀,除了吃喝,就没别的,这不,刚让他喂喂牛,就抵伤了。"

"老头一过世,老太太卧床,废物受伤,真够你一个人受的。"

"没办法,生来就是受罪的命。"

"什么命不命,你想办法就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

"说出来也不怕你见笑,我单身一个,不拖家带口。我来帮你干活,不要工钱, 只管我饭吃就行。"

母牛喜出望外,真像得天神之助一样高兴,就答应道:"那好,我巴不得有个 帮手。"

从此苏老黑天天来废物家干活、吃饭。苏老黑本不是懒人,又有一身好力气, 吃饱了饭就有用不完的劲儿。

自从苏老黑来帮工,母牛轻松多了。也让苏老黑脱下衣服来,帮他洗洗涮涮, 苏老黑也显得干净利索多了。村里都说,让母牛调理得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天,苏老黑正在前院喂牛,母牛洗完衣服,正伸着双臂往绳子上晾衣服。母 牛因为天热,上身只穿一个肥大背心。她晾衣服时,踮起脚,神着身子才够得着绳 子。这时候,正喂牛的苏老黑,一眼瞥见了她露出来的肚皮,又见到高高隆起的边 缘。苏老黑立时脸红耳热,心跳不止

苏老黑赶忙走过来,帮母牛晾衣服。他在从母牛手中接衣服,故意用臂肘蹭母 牛肥大的胸前,母牛如触电,一下通遍全身。苏老黑看着她,满含情意地笑了笑, 母牛会意地回笑。

隔一会儿,母牛大声对老黑说:"黑大哥,你喂完牛,去后院浇菜去吧!"

"哎!"老黑答应得很痛快,对母牛挤了挤眼。

苏老黑去了后院。这后院三面有围墙,前面是房子,只在房子两头有通道。南 方的房子,只在前边有窗,后不留后窗。这房子差不多也等是一堵墙。

苏老黑来到后院,他知道菜地昨天刚浇,他明白母牛让他到后院浇菜地是什么 意思。所以他来到距房子比较远的靠近后墙的一棵大树下,等待着自己渴望的不平 凡时刻的到来。

不大工夫,见母牛轻手轻脚来了,还用手式告诉苏老黑,不要开口。"

一到大树下,这两个同样丑陋、同样高大粗壮、同样如饥似渴的怨女旷夫,激 动地相搂抱在一起了

"黑哥,咱们俩才是一对儿。"

"对,我不嫌你丑,你别嫌我黑。"

"黑有什么关系?"

"丑有什么关系?"

哈想笑没敢笑起来。

从此,也就从后院大树下开始,母牛尝到了甜头,其心就野起来了。老黑知道 了女人的滋味,也再也找不住缰绳了。母牛正值青春,老黑刚交四十,再加长年积 蓄,如狼似虎一般贪馋。他们几乎日日在后院大树下幽会,为了方便,他们特意铺 了一张竹席在树荫下。

床上的一老一青,自顾不暇,哪还管得了那许多。

母牛和苏老黑每天把街门一闩,这大院里就成为他们俩的自由世界。

老太太不久也跟老头去了。废物躺在床上还不忘记喝。不到一年,酒精中毒, 也一命呜乎。母牛与苏老黑先后葬埋了一老一少,就在大院里过起了舒舒服服的小 日子。白天一块干活,夜里一起美乎。

不料想,突然一天夜里,闯进来三五个骑马举刀的响马,这是一帮专走黑道的 江洋大盗,出没在海上,藏匿深山密林中。今天到这里来,不知是路过,还是另有 所图。

母牛没见过这些,有点胆怯,苏老黑在村里趟了四十年,不止一次遇到过这种 人。根据他的经验,别惹他们,尽力顺着他们,舍财不舍命,只要不伤害咱们,要 什么给什么。东西没了,还能挣回来;命没了,就再也捞不回来了。

这帮江洋大盗,提着脑袋闯世界,活一天干一天,两眼一闭就算完,所以他们 也是干一天,乐一天。

他们在老黑家,吃得饱,喝得痛快,睡得香甜。临走,随便丢给他们一些金银 财宝,算是对他们热情招待的报偿。他们还建议这夫妇俩,不妨利用大院,再盖些 房子,开个客栈,明着接待过往客人,实际上成为他们的一个落脚点。

母牛还有点胆小,苏老黑倒觉得这帮人还讲义气,帮他们一把,自己日子也过 得好些。最后,还是苏老黑的主意占了上峰,母牛答应,不妨试试看。

这客栈就这样开起来了。这母牛,和这些江洋大盗来往,也让他们沾上了手, 苏老黑惹不起,只好睁一只眼,闭一眼。母牛胆越来越大,手头越来越宽裕,越来 越尝到这帮人给她的甜头。在这客栈里,她已经成了实际上的老板,苏老黑只能退 居二线。

只要母牛乐意,这帮江洋大盗一来,苏老黑就得乖乖腾出房子来,绿帽子牢牢 戴在他头上,只能在江洋大盗不光顾时,他吃点蹭食儿,这还要看母牛的眼色行事。 他后悔自己当初错打了主意,真不如过以往那虽然不太富裕却安稳心静的日子。

正是在这种时候,范蠡和阿凤来到这家客栈的。

范蠡和阿凤骑的这两匹马引起客栈的注意。按照惯常的看法,官家多乘车或坐 轿,百姓多徒步,唯有啸聚山林的响马盗贼多骑马。老母牛不知道这一男一女是哪 路神仙,是怨家,还是衣食父母?她乘送饭之机,想探听个虚实。

"敢问客官,从何方来,又到何处去呀?"老母牛单刀直入。

范蠡一眼看出,此人决非良民百姓,不是横行乡里的母老虎,就是走黑道的母 夜叉。他也想摸一摸女老板的底细,于是反问道:"是否一定要讲?不讲能不能住 店?"

老母牛一听,来者不善。越是这样,她越有兴趣,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于 是说道:

"倒也不必一定要讲。这里的客人五行人做,来自东南西北,吃了就睡,睡了 就走。他们方便,我们赚钱。不过,社会上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能遇到,我要知 道你们往哪儿去,要危险,还可以给你们提个醒,免得误入陷阱。既然客官不愿意 讲,我的好心只只作驴肝肺罢了。"

"既然老板如此美心,我们先谢谢老板!东向何如?"

"东向濒临大海,海上有大盗出没,隐匿山林,也免不得拦路抢劫,打家劫舍。 飞蛾最好而去扑灯火。"

"北向呢?"

"北向靠近大王所在地,官多民少,强盗不敢出没。安全倒也安全,别让勾践、 范蠡拉去当差。吴越对垒,将有恶战,当差凶多吉少。"

"南向呢?"

"南向蛮荒,多为罪囚逃亡之地。土地贫瘠,没有多少油水可捞。"

"依你之见,我们当向何处?"

"要是逃亡的囚犯,你就向南,天高皇帝远,官家少来追捕;要是商贾则向西, 鱼料桑麻多产西方;若是官家则向北,若是盗贼则东往。"

"看来老板十分内行。"

"不敢。吃哪家饭,说哪家话。我们迎来送往,无非是个吃饱穿暖。你要是富 裕,就多偿几文,你要囊中羞涩,我也能让你过去。一次生,二次熟,这一来一往 就成了朋友。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多一个仇人多一堵 墙。客官,这嘴皮上的理儿,人人都知道。"

"看来女老板,经得多,见得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定生意兴隆,财源 茂盛啊!"

"兴隆说不上,托朋友们的福,也还过得去。茂盛夏不敢当,无非是吃喝拉撒, 打个混场。"

"以老板娘之见,我们当是哪路人马?"

"这个"

"不妨直言。"

"二位坐骑,实乃马中良骏;观其衣着,像是官场人员;听其话语,又有商贾 味道。真有点难以琢磨。"

"老板不必猜了,我们有公事在身,前往若耶村。多谢老板关照,我们明日一 早动身。多请老板给坐骑多添些草料。"

"好说,好说。祝客官一路顺风。"

老母牛退出客房,到了上房。几个海盗正喝得东倒西歪,嘴流诞,眼有屎,见 她进来,这个亲一口,那个摸一把,嘻嘻哈哈,调笑无常。老母牛一个个把他们推 到一边,悄悄告诉他们:"孩子们听着,老娘打听出来了,这骑白马和黑马的一男 一女,是走黄道(持小黄旗)的。你们给我听着:吃饱了灌满了,快点死眼。天不 亮就走人,别找麻烦。万一被官人撞上,盘问起来,可就有好戏看!"

"大姐,我都馋坏了。好容易有个机会,还不让我解解馋?"

"解馋以后再说,只要老娘在,亏待不了你们。谁要不听话,惹出漏子,老娘 可不轻饶他。"

"老娘,我想吃奶!"

"吃你妈那"

几个人都推迟着上去捅她,摸她。她一边骂着,踉踉跄跄跑出去了。

范蠡、阿凤一早动身。他还没有时间整顿社会秩序,所以也无须对他们追根究 底。等战胜了吴国,再来慢慢收拾他们不迟。

一路上,范蠡像阿凤的大哥,又像阿凤的父亲,吃饭、住宿、骑马,无处不关 心她、照顾她。他心肠好,说话和颜悦耳,办事仔细周到。阿凤真羡慕西施姐,能 找到这么好的如意郎君。刚刚启程,他们信缰走马,阿凤时不时偷眼看范蠡,范蠡 坦然自若,浑然不觉。

"范相国,你是怎么认识西施姐的?"

"你问这个。那自然是到若耶村选美时认识的。"

"是事先已经听说,奔目标去的,还是到若耶村现找的?"

"那当然是先由地方官府推荐,然后才找上门去的。

"我西施姐可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三里五乡没有不知道的。"

"你那么远都知道,可见就不是三里五乡喽!"

"西施姐不仅长得漂亮,而且人缘好,人品也好。"

"何以见得?"

"小时候,我们在一起,姨妈给什么好吃的,她总是让给我和郑旦;有什么活, 她总是自己于在前头。

"还有呢?"

"有一次,在我们从田里回来的路上,突然下起大雨,我们都急着跑到若耶溪 桥上躲雨。她看见村里一个孤寡老太太背着一捆柴,摇摇晃晃走在桥上。她就没有 去桥下躲雨,而是替老太太背上柴,扶着老太太走回家去。因为岸太陡,老太太走 不到桥下去,没人帮她,她会摔倒泥地上。西施姐淋得透湿,没顾上自己换衣服, 先帮老太太烧热水,擦完身,换好衣服,自己才穿着湿衣服跑回家去。"

"你西施姐有这么好心肠,我还不知道。"

"瞎说!你跟她好得一个人是的,还说不知道?"

"你怎么听说我跟你西施姐好?"

"听说呗!没有不透风的墙。"

"你人小心眼还不少。"

"我才没心眼呢!西施姐小时候叫我傻妹妹,楞妹妹。我像个楞头青,净干傻 事。西施姐看在眼里,想在心里,说话办事,十拿九稳。"

"你那么夸她,她简单成了活神仙。"

"那不假。我要是男的,就非娶她不可!"

"你西施姐就愿意嫁给你?"

"当然不肯。这只是一个比方。西施姐的心大着呢!村里小伙子多少人追她, 她连睬都不睬,她一定要找自己满意的。没想到就找到了你,只有你才配西施姐。" "什么?"

"没错。"

"为什么?"

"西施姐是女中拔尖的,你是男子中拔尖的;西施姐长得,盘是盘,条是条, 没挑儿,相国高大魁梧。相貌不凡;西施姐心地善良而襟怀开阔,相国胸有成府, 目光远大。你们俩从里到外,哪儿都般配。"

"你和金仔不是挺般配么?"

"我实诚,他诚实;我楞头青,他青头楞;我是个木疙瘩,他是个木棒槌。"

"阿凤真会说话。"

"我心直口快,嘴上没有把门的,心里怎么想,嘴上怎么说,不掖不藏,不口 是心非。"

"这是一个人最可贵的品德。"

"所以别人才说我傻。"

"这不叫傻,这叫真诚。"

"真诚也罢,假也罢,反正我就是这个么个人。生下来就这脾气,改不了了。"

"你郑旦姐如何?"

"旦姐心灵手巧,就是有时候心眼小,不像施姐那么大度,量得开。"

"阿凤,你对西施、郑旦到吴国去有什么看法?"

"我倒想问问你,谁去一行,为什么偏偏让施姐去?到那儿去又不是去享福, 而是去受罪,你就不心疼?"

"要只是从我个人着想,我当然不会让西施去。我需要她,她也需要我。我们 都知道家庭生活的温暖和幸福。但是,此举事关重大,可以说直接关系到伐吴的胜 败,是整个战前准备中极其重要的一着棋。这一步走好了,全盘皆活,这一着走错 了,全盘皆输,不能等闲视之,我考虑再三,在选上来的十个人中据过来调过去考 虑,还是觉得西施、郑旦去最为合适。你也知道,西施沉稳、持重,办事谨慎细心, 在夫差身边,这都是极端重要的呀!让郑旦去,因为她们俩自幼在一起,了解得深, 能互相配合。这一点我对不起风胡子,他们是即将燕尔新婚的人,我活活拆散了一 对恩恩爱爱的鸳鸯,始终对风胡子有一种负疚心里。"

"相国,这大可不必。这又不是为你个人的利益,而是为越国兴兵伐吴的大局。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风胡子若设身处地为你想想,为越国想想,他也不会抱怨你。"

"风胡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对我没有任何抱怨情绪,只是我觉得对不起他。"

"相国也不必多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没本事像西施、郑旦二位姐姐那 样担当重任,我做到自己能从事的工作,也算尽心了。"

"对。机遇不同,能力有大小,尽心尽职,也就足够了。"

"我想得开,吃得饱,也睡得着。"

"阿凤,我喜欢你这种天真无邪、纯洁透明的性格。"

"金仔就看上了我这股傻劲儿。"

"阿凤,天不早,咱们赶路吧。中午就能赶到若耶村了。

风驰电掣,迤逦而进。

不到中午,范蠡和阿凤就赶到若耶村,两匹马都跑得通身是水。在村头,他们 下马,牵着马到西施家。

西施父亲见是范蠡,忙请进屋就坐。阿凤见到姨妈,姨妈见到阿凤,阿凤像见 到了亲妈,姨妈像见到西施,这一老一小抱在一起,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掉下来。

西施小弟很乖,没等大人吩咐,一手牵上一匹马去村头趟马去了。

一墙之隔的郑旦父母,听到隔壁院子里的动静,不用叫就过来了。郑旦父亲自 然加入范蠡西施父亲的一堆,郑旦母亲自己是抱住阿凤不撒手。两拨人各诉衷肠。

"相国此来,有什么公干吗?"

"没有。只是想看望四位老人。这一向四老安康。"

"托相国的福,身子胥都还硬朗。"

"四老都想女儿了吧?"

"不想是假,骨肉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是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哪能不想? 不过,把女儿托付给相国,我们放心。"

"谢谢四位老人对我的信任。范蠡不才,救国无道,才出此下策。为兴国伐吴, 也只有破釜沉舟了。"

"臣民虽居穷乡僻壤,也还能理解国家的大事。对相国为人,更没有二话。"

"我们也只有两面之缘,二老何以知之?"

"相国声名远播,闻名久矣。两面之缘,把传闻变成了现实。相国对越一片忠 心,肝胆相照,定能留名青史。"

"过誉了。范蠡深感力不胜任,智不从心,随时准备让贤。"

"相国不必过谦,臣吴三年创造了旷古未有的奇迹。相国之为人,相国的胸襟, 相国的智慧,都是当今之世,出乎其类,拔乎其萃者,非管仲、姜尚可比。"

"二老过奖,管仲、姜尚与我之比,相去天壤,犹鸿鹄比之燕雀。"

"想姨妈了?也不来看看我们。"

"想死了。吃饭也想,睡觉也想,干活也想,走路也想。"

"那么想,还不来?"

"有一次做梦叫姨妈,妈妈把我喊醒,还笑我。"

"想你两个姐姐没有?"

"当然想,我在淮阳宫都见到她们了。她们也想你们。就是太忙,离不开。"

"她们好吗?"

"比在家里时更白、更漂亮、更水灵了。"

"是真的是假的?"

"骗你们是小狗、小猫、小耗子。"

"还是小时候那脾性。"

"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改不了了。"

"听说你结婚了?"

"才结婚还不到半年。"

"男人是谁?"

"西柳坪的杨来金。"

"长得咋样?"

"丑八怪。"

"长得丑,可配不上咱凤儿。"

"不傻不果,不聋不哑,不缺胳膊少腿就行了。"

"你别听她胡说,长得丑,她才不嫁呢!"

"快抱娃娃了?"

"瞧姨妈说的,结婚还不到半年,上哪儿抱娃娃!"

"我说你肚里怀了没?"

"没有,还轻快着呢!"

"身上还来不来?"

"姨妈,别说这些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阿凤突然一阵恶心,直想吐。姨妈立刻把她叫进里屋,好一 阵盘问:

"凤儿,对姨妈说实话,身上还来不来?"

"姨妈,有两个多月没来了。"

"这就对了。这事不能瞒着大人。大人是过来了的人,知道该干什么,不该干 什么。孩子,你说,想吃什么?姨妈给你做。"

"姨妈,别的什么也不想吃,只想吃酸果。不管什么,只要是酸的就行。"

"好!酸儿辣女,八成怀了个带把儿的。"

"姨妈,管他带把儿不带把儿呢,给我找点吃吧。"

"孩子,你等着,家里还有山植糕,我给你拿来。"

阿凤躺在床上美滋滋儿,想到自己要当妈妈,又觉得太早了点儿;可是又想到 妈妈生自己的时候,不是还不满14岁吗?这当妈妈该是个什么滋味?小宝宝生下来, 是个什么样子?自己会不会做妈妈?金仔那傻劲儿,会做爸爸吗?孩子会说话了, 叫他一声爸爸,他还不知道会美成什么样呢!生孩子痛吗?看别人家生孩子,又哭 又叫,怪怕人的。我生孩子时,痛就痛,决不哭,也不叫,忍着点儿不就成了,又 哭又叫多丢人。嫌痛,就别生孩子得了。他在我肚子里一天天长起来,听说要十个 月呢,快一年的时间,挺着大肚子,该有多累!你在肚子里那么长时间于什么,早 早爬出来不就得了,妈妈少受累,你也早早见到世界。肚子里才多大地方,不憋屈 得慌?到世上来多好,你想吃什么妈给你做,你想玩什么妈给你买,想吃奶更好办, 妈的乳房长得大,奶水有的是,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管保够你吃。你出来可别挑 皮,要像爸爸一样,老实点儿,但也别光冒傻气儿。会走了,长大了,你想打鱼, 把你送到外公外婆那儿;你想种田,放羊牧马,你就在西柳坪。两地方,任你挑。 再大了

阿凤躺在床上,东扯葫芦西扯瓢,反反复复,颠三倒四,胡想一气。这是第一 次当妈妈之前的心情,是不难理解的。等生了一个又一个,一连生三四个、五六个, 甚至七八个的时候,就不想那么多了,也顾不上想那么多了。

正是在阿凤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的时候,另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西施弟弟遛马回来,把两匹马拴到马棚里,添上足足的草料,就回屋吃饭去了。

谁知这两匹马,虽然奔跑了半天,也和阿凤一样不想吃草料了。先是黑黑,离 开马槽,嘴不停地一张一合,流诞不止;两条后腿分开站立,水门一张一合,不断 有粘液流出。欢欢见妆,也不视草料,调过身子,对着黑黑,拧着脖子想把缰绳扯 断。

不知道是西施弟弟没把缰绳结(读ji4)好,还是欢欢劲本大了,反正不多会儿, 欢欢的缰绳就开了。欢欢先用嘴去亲亲黑黑,又用身子去蹭蹭黑黑,这大概如同人 恋爱时的拥抱接吻吧。接着欢欢向黑黑的尾部移动。这时候,它后腹部的那东西放 下来了,还不停地梆着肚皮。黑黑积极配合,把身子扭过来,尾部对着欢欢。欢欢 就势,一个立桩,两条前腿爬到了欢欢脊背上,牲畜传种接代的伟大工程在人们不 注意它们的时候偷偷进行了

待范蠡酒足饭饱来到马棚的时候,欢欢和黑黑已经没事人似的兴致勃勃的啃草 料了。范蠡还夸它俩真乖,这俩家伙说不定在暗笑范蠡官僚主义呢!

范蠡决定在若耶村住两天,一方面想与四位老人叙叙旧;另一方面他也想旧地 重游,到若耶溪、苎萝山走一走,因为这是他与西施初恋的地方;这再方面,既然 到了若耶村,也顺路到风胡子家问候一下,出去铸剑一年多了,肯定二位老人也很 思念他。

范蠡以为阿凤在路上偶感风寒病倒了。他小憩起来去看她,问她吃饭了没?阿 凤点点头;又问她吃药了没?阿凤还是点点头;再问她好了没?阿凤还点头。

范蠡奇怪,阿凤是不是病得不轻啊?怎么连话都懒得说,只知道点头呢?伸手 摸摸阿凤脑门,凉乎乎,没有烧;又去摸摸脉,心跳也不快。女人的事范蠡不好多 问,只说:好好休息养病,咱们在这儿住两天,等你病好再走。阿凤还是笑着点头。

范蠡一走,阿凤更乐了:还是相爷呢!管男人还凑合,管女人,不合格!十个 男人九粗心。金仔临走那天晚上,死乞百赖要干那事,我算计着快三个月,没答应 他,把脖子一扭,犯牛劲。

范蠡离开阿凤,由西施弟弟西雨陪同,走出村,先到若耶溪,站在西施浣纱的 大青石上,目视溪水,想起西施浣纱的形象,又仿佛听到和西施同声共歌的声响

西雨已经十岁,是个少言寡而有心数的孩子。他见范蠡在大青石上出神,就说: "我姐姐在家时,就站在这块大石头上浣纱。"

范蠡听到小弟说话,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于是问:"西雨,你想姐姐吗?"

"想,很想。姐姐在家时,都是姐姐给我打草鞋、做衣服。姐姐走了,妈妈做 得总不合适,不是大了,就是小了。还说我个儿长得太快,难伺候。"

"三年不见,你确实长高不少。"

"我怎么没觉得长啊?"

"不见身子长,只见衣裳爽①。"

①爽,即缩,抽抽儿的意思。

"范"

"你就叫我范大哥吧。"

"我爸爸也这么说,可我觉得应该叫叔叔。"

"还是听你爸爸的。老人说的话总归是有道理的。"

"范大哥,你说这人干么非吃饭不可?"

"哈哈!不吃饭,你不饿吗?"

"当然饿。我看这人,从早忙到晚,一年忙到头,就为吃饭。要是不吃饭,也 就不用这么瞎忙活了。"

"不吃饭,要饿;不吃饭,就不能长个儿;不吃饭也没劲走路,也不能干活; 不吃饭,人连骨头,肉都没有,人也就不是人了。

"西雨,你想,世上有没有不吃饭的活物?牛、马、羊要吃草,猪要吃糠,这 都是它们的饭;猫、老鼠、狗、小到苍蝇、蚊子,连水里的鱼、虾、蟹、鳖、马蝗, 天上飞的燕子、麻雀、鹦鹉、大雁、老鹰,大有大的食物,小有小的食物,没有一 样活物不吃饭的。这就是世上的规律,活物在于活,生物在于生。一草一木一菜也 有生与死,它们离开土,离开水,离开太阳晒,都活不成。谁也别想跳出这个圈, 想不吃不喝,又能活着,那是办不到的。"

"一样是人,有的当大王,有的做大臣也有的当老百姓。这又是怎么回事?"

"一个村,要有个村长,一个乡要有个乡长,一个州要有个州长,一个国家要 有国王、大臣。没有村长,一个村里的事谁来管?没有乡长、州长,一个乡、一个 州的事谁管,没有国王、大臣,一个国家的事又有谁管理?

"吴国欺侮越国,要灭掉越国。你愿意当亡国奴吗?当然不愿意。不愿意怎么 办?那就要振兴越国,讨伐吴国,打败吴国。这一切没有国王和大臣领着百姓去干, 能成功吗?你姐姐就是为这个大事离开家的。越国不存在了,你的家能安生吗?"

"你还小,慢慢长大了,这些道理都能明白。"

范蠡和西雨一边走,一边来到苎萝山脚下。西雨看到一只叫得婉转清脆的鹦鹉, 就想抓到它,一直追踪它向山上跑去。范蠡站在山坡上,站在三年前他曾和西施拥 抱、亲吻的地方,一股暖流,从脚底一直冲到头顶。他回忆着自己近三十岁第一次 和女性接触的激动心情,也清楚地记着西施通红的脸和少女羞涩的样子。他完全沉 浸在缅怀往事的幸福和甜蜜之中。国事繁忙,他很少有如此的闲暇和舒适的心境; 他也很少为个人的生活而动过脑筋。究竟是苍天的安排,还是月下佬的红线,把他 和西施牵在一起。二人素不相识,却一见钟情。地位悬殊没有成为他们之间的障碍, 年龄差距,也没有影响彼此做出最后抉择。范蠡简直有点相信命运了。他本来不大 相信"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的说教,但他和西施的相识、相爱,使他有点迷惑, 简直要相信人世间确有命运存在了。

"范大哥,我抓住它了。"西雨高高兴兴从山下跑下来,边跑边叫范蠡。

范蠡看着西两手中的鹦鹉,确实一只很漂亮的乌。但是,他想到,它苎萝山是 它多么自由自在的天地。这里有供它饱餐的果实,这里有它同处共栖的同类伙伴, 说不定还有它相亲相爱的情侣。西雨抓住它,把他放进笼子里。它失去飞翔的自由, 失掉伙伴,告别情侣,那该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啊!但是,范蠡又不好弗西雨的兴, 于是对西雨说:"你要好好待它,不要饿着它,也不要渴着它"

"范大哥,我喂过乌,我知道怎么喂。"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范蠡由这只鹦鹉想到了西施,她不是和这只鹦鹉一样么?从自由自在的越国, 到了吴国的囚笼里。我扮演得不正是小弟的角色吗?西施在吴国会是什么样子呢? 夫差那个色鬼会怎么对待她?她才十七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妙龄,一朵鲜花插在了 牛粪上,她过得会是什么样的苦日子?明明心里不愿意,又不能不曲意逢迎;明明 内心如刀割,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明明面对的是狗、是狼,是野兽,是畜牲,还 要表现得如何爱他。这是人过得日子吗?

我这样做,还是人吗?明明我像爱自己生命一样爱她,却又狠着心肠把她推到 自己最恨的人的怀抱里;明明自己可以享受人世间美好的爱情的幸福,却自食苦瓜, 日日夜品尝着别离相思的滋味;只要自己稍稍动动恻隐之心,就可以轻而易举改变 她和自己的命运,然而,这毅然决然放弃了,甘愿自讨苦吃。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为越国,为大王勾践,也为越国的黎民百姓。勾践大王能理解吗?黎民百姓能谅解 吗?我牺牲这一切,又会换来什么样的结果呢?生前身后名,又有谁来下结论呢?

第二天,范蠡来到风胡子家。

范蠡早听说风胡子的父亲也是个铸剑能手,而且这是个铸剑世家。一般南方人 家多没有院墙,而风胡子家却有院墙。这院墙以竹杆,竹片编织的架子,拘把、刺 儿玫之类的藤条植物爬满竹架。临街里一日砖瓦高房,松下有走廊。房前一簇碧玉 竹,一簇罗汉竹。古人讲,食不可无肉,居不可无竹。竹子碧绿生凉,南方天气炎 热,有竹在院中,顿生丝丝凉意。普通人家有一丝毛竹就不错了,风胡子家偏有稀 少珍贵的碧玉竹和罗汉竹。碧玉竹珍贵在于它竹杆上有竖走的白条,白条排列齐整、 均匀,竹杆绿白相间称之为碧玉竹。

在风胡子家院中,茂盛地生长着一簇罗汉竹和一簇碧玉竹,可见风胡子的家庭, 非一般农家可比,虽不是题匾挂额的书香门第,也是钟鸣鼎食的富足之家。

范蠡一踏进风胡子家门,就被风胡子父亲引进中堂。风胡子父亲是位年逾半百 的老人,须发斑白,尺许的美髯飘于胸前,话音响亮,目光炯炯,这是一位开朗而 健硕的老人。

"相国光临寒舍,寒舍蓬荜生辉。"

"下官本该早来问候者人家,只因国务缠身,不得有暇,还望老人家见谅。"

"哪里,哪里。相国执掌国务,百事丛聚。今日能降临敝舍,已是三生有幸。"

"风胡子离家为国效力,已近三载,老人家实为越国功臣。"

"不敢当,不敢当。大子为国尽力,理所应当。只是大子口纳手拙,还望相国 指教一二。"

"胡子现已掌管铸剑大事,有智慧,肯动脑,又刻苦耐劳,其功可彰。"

"相国不必客气。即便做出点成绩,也是相国调教的结果。知子莫如父,风胡 子灵性稍差,只是心地实诚。这一点倒让为父放心。"

"老人家,家里有什么困难吗?"

"不短吃,不少穿,锅里有米,灶里有柴,山里有桑,室中有蚕,还缺什么? 就烦相国给风胡子带句话:先有国,后有家,安心为国出力,不必惦念家里。"

"好,好。老人家心意我一定传到。"

阿凤在姨妈家,吃山楂糕,喝红果水,吃桔柑,吃龙眼、荔枝肉,凡是姨妈能 想到的,都让阿凤吃到了。阿凤抱住姨妈,激动地掉下眼泪。姨妈说:"西施不在 家,你就别走了,给妈妈做伴。等生下个大胖小子,再带回去让你妈高兴高兴。"

"姨妈,你不知道,我在赤堇山有公事,那儿离不开呀!"

"不是风胡子他们在赤堇山铸剑吗?那都是老爷儿们的事,你们女人家去干什 么?"

"男人有男人的事,女人有女人的事。"

"男女混杂,别出什么事吧?"

"姨妈,瞧你说哪儿去了!男人们铸剑,一身汗,一身土,没时间洗衣服,我 们在那儿不过是帮他们做饭、洗衣服。"

"不跟他们睡觉"

"姨妈,你越说越歪了。"

"你这孩子"

"金仔也在铸剑。"

"哦,我说呢!咱女人可不能胡来,不能让别的男人乱插杠子。饿死事小,失 节事大。"

"姨妈,我没事,想出去走走。"

"躺着吧!这三个月头上最危险,你还是多加小心好。"

"我记下了。走一走不碍事。"

"让西雨跟着你,有事也好让他来家报个信儿。"

"也好。"

"西雨--抓着一只鹦鹉心里野了,不知上哪儿疯去了。"

"西雨--"西施妈站在院里,可着嗓子喊。

"西雨像是跟范相国到风胡子家里去了。"西寒山在中厅喝着茶,对院中喊儿 子的妻子说道。

"你也该管管小雨了,十岁交十一了,还满世界疯玩,没个大人样儿;再过几 年该提亲娶妻了,他还一点儿不长心眼。可不如他姐懂事儿。"

"妈!你喊我?"

"你又疯哪儿去了?没戴笼头的马驹子!"

"我带范大哥去风胡子家,他不认门儿。"

"谁让你叫范大哥?"

"范大哥自己让我这样叫,我爸也让我这样叫。不对吗?"

"你爸?"

"是啊!要不你问爸去。"

"你去陪你风姐到村外走走去吧!累了就回来,别任你的性儿。别跟你妈妈在 那儿絮叨了。"

"他爸,你怎么叫小雨称范相国大哥呀?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不是相国也叫小雨称他范大哥吗?"

"那是人家谦虚。"

"不一定吧?"

"那有别的什么意思?"

"你坐下,听我跟你细说。"

"这里还有什么说道?"

"从范相国第二次来咱们家,我就看出点眉目了。西施离家之后,我听说得更 真切了。在西施、郑旦离家之前,郑旦曾给我递过话,当时我还将信将疑,不知是 真是假。这次,范相国来,就把以前的风传,迹象都证实了:范相国将来就是咱家 女婿。"

"真的?"

"确信无疑。"

"怎么我一点不知道。"

"亏你还是西施妈。"

"都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

"你长眼干什么的?"

"没看出来呀!"

"有眼无珠。"

"老头子,你骂我。"

"回头你悄悄问问阿凤,八成她都知道。"

"好。回来我问阿凤。"

"悄悄地,别大呼小叫。"

"我知道。"

"知道就好"

"嘻嘻"

西雨前面跑着,阿凤后面走着。西雨高高兴兴,他不顾在家呆着,除了爸,就 是妈,姐姐不在家,他觉着在家没意思。一出门,他就高兴,尤其到村外,若耶溪, 苎萝山都是他的乐园。若耶溪是他玩水、捉鱼摸虾的地方,他是同龄少年中的游泳 高手、狗刨、踩水、仰游、扎猛子,他无所不能。尤其是扎猛子,他一个猛子下去 有十几丈远,他会在水里换气。这是他从村里一个一辈子打渔为生的老大爷那里学 来的。他扎到水里,想呼气时,就慢慢含上一口水,然后再轻轻把水吐出来。这样, 可以吸到水中的空气。一口一口,接连不断,就可以使你在水中坚持比绞长的时间。 道理也很简单,鱼用腮所吸的,不就是水中包含的那点空气吗?但这要有个练习过 程,在水下喝水,喝不好就不可能呛水。开始,西雨喝了水就咽到肚子里去了,没 能含在嘴里。经过相当一段时间的练习,他才掌握了吸水、吐水的方法。现在若耶 村的儿童,都知道西雨会潜水。所以有时不慎掉进江中东西,总是请西雨去打捞, 西雨也乐意显示一下自己潜水本领。小西雨并不满足于自己现在的潜水技术,他知 道他师承的那位老大爷,可以一口气潜水一个多小时而不到水面上来换气,还需要 更深的功夫。

小西雨有进取心,很希望学点与众不同的高超本领。这倒不是为了在小朋友面 前玄耀自己,而是无端的觉得,男子汉就要像男子汉的样子,有男子汉的真本事。 否则,还叫什么男子汉。几年之后,姐姐回来,也要刮目相看。那时候,姐姐会更 喜欢我。

想起姐姐,西雨就问凤姐:"阿凤姐,你能见到我姐姐吗?"

"过去见到过,现在见不到了。"

"在哪儿见过?"

"在淮阳宫廷里。"

"她在干什么?"

"你还小,给你讲也讲不清楚,等你大了,长到十七、八岁就懂了。"

"我都十岁多快十一岁了,还小?"

"你长胡子了吗?"

"没有。长胡子干什么?"

"胳肢窝底下长毛没有?"

"没有。"

"都没有,那证明你还是个孩子。"

"下颏上有了胡子,胳肢窝长了毛才算大人?"

"是的。你看看哪个大人没有?"

"你有吗?"

"我是女的,除了胡子没有,别的都有。"

"你除了胳肢窝底下的,还有什么?"

"别问了。回家问你妈去。"

"我妈不告诉我。我一问,我妈还说要撕我的嘴。"

"你问什么了?"

"前几年,我站着撒尿,旦姐、妹妹蹲着撒尿。我问妈,她为什么不站着撒尿, 妈就说要撕我的嘴。"

"不该你打听的,你不能乱打听。你是个男人,打听女人的事干什么?将来你 娶了老婆,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还不知道娶老婆干什么?不娶老婆不行吗?"

"哈哈,傻子不是?男人大了哪有不娶老婆的?"

"村东头一个郝大爷,六十多了,还是他一人过日子,他怎么不娶老婆?"

"他不是不想娶,而是娶不上,没女人愿意嫁给他。"

"我也不想娶呀?有个姐姐就行了。"

"两码事。过几年你就想娶老婆了。"

"我要不想呢?"

"不想,让你爸拿竹板子敲你。"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男人。"

西雨疑疑惑惑,似懂非懂。

他们俩边说边走,到来苎萝山。这更是西雨乐园。他的足迹几乎遍布苎萝山, 没有他没有到过的地方。哪片草密,哪片树林子大;哪儿有野果,哪儿开山花;哪 儿有鸟,哪儿蛇虫出没,哪儿獾鼠猖獗,他都一清二楚。他跟着姐姐采过桑叶,砍 过柴,也跟着姐姐采过蘑菇,摘过鲜花,逮过蝴蝶,也跟着爸爸捕过鸟,放过羊, 也用竹夹子夹过狐狸、獾、野兔、用弹弓打过麻雀、山鸡;乌鸦山鸡和野兔肉 炖在一个锅里,真香,一顿可以吃一碗。麻雀糊上泥,合上盐,火上一烧,把泥一 扒,香味扑鼻。蘑菇炖山鸡更不用说,就这样菜,我一顿能吃三大碗饭。爸爸为我 吃得多,长大个儿,常来苎萝山打山鸡。这一切,多么让西雨迷恋,多么让西雨高 兴。妈妈常常埋怨爸爸,把西雨怂恿得不像人样儿,不干正事。爸爸却说西雨聪明、 活泼,天真,将来一定有出息。

西雨来到苎萝山,进了他的天然乐园,他已经顾不上凤姐,自己满山疯起来了。

阿凤怕影响肚子里的宝宝,没有玩命在山上爬,没上多高,就坐在树下休息。 他看着西雨像脱缰的马驹子一样,真羡慕他少年时代这无忧无愁的生活。自己的童 年是在渔船上渡过的。船是条千孔百疮的破旧船。打渔人吃不上味道最美的新鲜鱼, 只能吃些赶墟卖剩下来的臭鱼烂虾。渔贩子坑人,税官卡人,老天爷有时也故意与 渔家作对,一连几个月不落滴雨,天旱水浅,鱼不上网,简直到了揭不开锅的份上。 他从小就会唱渔家谣:

船上苦,渔家穷,
风里来,雨中行。
白天毒日晒,
夜里喂蚊虫。
打上鱼来都交税,
一年到头两手空。
天不应,地不灵,
渔家啼哭不断声。
曹娥江里有白骨,
天台山上埋坟茔。
盼星星,盼月亮,
盼来清官出火坑。
山作揖,水相迎,
家家户户喜盈盈。

范相国算不算盼望中的星星和月亮?越国从此会有救吗?西施姐到吴国什么时 候能回来?郑旦姐什么时候才能和风胡子结婚?越国还没有战胜吴国,我这么早结 婚是不是错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时,正赶上打仗可怎么办?

阿凤没完没了想着,在他的脑子中划了一大推问号。没几年,阿凤与前几年大 不一样了。过去,他只盯着自家的渔船,想着自己的父母;后来,多了个杨来金, 开始关心运输队、伐木;再后来,她到淮阳宫,见到了范相国、西施姐,知道了不 少她过去想都不想、问都不问的国家大事;现在,她到了赤堇山,见到了轰轰烈烈 的铸剑队伍,又陪相国来到若耶村。这几年,耳闻眼见,长了见识,开阔了眼界, 看得远了,想的多了。阿凤渐渐成熟多了,老练多了。她已经投身到时代的激流, 她把自己的命运自觉与不自觉地纳入国家命运的轨道。这正是范相国所看到的,也 是范相国所希望的。他像是慈父一样,又像大哥哥一样关心着、注视着徐喜凤的成 长。他多希望越国有更多、更多的妇女,能像西施、郑旦、陈娟,阿凤一样,尽快 摆脱农家意识的困缚,尽快把自己的命运和国家的命运联系起来。越国的民众觉醒 之日,正是越国崛起和无敌于天下之时。

徐喜凤要小解,站起来看看周围,未见一个人影,她就在树下小解。怀孕的人, 尿频,这是生活常识。

可谁料到,"正在此时,西雨风风火火跑过来,嘴里还不断喊着:"凤姐,凤 姐"

西雨看见了,他不敢再向前跑,也不再喊。

阿凤站起来,提上裤子,责怪小雨:"你乱跑什么?"

"我不知道我没看见"

"我是你姐姐,弟弟不能偷看姐姐。知道吗?"

"知道。老婆能看吗?"

"你自己的老婆能看。"

"我要老婆。"

"小雨"

"我要老婆。"

"小雨,回家对别人不要乱说,啊?"

"哎!"

西雨和凤姐回到家,西雨见到妈妈脸还一红一红的,妈妈以为是太阳晒的,也 没太留意,就让他喂马去了。

姨妈悄悄把阿凤叫到东屋,阿凤挺紧张,以为她和西南在苎萝山的事露马脚了, 阿凤心里准备好了词如何对姨妈解释。

"凤儿,你告诉我,你施姐和相国是怎么口事??姨妈小声地、神秘地、带点 儿审问口气地问。

阿凤一听,一块石头落地了,是自己虚惊一场。然后从从容容回复姨妈:"什 么怎么回事?相国和施姐相好,谁都知道,你还不知道哇?"

"没人给我说,我哪儿知道。你施姐这死妹子,这么大事。也瞒着妈。你说说, 谁知道?"

"旦姐知道,风胡子大哥知道,我知道,金仔更知道反正我到宫里去,宫 里差不多的人都知道,恐怕连越王都知道。"

"啊!大王都知道了?"

"你想想,范大哥是相爷,除了大王,就属他了。他的事,大王能不知道?"

"还有谁知道?"

"恐怕越国的每座山、每条河、每根树、每棵草都知道。"

"他们上山下河了?"

"姨妈,你想想,范大哥身为相国,越国的哪座山、哪条河、哪棵树、哪根草 不归他管辖,这么大的事,要上报大王,下告部属,这山河草树能不知晓,就把你 这越国的臣民漏掉了。"

"凤儿,你别跟姨妈滑马调嘴的。我正经问你:他们好到什么样儿了?"

"姨妈,这你得问相国,他们俩的事怎么会告诉我呢?"

"我问他,还问你干什么!一个老丈母娘,怎么好对以后的女婿问这问那。"

"姨妈,你不想想:他们说知心话,能让我听见吗?他们亲嘴,能让我看着? 他们搂抱,也不会让我给他们放哨吧?"

"你个死凤儿,方便让你说这些个?"

"那你让我说什么?说他们结婚没有?当然没有,结婚了还能不认你这丈母娘? 说他们睡觉没有?睡了觉也不会让我知道。到底你想问什么?"

"我问你,我问你我也不知道问什么了。"

"相国回来了?见着风胡了他爸了?"中厅传来西寒山与范蠡打招呼的声音, 东屋的悄悄话停止了。

"风胡子真运气,有这么个好家庭。"

"他爸的为人,是若耶村没有不知道的。"

"他家那房舍、小院,那么整齐、清洁、雅致。"

"风胡子和他爸,不光铸剑有名,铁活、木工、篾器,泥瓦工无所不通。他家 盖房子,一个外工不请,全靠自己。这是一家无师自通的能人,没念过书,可没有 他不能学的;没拜过师,没有他不会的。"

"他家小院里还有罕见的碧玉竹和罗汉竹。"

"这两种竹子都有点儿来历:这碧玉竹乃普陀山慧能法师所赠,这罗汉竹乃是 他祖上去峨眉山拜佛时,峨眉山主持高僧海通临分手时留给他的纪念物。初来时只 有两三株,靠根在地下爬串,已经繁殖成一片了。有人说,慧能和海通给他们家带 来了好风水,这碧玉竹和罗汉竹都带着佛性。据说每遇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年, 这竹子就长得格外茂盛;每遇干旱水涝或兵乱马慌之岁,这竹子就蔫头耷脑,半死 不活。人们都这么传,不知是真是假。"

"怪不得风胡子悟性那么高,原来他受过高僧点化。"

"风胡子那仔,成色好,人品佳,人缘也属上乘。旦儿跟他好,只怕还配不上 他。"

"旦儿也不错嘛。"

"只是浮燥些,不像风胡子沉稳、老成,办事有板有眼。"

"百人百脾性,哪能都一样。有急性,有慢性有甜味,也有辣味。两个都蔫性 人凑在一起,一个天聋,一个地哑,一天到晚没有一点儿声音,那也不像个家;两 个爆火人组成一家,这个点火就着,那个冒烟就炸,那不天翻地复才怪呢。这男女、 家庭都要配合,就看有没有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西施这孩子,本分也倒本分,只是话少点儿。"

"话多话少要看遇见什么人。"

"酒逢知己千杯少,"

"话不投机半句多。"

"就不知这孩子的归宿如何?"

"车到山前必有路,"

"船到桥头自然直。"

哈哈,哈哈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范蠡与西施 作者:朱兵
《范蠡与西施》第12章 恸哭三江口| 春秋战国历史

《范蠡与西施》第12章 恸哭三江口


范蠡送西施、郑旦、陈娟之吴而返,至三江口,涕泪纵横,号啕大哭。男儿有 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范蠡,越国相国,铁骨铮铮的硬汉子,杀代征战于缰 场,人死如麻,他没掉过一滴眼泪;入吴称臣三年,干的是牛马活,吃的是猪狗食, 穿的是乞丐衣,他眉头没皱一皱;操劳国事,日理机,四处奔波,没吃过一顿安生 饭,没睡一次安稳觉,他从不抱怨一声。然而,今天,送走西施等三人,他恸哭失 声,痛不欲生,这是为什么?

不错,对吴王施以美人之计,最初并不是他的主意,而是大夫文种的主意,是 文种向越王勾践贡献灭吴九术时提出来的。可是,这灭吴九术是经过臣议,勾践恩 准,诸住大夫没有异意,方才付诸施实的。当时范相国在,他也完全同意的。他与 文种大夫又是莫逆文交,没准还是计倪、范蠡、文种三个人私下议好之后,推丈种 做代表正式提交勾践的。所以,此九术决不会是提出来之前,范相国闻所未闻,在 臣议时勉强接受下来的。

再者,十个美女在土城,六个美女在宫廷,最后选定三名,这一步步,都是在 范相国亲自督导之下进行的,护送三名美女入吴,又是范相国亲自率队前往。如果 范相国对这一计策有异意、有保留,他在哪一步都可以找出借口,使其不能继续执 行下去,他对这二计策的每一步都很认真,检查都很仔细,考虑都十分周密,几乎 是无懈可击,甚至在郑旦思想发生障碍时,他都要和西施配合,做艰苦细致的说服 工作。总之,从设计和施实美人之计的全过程,找不出导致范相国痛哭流涕的任何 星些缘由。

那么,是因为范相国与西施非同寻常的关系而使范蠡伤心落泪么?无论在哪个 环节上,范相国都有权力,也有机会、有理由把西施刷下来,不让她到吴国去。在 上城初训阶段,十个人刷掉四个人,在延训高级阶段,六个人又刷掉三个人。在这 刷掉七个人中,拿任何一个人把西施顶替下来,都是完全可能的。对于那些贪赃枉 法、营私舞弊、假公济私的腐败官吏来说,这是双唇一碰的轻而易举之事。范蠡不 是那种人。如果范蠡仅仅了娇妻美妾的温馨小家庭生活,就其容貌和能力而言,并 不是多么困难的事。如果是那样,他就大可不必千里迢迢、离乡背井,从宛索赶到 越国,更不必跟随越王勾践到吴国去过三年非人生活。大丈夫心比天高,胸比海宽, 范蠡不会为儿女私情而痛苦失声。

那么,范蠡究竟为什么而哭?他不是为西施一人而哭,而是为西施、郑旦、陈 娟三人而哭,更为越国的千万良家的女子而哭。他哭自己无能,想不出比这着棋更 高一筹的棋艺,使这些越国之女、自己骨肉同胞姐妹,免受虎狼之害,免遭蹂躏之 苦!他可以想象到,西施、郑旦、陈娟,违背自己心愿,强颜欢笑,曲意奉迎,内 心有多么痛苦!他,身为一国之相,能不为越国子民的痛苦而伤心落泪吗?能不为 自己的无能而自责吗?在吴国与西施等分手时,西施眼睛里将滴未滴的泪水,使他 永远记在心上,郑旦依依不舍之情,使他永远不会忘记,陈娟因为恐惧而浑身颤栗 的情形,永远络印在他的记忆中。

这一切,在范蠡将告别吴国,踏上自己的国土之时,抚今忆昔,能不感慨万端, 伤怀倍至吗?范蠡之哭是一种爱民之情、爱国之情,也是一种自责、自勉、自厉、 自愤、自强的责任感。

范蠡是拿起得、放得下的大丈夫,当哭之时,他可以放声痛哭,以泄心中之苦, 以排胸中之痛;当收时,他可以马上收住。

范蠡从船舱中走出来,昂首挺胸屹立船头。他看着越国的大好河山,滔滔浦阳 江,巍巍会稽山,那么令人陶醉,令人神往。他想,如此河山怎么能沦于敌手,任 其践踏?他看到越国的黎民百姓,或撒网捕鱼于江湖,或耕田耘禾于田间,或放牧 牛羊于山岭,他们是那样勤劳,那样安分,那样忠厚,要能受到他们的拥戴,越国 岂有不兴旺繁盛之理?他也看到江边的浣纱女、坡上的采桑女、市上的鬻薪女,她 们都是和西施、郑旦、陈娟一样的农家女、渔家女和商家女。范蠡为她们能在家乡 自由自在在的生活而感到高兴。同时,他又想到,还不知道这些自由自在的女子知 道不知道在些同胞姊妹在为她们能过着自由自在的日子而做出牺牲,在野兽的魔掌 中吃苦受罪,在虎狼的利爪下挣扎。我亲爱的同胞,我的姐妹们,你们应该知晓你 们应该加倍努力,使越国尽快强盛,尽快伐吴灭吴,尽快拯救处于水深火热中的苦 难姐妹。不这样做,你们就没有良心;不这样做,你们就没有起码的同情心;不这 样做,你们就没有热爱越国之心。

范蠡心潮起伏,浮想联翩

范蠡回到淮阳宫,禀报越王之后,就赶往赤堇山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打仗,人的因素固然重要,武器也是不容忽视的重 要因素。手持利刃者自然要比手持烧火棍者更为有利,这是极其浅显的道理。

西施、郑旦、陈娟一走,赤堇山就成了越国备战的第一线。他相信风胡子能领 导这个战场。但作为一国之相的范蠡,多年以来,养成了这样习惯;哪里最重要, 他就出现在哪里;哪里最困难,他就坐镇在哪里;哪里有危险,他就在哪里指挥。 最重要、最困难、最危险的战场,总少不了他的身影,总可以听到他的声音,总要 留下他的足迹。他随勾践臣吴三年的时候,远在穷乡僻壤的西施、郑旦的父亲,都 能听到他在吴国的传闻。那时候还没有报纸,更没有广播电台、电视,姑苏城里的 动静,能传到若耶村,不是奇迹么?其实,也不奇怪,只要心相通情相连,再远的 路途,也能互通音信。范蠡勾践之吴,维系着越国的存亡大局,凡有眼光之人,凡 有爱国心之人,没有不关心此举的。西施、郑旦之父,正是这种有眼光、有爱国心 之人,所以他们能千方百计、想方设法打听到这方面的消息。

西施、郑旦父亲自她们离家之后,他们能不关心自己亲生骨肉的命运吗?但他 们一次也没有到土城、到淮阳去看她们,这是为什么?哪个父亲不惦念自己的子女, 哪个儿女不住思念自己的父母?西施、郑旦思念母亲,有时晚上躺在被窝里偷偷掉 眼泪;西施、郑旦的母亲,有时想女儿想得两人凑一起掉泪,有时吵着闹着要去看 女儿,但都被西施、郑旦的父亲劝阻了。难道西施、郑旦的父亲不想女儿吗?当然 不是。那样可亲、可爱的女儿,在自己身边长到14岁,一旦分离,能有不想之理? 但是,男人毕竟比女人心宽些,也把大局小局考虑得周到些。他们考虑到,你前去 探望,势必打扰她们的秩序,势必分散女儿的精力,势必影响她们的秩序,势必分 散女儿的精力,势必影响她们的情绪。这样,对她们培训没有什么好处。再者,范 相国来过若耶,还到西家就过餐,西郑两家对范蠡有过一定了解和认识。他们一致 认为,把女儿交给这样有胆有识、为人正派的人,他们一百个放心,尤其是西施父 亲已察觉到范相国与西施的微妙关系,西施有这样的人做为依靠,西施父亲就更加 放心。他曾经给老伴透露过这个信息,老伴也高兴得合不拢嘴。可老伴总是拴不住 思念女儿之心,被郑旦妈一怂恿,就要回来骂老头一顿;但等老头解释之后,又暂 时打消探视女儿的念头。

范蠡来到赤堇山,已经远远看到赤堇山铺天盖地的烟雾。看来,赤堇山的铸剑 炉已全面开花,赤堇山沸腾起来了。

他来到赤堇山前,这次看到的与以往有所不同:赤堇山虽然热火朝天,却不像 以前那样让人眼花潦乱,也不像以往那样人喧马叫,而是紧张而有铁序,繁忙而不 混乱,一切都那么井井有条,按步就班。

天时尚早,范蠡不急于找风胡子。风胡子的指挥艺术又有提高,从赤堇山气氛 和秩序就深深感觉到了。他要到炉子上转一转,随便与工人聊一聊,看看还有什么 困难,还有什么急待解决的问题,先从下边摸出个底码来,然后再找风胡子商量。

风胡子这个大忙人,很少在工棚里呆着,总是满山转,哪里有问题,就在哪儿 解决。

风胡子头发、胡子都有二寸长了,顾不上清理一下,衣服被炭火烧得左一个洞, 右一个洞,有的地方露出着肉,他顾不上补缀。那时候没有缝纫机,也没有娘子军 组成的缝纫组,做后勤服务工作。这些工地上粗手笨脚的男子汉,只能自己洗,自 己浆,自己动手补衣裳。

"这炉温行吗?"

"风头说可以。"

"炭够不够?"

"一边铸剑,一边烧炭。"

"这十炉铸出多少把了?"

"铸成十多把。"

"质量都合格吗?"

"风头要树我们为板样。"

"你们很高兴?"

"我们说,一块铸呗。要什么板样不板样。"

"饭吃得饱吗?"

"吃得饱。人是铁,饭是钢,先铸剑,吃不饱哪行。"

"还有什么困难吗?"

"就是老婆不在身边。"

"想老婆,睡不着觉了?"

"一天累得贼死,顾不上那事。我是说衣服脏了没有洗,衣服破了没人补。在 热炉子边,一天出多少汗,衣服湿了干,干了温没空儿洗;炭火把衣服烫得左一个 洞,右一个洞,没人补纳,只能凑合穿。"

"还有没有别的困难?"

"嘿,我说,你问我们这么多,你是什么人?能帮我们解决么?"

"怎么?你们忘了,这是我曾经给你介绍过范相国呀!"风胡子从背后插话了。

"范相国?"

"范相国?"

"小人无知,说话冒昧,请范相国原谅。"

"你说的不错嘛!有话直说,有困难也直说,这没有错。"

"范相国是厚道人,官大架子小,说错了也没关系。"

"你们说的困难,我回去想办法解决。"

"他们刚才说什么了?"

"衣服脏了没人洗,衣服破了没人补。风胡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光想着铸剑, 不想着大家的生活,有困难也不说一声。"

"相国多少大事要管,我们这点小困难尽量不打扰相国。"

"大家的衣食住行照顾不到,到一时候,就会影响铸剑,知道吗?"

"别说穿破衣服、脏衣服,就是光着屁股也要铸出剑来!"

"精神可佳。真光屁股,不成了大笑话。夫差要是听说了,会怎么看我们?"

"他会耻笑我们穷得连裤子都穿不上。"

"相国说实在话,任务重,时间紧,显得人手不够,有点扒拉不开。"

"这个我看出来了,我再想办法派点人来。天台山伐木已经结束,可以抽调一 部分到这儿来。"

"进工棚坐坐吧。"

范蠡和风胡子进了工棚,风胡子进了工棚,风胡子新沏一杯龙井递给范蠡。

棚里没有别人,风胡子轻轻问道:"那事办妥了?"

范蠡知道风胡子间的什么事,他反问风胡子:"风胡子老弟,你说真心话,恨 我吗?"

"蠡哥,你说哪里话?你还不了解我吗?"

"是我把郑旦从你身旁夺走了啊!"

"话不能这么说。你为谁?为你自己?西施不是和郑旦一样吗?为了越国,为 了越国的黎民百姓不当亡国奴。我理解,我想得通。别说是失去郑旦,就是牺牲我 风胡子的性命,我也甘心情愿!越国的后代不会忘记我们的,我们的牺牲是值得的。"

"你想得通就好,你真是我的好兄弟,越国的好国民!老弟,我也不瞒你说, 在吴国,和西施、郑旦、陈娟告别时,当着夫差,我一滴泪没掉,决不能让夫差看 出破绽。可是,可是到离开吴国国境,踏人我越国国土的时候,我号啕大哭,痛哭 失声了"

这时候,风胡子的眼泪夺眶而出。范蠡和风胡子紧紧抱在一起。

"蠡哥"

"老弟"

二人呜咽、抽泣,泣不成声。

"老弟,想哭就痛痛快哭一场吧!别把苦楚都窝在肚子里。"

风胡子号啕了,范蠡也号啕了

在亲人面前的眼泪,不是软弱、脆弱和不坚强的反映,而是内心世界的真实表 现,是人类的真情实感。这时候的眼泪比金子还贵。

范蠡和风胡子从此更加亲密了:情同手足,亲如兄弟。

半个月之后,范蠡派来的以杨来金为首的支援铸剑的大军,浩浩荡荡开进了赤 堇山,以徐喜凤为首的娘子军也在赤堇山脚下安营扎寨了。这一对新婚夫妇一听说 范将军去招兵买马,二话不说就报名了。在他们的带动下和说服下,没几天就超额 完成任务,向赤堇山进发了。

徐喜凤幼年曾在姨娘家生活过几年,风胡子对她还有印象。经范相国一介绍, 风胡子和徐喜凤、杨来金很快就熟习了。杨来金所率男子汉队伍去加强铸剑大军, 徐喜凤统率的娘子军包揽洗衣、补衣、拆洗被褥、烧水、做饭等全部后勤工作。

赤堇山不再是单一色的男人世界,风胡子防患予未然地宣布了纪律:"为越国 兴国复仇,我们走到一起来了。不管是若耶溪的,会稽山的、天台山的、曹娥江的, 我们都是亲兄弟;不管姓张、姓李,还是姓范、姓别的,我们也都是亲兄弟。大家 齐心协力,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劲簌,这才是正道,不许搞歪的、邪的。再说, 洗衣、做饭的妇女,他们就是我们的亲姐妹,谁要是欺侮她们,就等于欺侮我们的 亲姐姐和亲妹妹!咱们这些当哥哥和弟弟的男人们,吃饭、穿衣、解手、洗澡都注 点意,别惹麻烦,谁惹麻烦,我可不依谁!大家都记住了?"

"记住了!"

"范蠡佩服,风胡子话不多,讲在了点子上。"

赤堇山再一次沸腾了,开拓了一个完全崭新的局面。

范蠡回到淮阳宫,开始筹划另一件重要工作。

他和文种都曾几次观看越国主管军事的诸稽郢练兵布阵。范蠡和文种都感到诸 稽郢练兵死板,阵法陈旧,几乎还停留在允常、阖闾时代,追不上已经变化了的时 代要求。

诸稽郢,越之会稽人,出身于将门世家,现为越之上将军。也许正是由于出身 于将门世家,历史的包袱太沉重,一切太刻板、太正规,太讲究以往的传统经验, 而忽视了战争变化天常的特征,他的练军和布阵,都显得缺乏灵活性和创造性。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因为一个英明军事指挥将领,他运筹帷幄,料敌如神, 指挥若定,不仅可以减少伤亡,还可以创造出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奇迹。军事将 领,对一个军队的胜败太重要了。

范蠡、文种和计倪反复磋商的结果,决定禀报大王恩准,换将。

"大王,看过诸稽郢将军教兵有阵否?"

"偶尔看过一两次。"

"大王以为阵法如何?"

"他是祖传阵法,未见异常。"

"大王以为靠祖传陈法可光敌否?"

"过去这样布阵,现在还是这样布阵,有何不可?"

"吴国如果有新阵法,我们何以相对?"

"吴国创新阵王,何人得知?"

"没有确实情报,只是臣如此设想。"

"范相国以为如何是好?"

"将者,领也。统帅军队的将领至关重要。他维系着千军士卒安危生死,也维 系着江山社稷的兴衰存亡。谁人为将,不能不慎重,不能不三思。"

"这自然是。"

"臣下几次观兵练阵,觉得诸稽郢将军守法多,攻法少,旧阵多、新阵少,他 练兵的方法过于死板,过干陈旧,不适合当今时代的要求。"

"相国之意是--"

"换将。现在换将还来得及,再晚怕就来不及了。"

"当否?诸稽郢将军会不会--"

"据臣所知,诸稽将军虽阵法陈旧,但其人忠心赤胆,为人豁达大度。只要晓 以利害,他会理解的,会同意的。

"那就好。新的将军人选是谁呢?"

"三江口孙武子。"

"何许人也?"

"此人姓孙,名武,人称孙子或孙武子,家住三江口苔溪村。此人善为兵法, 辟隐深居,世人莫知其能。"

"相国如何相识于他?"

"臣下送西施、郑旦、陈娟之吴,返越时小憩于三江口,听一渔翁和樵夫谈起, 臣下前往一探,与之稍谈,知其兵法娴熟,再与论之,取出新撰《孙子兵法》一关, 此书全面、周全,乃天下第一兵书。"

"莫非纸上谈兵者?"

"大王不妨请来一试。能留则留;不能,则舍。"

"相国所言极是,就按相国之意办。"

范蠡奉旨,召三江口苕溪村孙武进宫觐见越王勾践。

孙武见越王,越王问兵法,孙武胸有成竹,对答如流。越王大悦,问曰:"兵 法宁可以小试乎?"孙子曰:可。

教场聚集小股兵丁,孙武命勾践太子汉岭为军队长。

汉岭为勾践长子,亦为爱子。勾践臣吴之时,夫人同行,汉岭留越与大夫文种 共理国事。文种深感太子骄横自恃,刚愎自用,又无奇才,不堪太子之位。勾践回 越,文种如实以告,勾践并没有委太子以重任,太子忿忿。

如今孙武试兵,令太子为军队长,太子颇为不平:范相国从哪条野路上捡来个 叫化子,也配领兵打仗?也配来在我太子面前指手划脚?

文种和范蠡都感到太子情绪不对头,怕惹出麻烦来,就建议孙武是否更换军队 长?孙武曰:军令如山倒,岂有更换之理?"

孙武令其军被甲兜鍪,操剑持盾而立,告以阵法,随鼓进退:一鼓整肃,二鼓 操进,三鼓为战形。太子若无其事,充耳不闻。

孙武亲自操抱出鼓,三令五申,太子置若罔闻。

孙武大怒,双目圆睁,雷若巨雷,怒发冲冠,项旁绝缨,顾谓执法军士曰:约 束不明,申令不信,将之罪也。既以约束,三令五申,卒不却行,土之过也。军法 如何?

执法军士答曰:"斩。"

孙武曰:"军队长敢以身试法,斩!"

勾践在观台上,见孙武要斩他至爱至亲的太子,急忙走下台来,谓孙武曰:寡 人已知将军用兵矣,还请将军刀下留人。太子乃寡人至亲至爱之子,将来治理越国 社稷的重任还要落在他肩上,你就饶了他吧!"

太子汉岭对孙武依然趾高气扬,鄙夷不屑。心想:父王在,借你个胆,你也不 敢把我怎么样,少在我面前耍威风!

孙武曰:"军法无情。令不行,禁不止,如何将兵?"再次谓执行军士曰: "斩!"

勾践还要说什么,尚未出口。执法军士手起刀落,太子汉岭之头滚于地下。

文种、范蠡初时大惊失色,继而,相视而笑。

孙武谓越王曰:"臣既已受命为将,将法在军,王虽有令,臣不受之。"

勾践怒火冲天,但无可若何。

孙武复操抱击鼓,进退、左右、回旋,无不规矩,军队寂然,莫敢旁瞬。

孙武启禀大王:"兵已整齐,愿大王观之。此军伍,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虽 赴汤蹈火,有何难哉!"

勾践曰:"寡人知子善用兵,虽可无往而不胜;但寡人不敢用子,子回家去吧!"

孙武正色道:"大王叶公好龙,待好其言而不用其实也。"

文种、范蠡知道大王不肯留孙武,趋前而言曰:"臣闻兵者,凶事也,不可纸 上谈兵,须从实战出发,故为兵者,诛伐不行,兵道不明,今大王虔心思士,欲兴 国复仇,举兵戈而诛暴吴而威诸侯,非孙武而谁能涉三江造太湖越千里而战者乎?"

勾践余怒未消,谓蠡种曰:"此皆子之意,令太子人头落地。"

范蠡躬身前曰:"臣有罪,还望大王见谅。但据臣观之,汉岭并非太子人选, 大越江山社稷交于汉岭于手,未必可靠。次子兴夷,才学超常,德行高洁,甚孚众 望,应立为太子,赓嗣大越江山。"

越王曰:"汉岭已亡,依子之言吧!"

文种道:"孙武将兵,诸稽郢如之何?"

越王问:"范相国之意如何?"

范蠡直言以对:"命孙武为主将,诸稽郢为副将。"

越王问:"孙武年少,为主将;诸稽郢年长,为副将,诸稽郢心服否?"

范蠡答曰:"有智不在年高,智者为师,智者为上,这是常理。诸稽郢会欣然 接受。"

越王曰:"依子之言。"

自此之后,孙武为主将,诸稽郢为副将,配合默契,传为佳话。越王大悦:伐 吴无忧矣。"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范蠡与西施 作者:朱兵
《范蠡与西施》第14章 白马寨点将| 春秋战国历史

《范蠡与西施》第14章 白马寨点将


范蠡要去陈娟家。姨妈坚持让阿凤在家多养几天,阿凤坚持与范相国一同去, 姨父采取了折中办法:阿娟家让范相国一个人去,阿凤在家养病;等范相国到西柳 坪时,阿凤再陪同去。

范蠡骑上欢欢出发了。阿娟家居白马寨,距若耶溪以东20里,范蠡骑马也就是 半个时辰的路程,一天即可往返。

范蠡在马上,缓辔而行,欢欢悠闲自得,美不可言。它自与黑黑偷情之后,性 情更加温顺。牲畜与人也有共性,阴阳调和,食宿正常;阴阳不调,不是失眠,神 经衰弱,就是性情变异,喜怒无常。

范蠡今天,精神愉快,心情舒畅。不知是人的情绪感染了马,还是马的愉快感 染了人。总之,范蠡今天的感觉,舒心、畅快。

一路上,范蠡观望着路两旁千百纵横的田野,注目迤逦连绵的山林,谛听着水 流鸟鸣

路上有挑担者,推车者,携儿带女的,都和范蠡,同一方向前行。范蠡问其故, 方知今天是白马寨的墟日。

白马寨是附近的大村庄,多有五六百户人家,东南西北四条笔直的大街,构成 白马寨的井字市局。南方的墟,就是北方的集市。白马寨逢三(即每月初三、十三、 二十三)是小墟,逢五(即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是大墟。范蠡一想,今天正 是四月十五日,赶上大墟。所以一路上,缕缕行行,络绎不绝。

这样,范蠡就不便纵马驰骋了,只好随着人流顺序前行。有时他干脆跳下马来, 与赶墟乡民聊一聊。

"老哥,"范蠡见到比自己年纪大而又不太老的汉子就这样招呼,"这次赶墟 做何呢?"

"老母猪新生一窝猪娃,赶墟把他们卖掉,再买上一公两母三头羊,明年这时 候就能变成五头羊。"

"好,老哥会过日子。"

"吃不穷,穿不穷,打算不到干受穷。"

"对,对。没错!"

"大嫂,抱鸡婆赶墟?"

"嗯。这鸡婆老了,不生蛋,宰了它吃肉,舍不得。得墟上卖了它,再买雏鸡, 不到半年,又有更多的难蛋吃了。"

"小妹妹也赶墟?"

"爸妈没空闲,让我带了蓝自己家里树上摘下来的柚子,到墟上卖了,再买盐、 买菜,割肉,回来给我过10岁生日。"

"十岁是个整数,该过生日。再过十年,过20岁生日时,你不知道就是哪一家 新媳妇了。"

"范蠡一路走,一路看,一路问。这是了解民欲、民情的好机会,也是了解民 心的好时机。一个国家,一个朝代,民心向背,将决定国家和朝代的兴衰。每当孤 鸿遍地,饿莩满野,白骨弃于途,怨声载于道的时候,一个国家的灭亡、一个朝代 的衰败,就为期不远、指日可待了。

当今越国,虽处百废待举、百业待兴的发愤图强时期,民心是向上的,民情是 奋进的。

本来是半个时辰的路程,范蠡却走了一个半时辰。不过也值得。他想,我一天 到晚忙于国务,没有时间到民间走一走,听一听一个普通越国国民的声音,听听他 们在想什么,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决定国家大事时心里就有了底,就不会做出违背 民心、扭曲民意的决策。

走进白马寨,范蠡见到大街两旁,摆满了摊,南来北往,熙熙攘攘。

他一路走,一路打问,终于找到了陈娟的家。陈娟家几乎居白马寨井字的中心, 周围是四通八达的大街。这家没有经商,也没有开店铺,这是一个以屠宰为业的屠 户之家。这家两进大院:里院住人,外院屠宰,宰猪、宰牛、宰羊、宰鸡、宰鸭, 无所不有。陈娟父亲叫陈大嘴,一串生了五个儿子,一个个膀园腰粗,都是屠宰的 好手。范蠡进门没说话,先在院里看热闹。

陈大嘴,不光嘴大,他大头、大眼、大耳、大手、大脚,可以说,从头到脚离 不开一个"大"字。

五个儿子,没有一个串种,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大嘴善杀猪,二三百斤的大肥猪,他上去一把薅住,就能把它撂倒,三下五去 二就能用绳子把前后腿捆起来。不过,也有闹手的凶猪,遇到这样的猪,他就用铁 勾了把猪嘴勾住,任他挣崩,什么时候猪没劲了,他再上手。有一次,铁句子刚伸 出去,凶猪反扑过来,一下子把他扑倒在地,眼看猪嘴就让啃在他身上,他就地一 滚,躲开凶猪,起身抓住猪鬃,就把山猪拧倒在地上。

范蠡不声不响,把欢欢拴在外院的马槽上,继续在院子观看。这院里人来人往, 乱乱嘈嘈。谁也没注意他进来,也没人问他是干什么的。因为整个一条街上卖肉的, 几乎都要从他家里运走新鲜肉,到墟上去卖;又是几乎白马寨附近十里八乡的牲口, 或老的不能干活的,或伤或病已成废物,也都要牵到这里来屠宰。逢大墟,这个院 子里,这一天的流动人口,就不知道有多少。混进个把没事闲逛的,是常有的事。

范蠡感到,这家是个劳动之家,手艺之家。社会生活离不开这一行。至于说, 这样人家,因为与牲畜打交道多,可能粗鲁一点,野蛮一点,还因为吃肉喝酒多, 男女有淫荡之行,也是可以理解的。

直到接近吃中午饭的时候,陈大嘴一家脱下工装,洗洗手脸,准备吃饭了,范 蠡才主动向前打招呼:"陈伯,臣范蠡来打扰了。"

"哪个范蠡?我不认识你呀?有什么事?"

"爸,我听说范蠡乃当朝相国。"大儿子有文化,提醒父亲。

"是吗?怎么我不知道。"

"在下,便是。"

"啊!当朝相国,好大官儿呀!"

"爸,还不快请相国进屋。"

"相爷,咱杀猪的,有眼不识泰山。快请!"

"陈伯,不客气。"范蠡随主人进屋坐下。

"哦,对了,我们家娟子,不就是相国召进宫去了么?"

"正是。在下就是代娟子来问候老伯。"

"问候我什么,吃饭、杀猪,没病没灾。娟子现如今怎么样?"

"娟子经三年训练,被大王选中,送往吴国。"

"啊?还到吴国去了?我这一辈子,就在三里五乡转,连越国的朝廷门朝哪儿 开都不知道。相国什么时候来的?"

"来多时了,我一直在看你杀猪,手艺不错呀!"

"不错什么,有力气谁都能干。相国是坐轿来,还是乘车来?"

"都不是,我是微服骑马而来,这样可以减少麻烦。"

"马在何处?"

"早已挂到外院马槽上了。"

"那都是将要上锅头的牛马。三儿--"

"哎,爸爸喊我?"

"你快去把相国的马牵到里院马厩来,多加草料!"

"是。相国骑来的是哪匹马呀?"

"对,还没问。不问也看得出,上锅头的马,马瘦毛长,相国骑的一定是膘肥 肉胖。"

"是雪白马,名叫欢欢。"

"欢欢?好名。"三儿去了。

范蠡想,陈伯是操刀人,心直口快,话粗点儿,也倒直爽,坦率。

"敢问相国,这是路过,还是专程来。"

"是专程。不过是,把和娟子在一起的西施、郑旦两家,都代为问侯。"

"西施、郑旦不就是若耶村的两位漂亮姑娘么?"

"陈伯也知道?"

"这两孩子可是远近有名的美女,比我们娟子可漂亮多了。"

"娟子也不错。"

"娟子像她妈,长得白净。就是肉点儿,嘴笨,不爱说话。"

"百人百脾性,不会都一样。"

"这时候,娟子妈进来了。的确是白白胖胖的一个中年妇女。她问,在哪里吃 饭?陈大嘴也痛快,说:"你们在外边吃,我们在屋里边喝边聊。"

酒菜送上来了。凉拌猪头肉,溜肥肠,红烧肘子,溜肝尖,炒肺头、炒猪心 一应盘碟,离不开猪身上的东西。外加一盘大葱爆羊肉,一盘牛百叶、一盘牛蹄筋。 这后两道菜是范蠡最喜欢吃的,一盘不够,又续了一盘。

酒依然是绍兴酿酒,这是吴越一带的佳酿。

陈伯高兴,开怀敞饮。范蠡也不客气,一盅接一盅干杯。酒下肚,陈伯的话匣 子打开了。"相国不瞒你说,这三里五乡、十村八店,没有不知道我陈大嘴的。我 当屠夫,杀得是猪、牛、羊、狗,没有杀人,不能算是犯罪吧?"

"不是犯罪,而是有功。谁家能吃带毛猪啊?"

"对!可有人说,家有一口,不杀猪宰狗。这话对吗?"

"不对,你不杀,我不杀,谁杀?总得有人杀呀!这是一门手艺,不丢人!"

"有人不杀生,他们也照样吃肉不是?你不吃猪肉,还吃牛羊肉啊?你不杀生, 哪来肉吃?他们说:"这辈子杀猪宰牛,下辈子就转成猪、牛,让别人宰你、杀你。"

"这是胡说,哪有那回事啊!"

"我不管他们说什么,大家要吃肉,我就杀。下辈子?这辈还不知道怎么样, 还管下辈子干什么?我是今天有酒今天醉,明天没酒喝凉水,过十五天算半月。一 个人一生不就是几十年的事么?人活七十古来稀。我能活六十就知足了。"

"老伯身体这么好,活八九十岁没问题。"

"活那么大岁数有什么用,到时候头发也白了,牙也掉了,腿也走不动路了, 还活着有什么劲?"

"儿女都大了,让他们多干点儿,你就该歇会儿歇会儿,别太累。"

"他们干活,我看不上眼。我干得动就干,干不动就算。"

"老伯好福气,有五男二女。"

"人家说多儿多女多福气,我说,多儿多女多冤家。"

"不能这么说。"

"小时候,像小猪一样,开口要吃的,伸手要穿的;长大了,儿子要娶亲,女 儿要嫁人,哪个不操心。眼看老大、老二、老三都要办喜事,不得我拿钱,我操持。"

"这是你的福气,将来是三世同常,四世同堂,你就是老爷子,儿子、孙子, 重孙子,哪个不听你的,哪个不孝敬你!"

"哈哈,你这个相国倒挺会说话。听你这一说,我就不用发愁、着急了。"

"这就对了。"

陈大嘴往背后的被摞上一躺,打起呼噜来了。

陈大妈进来收拾碗筷,把范蠡引到另一屋,让他休息,并对范蠡说:"他这个 人,有嘴没心,吃得饱,睡得着。让你看着笑话。"

"不,这正是他的好处。他心大量宽,所以身体好。"

"那不假,壮得像条牛。干一天活,晚上闲不住,还磨人"陈妈说完,自 己哈哈乐了。她乐起来很开怀,浑身的肉都颤动。

范蠡看得出来,陈娟继承了她妈妈更多的遗传因子,不仅形体、肤色相类似, 说话、走路陈娟也酷似她妈妈。什么土壤长出什么苗,这不会有错。

陈家五男二女:男者,牛、狮、豹、龙虎,女者,娟、娥。陈娟到土城时十三 岁,之吴时十六岁;陈娥刚十岁。

范蠡当夜,没赶回若耶村,宿在陈大嘴家,他想进一步了解这一家人。

入夜,吃完晚饭,几个儿子都到村里找自己的同龄伙伴玩去了,只有大嘴老两 口和刚刚十岁的陈娟妹妹留在家里,妹妹依偎在妈妈怀里,很快就睡去了。

"相国,俺家娟子还好吗?"

"娟子好。娟子在为咱越国立功。"

"女孩家,立什么功?只能跟男人睡觉,生娃娃。"

"西施、郑旦、娟子都是女孩子,都在为越国立大功。大王不会忘她们,越国 百姓也不会忘她们。我代表大王,还要感谢你和老伯生了个好女儿。"

"生这七个孩子,他费什么劲,光有舒服,没有痛苦。我一个孩子怀十个月, 七个孩子七十个月,快六年时间。挺着大肚子,也没少干活。要让男人也怀孩子该 多好,让你们尝尝怀孩子滋味。"

"老娘们,瞎胡扯!没有我,你连个猪也怀不上!"

"离开男人也不行。世界上,都是女人还能成为世界么?男人离开女人也不行, 光有男人,怎么生儿育女?"

"还是范相国会评理,没偏没向。"

"我说,大妈、除伯,还有个事,想跟你们合计一番。"

"相国,有话直说,甭拐弯儿。"

"你家中五个儿子,个个都是好样儿的。"

"相家还夸这几个小仔子。"

"能不能匀给我两个?"

"相国膝下无儿?"

"在下尚未婚配,哪来儿女?"

"相国怎么还没成家?"

"国之不存,何以为家?"

"国家有难,家也不可耽搁。"

"无心为家。我倒不是为我自己考虑。"

"为谁考虑?"

"为国家。"

"我们的孩子对国家能有什么用?"

"有用,太有用了!国家急须用人,前几年天台山伐木,调用了几百上千民工, 赤堇山铸剑,如今集中了几千人,他们已经干了近三年了。"

"是让我们儿子铸剑去?"

"铸剑现在人手已够了。现在缺少的是兵,是将来舞刀异剑的战士、军人。"

"让两个小儿子当兵打仗去?"

"正是。现在大王新请了孙武子当主将练兵。我看二老的两个儿子身体壮,又 机灵,将来有出息,没准儿还能领兵打仗。"

"他爸,你看行吗?"

"行!相国说行,准行!说不定咱屠夫之家,还能出个将军呢!"

"对!是这个料儿,一培养,一训练,还准成。"

"那家里,你就少两个帮手了。"

"没事儿,我卖卖老,一个顶俩。再说,咱机器没坏,再接着生。再生出几个 将军来,不是更好吗?"

"这老没出息的,还想让我生。"

"五十八,结个瓜。"

三个人一齐乐了,陈妈怀里的小妹妹都吵醒了,在睡梦里说:"什么瓜,我吃。"

"哈哈,这孩子,吃你妈个腿吧!"

"咱们说好了?"

"说好了。他们什么时候动身?"

"越快越好。朝廷里正集中训练。"

"怎么去呢?"

"我通报地方,让他们找两匹马骑上。"

"那好。"

"会骑马吗?"

"从小就玩这东西。立在马上,镫里藏身,没一样不会。"

"明天让他们准备,后天动身。我让他们带上我的竹间,进宫直接找孙武。他 一看就明白。我这几天还暂时回不去,还要去曹娥江西柳坪一趟。"

"你忙你的,只要有信,他们就能进宫。"

范蠡真希望这俩小子将来能成领兵打仗的将军啊!"

范蠡睡下了,很快进入梦乡。

"啊!啊"范蠡被突然的喊声惊醒,以为出了什么事。猛然坐起身, 细听,喊声还在继续;再细听,是女人的声音,是从隔壁陈伯屋里传出来的。从声 音判断,不是出了事故的惊叫,也不是痛苦的呐喊,像是做爱时发出的声音。随着 喊声,又听见床板吱吱呀呀的响声。因此,他可以断定,陈伯和陈妈在履行制造新 生儿的诺言。

范蠡想,他们这么惊天动地,五个儿子能听不见?和他们在一起睡的娟子小妹 妹,能不被吵醒?"娟子正是在这种无拘无束的家庭环境里长大的,又多妈妈的遗 传因子,她能不沾上一个"淫"字么?

山摇地去持续大约半个多时辰,在一声长叹声中结束了。接着是此起彼伏、一 唱一合的如雷鼾声。

翌日清晨,范蠡草草用过早饭,告别陈伯陈妈及五个体壮如牛的小伙子,返回 若耶村去了。陈妈自觉昨夜响声太大,不好意思红着脸微笑着低下头。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范蠡与西施 作者:朱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