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传》 4节 大器将要晚成时| 春秋战国历史

《老子传》 4节 大器将要晚成时


公元前四八四年二月下旬,伯阳先生二次隐入隐山隐宅,接续着他巨型大著的上半 截,认认真真地往下撰写。从此往后,他又开始了他历史上的一段不为世人所知的隐君 子的生涯。

家人韩福为使伯阳先生能够从根本上彻底隐住,又一次地采用了"主仆默契,里隐 外合法"。他让梅嬴在隐处好生用心侍候先生,自己仍然居住在村中老宅。远近来人, 一切事项全部由他应酬。除了他和梅嬴之外,别的人谁也不知道伯阳先生是在隐山深处 居住着。人们只知道李伯阳是和梅嬴一起到外地办理天子委托的什么公差去了。韩福又 一次地在心里说:既然天子把一个不让世人知道的秘密政事交给他,既然这事连我都不 需要知道,我就永远不去知道。放心吧,我是到死都不会想去知道的。

隐宅院内,那三棵大柏树底下的落叶又添了几层。这里的幽密意味更浓厚了。

梅嬴还是住在西边那所茅屋里。此时,东屋(厨房)里冒出了袅袅的青烟。那是梅 嬴又给先生做饭哩。

主房(堂屋)里。伯阳先生正从后石墙那个洞里走出来,把几卷子绢帛放到东间大 案上。他把案上的竹简、木札、刀子、漆、松烟墨、铁针、粗细麻线,慢慢挪到木案的 一头,将几卷帛卷一一展开,看了一下,然后又将它们卷起来。这些帛卷上的字,一撇 撇,一点点,是他多年的心血变成的。心血呀,珍贵的心血!呕心沥血的精神生产哪, 它要比物质生产来得慢而且难得多呀!

伯阳先生将那一卷卷写好的帛卷展开,有次序地接合起来,用针、麻线缭到一起, 然后再卷到一块,有恁么老粗一大卷。

他把这一大卷写好的东西放进山洞密室。然后又从洞里拿出几卷帛卷。他打算一卷 一卷地接着往下写,并打算,每写好一卷,随时就用铁针麻线把它缭接到写好的大卷帛 卷上。

伯阳先生将一卷帛卷拉开一段,平展展铺在案面上,然后拿起狼毫竹笔,认真仔细 地写起来。

写着,写着--一天接一天地写着;

写着,写着--一月接一月地写着!

他又象进入虚极笃静的状态了似的,而把天下的一切全忘了。他已经又一次下了大 决心,纵然在这写到老死,也要为人类之福写出这部大书来。

此时,公元前四八四年的此时,天下仍在大乱。

整整的一个春秋时期,天下都在大乱着。

春秋之战,大大小小不下百次之多。仅在公元前四八四年之前的著名战争就有十好 几次。如:齐桓公伐楚之战、齐鲁长勺之战、宋楚泓水之战、晋楚城濮之战、秦晋围郑 之战、秦晋殽之战、晋齐鞍之战、晋楚邲之战、晋楚鄢陵之战、吴国灭徐之战、吴楚 (五战及郢)之战、吴越携李之战、吴王夫差越王勾践夫椒之战、吴、鲁、邾、郯自水 上联合攻齐之战等。

公元前四八四年。伯阳先生二次隐入隐山隐宅之后,天下仍是乱得不可开交。争兮, 斗兮!隐君子兮,哪有心思再去问兮!

公元前四八四年,齐国国君齐简公派鲍牧率精兵攻打鲁国;吴国的吴王夫差兴兵攻 齐,大破齐师于艾陵(今山东泰安),齐师主帅国书被杀,吴掳齐师兵车八百乘。伯阳 先生在写着,在为消解人间灾祸而聚精会神地写着。

公元前四八三年,吴国一意为争霸着忙,继续对淮河下游(今苏、皖、鲁南、豫东 一带)一些被他打败的小国进行压服,用兵示威。小战断断续续,磨擦接踵而来。晋国 因一些小国臣服于吴而极度不满,政治上与吴勾心斗角,军事上与吴相互构成威胁之势。 越国正在密切窥吴,积极做着攻打吴国的准备。伯阳先生在写着,在为消解人间灾祸而 聚精会神地写着。

公元前四八二年,吴王夫差率大军北会诸侯于黄池(今河南封丘县),与晋国争做 盟主,以图霸中原。越王勾践乘吴国内空虚,攻入吴都(今江苏苏州),吴王夫差惊恐, 让晋国为盟主。他匆匆忙忙回到吴都,向越国求和。伯阳先生在写着,在为消解人间灾 祸而聚精会神地写着。

开初的一段时间里,伯阳先生写作的步子放得较慢,他想:"我一定要接受以往的 教训,要注意写作的轻松自然。岁数大了,不同于年轻人了,如若将步子迈得很快很急, 弄发了旧病,求速不达,适得其反,那就事与愿违了。再说,我这种性质的著作是极忌 谬误的,速度很快了,难免观点要出偏差的。慢些就慢些吧,不要急躁,我只求在临死 之前写出来就是了。"

于是他就来个歇歇写写,写写歇歇。除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之外,白天在写作之 余,还加了一些另外的生活情趣。有时是在院里散步,有时是在屋山东头的灌木丛里, 水泉旁边闭目养神,有时是在房屋里或者是那个更加幽隐的石洞里,认真地去行他的小 周天以及他的大周天。除此之外,秘密出山骑青牛到远处亲朋那里去看望(主要是为再 搜材料),也是他舒身散心的好机会。此时他所骑的青牛已不是原来那头青色的黄牛, 而是一头真正的青牛(青色的水牛),那头青牛个头肥大,性情灵敏,善解人意,是伯 阳先生非常喜爱的。"我的暂时隐写,也就等于不是隐写,反正著作完成之后,与世人 见面,是比不隐瞒还不隐瞒的。"他的心里又一次的这样说。是的,他的隐写,实在不 是自己无戏而硬作戏,他的名声太大了,若不如此,招来的烦扰太多了。他的年岁太大 了,所剩时间无几了。他并不是不愿意去给人们多做一些平凡的杂事,而是因为他的为 所有人去做益事之务将他限制着。

在这一段时间里,梅嬴的生活小天地,也不是没有乐趣的。她心里说:"隐居这里, 侍候先生,舅舅给我找这差使太好了。俺,没爹没娘,孤苦零丁,无依无靠,实在无法 生活,如今跟着一个象亲爷爷一样的好心的老人,该有多好。俺,一个女孩家,没有了 嘴,也没有了与人一起建立家庭的权利,实在是不愿再去见人的。这样过下去吧,让俺 永远这样过下去吧。如今俺已不小了,都二十好几了,俺不是不懂情理的。先生有朝中 要事在身--我想很可能就是天子要他做一个关系重大的秘密政务--既然是这样,俺 能不愿意终身为他守密吗?俺的心里早已下了铁心,先生的隐密,俺是终生都不打算知 晓的。俺在这里侍候好先生,让他做好大事,俺就是在这呆到老死也是十分值得的。俺 不是白吃闲饭,俺觉得这是有趣的。"

为了增加生活乐趣,没事儿时,她故意找些趣事儿干。她的头发又黑又密,拢起来, 就有恁大一把呢。她凝起眸子,抿着嘴,偷笑一般的,轻轻地,慢慢地,将那黑发往上 拢起,一下儿,一下儿,手指头慢慢动着。一下儿又一下儿地将头顶挽起一个高发髻。 挽好后,对着铜镜看一看,笑一笑,然后再把头发散开,以便接着再去挽。她把头发扎 成两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将辫子在头顶上面盘起来,挽成发髻模样,将没盘完的两段 辫子在上边圈成两个圆圈子,对着铜镜又笑笑。更有趣的是:她从灌木丛那里撅来几根 带着绿叶的小荆条,掐几朵野花,又从柏树上弄来几枝小柏枝。她将那枝条编成碗口一 般的小花环,将柏枝和野花插在一圈花环上。接下去,把头发挽成个高髻之上带牛角, 后脑勺垂下一条粗辫子,贴根儿扎上红绳绳,其余部分,不拧不辫,让它自然的舒松下 来。接下去,把花环戴在发髻上,对着镜子抿嘴笑。伯阳先生看见了,不仅不讥笑,还 庆贺似的为她笑,笑得白胡乱动弹。多好的闺女,又是多俏的孩儿!黑黑的头发,秀丽 的花环,鹅蛋脸蛋儿,衬着那雪白裙子、浅紫中衣、墨绿色的镶着黄边儿的坎肩,多么 俊气!

除摆弄发型之外,她还有另外一项自我玩乐的趣事,那就是"点石成画"的小游戏。 她偷偷弄来一块象八砖那样形状的石块子。每当伯阳先生饭后动笔著写之时,她就坐在 自己屋里,关起门来,偷偷地用尖锥在石板面上钻小眼儿。一个小眼儿挨一个小眼儿, 钻得都有半指深。这些小眼儿依次排开,原来是一条弯弯的线。她钻小眼儿并不是一次 钻完,而是一天只钻十多个。日子长了,随着小眼的增多,弯线越来越长,形成了一个 个的小轮廓。只要你稍一留意就能看出,原来这是一幅画。画上共有三样东西:一是一 位长胡子老人握笔在写着什么;二是一轮太阳在照耀;三是一个说男不男、说女不女、 没有嘴的小孩头。这时你才明白了,噢,原来她所反映的就是伯阳先生的隐写生涯呀。 她偷偷地将这石画弄到那小桶粗细的水泉里。意思是落井下石,永远不让人知道(有一 段传说,上面说:有一年,一群孩子在隐阳山遗址上刨树,掘出一个石头片。石片上面 以点联线,画有一幅形意画,上有一长胡老人在写作。太阳当头照耀着。说不了那是什 么意思,真奇怪,老人身旁画着个不男不女、没有嘴的小孩头。说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意思是很清楚的。所不清楚之处,是没有指明那刨树者是哪年哪月哪朝人。传说 里的石片虽无实物于眼前存在,但是,这传说毕竟是可以反映伯阳先生隐居隐山之时的 一段隐写生活呢)。

笔锋还回隐山隐宅之内。梅嬴除在隐宅自寻生活乐趣之外,有时也随秘密前来的舅 舅一块秘密出山,到伯阳先生家故宅上去。每到这时,舅舅就说她是从外边某某地方回 来的。舅舅示意她,要为先生守密,她总是笑着点头说:"啊,啊,啊,"那意思是, "我,知道"。

伯阳先生疼梅嬴,就象疼自己的亲孙女儿一样。他见她对自己侍候得那样周到,很 是为之感动。他见她做饭太辛苦,有时就停下笔来,主动帮她去烧火。有一次,梅嬴将 灶膛里柴禾烧得尽冒生烟,用手抹着被熏出来的眼泪站在一边。伯阳先生弯腰去调柴禾, 嘴里说着:"这燃烧也要重自然,不可偏倚,不可勉强,要讲适中。柴禾少了接不上气, 柴禾多了不透火,柴禾太靠外了烧不匀,柴禾太靠里了它闷道。"一面说,一面做出样 子叫她看。他烧得那火焰又匀又旺又透火。

"啊,啊,啊。"梅嬴笑着,一面称赞,一面催他快到堂屋去。那意思是,"您老 人家别耽误,去干您的活儿,或是到那里去歇着。"

时间象是看不见的流水一般,轻轻地丝毫也没有声息地向着人们的身后流动着。

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伯阳先生写作之事,步履就不轻松了。不仅不轻松,而且迈 步越发紧促、越发艰难了。他的这部巨型大著越来越加难写了。内容越来越多,头绪越 来越乱,复杂纷纭,浩如烟海,笔者如在汪洋,简直无法泅渡了。这部书,此时尚且没 有名字。那时写书,皆不命书名,而是后人根据内容,根据各方面的情况给送个名字。 此时这书的宇宙述论部分已经写完,篇幅已经进入人尘述论部分。人尘在宇宙间所占比 例是极小极小的,但它在这里的篇幅是很大的,内容是丰富上又加丰富的,而且由于事 物的复杂性和具体性,花花世界,千奇百怪,形态万状,东西南北,风土人俗,各各不 一,喜怒哀乐爱恶欲,情情有别,加上这一部分里还要寻找一些他未曾找到的定律,每 一个定律都要运用大量的、真实而不是臆造的事例进行证实,确实是难以驾驭的。

他青壮年时期曾经有过的要建立一次性的学说的想法,现在已经没有了,现如今, 他的一颗心已经不越规律了。他想:"此生此世,我要尽力生作,尽力奋进,尽可能的 给人尘留下一部永远益人的生命力相对永恒的著作来。他的写作态度极为认真,对材料 的选用和定律的审查极为严谨,唯恐弄错了一丝一毫将来遗害后人。对一个道理,起码 要用三个以上的真实事例进行证实,而且这些事例还要如实的原封不动的、象录取音像 一般地写出来。例如事物的相对转化,他不仅以传神之笔充满诗情画意的从头至尾,一 点不漏,使人如见事人,如闻人声,原原本本地将蜎渊落井遇难以至转危为安,王四扒 墙得金以及杀人抵命的事写出来,而且还以此法将其他几个类似的事例全部写出,最后 以无法推翻之理推出定律。他对他吃不准的所谓的定理的审查是严酷无情的。例如他认 为他寻到的一个所谓的定理不一定真是定理,就多方面攻击,甚至到儿子做官的地方去 再行调查,结果终于发现那定理经不住打击,而痛苦的将它否定,将它从已落笔的书中 删去。大难了,他写这部书太难了。在前人的基础上垒墙是容易的,而确属自己独创的 建筑确实是不易立起的。然而不管多难,多累,多苦,他都要下决心将这部大书写好。

写着,写着,伯阳先生艰苦认真地写着!

写着,写着,伯阳先生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写着!

隐阳山里在奉献,隐阳山外在大乱。

公元前四七八年,天下又由暂时平静转入大反大乱之中。这年,越王勾践再次攻吴, 大破吴师于笠泽,并且杀死了吴国太子。也就是在这一年,楚灭陈的战争烽火在陈国地 面熊熊烧起。

这次战争引起的原因是:楚国出现白公之乱。陈国乘着楚国内乱,兴兵伐楚,引起 楚惠王对陈国的愤怒。待白公之乱平息之后,惠王就派楚令尹子西的儿子宁嗣领兵伐陈。 楚兵怀着大发泄、大报复的心情在陈地大烧大杀,奸淫抢掠,无所不为。这年夏季,陈 国地面上,疯狂的楚兵黑压压地扑来,刀光闪闪,盔缨如血。他们所到之处,鸡飞狗跳, 一片火海。陈都宛丘燃起了大火;苦县县城烧起了大火;曲仁里以及附近一些村庄也燃 起了大火。陈国国君陈闵公被杀了。苦县县正被杀了。一群如狼似虎的楚兵进入伯阳先 生的村中故宅。这里空空的,不见一人。此时年已七十多岁的家人韩福,已因老病去世, 如果他去世,也会因保护财产而被杀死的。这群楚兵见他们家中空无一人,就抢些东西, 放一把火而去了。

这时,伯阳先生还正隐在隐山写书,对上述情况一字不知。近来伯阳先生因大书快 要完成,写作的步子迈得更紧。只顾为完成任务而忙,除了趁暂时停笔、暂时间歇的一 些短时间到隐宅之外的幽谷去散散步之外,他再也没有较长的时间到外地去作考察性的 休息了。近来,他因任务将要完成,对保密之事已经不大在意了。他已三天两头的不断 开开宅门到外边几个幽谷之中前去散步休息了。

夕阳将要落山之时,伯阳先生一个人出去散步,院里只剩梅嬴一人。梅嬴是小心的。 每到伯阳先生出去散步,她都要把院门从里边上上门闩,等先生回来的时候她再开开。 这时,梅嬴正上住门在院里洗衣,忽听外边有人打门:"开门!

开门!快开开门!"

梅嬴听声音不对,不去给开。打门者就从墙头翻墙而入。

咦!原来是三个身穿黑衣的凶恶楚兵。

梅嬴吓得躲到屋山东头。

三个腰挎刀剑的凶恶家伙凶着眼走到堂屋门前。一个高些的家伙把挂在门上的竹帘 子拽掉。一个肉满膘肥的三角眼的年轻者见屋门锁着,就掂块石头把锁砸开。三个人进 屋翻了一遍,见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就走出来。其中一个闷头闷脑的黑脸中年,走到门 口又拐回去。那高一些的家伙和三角眼见捞不到油水,就放火将三所茅屋全给烧着。

大概是生怕拿走伯阳先生的东西,梅嬴不顾一切地从屋山东头那藏着的地方跑过来。

"哎,小娘子,好漂亮的小娘子!"三角眼一下子扑上去,伸把抓住她的胳膊。

"啊,啊,啊。"梅嬴一面挣脱,一面对他呜啊着。

"咦,好家伙吔!这小娘子还装哑巴啦。"高些的家伙走过来,伸把抓住她的另一 只胳膊,"走,跟我们到那边去,嘿嘿嘿嘿,嘿嘿嘿嘿,跟我们,跟我们到那边去。" 说着就往外拉。

"啊啊,啊啊!"梅嬴努力往后躺着身子,用力往下打着坠坠。

"走!走!"

"啊啊!啊啊!"

他们越是拉她,她越是往下打坠。看来她是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愿往外走出一步的。

"走!你给我走!"

"不走不行!走!"

两个家伙用力架着她的胳膊,硬是拉拉着她来到门口,开开门,往院外的一个幽谷 走去。

隐宅院内。三所茅草房子,火势越着越大。堂屋里,那闷头闷脑的黑家伙,抱着老 大一大卷子帛绢从石洞里走出来,高兴地龇着白牙:"宝贝,真有宝贝!找到了,高低 叫我找到了。"他在喉咙眼儿里庆幸说。

他把那捆子帛绢携到门口,放在地上,"宝贝就在这里头。这一回你再跑不掉啦。 他妈的,藏多严!别说你放山洞里,放到老鼠窟窿里我也得给掏出来!"一边自语,一 边解掉拴在上面的麻绳,散开布口,双手提着,"呼啦"一声,拉开老长。见绢面上横 横竖竖,划满黑色的笔道,很不高兴,"他妈的,这画的跟爬的样,都是啥家使,脏这 个鳖形,不管要了。这要干干净净的,给俺小孩他娘做衣裳该有多好。"一面自语,一 面往下继续拽扯,"呼啦--!呼啦--!呼啦--!"一连拽了老长老长,见上面还 是画满黑道和黑撇子、黑点子,心中很不高兴。"他妈的,全给弄脏了!不要了,这不 管要了,反正也没法拿。这里头卷的有珍宝,他妈的,我想起来了,珍宝就在这里头。" "呼啦--!呼啦--!呼啦--!"他又连续拽几下,地上拽了恁大一堆,还没拽完。 "这里头一定卷个大金锭,不拽到底不出来。日你妈,我坚决给你拽到底!"

"呼啦--!呼啦--呼啦--!"拽到尽头,一看是个木轴轴。他十分扫兴,非 常生气,"叫他个妻侄搉(骗)一家伙!日你妈,我撂火里烧了你!"他发泄性的抱起 那堆帛绢一下撂到火窝里!"哄"的一声,帛绢燃烧起来,那黑脸楚兵龇起白牙,丑恶 的脸上一下露出发泄性的快意。

那边山谷里的伯阳先生看见隐宅着火,黑烟滚滚,急急忙忙往这里跑,当他喘着大 气来到这里的时候,见那一携子帛绢已经变成了顶着黑烟的火焰,心里十二分的惶恐, "啊--!我的娘!"疯了一般地扑上去,"我的心血,我的心血呀!"用双手去抓那 没着透的焦糊绢布。

"起来!我叫它给我着透火!妈的,你这老家伙!"黑脸楚兵抓着他的胳膊用力猛 地一拉,把他甩了老远。伯阳先生"呼通"一声蹲到地上,"梅嬴--!梅嬴--!哎 --嘿嘿嘿嘿!"他的心象被击碎了一般,凄凉地喊叫道。

"叫啥?你这老东西!"黑楚兵说,"告诉你,你女儿跟我们的人一块跑了。她看 中了我们的一个美男子,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半点也不假,她跟他一块私奔了。"

"罪孽!罪孽呀!"

"他妈的,你还骂人!"黑楚兵拔出腰剑,气汹汹地盯了李伯阳一眼,然后又慢慢 将剑插在剑鞘里,"他妈的,不是看你年纪大,我就一剑杀了你!便宜你了。"说到这 里,迈大步扬长而去了。

伯阳先生象傻了一般地坐在地上。他忽然想起那烧着了的书稿--他心里想叫那烧 着的东西不是他的书稿。他站起来,蹒跚地奔到堂屋门口,冒着烟火跑进屋子,钻进山 洞,弯腰用手乱拨拉一气,结果什么也没摸到。他定下神来,静静地一想:"没有了, 书稿没有了,就是被他烧掉了。数十年心血,毁之一炬!"他的心彻底碎了!双腿一软, 一下子蹲在洞里了。

伯阳先生失魂落魄似地坐着。天黑的时候他才想起找梅嬴。他真的象是傻了,当真 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拄着拐棍,蹒蹒跚跚,艰难地到几个山谷去找她。"梅嬴!梅嬴!梅嬴!梅嬴!" 他小声地失神一般地喊叫着。几个地方都找遍了,哪有梅嬴的影子呢!

他回到隐宅,见火已经不着了。就一个人坐在山洞里。他想,"她不会死,他们不 杀她,可能是美男子,她能真是私奔了吗?看她那摆弄发髻唉,我真傻, 她毕竟是个女性啊!她不会,她不会是自己愿意她是不是因为没守好我的书稿, 而感到,才反正她是不会死。她是不是一方面是不得已,另一方面是被那人看 中,她也看中了那人?不,她是石女,不行,她是石女。他们是不是要她当兵, 去侍候楚兵那模样儿反正他们不会杀她。梅嬴啊,你千万可不能死呀!好闺女, 好闺女呀,但愿你能得平安哪。"

他忽然又想起,她会不会是逃到了村中老宅那里去。他蹒蹒跚跚,艰难地出山,回 到故宅。出现在他眼前的也是一片火烧之后的废墟。村上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原来 人们已经跑光了。

半夜里,他一个人躺在没遭火灾的西屋里。又一阵子失魂落魄般的感觉涌上心头。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的心里才好受了一点儿。他定下神来,细细思索一下,"是的,她 是跟他们走了。她是因没给我守好书稿感到无法向我交待,在他们强制之下趁劲远走高 飞了。是的,不然的话,那兵是不会无故冒出那话的。她也恁大了,她的内心世界里所 容纳的到底都是一些女孩子家所想的。唉,我太糊涂了,太不懂年轻人的心思了。 是的,她是可以割术的。她是不会遭害的。她也不会再回来了。别管咋着,她只要 平安就好了。"

他的心里稍稍安顿了一些。他迷迷糊糊睡着了。他朦朦胧胧的,似乎觉得有一辆马 拉车轿往一家门口走来。车轿停下之后,从那里边走下一个女人,似乎象是梅嬴,又似 乎不象。女人对他笑笑,什么也没说,就和那从院子里迎过来的披戴着红绸的新郎一起 进院了。迷迷糊糊,象是沉在大雾里。他觉得他仿佛是站在村头上,又象是站在野 地里。一个大兵模样的什么人,他弄不清是不是一个兵,反正他觉着仿佛是个兵,举着 铁锤,走到他的面前。弄不清是为什么,他说他要打他。他半点也不害怕,他认为他很 正义,正义是什么也不怕的。那兵一锤下去,把他的天灵盖给砸碎了。这时他知道害怕 了,头已经烂了,知道害怕也晚了。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从梦里吓醒了。

他的心里忽又难受起来,难受得就象刀子割,胸部周围象是酥了一般,大肠那里酸 热酸热的,象是旧病又要复发了,大概是痛定思痛才知疼的缘故吧。"完了,这一回我 是全完了。"他心里说着,"一生勤恳,努力工作,心血付之一炬,全完了,这一回我 是全完了。"一阵难忍的痛苦,使他警惕起来,"我的病又要复发了。不能让它复发, 如若复发,再也没法挽回了。如若那样,不仅是著作付之一炬,连用口舌去将那著作里 观点传播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了。我要传播,要讲学!要将那天道学说传开出去!" 他忽然想起了这几句话。这一想,反而不难受了。"不能难受,我不能再去难受,难受 除了使病复发,早一点结束性命之外,别的什么好作用都是不会有的。我还可以讲学, 还有余生,我可以到各国去讲学。我的努力全做到了,命运该灭这部著作,我也就不去 为之遗憾了。反正事已至此,我不能再去难受了。不能再去把下余的一点岁月难受掉了。 不难受了,为了能顺利做到在有生之年替天传道,我不难受了。写天道,要学天道。天 道无我。正因天道无我,才不知道痛苦,才永远长寿。痛苦是无用的,我再也不能痛苦 了。"积极的想法确实可贵,想到此,他的心里坦然了,当真的,半点也不难受了。

他劝自己早一点入睡。然而,他没想到,越要自己入睡,反而越加难以入睡了。 "不困就不困吧,干脆我就不睡了。想想吧,再往底下想想吧。"他在心里朗声地说, "多年隐写,著作付之一炬,这件事我向世人咋说呢?中,我要好好地向人们说明事情 的原委。我亏,我要好好说说!不!不能说,我不能说!这件事情不能说!我若是 那样向人去说,世人将会笑掉大牙呢。书稿已经灰飞烟散,我再去说,无非是去自我证 实,去让别人替我审查,替我证实,证实我的自我证实确实属实。无非是去向别人说明 我多年来在山里隐隐藏藏,偷着写了好长时候,写了老大一大卷子书,后来一火毁了, 现在没有了。引得别人喧喧嚷嚷,替我报亏。接着而来的是'无戏做戏','多此一举', '不相信人','大可不必'等等词句。心怀好意的相信者说:'唉,可惜,他本来是 有本事的,可就是命太不好了。'心怀歹意的相信者说:'大书不小,可就是烧了。烧 了等于没有。该他那样!'那些根本就不相信者满可以给我送来'以假充真','欺世 盗名','大言不惭','打肿脸充胖子','是真是假,反正不得而知'的言词。向 人去说,无非是想让人认为我有巨著,伟大,了不起,我亏。我不愿意去要伟大,不愿 意去要了不起,更不愿意去要这用极亏换来的伟大和了不起。这样去被称为了不起真比 死了还难受。我亏就是亏,不必再去到世人面前报亏。让世人去替我报亏,烦烦扰扰, 费去他们许多不必要的心思,甚至在历史上给我留下一段亏,也大可不必。多年隐写, 苦苦保密;而今一切归于乌有,反去揭密,让世人替我亏密,笑我不该秘密,这真是天 大的自我捉弄!多么难言的一段历史呀!晚了,一切都晚了,现在即使跑到郢都去找楚 惠王讨账也已晚了。什么都别说了,别再去留历史性的自我嘲弄了。天哪!这真是天大 的无法再说呀!可能是我想得太多了,反正我认为这段历史既隐了,就隐去吧,我没法 说了,不必再去说了。我要能够忍心隐下,能够将它永远隐往。写天道,要学天道。天 道是最有函量,最能含蓄和包容的,世上难得的是包容,让这件事去衡量一个人最大限 度的含蓄和包容是多大吧,让它来做做我含蓄和包容的考查和锻炼吧。"

想啊想,从这时起,直到鸡叫,没有合眼。天刚微明,他就起床,又到山里去了。 他曾对自己说过,他相信梅嬴没有灾难,他对她已经放心了,然而,不知怎地,他又挂 念起她来了。他希望能在山里找到她。他拄着棍到那几个幽谷和几条涧边去找她,"梅 嬴!梅嬴!梅嬴!梅嬴!"小声而悲切地叫着,哪里都找到了,哪里也找不到她的影儿 了。

他走进隐宅,看见那火烧的黑墙,心里一凉,又象丢了魂般地难受起来。他在山洞 里蹲了一会儿,忽地想起了什么,就拄着拐杖,走出隐山,走过跨在涡水上的小桥,到 那没遭战乱的河北沿的一个朋友家里去了。

他请朋友帮忙找找梅嬴。他对朋友说:"我与仆女梅嬴从外地回来。我到外边散步 时,梅嬴在家洗衣,这时楚兵打了过来。当我从外边回到家时,梅嬴就不见了。她不是 躲哪去了,就是被楚兵抓走了。请你帮我找找她吧。"

朋友帮他四处打问,找了几天,也没找到梅嬴的影子。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老子传 作者:刘升元、秦新成
《老子传》 1节 过安庄,迷入魏仙源| 春秋战国历史

《老子传》 1节 过安庄,迷入魏仙源


公元前四七八年,伯阳先生遭劫难,出隐山,暂住涡北朋友家里。

在此期间,想起著作被毁,又曾出现几阵难受,旧病差点儿没有复发。后来是他运 用他那非同一般人的哲学家的头脑细想一回,才算彻底想开了。

因大书成灰,使他痛下决心:要到那些能够左右时局的大国去,大力传播道家学说。 他心里说:"可恨的楚贼,你烧了我的著作,并没割走我的舌头。我还有一张嘴,我还 得几年不死,我还可以说,我还可以讲,我还可以讲到老死!我一定要叫这天道学说在 普天底下传下去!"

一天,他和朋友闲话之时,二人对当时的形势进行了简要的总结:

一、自陈国国君、苦县县正被楚军杀死之后,陈国版图已经归楚,陈人已经成了楚 国的亡国奴;

二、楚人打算将陈之旧官员全部撤掉,换上楚人。对撤去的官员要另眼看待。有的 还要接受监视。和旧官员有过什么关系者,不管是谁,日后皆不能予以器重;

三、此时吴国很是疯狂,不仅忙于向齐争霸,而且忙于向晋争霸,向越争霸。中原 地区一些国家形势很紧张,晋齐之间,齐鲁之间,吴晋之间,吴越之间,吴楚之间,明 争暗斗,互相角逐。大的战斗此伏彼起,小的战斗接连不断;

四、函谷关以西的地面上,秦国的国君秦悼公正在集中精力修理国政,安定地界, 发展生产,那里局面比较安定。

伯阳先生打算离开家乡,到外地讲学。到哪里去呢?针对当时局势,根据本人情况, 对自己今后的去向进行了认真的考虑。经过一天一夜深入细致的思考之后,他给自己确 定了最后的方案:骑青牛离乡西行,过函谷居高临下,遍撒天道善种,首要任务是直抵 咸阳见秦悼公。

促使李伯阳先生下最后决心离乡西行到秦国讲学,因素较多,归纳起来,大约有七:

(一)楚已灭陈,陈人已成楚的亡国之奴。亡国奴不好当,亡国的滋味很不好受。 要离开故土到外地去,不能去东部,因为东部一些国家余乱未息,去了也没安身之处。 此时西部较为安定,要去只有到西部去,只有去秦。

(二)他家两处房屋皆被烧毁,连个窝都没有了,书也被毁了,在这里再也无法蹲 下去了,即使硬是蹲下去,也再没有一丝一毫的人生乐趣了。不能蹲,只有走。树挪死, 人挪活,换换环境,可以有敝向新。外出讲学,给自己规定新的任务,可以使自己的精 神向新的任务转移。精神上的生命不停止,老树新花,可以给将要毁掉的生命带来新的 生机。给自己规定新任务不能脱离他的人生之目的,当然这任务只能是讲学,而不能是 什么别的。讲学之地,秦国较为合适,他要外出,当然只能是离乡去秦。

(三)对楚怀有憎恨的情绪。楚兵使他多年心血付之一炬,而且由此引起梅嬴失踪, 确实使他痛恨。至于说他这个崇尚天道的哲学家对人尘之上的不平之事已经无恨(有一 则神话传说,说他被封到第三十三层的离恨天),那是不尽然的。说他极为大度,几乎 大度到对一切都不计较,那是真的,说他对人间的不平之事都已完全无恨,那是不合实 际的。他看到楚国惧怕吴越,楚往东部发展的欲望已经没有,灭陈之后,它的欲望是往 西北推进。如若楚国占据了函谷关以西的地方,将来有再次称霸诸侯之可能。秦从西方 发展起来,是楚往西推进的最大障碍。东南有吴越,西北有富秦,楚国腹背受敌,可成 夹灭之势。他希望他的去秦讲学能给秦国带来越立越稳之福音。

(四)将希望寄托于秦。他看到,秦处函谷以西宝地,土地肥沃,资源富庶,西无 后顾之忧,东有险关可凭,进可攻,退可守,人心在安定,生产在发展,将来有得天下 之势。他的大书虽毁,可以将书中学说在此广为流传。在秦流传,如若秦得天下,等于 在天下流传。得天下者,欲要天下长久,莫过于以德治天下。在秦讲学,使道德在秦扎 根,将来是秦人之福,也是天下人之福。

(五)他想到:函谷以东之国在一个长时间内将无安定之日,而且这些国家只顾忙 于考虑如何赢得战争的胜利,对他的天道、人德之说,根本听不进去;函谷以西,相对 平和,天、地、人,诸方面因素都利于他讲学传道。

(六)他喜爱自然,喜爱自然之美好灵魂--自然界中的幽美风景。心想,人是来 自自然,也必要归复自然。"既然大自然是要我带着美好的心境到人世上来,我走时也 要到美好的自然之中去。秦有奇山秀水,幽谷密林。在秦若能将我学说顺利传播下去, 将来我当落叶归根,返回故土;若要不能随我心愿,我就找一处最美的自然境界,隐居 起来,成为一个真正的隐君子,进笃静,入极虚,化到大自然的魂魄之中去。"

(七)不知为什么,他总似乎在幻觉着梅嬴是去正西了。他似乎觉得,他往西部行 走,往秦国方向行走,路上可以有一线希望碰上梅嬴。他想梅嬴,很想能在这西边一个 什么地方看到梅嬴。越是想看到梅嬴,越是急着要到秦国去。

近些天来,伯阳先生总在默默地做着去秦讲学的准备。他跑到徐慎鲜家,说,他要 到这西边很远的地方去讲学,去一段时间还回来,想收徐甲为牵牛的书童不知徐慎鲜这 个当爷的以及徐甲父母和徐甲本人是否愿意。徐慎鲜说:"小甲的父母已因暴病身亡, 如今小甲是跟着我生活,七年前我说过叫他给你当书童,如今你正式提出,我很高兴。 到外边去见识见识,跟着你去长长本领,这比啥都好。只要小甲愿意去就齐了。"一问 徐甲,徐甲很高兴。这个年已一十六岁的孩子,一心要跟他李爷到外边去。他主动把伯 阳先生的青牛牵来,又是刷毛,又是整鞍鞯,恨不得立即就走。

伯阳先生安排他的朋友,说,他要到西边秦国等地前去讲学,请他以后告知回来探 家的儿子,就说他到外地去,以后还回来;万一有特殊情况他回不来的话,要叫他别忘 了按时到祖母(包括祖父)坟上去祭念。

伯阳先生默默地到母亲坟上去告别的时候,路上碰到庚桑楚。"老师,听说您要外 出是真的吗?""是的。""我去送您。""不,不让你送。""不中,我一定要送! 我不放心。我至少要护送您出了陈国国境。"

一切准备停当,伯阳先生就要正式向家乡告别了。故土难离,是人之常情,挨临走 的时候,他站在曲仁里的故宅上,面对被火烧过的"屋子"看了好大一会儿,眼里还流 出两行惜别的泪水呢。

公元前四七八年夏日的一天,绿野莽莽,万里明阳,老聃先生(外地人称他老聃、 老子,因而这里笔者也再改称呼)骑青牛,穿一身最不显眼的,原来是黑蓝色的,现在 褪色褪得十分破旧的衣裙,有十六岁的徐甲牵牛,有三十多岁的弟子庚桑楚背着包袱在 一边护送陪同,开始了西行。

阳光明亮,绿野莽莽,一头善知人性的肥壮青牛亮起眼睛,十分精神地驮着一位大 哲往西走着,向着略略西北的方向走着。

此时老聃先生已经九十三岁,胖大而秀气的脸盘饱满丰彩,两个颧骨之下各有几条 明显的皱印,除这皱印以及眼泡上的几条微皱之外,其余地方无不光润富丰。他的牙齿 已经不存,由于这原因,使得上嘴唇那里有点略往里吸,也是由于这原因,以致使他的 圆圆的疙瘩鼻子的鼻头牵得有点下勾。他的目光和善而精明,以致和善得使人看不出那 里的精明。他那秀美的雪白胡须比十年前又加长了四寸,此时胡梢儿已经超过心口。修 长的白眉弯弯地拖向鬓角,大致看去,仿佛两弯一头带尖的白色月牙。他的头发此时已 经出现大的扒顶,从头顶往后披散下去的白发足有半尺多长。头顶上那撮又细又绒的短 发,迎风弹动。飘洒自如,活脱脱的宛如洁白雀冠。此时他的新衣裳是在桑楚挎着的包 袱里,他身上穿的破衣是他特意才换上去的。

牛前的庚桑楚,蓝衣蓝裙,头顶蓝白扎帕,步子迈得既稳又健。头里牵牛开路的小 徐甲更有他的一番风彩,他是一个既象青年又象少年的半大孩儿,长圆型的脸盘儿嫩白 红润。秀眉黑眼,高高的鼻梁,红红的嘴口,略翘的嘴角。黑头发下用蓝色绸带儿拴起, 头顶上鼓起一个低低的发髻,发髻之上还另外地高出两个短短的牛角。前额上散下一点 儿刘海,后脑勺上散下一缕短发。宽松的蓝布长衫,用黑布镶着领边。蓝衫底下露出半 尺红红的裤腿。脚上穿一双麻绳编拧的齐头便鞋。右肩上扛着老聃先生的龙头拐棍。拐 棍上用粉红丝绸带儿系着个金黄色的亚腰葫芦。

日头转向正南方向,他们继续往西走着,往略略西北的方向走着;日头已经平西, 他们仍然继续往西走着,往略略西北的方向走着。

老聃先生把那段隐去的历史永远地抛在脑后,离它越远,越能减少他心头的痛苦。

傍晚,西天边扯起一缕菊红色的落霞。此时他们已经走了六十六里。饥要餐,渴要 饮,晓要行,夜要住。不等太阳落下,就应该找好投宿之处。

这里村庄很稀,再往前走,恐怕走到天黑也不一定再能碰上村子。于是就决定在这 里找个村庄住下。

这里有一片方圆二里之大的碧茵茵的平地。平地周遭是一圈低低矮矮的小白土岭, 岭上,尽是茂盛的绿柳。圈内的平地上有个村庄,名叫安庄。这安庄柳暗花明,树木葱 茏茂密。村前有个南盈北缺的月牙形的大坑塘。坑一圈是白杨绿柳和碧玉般的芦苇。坑 水清亮幽深,肥大的藕叶绿得几乎能够滴下水来。有几个藕叶上都蹲着带有黑花的绿蛤 蟆。那粉红的和雪白的荷花幽静地开着。上面还落着几只淡紫色和粉蓝色的蜻蜓。水皮 上银鱼跳跃。有几处地方还在轻迅悠然地划动着黑色的水拖车(水上小虫)呢。

老聃先生一行三人走进土岭圈里,来到月牙大坑北边的村庄之内。因入稀境,耳目 一新,致使老聃先生倏然感到轻松愉快起来。

庚桑楚到一家人家前去联络,请求他们给找个地方住下。

这家主人名叫安沱,是个圆脸、笑眼、须发已经开始花白的、年近七十的老人。这 安沱乐善好帮,听说有师徒三人前来求助,一脸悦色,毫不迟疑地对庚桑楚说:"我家 东院是个柴禾院,那里有两间东屋是个闲房,里头有一张桌子、两张床,你们就住那吧。"

"行啊老伯,那太好了。"庚桑楚感激地说。

"叫他们来吧,走,我给你们开门。"老人说着,就和庚桑楚一起走出门去。

当庚桑楚招呼老聃先生和徐甲牵青牛来到安沱家东院大门口的时候,安沱已经将那 门开开。双方互相打过招呼之后,安沱领老聃师徒三人走进东屋。这里确实只有一张木 桌,两张木床。

老聃先生他们把牛拴在柴禾垛旁的一棵树上,将行李在屋里床上放好,开始坐下来 休息。

那名唤安沱的老者不愿离去似地站在门口,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老聃。大概是由于 不好意思,看了几眼之后只好走了。但是,当他将要走出院子的时候,又直截了当地拐 回来,走到老聃面前说:"这位老人,我看着咋象有点面熟呢。"

"我,我,我叫我是从苦县来。"老聃先生不想说出自己的姓名,一时不知说 啥才好,就说个"我是从苦县来。"

"您是不是曲仁里的老聃先生?"安沱张大着一双笑眼看着他。

"是啊,是啊!你,你咋知道"老聃先生惊喜地往安沱走近一步,亲近而恭敬 地笑看着他的圆脸,"看着面熟,面熟,我,我一时叫不出"

"我叫安沱,燕县正(指燕普)时期我在那里当过账房(钱粮师爷),您不认识我, 我见过您。"

"噢,噢,是哩,是哩。"

"先生是燕县正的朋友,德高望重,是我心目中最敬慕的人。"安沱说,"您年岁 比我大得多,在我面前是我可敬的长辈。先生这样的老长辈,我想请都请不到,今日在 我家里能和您不期而遇,俺实在深感荣幸。先生光临敝宅,来,请您转上,受安沱一拜。" 说着欲行见面之礼。

"不可,不可,这可不可。"老聃先生慌忙弯腰,伸双手将他的双手托架起来, "咱们同是燕县正的朋友,不可,这样不可。来,快坐下,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老聃先生的突然到来,使安沱异常高兴。他急忙点上油灯。又是慌着喂牛,又是慌 着整理床铺。老聃先生安排他,先不要向外人说出他的姓名和身份。安沱点头,表示理 解。安沱让儿子搬来桌椅,用陶壶陶碗冲上茶水,并让他们快做饭吃。老聃先生不让他 们准备晚餐,说他们三人已经吃过。安沱不信,说吃过了也得做。

饭菜端上来了,虽说不算丰盛。但在较穷苦的安庄来说已算是上等好饭。

盛情难却,老聃他们见无法推辞,就开始就座用餐。饭间,双方互相谈问了各自的 一些往事。老聃先生向安沱说明,通过几十年的努力,如今他已创立了一种天道学说, 说明他要以不露身份的方式去秦讲学的打算,并大概阐述了天道学说的内容。然后开始 称赞这安庄的幽美和安静。他说,"怪不得这村子起名叫安庄,安宁啊,住在这里安宁 啊!"

他不称赞则已,这一称赞,却使安沱不好意思地苦笑起来了,"先生,您不知道, 太不安宁了,住在这里太不安宁了。"于是乎,他就开始把村上的情况向老聃先生如实 地做了介绍。

这村庄美其名曰"安庄",事实上一点也不安宁。由于占有欲所致,几十户人家, 不是这家跟那家打,就是那家跟这家骂。谁也不跟谁论辈,谁也不跟谁说话。谁的捶头 硬实谁是爷字辈,谁的捶头软谁是孙字辈。全村十天里头平均要打三架到五架。你追我, 我撵你,一个庄弄得乱哄哄的。村上有个叫安榔头的,学名安宁一,他的捶头最硬实, 打架最过种,动不动就用碗砸,用砖头楞,用香炉子投,用抓钩照着人头劈,是全村考 第一的打架专家。近来陈国已亡,地已归楚,村上的比长和旧时做过官的成了不光彩的 人,村上更没有了揽草腰儿。安榔头单等楚人换掉旧官时他好担任里正,所以气势更盛。 他是个红脸人,每逢打架争吵,脸红得更很,恨不能从那里浸出血来,鬓边的血管往外 一暴一暴的,叫人一看就先自三分生畏。大概是由于他血气太盛才致使他如此。老聃先 生听他说到这里,不禁深深为之感叹:"唉!人哪,太缺天道人德了。安庄呀,太不名 符其实了。这一个个自然形成的村落,是周朝天下最基本的组成部分,一个个村落的不 安,是天下不安的基因哪。"

安沱请求老聃先生于晚饭之后在村上传一传他的学说。老聃先生因没打算在近地传 道而不想答应他的请求。"讲讲吧,先生,讲讲吧,俺这里太需要您的学说了,需要得 真如久旱望雨呀。"安沱向他恳求说。"讲讲吧老师。"庚桑楚恐怕先生到远处讲学他 不一定能听得上,也来帮助劝说,"开门大吉,为了以后能使您学说传播得顺,您就在 这先做一次试习吧。""讲讲吧,您的传道,就从俺庄开头吧。"

"好,那就试试。"禁不住几个人的劝说,老聃先生答应了。"不过,"他又加上 一句,"这讲学,不宜听众很少,能不能想个法儿多叫来人,能不能也叫土岭圈外村上 的人们也来呢?"

"是的,是的,让我们计较一下。"安沱说。接下去,四个人一起寻起法子来。

月亮升起来了,又大又圆,又洁又白,静静地,将柔美的银辉洒在地上,洒在安沱 家门前那棵枝叶浓茂的大柳树上,将那枝影和叶影印得十分清晰,活生生地象是一幅加 点彩味的水墨丹青画。这活脱脱的如画一般的夜色呀,使安庄甜甜地沉在神秘中。

在大柳树和月牙大坑之间,有一个不怎么大的小广场。安沱的儿子将一个三尺多高 的粗木柱在场中心已经掘好的土窑之中立直埋好;将一盏烛炬(火炬)放在木柱顶端之 上;将一个矮矮的小木几在木柱后面放好;将一个蒲团放在木几上,并将一捆黄绢包着 的竹简放在几头。徐甲牵着那头青牛,和桑楚、安沱一起走到这里来。徐甲一声不响地 和青牛并排儿站在地上。事情刚一开始准备,就引得不少的小孩来看稀奇。

安沱的孙子掂来一面铜锣递给庚桑楚。桑楚举锤击锣,咣--!咣--!咣--! 咣--!震人心弦的悦耳声音在夜空之中彻天彻地地响了起来。桑楚一边敲锣,安沱一 边配合声音大声喊叫:"都来看哪!表演牛术啦!都来看哪!表演牛术啦!"

霎时间,全村的大人,小孩,男男女女,全都来光了。连土岭圈外一些村庄上的人 们也来了。

"坐下,坐下,众位都坐下!"安沱大声组织会场说。

人们很听话地以火炬为心,围坐成一个半圆形。灯月交映,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 众人坐着,一个个都不怎么发话。安庄的人因互相之间答腔的很少而更是一声不响。他 们大部分坐在地上,一部分人坐在自己带来的蒲团子上。安榔头在人圈一边的最里层接 近木柱子的地方,他是坐在自己带来的木头墩子上。这是一个四十上下,中等个头的红 脸人。他吃得很胖,脖儿梗儿几乎和头一般粗,红红的大脸油光明亮。脖子上暴出的大 筋曲曲连连地通到两耳门上。

安沱往前上了一步,站在半圆的人圈中间,对着所有来场的观众抱拳往圆圈拱一拱 手说:"诸位观众,也是诸位听众,您们都来到了,请让我先说几句话。今晚将诸位请 来,不为别事。有一位老氏先生,有人也称他为老先生(老子)。这位老氏先生是从周 天子那里来。天子派他替天传道来啦。"

"替天传道?"

"啥是替天传道呢?"

"传道,咦!稀罕。"

人们感到十分新奇,七嘴八舌地说着。那时对于讲学,人们很少见过,因而引以为 雅。对于替天传道,人们根本就没见过,倍感新鲜,倍感稀奇。所以一个个都很高兴。

"在老氏先生没传道之前,我先替他问几句话。"安沱说,"他的一个朋友的女儿, 名叫梅嬴,是个哑巴,在楚陈之战中失踪,谁若发现线索,请告诉一声,一定重重致谢。" 接着,他把梅嬴的模样作了描述。

"老氏先生带来的有一头青牛,一个牛童。"见没人言声,安沱又说,"这牛童会 表演牛术,每到传道之前和传道之后,他都要表演一下牛术呢。在老氏先生没来以前, 先让牛童表演一下倒骑青牛。好啦,来吧,倒骑青牛,现在开始。"

徐甲一手掂鞭,扒着牛背,跳上青牛,面朝后在牛垫鞍上坐好,由桑楚牵牛缰绳, 绕着圈里圆圈走动。啪!啪!啦!啪!徐甲在牛背上将鞭子甩得又脆又响。转了几圈之 后,徐甲将鞭子撂下,让安沱的孙子炸鞭,自己面朝后站在牛鞍鞯上。庚桑楚一手抓住 牛鼻子,用身子靠着牛头,伸出右手似乎是往徐甲那里护着,他生怕徐甲是生手,一不 小心会从牛背之上栽下。徐甲站得很稳,并将两手拍了一下,接着伸开双臂。安沱之孙 将鞭子甩得震天价响。青牛越走越快,转了三圈之后,猛地停下。小徐甲双手一合,向 观众拱拜一下,并且点了点头。然后从牛身上跳下,从桑楚手里接过缰绳,将青牛牵至 木几后面,让它卧下,自己一声不响蹲在牛的身边。

观众心里开始兴奋。

安沱向众人宣布:"牛术暂时停止,下边请老氏为生给我们传道。"此时老聃先生 已从安沱家向这走来。他手里拿着拐杖,半掂半拄的样子。安沱和桑楚走上前去,半是 护卫半是搀扶般地和他一块走到火炬柱后的书几那里,让他坐在书几之上的蒲团上。听 众们一下子把兴趣转向老聃先生。他们见一白须白眉白头发大仙一般的老人到来,感到 异常稀罕,有的伸长脖子够着头看,有的则干脆抽身站起。

安沱让人们重新站好,让老氏先生开始替天传道。老聃先生弹嗽一声,开始说话: "承蒙诸位拥戴,热心前来听我论道,敝人不胜感谢之至。我的情况和来意方才安弟已 向诸位作了介绍,这里不再多说,目下这就归正题。这次传道,我的题目是啥哩?我的 题目是两个字,那就是:'安庄'。"

"安庄?咦!这题目好。"

"这老先生,替天传道,说到我们头上来了。"

听他题目,人们感到亲切,所以有人小声在后面说起话来。

安榔头背过头去,瞪着眼往后看看,那意思是,"啥稀罕哩,嚷嚷个啥!"转过脸 来轻蔑地看着老聃,心里说:"以安庄为题,我一看就知道,这老家伙是来胡诌。"

"安庄,这村庄的名字起得好。"老聃开始进入正题,"我刚一来到这里,就有一 种奇异清新的美好感觉,迎面向我扑来。你们这个村庄,风景幽美,环境宁静,红花衬 着绿叶,蓝天映着绿苇,白杨配着碧柳,银鱼和着清水,一切和合得是那样的恰当。你 看那碧绿的藕叶,黄绿的青蛙,粉红的荷花,粉蓝的蜻蜓,颜色配衬得有多和谐,有多 自然!和谐的东西才自然,自然的东西才和谐。和谐和自然是天生的美,是真正的美。 它和一切生硬,一切勉强都是格格不入的。破坏了自然,破坏了和谐,就是破坏了天然 的美。因而一切生硬的争夺打斗,胡作妄为,破坏和谐和自然的行为都是不美的。自然、 和谐之美是天道所给。人也应效法天道,团结,睦邻,安然,和谐,宁静,自然。做到 这些,相亲相爱,安然和乐就是福气。"接着,他向听众清楚明白地讲了他要替天传播 的天道人德的基本内容。众人听了感到新鲜,感到合乎情理。安榔头听了,感到很不顺 耳,心中很是反胃,"哼,这老家伙,我说他要替天传些啥好东西哩,原来是这些屌货。"

"安庄的环境是宁静的,风景是和谐、自然而美好的,可就是发生在这里的一些行 为和你们这村庄的名子太不相称了。忠言不好听,好听不忠言,为了你们这里的人能够 也象村子环境一样美好,享到天增之福,请让我说几句难听的话吧。听说你们这里不自 然,不和谐,与天道相距较远,总因己欲,争夺打骂,不得安定。请不要这样,请记着 我送给的话:不要为己欲再去多事自找烦恼吧,邻居之间不要再去争强斗胜了。塞其兑, 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生不救。见小曰明,守柔曰强。用其光,复归 其明,无遗身殃;是为袭常。我这雅语意思是,塞住嗜欲的孔窍,闭起嗜欲的门径,终 生都没有劳扰的事;打开嗜欲的孔窍,增添纷杂的事件,终身都不可救治;能察见细微 的叫做'明',能持守柔弱的叫做'强';运用智慧的光,反照内在的'明',不给自 己带来灾殃,这叫做永远不绝的'常道'。强梁者不得其死。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学 天道才能长久。天道所以能长久,是因为他的一切运作都不为自己。所以有道的人把自 己放在后面,反而能赢得爱戴。不为自己,反而能成就自己。光棍不是自封的,有道德 才是光棍。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且不可再去打骂,可不要 再去用香炉子砸人、用抓钩劈人啦。"说到动情处,没想到一下子把例子举到安榔头上 去了。

众人听了,觉得有理。可是安榔头却是非常的恼火,他两眼越瞪越大,满脸通红, 脖儿梗越憋越粗,忽地一下站起来,一步超到老聃面前:"姓老的家伙!你咋知道有人 用香炉子砸人?是听谁说的?是不是到这故意找事?!"

老聃先生见此情形,心里一惊,接着一想,镇静下来,扶着拐杖从座上站起,"不 要误会,这位老弟,不要误会。"

"我误会个熊!你分明是在找事!不能呆这,你给我走!不能在这讲,你不能在这 讲!你得给我走!"安榔头暴突着脖子上的大筋,大声说着,伸手想抓老聃先生。

"你干啥?"

"你想干啥?"

"你安榔头想干啥?"

安沱家的儿孙一下子上来几个,挡住了安榔头。安沱的一个孙子,伸把抓住安榔头 的胳膊就往外推,"他娘的,安榔头你想干啥?"

"你娘的!他妈的!你娘的!"安榔头更恼火了,"你娘的我想干啥!我想叫这老 家伙滚开!你娘的我想叫他给我滚开!"说着一下子把安沱的孙子甩倒在地,闯上去, 把安沱的儿子拱个趔趄,一步超上去,伸把抓住老聃先生的衣袖:"你不能讲!你不能 搁这讲!"

老聃先生轻蔑地笑了:"不叫讲,我不讲。我们适可而止。正好,我也已经讲完了。" 说着把袖子从榔头手里拽掉,见安沱的儿子要上去揪打榔头,就大声制止说:"大孙子, 不得动手!要听话,要听我的话,我的话已经讲完,现在收场,听我的话,现在收场! 走,你们跟我一块收场。"说完义愤地扭身,带头离开。徐甲牵起青牛;庚桑楚收拾用 具,紧随老聃先生相继离开。安沱及其子孙见此情形,也很听话,就很快收拾灯炬、用 具,迅速地离此而去了。

安榔头被闪得十分难堪,心里更加恼火。"不能算毕!他娘的不能算毕!"

"不能算毕你咋着谁!"

"真坏!他妈的这人真坏!"

"人家讲得真好,他硬踢摊子!"

"这老氏先生讲得真好,他娘的生叫这孩子闹毁!"

"真坏,他娘的这安榔头真坏!"

众人的愤怒被安榔头激起来了。

"你娘的!你娘的!他妈的,你娘的!你娘的哪个小舅子吃热!你娘的谁吃热我跟 谁喝上!"安榔头破口大骂起来,一肚子怒火终于找着正式发泄之地了,"你娘的!来 吧!小舅子们要想吃热都来吧!"

"你个小舅子!"

"你安榔头个小舅子!"

"你安榔头是个小舅子!"

"除了你安榔头是小舅子,谁都不是小舅子!"

安榔头的对立面,一下子出来四个人!

"你个小舅子!你个小舅子!就是你个小舅子!你们都是小舅子!"安榔头一蹦多 高,撕裂嗓子和他们大声对骂起来。他的眼珠子往外暴突着,脖儿梗憋得比以往任何时 候都粗,如果是在白天,你会看得清楚,他的脸红得几乎冒出血来,那从脖儿梗通往耳 门的血管子几乎都憋红了。他喷着唾沫星子,把手指头点到一个名叫石头的鼻尖上。旁 边的一个名叫二孩的青年,见他气势太盛,一把把他推个趔趄。"咦!我入你娘!"安 榔头掂起木墩照着二孩就砸!二孩一闪,木墩从石头耳门上擦了过去。安榔头并不知道, 木墩将他的耳门上擦了块皮。石头一下子窜上去,伸把把安榔头推坐在地。入你奶奶! 我拼了你!"安榔头站起来,弯腰到地上去摸砖头。那块砖头被一个人一脚踢开。见抓 不到什么,安榔头就血红着脸,皱眉咬牙,箭一般地向石头冲去!"呼通!"一声将他 砸坐在地,一下子压到他身上。当他准备去掐石头的脖子的时候,胳膊一麻,半拉膀子 不会动了。当石头从他身子底下拱起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呜啦呜啦的说不成话了。

安榔头家的人把他搀回去,让他躺在床上。此时他的嘴越呜啦越不清了。半拉身子 也木了。人们不知道他得的是啥病。有的说是"中风不语",有的说是天神发怒,对他 惩罚。那时医学不发达,他们不知道那是因为他血压太高,血气太盛,过于暴怒,血充 得太厉害,加上栽力,以致使脑微血管断裂,才出现的。

老聃先生听说安榔头半死在床,问安沱,是不是到他家看看。安沱说:"不能去看, 这是他自己对自己的惩罚。如若去看,反会引出无休止的纠缠。"老聃先生又问:"发 生这情况,是不是需要我们师徒三人提前离开这里。""不需要。"安沱说,"夜里有 我的儿孙保护你们,你们可以安然入睡,没事儿。"

半夜里,老聃先生躺在床上,从讲学传道,忽又想到大书被毁,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不一会儿,这种痛苦的滋味又被眼前发生的一些事儿盖没了。他想起他不该在传道中失 言,不该举例挨着安榔头。想着想着睡着了。

第二天,他们三人起床时天已微明。他们发现安沱的儿孙在门外站了一夜岗,心里 很是感激。天大明时他们就已告别安沱及其子孙,离村而去了。这时人们才知道那老氏 先生就是当朝柱下史,征藏史,人称老子的老聃先生。

对于安榔头的半身不遂,卧床不起,村上人议论得十分厉害。有的说:"这老子老 聃是半仙之体,是来替天传道的。

安榔头那样无理,得罪仙人,不受惩罚才怪哩!"

老聃先生并不知道,由于他的传道播善,由于那件事情的震动,从那以后,安庄的 人确实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在以后的几千年里,这里村人和睦,民风朴实。尊老 爱幼,祥和善慈。和平安泰,男耕女织。人好景秀,名副其实。

老聃先生师徒三人离别安庄,出了陈(楚)境,继续往西北走。此时,在老聃的再 次提议下,庚桑楚不再远送。于是辞别先生和徐甲,一人回归故里。

老聃先生为了在入秦之前多去一两个国家,或直接或间接去劝说几个君王,就将行 走的路线改成"之"字形。在此期间,他和徐甲到过不少的村庄,去过好几个城市。这 年农历八月中旬的一天,他们来判函谷关东一百多里的一个风景奇特而秀丽的小山区。

傍晚,他们主仆二人顺着两山之间的夹道往西北走,拐了几个弯子之后,见一道两 丈多宽的溪水出现在面前。在紧靠这沿的水面上漂着一只木船。船头系着一根麻绳。麻 绳的另外一头系在对岸一棵柳树上。

"过不去啦,咱们走到死角里来了。还拐回去吧,"老聃先生说。

"不用拐,先生,"徐甲说,"咱们可以和牛一起上船,牵着船绳过那边去。"

"哦,不行啊。"老聃说,"这山重水复,过那边去,林密谷深,谁知道有没有路 呢。咱们还是拐回去吧。"

于是,他们让青牛掉转头来,又往他们来时的路上走了。他们往回走一段路之后, 拐了几个弯子,抹了几个圈子,不知是因为什么,到天黑时,他们竟然又回到那停着木 船的溪水旁边来了。

徐甲十分惊异:"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咱们又拐到原来的地方来了。"

"咱摸迷了。"老聃先生茫然不知所措的说。

怎么办?这该怎么办?要说回去,因已迷路,无法从这里走得出去,而且天已完全 黑了下来;要说坐船到山溪的那边去,这黑糊糊的,前路莫测,那边又是一些什么去处 呢?这真是前走不是,后退也不是。

不想他们正在发愁,突然之间溪水那边亮起一点灯火来。

"有人家!先生,那边有人家。"

"上船,咱们上船。"

他们大着胆子,将牛弄到船上。然后两个人在靠着牛的两边站好。徐甲拽着绳,不 几下,木船就在对岸停下了。

他们下船之后,老聃先生不再骑牛。徐甲牵着牛绳,老聃拉着拐杖在牛后边走。沿 着石头小路,绕过一个低矮的小山包,拐几拐之后,通过一片低低的密林,穿过两个陡 峭小峰之间的窄道,又过了一个小小的幽谷,爬上一个更高一点的山坡,就来到了那亮 着灯火的石头砌墙的小茅草屋旁。

屋里明着油灯,清澈澈的亮光给这里弥漫上一层幽梦一般的光晕。靠山墙是一个用 大青石砌起的约有三尺高的大石头床。床上铺着厚厚的蒲垫。蒲垫上是一张崭新的苇席。 苇席上放一床新套成的丝麻合织的暗黄色的被褥。床头的黑木案上放着陶瓷茶具和琴瑟 之类的乐器。中间地上,四个矮小的石座围起一个又圆又光的大青石桌。此时有两个人 正坐在石桌两边对脸下棋。西边的一个,花发黑胡,约摸六十多岁年纪。东边的一个, 长方脸儿,高鼻梁,两道英雄白眉。看来岁数比老聃先生还大。长长的白须白发出落得 和老聃先生的须发大致相似。所不同的地方是老聃扒顶,他并没有扒顶。老人身后站一 六七岁的小男孩。男孩身穿红衣,白嫩脸蛋,头上挽俩小牛角。

老聃先生迎着灯光走进屋子,"这位老哥,你们在这下棋哩?"他说。

那正在下棋的白发老者,见一个须发和自己大致相同的老人突然出现在面前,猛一 惊异:"你!你是"随声音和黑胡人一齐慢慢站起。

"我是从陈地,不,如今陈地已经成了楚地,我是从楚地来,打算到函谷以西去, 中途迷了路,不知怎的,摸到这里来了。俺想打扰老哥一下,请给个方便,让我们借宿 一晚。"

老聃先生一连串地说了这些。

"噢,噢,那好,那好。"白发老者说,"请坐下吧,这位老弟,快请坐下吧。"

"我们同来的还有一个。"

"都来吧,快请进来吧。"

"那好。"老聃先生扭过脸去,往门口踱了一步,"进来吧徐甲,把牛拴在树上, 你进来吧。"

徐甲拴好牛,走进屋来。

"好,好,来吧,来,过来,请坐下,你们都请坐下。"白发老人对陈地人的到来 感到高兴,开始异常热情起来。

四个人一起落座。白发老者拿来陶壶陶碗,冲上用山茶泡好的开水让他们喝。那六 七岁的小男孩感到十分新鲜,歪着头不转眼珠地看着徐甲。

"你们是从陈地"白发老人不转眼睛地看着老聃,说了个半截话。

"是的,从陈地,我们是从陈地的苦县来。"

听说"苦县"二宇,白发老人顿生惊喜:"苦县?噢"更加仔细地去看老聃的 鼻眼,好象要下决心从那里找出什么宝贝似的,"苦县我有个朋友,名叫李耳,字是伯 阳,不知你认识不认识。"

"咦哼哼哼哼!我就是李耳!我就是李耳啊!"老聃先生一下子惊喜得满面流泪了, 他忘情地站起来,亲得想扑上去似的。

"你就是耳弟?"白发老者更加惊喜,"我是魏山,我是魏山啊!"

"魏山哥,我的恩人!"

"伯阳弟,我的亲人!"

两个人同时流着泪,忘情地亲亲地抱在一起了。

黑胡老者、小男孩以及徐甲,三个人同时看傻了。

两个人泪流满腮,放声哭着,亲热了好大一阵,才放开手,用袖擦着泪在石桌边坐 下来。魏山屁股刚挨墩子,赶紧站起来对小男孩说:"紫峰,快去对你爷你爹说,叫他 们准备晚饭,就说咱们老家的朋友来了。"

"嗯。"紫峰抽身走了。

"两位大伯,您们说话,我先回去,明晨再来。"黑胡老者见此情形,恐怕妨碍他 们亲密地叙旧,就使一礼拜别走了。

"耳弟呀,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呀!"魏山擦着眼泪说,"你真正 象是一位仙人忽然从天而降啊!想起你年轻时那模样,和眼下真是大不一样了,你看你 现在真象一个白须白发的仙翁了。"

"魏山哥,我也没有想到,我也是万万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碰上您,我整天在想您听! 魏山哥呀,我的恩人哪,不是您在靠河村救了我的命,如今咋着再也不会有我了哇!" 老聃先生更是擦不完的眼泪,"咱们如今都老成了这样子了哇,天哪,我真是万万没有 想到还能见到您呀!"

直到现在,徐甲还不知道里边的内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仍在象傻了一般地看着 他们。

接下去,二老者正式开始叙述起离别之后的旧情来。

魏山杀了熊魁,从土匪的屠刀底下救了李耳老聃之后,一个人离开靠河村。他想, "不管如何,反正我已是当过土匪的人,没脸再回家去见乡亲。"于是就一个人投奔楚 国,当了楚兵。后来,在楚、晋交战中,他被晋军俘虏,当了晋兵。再后来,在晋、郑 交战中,他又被郑人俘虏,当了郑国的兵。再后来,在一次郑、秦交战之中,他又被秦 人虏去,成了秦兵。一次,在秦军从函谷关东往函谷关西开拔的时候,他心里说:"这 开往关西,是到很远的外国去了,去着容易,回来可难了。这一去可再回不来了,永远 再也没有回到家乡的机会了。"由于这种想法的支配,他就一个人偷偷溜走了。一天, 他饥渴难忍,就来到这个小山区一位老人的家里。老人对他很好,象对自己亲儿子一样 的对待他。老人有个女儿,模样俊美,而且十分善良,他把魏山看得比亲哥哥还亲。由 于情义所致,一来二去,魏山就没那狠心再离开他们父女二人了。后来老人说出了他的 想法,就招魏山为自己的养老女婿。从此,他就在这里落户了。后来,老人带着满意的 微笑去世了。再后来,老人的女儿给魏山生下一个儿子,并把他养大成人,给他娶了媳 妇,自己离世而去了。当儿媳给他生下孙子的时候,她也离开人世去了。如今魏山九十 六岁高龄,不仅儿孙满堂,而且孙子已给他生下几个重孙和重孙女。如今这山村共有四 姓,五家人家。魏家(魏山家)一家;陶家一家--陶老头死后,他的两个儿子分成了 两家,刚才那个黑胡老者就是陶老头的大儿,名叫陶敬谦。除他们三家之外,还有蓝家 一家,莫家一家。这里安闲和睦,人情美好,五家人亲得象一家人一样。原来这个山村 并没有名字,因为村人们感到他们的日子象神仙一般清静,并满足地说这里就是出仙人 的源头,又因魏家是大户,他们就给村子起名叫做魏仙源。

晚饭端上来了。丰盛而美好。有自己用黍子才做的新酒。有鲜鱼肉,螃蟹肉,还有 红红的大对虾。有山木耳,山菇,水鸭蛋,还有纯得烂熟烂熟的山鸡和煮得极为脆嫩的 山竹笋。一个大石桌上摆得满满的。虽没有以往最丰盛的时候丰盛,但是就鲜美二字来 论,满可以超过以往任何时候。人情美好饭也香,从人情之美来说,这一次也是可以超 过任何时候的。老聃心想,"恩人施恩再施恩,聃并无什么报答,让他们盛情招待我实 不忍心。"又一想,"到临走时我可多给黄金。"

魏山的儿子和邻居陶敬谦一起走来。敬谦特意送来好几样山珍,魏山的子孙以极尊 敬的态度拜见了老聃先生。接着,在魏山示意下,他们落座,当孙的把盏,当儿的和邻 居敬谦算是作陪。连同老聃,徐甲,魏山,总共六人,他们圆圆地围了一圈。席间,老 聃先生问及梅嬴,并描述了她的模样。魏山的孙子说,前天他到山外世上去卖鲜藕,见 一男子领着一个哑女,他们说是往函谷以西去。老聃心中怀疑那是不是梅嬴,怀疑那男 的是不是秦国人参加了楚军,后又逃走。

美美地进过晚餐之后,敬谦恭敬地拜退。魏山的子孙将青牛牵至山那边的院里去喂, 并给老聃先生他们铺好床被,暂时拜辞。魏山不想离开,他真想在这里给故友说到半夜, 说到天明。可是转念一想,他们长途奔波,又累又乏,还是让他们早睡,天明再说吧。 他见儿孙离开,也告退出门,到旁边一所茅屋里安歇去了。

老聃先生送魏山出门时,见夜已深。农历八月十四的月亮象仙女脸儿一般偷偷地扒 开黑云,慢慢地露了出来。洁白,娟美,十分的新鲜。奶汁一般的柔辉洒在紫蓝色的山 坡上,洒在墨绿色的树林上,洒在几所丹青画成一般的茅屋上,无限神秘,无限安谧, 无限幽丽。

半夜里,老聃先生躺在床上,迟迟不能入睡。进入这童话一般的境界,他感到轻松 愉快,心里甜美,大有飘飘欲仙之感。可是,一想到大书被焚,心里顿时难受起来。他 心里说:"在这么好的时候,也让这件事来使我痛苦,不该,我不该。别再这样了,这 都到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了还难受!我不是明明知道吗,事情已经那样了,我就是找楚惠 王算帐也晚了。我既然说过不让那件事成为历史亏料和笑料,就永远不让它成为亏料和 笑料了,说让它永远成为隐没的历史就真要永远让它成为隐没的历史了。让我好好练练 大度,好好练练含蓄和包容吧,让我好好效法天道,使自己的含蓄和包容度最大最大的 去扩大吧。"想到此,又轻松愉快了。这一来,反而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老聃先生起来得很早。当他穿好衣服走到门口的时候,就见一群男女 携儿带女、洒着欢声笑语向魏山居住的茅屋走去。大人们穿得很新,小孩子们身上的衣 裳有红的,有黄的,也有绿的和蓝的。年轻妇女和小女孩们的头上和鬓也不是戴着才掐 来的红花,就是插着嫩嫩的黄花。一个个脸上堆满发自心底深处的笑容。后来老聃先生 才知道,那是在月亮最圆的一天早晨到长者面前去欢聚。每到这个时候,晚辈者乘着晨 兴到老人面前坐一会儿,说说吉庆话,让老者欣慰欣慰,让老者看看几孙,看看小孩, 让他疼一疼他们。这既象是早晨间安,又象是节日团聚,一想便知,这是周礼里的尊尊、 亲亲在这深山之中的别具一格的新型表现。如若一家是好几代人,那就是孙子、孙媳到 儿子、儿媳那里去;儿子、儿媳到他们的父母那里去;然后儿子、儿媳,孙子、孙媳带 着小孩一同到辈数最长者那里去。有时他们还串通起来到别家长者那里去。那时没有什 么中秋节,每月十五日也更不是什么节日。这不是谁给规定的,而是因为他们安闲,过 得心境舒适,在美好人情催动下,他们自发兴起的。

不一会儿,又有几个中年、青年和老年人,手里端着山果和鲜鱼向魏山屋里走去。 这又是魏仙源的一种特殊规矩,那就是一家有客人,邻居们总要都来送点美味可口的新 鲜东西。

老聃先生看到这些,那真是满心满腹都是激动啊!

早饭后,魏山领老聃先生爬上村北那高高的山峰。站在这里,附近的山区奇秀之景 一下子就可以收在眼底了。只见那浅青色和淡紫色的小峰,一座座全都含在薄雾一般的 白烟里。有几座峰腰之上弯弯曲曲地流淌着银青色的丝绸带儿一般的泉水。放眼南望, 远处,杨柳荫中的溪水微弱地闪出青光。较近处,青碧的枫林掩映着的村庄茅舍,趣味 横生,情调古雅。那些青青碧碧的枫树叶,有的已经泛出了微微红意呢。村西的山坡上, 那一小片一小片的田地上,金绿色的稼禾衬着那一动一动的耕作者,画意之上带点诗情。 近处是一道低低的小山梁。山梁东边是一个水清见底的大坑塘。水塘上悠闲地漂着几只 小船。大人们是在网鱼;小孩子们是在玩水和戏耍。水塘边生长着许多种树木,如杨树、 柳树、桃树、杏树、梨树、核桃树,最多的是再往上去的山腰之上用以养蚕的大桑树。 山梁西边是个又静又美的大幽谷。谷底的碧草层里洒布着零零星星的野花儿。此时,坡 头的桂花洁白如玉,开得又浓又盛。梅花树没有梅花,只有绿荫,然而只这绿荫就十分 动人。

他们转过脸去往北观望。那里是一条又宽又深的大深涧。涧两边的峭壁上长着几棵 拧进子老松树。一棵松树之下还卧着两只白鹤、一只野鸡。涧那边炊烟袅袅,那是另外 又一个村庄。那村庄上的鸡叫、狗咬这边都能听清,但是,因深涧相隔,两边的人从来 没有来往过。

"我们住在这里,吃穿不愁,一年四季安然自在。"魏山说,"秋天,可以吃到黄 澄澄的大酥梨,红鲜鲜的大花红(苹果)。最好的时候是春天,这个时候可以最先尝到 鲜蟹和嫩笋。那新茧下来,有白的、有黄的、有粉红的,可好看啦。年轻人的乐趣不说, 仅我这老头子,就可以春天游游谷底绿色的草地,夏天对着满塘绿荷钓钓鱼,秋天开窗 对着满山红叶弹一曲自制的土琴,冬天坐在开满花朵的梅花树下去披一身白雪。我们这 里男耕女织,人情美好,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勾心斗角,没有烽火,没有尘烟。住在这 里,值啦,我值啦。死在这里也不走了,今后我是哪里也不去了。"

"好,太好了!这里太好了!"老聃深深为之激动了,他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这 一回他十二分地激动了,激动得简直是老泪横溢了,"每想到尘世之上战争连年,互相 兼并,互相吞吃,人心狡诈,奸猾莫测,占有欲大大膨胀,连鸡狗都过不上安生的日子, 我的心里就十分的愤怒。我想,造成以上情况的原因很多,其中的一个不算不重要的原 因就是国大人多。国大人多,纷争烦扰加剧,就会和咱们这里情况完全相反。在周天子 的大天下内,一个个的小国,土地狭小,人口稀少,使人民重视死亡而不向远方迁移, 虽有各种器具和武器,然而也使不上,使人们去掉智能巧诈,甚至恢复到结绳记事的状 况。让人民象咱们这里一样,有香甜的饮食,美观的衣裳,舒适的住所,欢乐的习俗, 邻国之间可以互相看见,鸡叫狗咬都能互相听到,人们从生到死都互不往来,这不是可 以把尘世上的大病去掉了吗?"

老聃先生太激动了,因为太激动,他以上的这段话语也就未免有些偏激了。再者说, 先生也真被偶然出现的不能代表历史主流的眼前景物迷住了。这里的言语,老聃先生心 是好的,情绪是偏激的,情理上是有点欠妥的。

国土狭小、人口稀少的思想对不对呢?从生态平衡讲,从地少人多、九个人去吃一 个人的饭,人类自我扼杀讲,人口稀少的思想看似消极,实际上是富有积极意义的。但 是国土非要狭小,那就不必了。造成纷纷扰扰,烦乱不堪、互相吞吃的根源是不在国大 国小的,弄好了,大国也会安宁幸福;弄不好,小国也会不得安生的。

去掉智能巧诈,恢复到结绳记事状态好不好呢?去掉巧诈,恢复真诚,这是好的, 是我们每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会拍手欢迎的。但是智能是不应该不加分析的打掉的,有益 于人的智能是我们所需要的。去掉巧诈的办法不是非要回到结绳记事状态不行的。人是 前进的,向着美好、向着光明前进的,恢复到结绳记事的状态,生活不是理想的;不管 多么安静都是没有意义的。这样做是免不了遭受消极之嫌的。向前看,往前走,前边不 是没有安宁幸福的。

国与国之间人民从生到死都互不往来,这是不是好呢?这是不好的,而且是不能做 到的,就是魏仙源的人也还是要到山外卖藕的。社会是发展的,若不开开大门和外界交 流而发展自己,那是会被外边发展了的东西所代替的。魏仙源后来被战国的烽火摧毁成 了一个新兴的封建地主的山林就是证明。不仅如此,而且后来经过地壳变化,这里连山 峰都没有了呢。这大概就是历史和时间的脚步教它这样的吧。可能老聃先生会说:"这 样说,安宁幸福不是永远都不可能有了吗?"会有的,安宁是相对的,从先生您所论述 过的大范围的时空看问题,更大的安宁更大的幸福都会向人招手的。从先生一生的总体 看,先生是既希望人类奋斗进步,创造幸福,又不希望人类因违背天道规律而去恶性拼 争,在一代代人的恶性拼争中失去一代代人的幸福和安宁,这是好的。但是,从先生某 一部分言行看,确实是有些消极的。这一点确实是有问题的。

这样说,老聃先生光辉之中就带上了点阴影,那他不是不行了吗?不!阴影是遮不 住他的光辉的,小瑕是掩不住大玉的。他道高德崇,大慈大悲,本人无常心,以万众之 心为心,对于他的这点阴影,他是不会因怕失伟大而固执的。他是个真人,带着阴影的 真人也是假人不能比拟的,即使是光辉灿烂的假人也是不能跟他相比的。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老子传 作者:刘升元、秦新成
《老子传》 3节 两进咸阳| 春秋战国历史

《老子传》 3节 两进咸阳


八百里莽莽秦川,尽披晚秋之色。老聃先生的牛驮在富庶的秋川之上走着。秋色虽 老,但是那树丛之中染起的簇簇红叶,却能使你心头兴起一点春花俏美之感呢。

他们又象以往那样,一路行走,经历了不少的地方。这一次他们是直线西行的。他 们要直去咸阳,直接去见秦悼公。他要劝说悼公,请他实行德政,以道治国。这样,天 下归心,秦可观矣。此时,他的心情是振奋的,胸怀里是雄伟壮阔、波澜起伏的。他竟 于暮年之时直接走上了挽救苍生,挽救红尘的万里大程。试想,一个人在年轻时就常怀 对人间的慈悲之心,就立志救世,到了这样的时候,能不振奋!能不壮怀起涛!

他猜想,悼公是会采纳他的建议的。他知道,悼公的祖先秦穆公就是个能接受建议 的贤德之人。

这穆公,曾为他自己的不能接受建议而悔恨过。那是公元前六二七年。一次,秦穆 公派遣大将孟明视以及西乞术、白乙丙率领军队去袭击郑国。老臣蹇叔和百里奚出来劝 说。穆公不听。军队行到崤山(今河南洛宁县西北),遭到了晋军的伏击,竟至全军覆 灭。当秦军将帅回国时,穆公对自己进行了痛心的责备。秦穆公说:"啊!我的官员们, 听着,不要喧哗!我有重要的话告诉你们。古人说,'人只顺从自己,就会多出差错。' 责备别人不是难事,受到别人责备,听从它如流水一样的顺畅,这就困难啊!我心里的 忧虑,在于时间过去,就不回来了。往日的谋臣,却说'不能顺从我的教导';现在的 谋臣,我愿意以他们为亲人。虽说这样,还是要请教黄发老人,才没有失误。国家 的危险不安,由于一人;国家的繁荣安定,也许是由一人的善良啊!"

"能真心悔改,秦穆公能真心悔改。"老聃先生在心里说,"即如有错,能真心回 改者,不亦贤人乎?"

夏历九月底,老聃主仆进入咸阳,住进一家姓刘的馆舍。和别的馆舍相比,这刘家 馆舍是离秦宫最近的一家。在当时,这咸阳确实是个好生了得的城市。和周都洛阳相比, 它虽说没有洛阳规模广大,人口众多,但是它却给人以新兴之城的感觉。干净古朴之街 道,别具一格之建筑,那给人老树新花之感的城市风貌,都是其他诸侯国的国都所不能 比拟的。

老聃他们所住的刘家馆舍是在小巷深处的一个僻静地方。院里柳荫遮掩,大门里边 还有一道影门墙。老聃他们居住的房屋是三间和农家普通瓦房相似的屋子。屋里也分里 外间。那头青牛是在那边的草棚底下喂养的。吃饱了就拴在他们住舍门外的树底下。

来到秦地,看着徐甲,他感起更亲了。象自己的孙子一样。比自己的孙子还亲。为 了事业,他可以劳作一生,将最后一把老骨头都献上,他也感到这并没有什么不应该。 这是他心甘情愿的。可是,一个不到十七岁的孩子,情愿跟随自己,千里迢迢,长途跋 涉,多好的孩子啊,多可爱的孩子啊!孩子啊,你不苦吗?他流泪了,他拉着他的胳膊 让他往自己身边靠近一点,他看着他的脸,深情地看着他的脸,流泪了。

他走出屋子,来到柳树下,蹲在卧着的青牛身边,可怜地摸着它的脊背,疼爱地看 着它的脸,心里说:"青牛啊,为了我的事业,叫你吃累不小啊!"眼里泪水重又涌满 了。这青牛看来真是懂得人性的,它用力地将头靠近他,很亲很亲似的,眼里也几乎象 是流泪了。

老聃先生今日如此动情,是不是因为远离故乡,来到异乡而致?说不是,也是;说 是,也不是。人到异乡,容易亲亲,这是真的,老聃先生的动情,不能说不和这有点关 系。但是老聃来到这里,并无身在异境之感,他觉得这里也是自己的家乡,秦人也是亲 人,和自己家乡亲人一样。他放眼宇宙,常对尘世上所有的人怀着慈悲之感,常善救人, 不弃人;常善救物,不弃物,情怀是很大的,甚至大得使某些胸怀很大的人都不能完全 理解。那么他今日的流泪是出于什么呢?是出于对徐甲和青牛的可怜?感激?疼爱?都 有一点。反正不完全是某一方面。他的感情是复杂的。

店主人是个五十左右的小老头,精明,勤快,待人热情。老聃先生向店主人说明自 己的身份。为了避免昭耀,他请店主人给自己保密。他问店主人:"能不能给托个人? 能不能托人向秦悼公说知,就说从原陈国苦地曲仁里来个叫老聃的,要见秦君。如果悼 公愿召见,聃即见,不愿见,聃即回。"

店主人对此表示出了异乎寻常的热心。他为此跑了大半天。夜里,他忽然跑进老聃 先生的住室,说:"我已托到人了。我的一家表亲戚,姓谢,人称谢老头,他有个儿子, 在秦宫里边当仆人。他有接近君主的机会。谢老头已经安排好了他的儿子,答应明日上 午向君王将您的请见说知。好吧,明日他说了之后,我再来告知。"

"哦,那好吧。"

老聃先生他们放心地睡了,这一觉,他们睡得很香甜。

秦宫的建筑,样式是古老的。规模也是较小的。但是就其院深和幽雅来说,特点是 相当突出的。

深宫深处,有座静静的楼房。屋里头,摆设整齐,辉煌富丽。和外貌比较比起来, 使你由不得产生杂面肉包之感。第一层楼房的东间里,灯火明亮,龙床之上的绣着金龙 的大红被子里,躺着一个瘦长脸的病老人。床旁边小心地站立着个侍女。老人花发蓬乱, 眼泡虚肿,已经病得迷迷糊糊。这老人就是秦国的君主秦悼公。

当时正值春秋末年,战国时代即将开始,天下大乱,更激烈的战争即将到来,鉴于 形势紧张,为避免外敌乘国君病重以突然入侵,悼公生病并没让外人知道。事实上他已 病了好几个月了。

第二天上午,秦悼公从睡梦中醒来,侍女们将御医特为他调治的药物递向他的唇边。 见太子(后来继位的秦厉共公)前来看望父王的病情,于是就都退到一边。这位太子, 中高个头,四十上下年纪,长方脸型,剑眉俊眼,高鼻方口,是个很有心计之人。

当太子向父王问过安,让他将头蒙在被子里的时候,谢老头的儿子,就急急慌慌、 小心谨慎地向他走来。

"禀殿下,"他低声而紧张地说,"有一楚国苦地曲仁里名唤老聃的,前来请见万 岁,托我前来禀知。眼下此人住在刘家馆舍。目下万岁正在患病,我诚恐禀知万岁,多 有不适,如若不禀,又恐不好,因而特来禀明殿下,请求殿下定夺。"

"老聃?噢,听说过。"太子微微皱起眉头。看来他对老聃的请见并无兴趣。 他想,"这老聃,他那一套我都知道,他的前来,对我国不一定有利。然而,此人系周 朝柱下、征藏二史,既已前来,不能不予以很好的应酬。如若向父王说知,父王正在病 中;如若我一人应酬,瞒过父王,又恐不妥。这该如何是好?"想了一阵,最后还是决 定先向老人说知。

太子小心翼翼地扒开被角,将老聃请见之事小声向父王告知。

"老聃?"悼公心里一喜,一抹悦色从干瘦的面颊闪过,"寡人知,知道。他如今 已经这可是个,贤德之人。然而,我,我。你们。"将眼闭上了。那意思 是:"我很想见他,虽说他已是庶民百姓了,可他是个大贤大德之人。我喜欢这样的人。 可是我病了,无法接见他,总不能让人家到病床前来瞧看哪,你们看着办吧,你们可别 慢怠他。"

当悼公又一次睁开眼要说什么的时候,太子很快用话堵住了:"父王,您别考虑这 事了,安心养病要紧,一切由我代办,我会办理得很周到的。"

"那好吧。"秦悼公闭目养神了。

秦太子把那谢老头的儿子叫到门外一个背静的地方,告诉他说:"你回复老聃,就 说因宫中一些不必向外说知的特殊情况,父王无法接见,请他先回去,明年春暖花开时 再来。多有简慢,务请见谅。"

他的意思是:先推他一推。这样推法,摘有日期,不为之晾人,也不为之不愿接见。 如果他一去而不再来也就是了。如果他明年还来,那时父王病愈,可以接见。如果父王 驾崩,我继了位,当然可以恰当处置。不过这些他没说出口来。

"遵旨。"谢老头的儿子退去了。

老聃先生他们从店主人刘老头那里接到宫中回复之后,就离开咸阳而去了。

老聃先生已经作好了周密的打算。他准备先到乡下一些地方去传道,使他的学说先 在秦国民众之中扎下根子。并且先在乡下找个地方住下,等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再来咸 阳见秦悼公,很好地将他劝说一番。另外,他们还打算附带打听打听梅嬴的线索。老聃 先生并不知道,那天两个楚兵,将她拉到荒野,准备对她轮奸。他们发现她是石女,认 为是受了极大的讽刺,于是把她扼死,撂到井里。

这天晚上,老聃先生他们在一个名叫桑园的村子暂时住下,并且向村人们讲了道。 这桑园村,有一片几里见方的大桑林。这时大桑树都已落叶,全部成了光秃秃的桑杈。 如果要在春夏之交,蚕结新茧之时,桑叶们肥绿得才叫过劲呢。人说秦人勤劳,男耕女 织,秦地多桑,可真不假。可惜啊!"秦桑低绿枝"的美好时令已经过去了。

三天之后,老聃他们离开桑园,到其他的一些地方去。秋、冬之交的季节,萧条, 寒凉。干黄的原野上,这儿,那儿,稀稀落落地站立着几个苍灰的村庄。他们一边行进, 一边将人的脚印、牛的蹄印洒在身后。他们默默地走着,将希望播种在干黄的原野,期 望来年这里能够生出嫩芽,长出枝叶,开出悦目之花,结出丰美之果。

农历十二月初,他们来到一个名叫槐里(今陕西兴平县东南四十公里处)的地方。 这槐里,当时是个小村。一片乱着灰枝的槐林,映着十几家人家的灰屋,冷冷落落,显 得很不景气。

村西有一座壑深涧陡高峻奇异的山峰(正因为这座山高,才致使经几千年风化消蚀, 这里迄今尚且有山),是当时天下少有的美境之一。蓝青色的群峰,簇拥着一个顶端略 平的大峰。大峰顶上,松青柏翠,紫竹留云。在这深重的绿色拥抱之中,一树树红梅和 黄梅正在冒着严寒怒放盛开。远远望去,赛艳霞,似嫣火,动心迷眼,无比的美丽。在 这松遮梅映之中,有一所石砌的房舍隐隐约约地露出屋角。那悬崖峭壁之上挂着几条好 几丈长的青白色的冰条。在那个最高的峰顶之上,有几株又小又矮拧进子老松,姿式古 怪,秀美奇绝。如若是在春夏,这里更值一观。绿茵遍山,繁花满峰。候鸟啁啾,白鹤 顶红。"玉带"缠山腰,清泉敲银铃。气候宜人堪留住,别有一趣幽幽情。

老聃先生一登上大峰之顶的时候就连声称赞说:"美哉,美哉!能在这里住上几日, 死亦足矣!"

下山之后,老聃先生他们走进槐里村庄。进了村,他们的第一要紧之事还是传道。 当时传道,在秦国更是新鲜之事。人们听说村上来了一位白胡大仙一般的骑着青牛的传 道士,倍感新奇,竞相传信。当老聃先生刚在村头大槐树下的麻扎子上坐好的时候,村 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只要是能走动的全都来了。连村上的唯一富户,轻易没偎过 群众场合的赵先生也来了。

在当时,这槐里村是个异常穷苦的村子。村上人大多是过着糠菜半年粮忍饥挨饿的 生活。有几家穷苦得最很的人家,不说是一年四季锅底朝天,也是连糠菜都难吃上的。 其中有个叫大黑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这男人,中年丧妻,一个人领着三个象红虫 一般的小孩过日子。他本人患了个无法医治的疾病,长期病卧在床,半拉身子已经死了。 三个孩子衣不遮体,一个个面黄肌瘦,脸抹得象小灰鬼一般,常常是到这家吃一嘴,到 那家吃一嘴。一家人就这样活不能活、死不能死的苦熬着。只有赵先生是这村上绝无仅 有的一个富家。他家里吃不完,用不尽,日子过得十分富裕。他家存的粮食,即使是遇 上灾荒,十年不收,也吃不完。他家的房子显然的要比别家都好得多。他家里人口不多, 良田不少。除了林园,还有一处山林,山林上还有一所石砌的房屋。--村西边那座小 山上的石头屋子就是归他所有的,那是他有时去观山景时所住的。这赵先生本名赵弼襄, 自称赵先生,是个五十多岁,而又有点学问的人。他满脸细纹,精神炯炯,三缕胡须, 修剪得十分清秀。他有个最大的嗜好,那就是爱观天象,喜欢钻研学问和探讨预测人间 祸福之事。他虽有学问,但是为富不仁。村上人如果谁招了他家一棵树苗或一棵庄稼, 他都要大骂一场。他家的东西再多,别人别想沾一点福。好酒好菜吃不了,也不打发要 饭的。因而,村上人宁愿穷死,也不去挨他一点东西的。

赵先生坐在人圈外边的厚蒲团上,眯缝着眼,用手指拈着清秀的胡须,侧耳倾听着 老聃的传道演讲。"这传道士长那模样,还真有个风度呢。"他心里说。

老聃先生用通俗的语言讲了他认为确实存在着的宇宙的本体--道体的形状;讲了 在道的作用下万物的创生;讲了应道之特性所产生的人德以及道的几种规律;讲了道和 德的上合天理、下合人情以及它的永恒性,说明这"道德"二字是万古不磨的,万万古 也不会磨灭的东西。在场的人们听了,无不感到心悦诚服,欢欣鼓舞。"这是个有大学 问的人,可真不简单。"赵弼襄先生也被他的学问折服了。

接下去,他以极有说服力的语言,运用道的反律对《道德经》上的一些语句进行摘 论,运用实例,进行了生动形象、活泼有趣的讲述。"我论述的这些雅语原句是来自一 个人写下的五千言著文,所以不来个通俗的解说是不懂的。""天之道其犹张弓,高者 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孰能以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物或损 之而益,或益之而损。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 愈多。外其身而身存。死而不亡者寿。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当他以极为深厚的感情,极为通俗生动的言词和事例将以上《道德经》摘句解释完了的 时候,赵弼襄先生一下子明白了,完完全全的象是大梦彻醒了。他很受震动,也异常感 动,"没想到我活了五十多年,直到今天我才算是悟透人间哲理了。这老先生确实是个 了不起的人!"他真心实意地佩服了,真真实实地心悦诚服了。

赵弼襄把老聃先生请到家里,以丰美的饭菜对他们进行了款待,并说出要向他学习 天道学说,以更好地研究推知人间祸福,以及打算拜他为师的想法。老聃先生笑着推辞, 一连声谦虚地说:"担不起,担不起,我担不起。咱们只能称为互相学习。"老聃先生 没说出他的真实姓名,他只对赵弼襄说他姓老。

当赵弼襄再一次准备饭菜款待他们的时候,老聃先生坚决推辞了,他说,"不能, 不能,可不能再这样了。我们带的有钱,有粮。我们本打算不走了,本打算在这住下来 自己做吃、好好观观山景,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再走,没想到给您找了这么多的麻烦。您 要是再这样,我们就无法在这住下了。请您给找个闲屋,让我们在这做着吃吧,这样我 们就可以住下了。"

"好吧,好吧,只要您能在这里住下,咋样都好,咋样都好咧。"

于是赵弼襄就按老聃说的做到了。

老聃主仆在赵家闲屋住下之后,就由徐甲到市上买来一些柴米油盐,他们开始自做 自吃。村上人亲热地前来说闲话。老聃先生得知村上的一些人家穷苦的情况,就从他讲 学、收徒得到的一些金银中拿出一部分,让徐甲给一些穷得很的送去。村上人十分感激。 老聃先生又让徐甲每做炊时,多做四个人的饭。每到吃饭的时候,让徐甲先用个大陶盆 盛好四个人的饭,端着送到最苦的大黑家,让卧床不起的大黑和他三个可怜的孩子吃。 大黑十分感激,问,为什么要这样?徐甲说:"不要问,你们只管吃。"当老聃先生亲 自端着饭盆来到他家,用碗盛好饭送到他面前,并且眼里噙着泪把他最小的孩子揽在怀 里的时候,大黑感激得张着嘴嗷嗷叫地大哭了:"我的妈吔,我的妈吔,我碰上大慈大 悲的菩萨了!老天爷吔!这叫我感激得心里是啥味吔!"

老聃先生的举动把全村所有的人全给震动了,人们感动得几乎全部流泪了。有的人 说:"我看这人不是凡人,一定是个白胡子大仙到咱人间救世来了。"

村上人的泪水把个为富不仁的赵先生也给感动了。他来到老聃先生面前,往地上一 蹲说:"老先生,您真是以有余以奉天下的道者,这真是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 既以与人己愈多。您是哪里人,您对我说您是哪里人吧。"

当徐甲向他说知他的先生就是周朝柱下史、征藏史的时候,赵弼襄一下子跪到地上 了:"咦--!怪不得您的行动跟人家恁不一样,原来您是老聃先生啊!听说您写的啥 书朝野都轰动了,原来您讲的道,就是那书上的啊。先生,您能到我家居住,是我烧上 好香了,这是我家几辈子的荣耀和光彩呀!请让我拜您为师吧,先生您收下我这个徒弟 吧!"对于他早已听说过的周之老聃,他真是崇敬得五体投地呀!

老聃先生搀着让他快起来,说:"你恁大年纪了,我不能在你面前当老师了。"赵 弼襄说:"您不收我,我就不起来了。"

老聃先生无奈,只好答应收下了。

赵弼襄从地上站起来说:"先生,我以往,行为太坏了,从今往后,我就要按先生 讲的去办了。"

老聃先生并不以为这样,他说:"象你这样的,反而是很好、很典型的人物。您这 样向往道,追求道,五十多岁了,还当小学生,这样迅猛地革心洗面者,世上少有呢。 太好了,你这真是太好了!"

从此,赵弼襄真正的成了老聃先生的学生了。他开仓放粮,一升升,一斗斗地送给 了村上的穷人家。还把家财拿出一部分给穷人。村上人都很高兴,更加感激老聃先生。 赵弼襄要求老聃先生不要再走,永远住在这里,说:"您永远住在这里,我家的人世世 代代都值了。"鉴于先生喜爱西山,他提出,要把西山上的石头屋子送给老聃先生。先 生不要,他说不要不中。先生问他为啥要这样。他说:"落实先生之教,以有余补不足,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嘛。"他再三要给,老聃先生再三推辞。他说:"不管您要与 不要,您得先住那个,我请您先住那个。"处于无奈,老聃先生只好说:"中,我先住 那。"

赵弼襄派人在西山石头房里立了锅灶,置了床铺,找了厨人,催老聃先生快快搬去。 公元前四七八年农历十二月底,老聃先生主仆二人搬进了槐里西山顶上的新居。

"仙境宝地配仙人,这样配合才恰当。"槐里人有的这样议论说。

从这以后,赵弼襄天天到山顶石屋去和老聃先生一起谈德说道。众乡亲也都很乐意 地天天到这来。赵弼襄为了使他们二人的师徒关系更加密切,要求收徐甲为他的干儿。 徐甲笑而不语。老聃说:"你收这个干儿可是不能给你行孝哇,因为他还要跟着我去做 事业哩。"赵弼襄说:"中,只要他愿意,我情愿收个空头干儿。只要他说个愿意,我 就值了。""中,我愿意。"就这样徐甲笑着答应了。

光阴易过,冬去春来,转眼之间到了公元前四七七年的桃杏花开之时。看到满山锦 绣,老聃先生想起春暖花开,到了再进咸阳的时候了。

老聃先提出要辞别槐里,前往外地讲学。听说先生要走,槐里人个个感到难分难舍。 赵弼襄难过地说:"先生,先生您不能走啊,我们村上的人不舍得叫您走啊。"

老聃先生安慰他们说:"我还回来的,放心吧,以后我一定还回来的。"

就这样,老聃先生主仆二人,辞别槐里村人,驱动青牛,向着咸阳前进了。

秦国的大地复苏了,几个月来埋在地下的希望此时开始勃发了。山山野野,一齐酝 动着希望。柳林上的紫燕,用展开的翅膀架着希望;桃林上的蜜蜂,颤动着银翅,哼着 希望;麦田上的黄蝶,翩翩起飞,舞着希望;池塘里的青蛙,伸着双脚,浮在水上,看 着无数个游动的蝌蚪,鼓动着腮下的白泡,唱着希望。河边上,园子里,短短的芦苇芽, 红红的芍药芽,以及树林上那嫩绿的桑树叶芽和满山遍野的嫩嫩草芽,一齐将希望从蕴 藏着的地方突破出来。此时,骑在青牛上的老聃先生的心也象这山野上的春之景物一样, 希望开始迸发了。几个月来,他盼望的春暖花开的时候已经来到了,他就要按约定的时 间见到悼公了。这一回他的学说将要落到秦国的政治层面,秦国将要大有希望了。

进了咸阳,老聃主仆第二次住进刘家馆舍。对于他们的再次来临,店主人刘老头心 里特别高兴。他以真诚欢迎之心,更加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嗬,好时,好啊,可把你 们盼来了。"他把他们领进他们原来住过的屋子。端茶,送水,备俊,理铺,喂青牛, 把个刘老头儿忙得不亦乐乎。

饭后,刘老头儿又一次从门外进来,走到老聃先生身边,搬个墩子坐下来,笑眯眯 地看着他说:"先生那次从这里走后,我的表亲戚,也就是谢老头的那个儿子对我说: '秦王约老聃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再来,这事你们不要往外说,因为这关系着宫中的秘密'。 从那时起,我至今还没向人说过。没人知道您在这馆舍里住过。您这次来,人们也还都 不认识您。我想,这样也好,这省得使您招麻烦。先生,您不知道,您的名份太重了。 现在呀,听说您的五千言著文在周朝已经朝野轰动了,在函谷一带就不用再说了。"停 了一下,看看老聃,又接着说:"我也是个识字的,我还没有见到您的大作哩。我弟弟 是个研究学问的。他说他很想看看这部书。您带的可能有这部书的抄写卷。我想借一借, 让我弟弟抄一下。我不说是从您这借的,我给您保密,还不暴露您的身份。只用一天, 明日送回,不知您意下如何?"

"可以,可以。"老聃先生说,"大侄子对我过夸了。这部书不足之处一定不少, 我还没顾得审查一下。你多批评,您们多批评好了。"说罢,从包袱里拿出那卷子写有 《道德经》

全文的绢帛递给他。

刘老头满足地拿着帛绢出去了。

当刘老头又一次地来到这里,在老聃身边坐下来的时候,老聃先生就说话了:"大 侄子啊,我就要打算去见秦悼公了。还得麻烦你呀。请你还给那个谢老头的儿子说一句, 还叫他给我传禀吧。"

"好,好,这就去,我这就去。"刚刚坐稳的店主人,赶紧起身离去了。

刘老头第二次找到谢老头。谢老头第二次将老聃要见秦悼公的事告诉了他的儿子。

第二天上午,谢老头的儿子打算去见秦太子。因为悼公近来病又复发,暂把处理日 常大、小事务之事交给了太子,所以有事是需找他的。

秦悼公去年患病,至今未愈。中间一大段时间里是好好歹歹,歹歹好好,以至拖拉 到今年(公元前四七七年)春天。后来又好好歹歹,歹歹好好,直到这以后的第二年 (公元前四七六年)病逝。他病逝后的继位人就是他早已确立的太子--秦厉共公。这 是后话。

这天上午,秦太子和几位大臣商讨完几项国务之后,打算抚琴弹上一曲壮歌的时候, 谢老头的儿子就向他走过来了。

"启禀殿下,"他十分恭谨地跪在地上说,"去年来过的那个老聃又来了。他说他 是按约定时间前来的。他又要拜见万岁。如今万岁仍在病中。是否接见,如何接见,小 人特禀明殿下,望予定夺。"

"起来,起来。"太子的脸上显出和气的神色。

谢老头的儿子在一旁站好,单等太子殿下的口旨。没想到太子勾着头,一手按琴, 好一会儿没有说出什么来。

他不知怎样说才好了。他心里想:"这个老聃,我知道他那一套。他的言论,是只 利庶民,不利君王。如要按他的办,我今后这个万岁爷不成了一岁爷了吗?父王信奉他, 是只知慕他人格、名声。这个人声望重大,非同小可,如若我们接见他,让他大发言论, 将来在我国造成的影响会是大得无法想象的。如若我们不接见他,将他拒之门外, 这样的人物,两次来访,拒而不见,会遭天下人耻笑,后果将会不堪设想。他是周朝柱 下、征藏二史,如今周朝虽已十分衰弱,然而周天子名义上仍是我们的天子,我们各诸 侯国,还算归他所管,对老聃的前来,若不理睬,实是不大好说。然而,要我接见,我 的心里实又不愿。如若禀明父王,父王会拖着病体接见他,这很不好。怎么办?这怎么 办?好则是父王正在病重期间。不能说,不能跟他说。然而,我,我该怎 么办呢?"想到此,他抬眼看一下谢老头的儿子,什么话也没说。然后,勾下头,干脆 一声不响了。

谢老头的儿子见此情形,心领神会,赶紧说:"启禀殿下,请让小人我先回去吧。"

太子微微点一下头,还是一声没响。就这样,谢老头的儿子拱手告退了。

等一天不见回音,等两天不见回音,老聃先生开始疑虑了:"这是怎么回事?"等 三天不见回音,等五天还不见回音,老聃先生心里开始明白了:"不欢迎,这是不欢迎, 我们是不受欢迎的人。"

"然而,到底是不是这样的呢?"他又开始疑虑了。他找到刘老头儿。刘老头也表 示替他着急。他找到他的表亲谢老头。一问,谢老头也感到稀罕,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刘老头直接找到谢老头的儿子,问是怎么回事。谢老头的儿子不知咋说才好,就来个上 行下效,也学着太子的样子,不长,也不短,唔里唔哝的也不知是些什么。

刘老头明白了。他回来向老聃先生一学说,老聃完全明白了。

"人家不欢迎,我们是不是立即就走呢?"老聃先生拿不定主意了。他一手提着小 麻扎子,一手掂着拐棍,走出屋门,行至馆舍院内的东南角,在一个坑塘旁边的一棵大 柳树底下坐下来。

"是不是走哩?他们不欢迎,我们是不是立刻离此而去呢?"他在心里朗声地问着 自己说。凭心而论,他是不愿意立即就此走掉的。他几千里迢迢,好不容易来到这里; 等了几十月,又抱着极大的希望来到这里,这不长也不短,一句话也没说,就从这里离 开,他是很不甘心情愿的。

他坐在这里,想了好长一段时间,到底也没想起该怎么办。他站起身,提着小麻扎 子,掂着拐棍,又往回走。刚走了不到十步远,他又转身拐了回去。他重断在坑塘边上 的大柳树下坐下。刚坐下,他又站起身,提着麻扎,掂着拐棍往回走。走了不到二十步 远的时候,他又重新拐回来,在大柳树底下坐下了。

店主人刘老头,见此情形,赶紧走过来,往他面前一蹲,十分关切地说:"先生, 您不要着急,更不要立即就走。我知道了,您来的主要意思,是向秦王传道。您千辛万 苦来到这里,他弄个不长不短。依我看,这个道咱们要传。他愿意听,咱们要传;不愿 意听,咱也要传。他不想听,秦国的百姓可都想听呢,很想听呢。他不听不要紧,他不 听,咱叫他听。"

"咱叫他听?"

"是的,咱叫他听。"

"那,咋个叫法呢?"

"您看这样中不中。"刘老头凑到老聃先生耳朵上,小声地向他说了一遍。

"噢--,噢--。"老聃先生一下子满脸堆笑了。

"请先生可要记着!千万可别露出真实姓名来。"刘老头特意重新安排说,"在这 咸阳城中,除了悼公和太子,除了广大庶民之外,光在士大夫阶层中就有主张德政和主 张苛政两种势力呢。我是极力拥护德政的。那些主张苛政者,心狠手辣,先生名份太重, 如若暴露身份,恐怕会遭暗算的。"

老聃先生一声没响,只是同意地点了点头。

从这天起,老聃先生就开始向徐甲讲解他的五千言著文了。白天讲,黑夜讲,一连 讲了两天又零两个半夜。

接下去,是徐甲对着墙练习讲话,光见他的嘴一动一动的,就不知道说的是些什么。

再接下去,是刘老头请人写广告。那时的广告没有广告头,也就是没有"广告"二 字,只是在一块布上写几句话,就象是发个短短的消息。他们的广告内容全文是:

为增我馆声望,为传播新立天道学说,以满足对此学说爱好者的渴求,我刘家馆舍 特聘请十七画先生在馆内倒座房里演说五千字著文,并讲故事。来听者,一律免费,并 以香茶招待。欢迎明日巳时届时光临。刘家馆舍。×年×月×日。

当他们把一张张白麻布告文贴上街头的时候,立即吸引了不少的人来看稀奇。

"好家伙!十七画先生,这名字稀罕。"

"光会演讲文章吗,他还会说故事哩!"

"听听去,听听去。明天巳时一定按时到场。"

一传十,十传百,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了。

第二天,刘家馆舍宽大的倒座房内,一大早就已布置好了会场。屋里地上,一溜溜 的设置着小书几一般的小茶桌。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陶壶和陶碗。桌旁边的地上 摆着一溜溜的厚蒲团。离东山墙不远处面朝西放置着一张黑色的书几。书几后边,靠墙 放一把尺把高的小麻扎。书几两头,是两个一扠恁厚的大蒲团。

早饭刚过,就已有不少人开始入场了。

来场者越增越多。不大会所有的蒲团上都坐上了人。再来的只好蹲在地上或站在旁 边。早早的就来了这么多的人,这是刘老头他们预先没有想到的。

这些来场的人,有的衣服很破;有的穿得很新。有的出落得素素净净;有的则是花 花绿绿。他们中,多数是中年和老年,也有不小一部分是青年,少年人为数不多。绝大 部分都是男的。女的除了几个陪同老人前来的小女孩之外,就是少数几位花头发老太太。 有一位岁数最大的白头发老奶,是她的孙子搀着来的。按阶层分,他们的类别也很复杂, 从大方面讲,有庶民百姓,有士大夫,也有锦衣锦裳的秦宫之人。坐在前排略略靠后一 点的那个少年,头戴白金发束,宽脚红裤,浅紫中衣,金黄腰围。从腹部那儿的腰围底 下垂着一条带着绿边的嫩黄板带,活脱脱的给一个小文生增添了一派武士气氛。这人是 谁?老聃和徐甲都不认识。然而刘老头心中十分清楚。

刘老头和两个店员,每人携着一个大陶壶,笑眯眯地走进屋子。他们分头将大陶壶 里泡好的叶子茶冲入那些木几上的小陶壶,并随时用小陶壶将茶冲入陶杯之内。

冲茶一毕,刘老头来到靠东山墙的麻扎北边,面对众人,恭敬地站在那儿,笑着说: "好啦,大伙都来到了,请让我先来谢谢各位对我们馆舍的赏光。在十七画先生发表演 讲之前,先请他的弟子徐甲给讲一讲。好,徐甲的演讲现在开始!"说罢,坐在书几南 边的蒲团子上。

徐甲面带红晕地从门外走来,笑眯眯地神气地走到书几旁边。故作存气,但是总掩 饰不住内心的紧张。他还是去年入秦时候的那个模样,也还是那样的装束。所不同的是 身材比那时高了点,胖了点,脸比那时大了点,才缝的新衣也比原来胖大了些。

他在小麻扎上落座之后,两只手机械地按着面前的书几,抖胆地看了听众一眼,很 快勾下头去,一脸羞怯,眼珠一转不转地看着几面说:"各位众人都来了。爷爷、奶奶 们好,伯伯、叔叔们好,年轻的朋友们好。"对于他的拘束,听众感到很逗,很有趣味, 有的发出笑声。这一刺激反而使他胆大起来,"师傅叫我先讲。叫我讲,我就讲。周朝 有个柱下史,也是守藏室里征藏史,他姓李名耳字伯阳,谥号聃,人称老聃先生。他创 立了一种天道派学说。他将这学说记载到了五千多字的著文之中。老聃先生在五千言里, 阐述了他的天道观,人生观,为人处世观。对于天体之本,万物之源,社会哲理等等, 都有着独到的见解。这部书具有着独树一帜的新思想。此书问世,众人竞相传颂,争着 传抄,研讨究析。此书一出,老聃先生闻名遐迩,朝野敬佩。众人以看到他的面目,听 到他言语为一生中的快事。对于他的学说,有些人还没有见到,甚至还没有听说过。我 和我的师傅每人弄到了一份,先一步地做了深入研究。今日应邀,冒昧在这里试作讲演。 讲好讲歹,只管一讲,讲完之后,请各位多多指教。"说到此,神采奕奕,精神焕发地 看着大家。

"中,中。"

"这年轻孩中。"

有人小声议论说。听众们开始有点佩服了。

坐在前排靠后的那个头戴白金发束的少年开始高兴了。他看着徐甲的长方形的俊秀 脸庞,看着他的红裤、蓝衫以及头上那肘双牛角般的高发髻,心里说:"嗨,他真行。 我看最多只有十八岁,比我大不多。年轻轻的就会传道了。听他说话又清又脆,还带点 奶腔。不赖。"

坐在书几南边的刘老头心里笑着说:"这孩子能讲。可就是,你把老聃先生抬举出 来,先生并不知道。他要知道一定会动气的。"

接下去,徐甲学着老聃先生以往的样子,把天道学说的内容大概地作了介绍;把道 体的无状之状作了描述;把天道落实到人生层面、政治层面时所产生的人德、政德作了 讲解;把天道创生万物以及它带着自己特性往物界落实时所表现出的规律作了阐明。在 场的听众无不感到此种学说新鲜,独到,上合天理,下合人情;无不感到徐甲是个新出 现的能说能讲的人材。

店主人刘老头高兴地站起来说:"好!徐传士已将五千言的道德学说讲解完毕;现 在请十七画先生向听众进行讲演!"

话音刚落,几个店员半是搀着半是护拥地陪同老聃先生走进屋来。

看到一个手持拐杖,半掂半拄的白胡大仙一般的老人走来,场上的听众一下子轰动 了。"咦,我的娘哎,我说十七画先生是个啥样的人哩,这不是个风度不凡的老爷爷吗?" 大家张大眼睛够着头看。后边看不清的,干脆从蒲团子上站了起来。有的还从后头跑到 前边去了哩。

"坐下!坐下!请各位坐好,好让十七画先生给咱们演讲!"

刘老头笑着,朗声地喊着,用双手往底下按着手势说。

听众重新坐好。徐甲离开麻扎,给先生誊出座位,自己在书几北边的蒲团之上坐下。

老聃先生在书几后面麻扎之上稳稳坐下。他,亲切,祥蔼,逸然,大怀,清雅之中 透出一点风趣。这居于平凡而不平凡的风度一下子使在场的所有听众悦然起敬起来了。

"感谢诸位光临。感谢诸位欢迎我传道。"老聃先生开始说,"既然刘君(指刘老 头)邀我给诸位讲道,我就讲讲,哦。"说到这,吸溜一下嘴。他牙齿已经全部脱落, 说话不如早期那样伶牙俐齿,但是仍然清楚,明白,字音真切。正因牙齿全部脱落而不 是部分脱落,正因脱落之后牙床齐截,排气仍然匀称,所以说话和原来大致一样。不同 之处就是如今在说话停顿,一时没有想起下句是什么的时候,好加上个闲字"哦",并 且吸溜一下嘴。然而当他的话说到熟口时或是激情上来的时候,那个"哦"字就和吸溜 嘴一起不见了。

"关于道德著文已有徐甲作了讲述,我不打算再去重复。"老聃先生接着说,"下 面,我想按照这五千多字的著文中所涉及的德政,说说以德治国和以智以苛治国的问题。 以德取天下、治天下,人心悦服,天下长治久安;以苛取天下;治天下,狂风不能终朝, 暴雨不能终日,兔子尾巴是长不了的。哦。"说到这里又"哦"了一下,但是没有吸溜 嘴。"以德治国的中心问题是个'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的问题。"他又接着说, "真正的圣人,真正英明的君主是没有一颗固定不动的心的,是没有常心的。他没有常 心,那他的心到底是啥哩?以百姓的心为他的心,百姓怎样想,他就怎样想嘛。真正的 明君是不跟百姓的心对立着过日子的呀。以智治国也是不好的。我说的以智治国是不以 诚信治国,是以狡治国,以诈治国,以欺骗治国。玩手段治国是不行的。'天下'这物 件是很奇怪的,'天下'二字是神圣的,是玩弄不得的,玩弄者是要掉窑里的,即使一 会儿半会儿不掉窑里,最终也要掉窑里的。以德治国,国之福音,以狡诈治国,民也狡 诈,统治者诚信不足是不行的。"说到此,他眼珠一转不转地看着那个身穿绵衣绵服的 中年男人。从心里,他把这男人拟设成了秦悼公。那"秦悼公"微微点头,同意地笑笑, 好象说"是的,是的,你说的是的。"

"统治者的诚信,是以德治国中不可没有的。因为这里有个诚可换诚,诈只换诈, 你尖我比你还尖,你赖我比你还赖的问题。"见人们一声不响的在静听,他又接着发话 了。他习惯地摸了一下白胡,风趣地笑笑,没说"哦",光吸溜一下嘴。

"讲到这,我想起个笑话,也算是一个小故事。这个故事说了个两人比尖比赖的问 题。说是从前有两个亲家。两亲家一个住在尖庄,一个住在赖庄。住在尖庄的这个,名 叫老尖;住在赖庄的这个,名叫老赖。有一天,老赖到老尖家去走亲戚,吃饭的时候, 老尖端来两碗清汤,两黑窝窝。老尖端起汤碗递给老赖说:'来吧亲家,咱喝汤。"老 赖接过汤碗,往那一放,伸手去拿窝窝,说:'我不好喝汤,好吃馍。'老尖伸把把他 手里窝窝夺过来,笑着说:'亲家,别吃馍了,你喝汤吧。喝汤馍好放。这俩馍给我放 着,叫我明儿个吃吧。'第二天,老尖去老赖家走亲戚,一进门,老赖就说了:'亲家 你来了?走吧,上地吧。''上地弄啥?''干活吔,从这会儿到吃饭的时候你还能给 我家干好大一会活哩。我知道亲家是个勤快人,不好闲着。'老尖干半晌午活,肚子饿 得吸多深。吃饭的时候,老赖端来两个盘子,一盘子里头是个鸡蛋,一盘子里头是把豆 秸。老赖说,'我的招待可比你强吧。看,一盘小鸡,一盘豆芽。除了小鸡嫩了点儿, 豆芽老了点。'老尖想去叨'小鸡',老赖伸把把鸡蛋抓过来说:'亲家,你叨豆芽吧, 你牙口得劲,你看着,遍牙口。''咋?'老尖瞪着眼说:'那小嫩鸡叫谁吃吔?'老 赖说:'我吃吔,老豆秸我嚼不动,你看我的牙老得都没龋啦。'"讲到这里,老聃先 生摸着白胡,咧开没牙的嘴。

"哈哈哈哈!"在场的人们全笑了。

"以上说的所谓的故事,只是个笑话,没影子的事儿。"老聃先生接着说,"然而 它能说明一个问题,'投我一木桃,报之一琼瑶,''投我一缺德,报之一豆秸',一 个国家的政治,缺了道德是不行的。有人说,国家是通过战争夺来的,战争是不要道德 的;我说,不,战争也要道德的。请让我根据五千言道德著文的二十九、三十、三十五、 三十六、四十八、五十七、六十一、六十二、六十六、六十九等章的意思,说一说以道 治兵、以道治国的道理。请记着我送的两段话语吧。

"我送的第一段话是:天下有道,把运载的战马还给农夫用来耕种;天下无道,连 怀胎的母马也要用来作战。善作将帅的,不逞勇武;善于作战的,不轻易激怒。祸莫大 于轻敌。善于战胜敌人的,不一定非得直接对斗。将要收敛的,必先扩张;将要削弱的、 必先强胜;将要废弃的,必先兴举;将要取去的,必先给与。两军相当的时候,慈悲的 一方可获得胜利。柔弱胜过刚强。以道辅助君主的人,不靠兵力逞强于天下。师之所处, 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善用兵的只求达到救济危难就是了,不敢用兵力来逞 强。达到目的却不夸耀,达到目的却不骄傲,达到目的却出于不得已,达到目的却不逞 强。凡是气势壮盛的就会趋于衰败,因为这是不合于道的,不合于道,得了天下也难保 长。大国要象居于江河的下流,处在天下雌柔的位置,是天下交汇的地方。正因为它能 雌柔,可以交汇,小国才佩服它。大国对小国谦下,小国对大国谦下,特别是大国更应 该谦下。

"我送的第二段话是:治理天下,用强力去做,是达不到目的的。天下神器,不可 为也,不可执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因此圣人要去除极端的,奢侈的,过度的措失。 政治宽厚,人民就淳朴;政治严苛,人民就狡狤。以德治国,国之福也;以智(诈)治 国,国之贼也。大海之所以成为许多河流汇往的地方,是因为它善于处下。圣人要做人 民的领导,必须心口一致地对他们谦下;作他们的表率,而把利益放在他们之后。他居 于上位,而不使人民感到负累;居于前面,而不使人民感到受害。所以天下人乐于推戴 他,而不厌弃他。以道治国,天下都来归往,归往而不互相伤害,大家都能和平安泰。 道是神圣的宝贝,治理国家决不能没有它。立位天子,设置三公,送上千车金银碧玉, 也不如用道作为献礼。上士听了道,努力实行;中士听了道,半信半疑;下士听了道, 哈哈嘲笑。--不被嘲笑,就不足以为道。我的话完了,谢谢诸位。"

话音落地,听众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只见这时屋子里所有的空地上都挤满了人,甚至连屋外的窗户上都趴满了人呢。徐 甲紧紧接继,进一步发表演讲。老聃先生在几个店员护拥陪同下,走出屋子。

当人们悟出十七画就是老聃的时候,他们已经不知去向了。

一传十,十传百,知道老聃来咸阳传道的人越来越多,全城轰动,连秦宫里的人也 都知道了。秦宫里那个听老聃讲过道的、头戴白金发束的锦衣少年就是秦悼公的孙子。 当孙子向他爷爷秦悼公说到老聃先生讲得如何如何好的时候,说到他不露身份、讲过之 后就不知去向的时候,连这个病中之人都感到未听他讲道"这是终生遗憾"呢。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老子传 作者:刘升元、秦新成
《老子传》 2节 驱青牛,过雄关,函谷墨迹奇| 春秋战国历史

《老子传》 2节 驱青牛,过雄关,函谷墨迹奇


函谷关是天下著名的雄关和险关。这里,两边山峰高峻,中间是一道函蓄的峡谷。 整个函谷关城就座落在这函蓄的峡谷之上,因而取名函谷关。杜頨在《函谷关考》里说, 函谷关"西据高原,东邻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其地多深山大谷,一人守关,可 以当百"。阎伯璵在《函谷关赋》中说,"函谷天险,宏农邦镇。南据二虢,地荒三晋。 洞开一轨,壁立千仞"。在当时,这座险关以东是周朝地面,以西是秦国的地盘,不管 是离秦入周,也不管是离周入秦,都必须从这里经过。因此可以说这是个咽喉一般的地 方。

函谷关东门是两个门洞,城门高大,庄肃威武。城门上头有两座雄伟壮观的丹凤楼。 楼是三层,楼顶上的两只凤凰,相对而视,展翅欲飞。雄壮的城墙外边是幽谷一般的深 涧。这深涧正好代替了城池。城门口的深涧上是一座木质的吊桥。白天吊桥放下,有人 把守。行人须经检查才能过关;夜晚吊桥提起,若想过关,只有插翅腾飞。

此时,镇守函谷关的关令名叫尹喜。这尹喜学富才高,特别喜欢钻研天文星象,并 以此来探究人间福祸,推测世道变异。他是周朝的大夫,年轻时在周朝图书馆曾向老聃 先生借书并且请教,对他的学识和品德十分地佩服。近来他听说老聃先生要西出函谷到 远方去,心里异常的高兴。说,"这样大的大学问人,可千万不能轻易放他过关哪!" 他安排把守关门的巡警说:"你们千万可要在意,有个身穿米黄色袍子,腰束白裙,白 须、白发、白眉毛,骑个青牛的老人,近几天要从这里经过,你们看见之后,千万要赶 快告诉我,千万可要严密把守,可不能随便放他过去,"巡警问他为啥要把住这个人。

尹喜说:"到时你们就知道了。"

一天不见老聃从这过,两天不见老聃从这过,三天、五天还不见老聃从这过,尹喜 急了,"这老聃先生为什么还不来呢?难道说他不来了,或是中途回转?若西行,不从 我们这里走,哪里也过不去呀,难道说他能是骑着青牛腾云驾雾从我这关城上空飞过去 吗?奇怪!叫人着急,这真真的叫人着急!"他憋不住劲了,亲自骑马,直接出来察看 了。

早晨,上午,下午,他一天三次地出来察看。第一天出来察看,没有见人;第二天 出来察看,还不见人;第三天,他又出来察看了。

这是公元前四七八年农历九月的一个早晨。夜雨刚过,紫气连天。只见紫色的雾气 从深涧升起,从山谷升起,从函谷狭道升起。弥漫了山川,弥漫了城楼,弥漫了树林, 弥漫了房屋。以往,有"紫气东来"的神话传说,那传说的流传就是借这紫气。事实上 这紫气不是东来,也不是西来,而是从这山谷和深涧中来。"紫气东来",不去求真就 不说了,若要刻意求真,凭心而论,这个已将含义搞错了几千年的成语,确实是应该推 倒不实之词,改为"紫气谷来"的。

这天,尹喜起得很早。他骑着一匹红马,来到函谷关东门里边,向城门楼下的门警 招呼一下,然后出城门往东而去。这是一个年约四十三四的官员,细高的身材,瓜子脸 庞,白净面皮,眉清目秀,三缕胡须。头顶浅蓝扎帕,身穿蓝裤蓝袍,腰束一围带点镇 守边关的关令味道的黄色勒腰。

尹喜勒马站在东门外边,通过淡淡的紫气,张大眼睛往东看着。那里除了雾气和近 处的一片树林,除了雾腾腾的天际,和黄色的峻坂之上的一条车道之外,别的什么东西 也没有。

尹喜催马,沿道往东走。走了好远,也没见有一个人来。当他的希望又一次破灭, 勒马转身就要往西走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的说话声从东边传来。他又勒马转过身子, 站在路边等候。不一会儿,只见三个青年人从树林里头走出来。

尹喜催马回到关门,招呼门警好生把守,然后顺马往自己家里走。刚到门前就听说 门警抓到一个长胡子。他把马缰绳递给一个仆人,自己步行来到关门,见一个黑胡子人 正在遭受门警的严格盘查。尹喜一见,十分扫兴,说:"放了吧,赶快放了他!""多 谢尹大人。"就在黑胡子谢过关令,走回城里的时候,徐甲牵牛驮着老聃先生已经来到 关门外边。

尹喜见一头肥壮的青牛上驮一位身穿米黄袍子,白须、白发、白眉毛,安稳自然, 慈善和蔼的巨人一般的老人,就紧走几步,赶上前去,略一辨认,知道他就是老聃先生, 心里异常的高兴,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几乎是喊叫一般地说道:

"先生!您是不是就是老聃先生?"

老聃先生心里一震,赶忙从牛背上下来,惊异地看着面前这位官员模样的人,"你! 你是"

"我是尹喜,这关上的关令,二十年前,您在洛阳当征藏史,俺去借书,曾向您请 教。几十年不见,十分想您。听说您要过关,我在这等待好几天了。今天终于见到了您, 我心里特别的高兴!先生在上,就请在这里先受俺尹喜一拜吧。"

尹喜说到这里,就要下跪。

老聃先生弯腰伸手死死地拦住了他:"咦!咦!不能,不能,这可不能!聃担当不 起,实在担当不起!尹大夫不要这样,快快不要这样吧!"

尹喜见老聃先生如此心情,只好站稳,十分亲近地看着他说:

"既然先生决意要晚辈免礼,那好吧,那就先请您和我一起回家吧。"

"好吧,那好吧。"老聃先生高兴地答应了。

尹关令异常亲热地陪伴着先生,后边跟着牵牛的徐甲,三个人一块,说笑着往尹家 宅院走去了。

此时,在关门下执行任务的四个巡警全看呆子。

"尹大人叫咱天天在这里把守,我原以为是叫抓坏人的呢,谁知原来是哎呀, 真没想到他是在等这位先生啊!"

"这老聃先生是个人物!看,真有那一堆。看那安详,那慈善样,真是一个了不起 的大人物!"

"这样的圣贤人物并不认为自己了不起,这跟那些装模作样的大人物是完全不同的。"

"呃,我还不明白,这尹大人对他抱恁么大的渴望,到底想干啥呢?"

老聃先生他们走远了,巡警们却想起来发表议论了。

老聃先生主仆二人,暂在尹宅住下了。

尹家宅院共是前后两处。前为一院,是尹喜及其家属居住的地方。后边一院是个空 院。院里绿竹碧碧,松柏森森,小桃林上的绿叶,有的已经发红。地上的苔藓已经老得 发黑。站在这里往北看,那里是一些高高低低重重叠叠紫红色的和紫青色的山峰。在松 柏竹桃掩映之下,这里静立着一所古老而青雅的瓦房屋。屋里共是三间,用两道破木隔 山隔开着。东间和西间都有床铺和桌椅。当间靠后处放着一张样式讲究的大方桌。方桌 两旁各有两张刻着寿桃的红木椅。此时,老聃、尹喜、徐甲,三个人正当在三把木椅上。 老聃先生在此作客期间,尹喜对他确实是异乎寻常的热情。除了晚上安歇之时以外,其 余时间几乎是时时不离他的左右,那敬慕之情,几乎是叫人无法形容。在礼贤敬贤爱贤 上他也真真可以算得上一个够格的人物。开始,老聃先生向他要牒片(通关文牒,相当 于现在的通行证和出境证,因文字是写在木片上,故称牒片),他问:"先生这样急着 要走,不知是有什么急事,不知是到什么地方去?"老聃先生笑而不语,不愿说出。尹 喜见先生不说,心里一下子高兴了,"先生想必是没有急事,不要走吧,先生,不要急 着走吧,天天想您,天天盼您,今天总算盼到了。刚到这来,您又要走,这叫当晚辈的 心里是个啥滋味。"

尹关令天天陪着老聃先生说话,听他讲他小时候带传奇色彩的小故事,听他讲他在 周都洛阳时的为官生涯,听他讲天道和人德,听得津津有味。在生活上,他对先生照顾 得十分周到。不光亲自端茶送水,而且还亲自给他铺床叠被。每天的饭菜都由尹喜给点 出最好最上等的美味佳肴。一天三宴,三天九宴,宴宴如此。每次饮酒的时候,都有尹 喜亲自敬酒。这样以来,反而使老聃先生更加感到不好意思在这住下去了。老聃主仆第 二次提出要走。这一提,尹喜挽留得更加迫切了:"不能走,侄子确实是不想让您走。 您走吧,晚辈不发牒片,我看您们走去吧。不能走,不在这住上一段时间,您是无论如 何也不能走的。不要急,就在这里好好歇歇。心里闷了,可以登登城楼,爬爬山,站在 高峰顶上,望一望这里的壮丽景色。好好安心住下吧,好好让晚辈跟您亲热亲热吧。"

一天,两天,三天,五天,眼看着整整的九天过去了,尹喜仍然不让他走,仍然是 热情丝毫不减地招待他。老聃先生再也待不下去了,他确实弄不清关今尹喜到底是个什 么心意了。他第三次提出离开这里,而且执意地要走。尹喜说:"不知先生执意要走都 有哪些事情要做。"老聃先生告诉他,要到秦国讲学,还要西行流沙,到很远的地方去 过真正的隐居生活。尹喜说:"这都是不需紧着要办的。而且先生此去隐居,晚辈再也 见不到您了,这就等于永别了。先生不说倒也罢了,您这一说,晚辈更舍不得让您走了。 不能走,您不能走,晚辈这里就是您隐居的好地方。俺是决计不让您走了。您要是非走 不中,须得答复晚辈一个请求,那就是在这里为晚辈写一卷书,以作留念,让晚辈俺啥 时看到您写的书,啥时就象见到了您一样,不然的话,俺是无论如何也不让您走了!" 这一弄不知当紧,尹关令一下子把心意全部暴露无遗了。

这尹喜热情挽留老聃,主要有两个目的:一、他对老聃先生十分敬慕,想留他多住 几天,好好说说话,亲热亲热,请教请教;二、想请他给写一卷书,作个历史性的留念, 一代一代传下去,使自己和后代从老聃先生的文章中取得丰富的知识和教益。

老聃先生听说要留他在这写书,心里不禁为之一震,想起大书被焚,心里顿然难受 起来。他再也不愿写书了。"大侄子,你知道,我一生是不曾写书的,我是会说不会写, 我实在掂不起笔来,我当紧去秦讲学,还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去那里我有很多的事,这 里不向你说了。不写了,别要我写了,让我走吧。""不行,您一定要给晚辈写点,您 这一走俺再也见不到您啦,写点吧,留下一点东西吧,留点东西,到晚辈我想您的时候, 看上一眼,心里也就能够得到一些安慰了。"

"不写吧,不写吧,以后我还回来的,等我回来再写吧。"尹喜一而再,再而三约 请求,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辞,总是不愿写。尹喜最后恳求说:"写点吧,先生,您就 勉强写点吧,我知道,您将要实在实的隐居了,俺再也见不到您了,为了我再三恳求, 您就勉强答复吧,说句打嘴的话,您要再不答复,晚生纵然冒着您生气的危险,也要苦 苦留您,再也不发牒片了。您要是还不答复,晚辈就要下跪了。"

老聃先生想起尹喜热情招待,一片真情,见他要求得这样恳切,深感人情难却,于 是就答应下来了:"那好吧,写就写吧,你就赶快拿笔吧。"他这一答应,可把尹喜喜 坏了。

尹喜亲自动手,给弄来了毛笔,黑漆,老长一串木札--没有写字的木简。除此之 外,还有麻绳、刀子。这刀子是打算将木片上的写错的字刮去的。

下午,一个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时日到来了。老聃先生坐在东间窗下的桌案旁边, 手持狼毫竹笔,面对桌上展开的木札,望着窗外青碧的竹桃,开始构思要写的文章。想 了好大一阵,也没能够想出一点眉目,心里突然感到茫然起来。

尹喜特别欣慰,他轻脚轻手地走来,手把陶壶,将竹叶青茶充入茶杯之内。

"茫茫然,没有路数。心里没有一点路数。"老聃先生苦着脸说,"大侄子,你和 徐甲在这说话,我到外边走走。"

"我陪您去,我和您一块去。"尹喜说。

"不,不需要你去。你知道,这样的事,只需我一个人。"

说罢,拿起拐杖,慢慢地走出屋子。

尹喜默默地点头,微微地笑了。

老聃先生出尹宅大门,朝无人处胡乱地走着。他一边走,一边想。好大一阵,心里 都没理出头绪来。又过了好大一会,他抬头看看,发现走到了东城墙里边的小桃林边。 他在这里略停一下之后,就顺城墙向着城楼走。

和这深函大谷两边的崇山峻岭相比,函谷关的城楼是不显眼的。但是,站在这地势 很低的关门旁边看城楼,那是很高的,是高得仿佛可插入云霄的。看到高大的关门,看 到雄伟的城楼,老聃先生心里顿时生起一股豪情:"哦,了不起兮,宏伟之建筑!怪不 得人们说你高得可以接天呢。"他打算爬上城楼去,打算登一登那最高的城楼,使一颗 暮年之心大开情怀,以引起联想,使心里生出一段价值连城、趣味横生的文章来。这样 也就可以一尽友情,了却自己一腔心愿了。

老聃先生打算迈步往城楼走,忽然发现关门下的巡警将一道目光向他闪来。他心里 一震,很快想到:"不能去,他们这里规矩,是不是允许到城楼上去呢?假使允许去。 那里是不是有梯子?假使有梯子,我登上最高处,是不是会头晕眼黑?如若既引不起联 想,又耽误了写东西,就不好了。"想到此,他又转身往回走。此时,那股豪情,连一 星点儿也没有了。走了一阵,发现一条可以通上城头的台阶一般的小路,他沿着小路拾 级而上。不大会儿走至了砖垛口里边的城头顶上。

站在城头,四处眺望,老聃先生的心胸顿然感到十分开阔起来。高爽秋空,一碧万 顷;莽莽沃野,一展苍黄;千山万壑,一张图画;浩浩宇宙,无限包容。老骥登城,志 在万里之外;眺望家乡,天边似在身边。此时他的豪情又一次升起,而且象一片带着风 雨的白云,越展越大。他仿佛看见了家乡曲仁里,仿佛看见了隐阳山里那座隐宅。霎时 之间,无边的秋野幻化成了一匹很大很大的帛绢,这匹绢上横七竖八地写满了黑字。 "有了!我何不就将那大书用浓缩的语言概括地一写!就这样办!中!定了!就这样办!" 很快将决心下定,急忙走下城头,兴冲冲地,热切切地回到他的住处去了。

他坐在东窗底下的桌案旁边,紧紧地提起笔来,不命题(那时写书皆不命题)地先 将路上想好的开头的几句话落在木札之上: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写!就这样写。下决心要将那大书的意思全表述完!一概而尽,要用极少的话将 他一概而尽!这样也就不枉我多年辛苦的笔墨了!他圆睁着,一双精神矍铄的眼睛狠力 地盯着已写下的头几句话,在心里奋勇地想着。他庆幸自己,庆幸自己偌大年纪,眼睛 至今还算未花--看东西时只是初步感到有点吃力。不过,抖起精神来,仍然是没有什 么问题的。

他写着,精神抖擞地提着力气,努着神思地往下写着。

秋阳平西,他在写着,努着神思地往下写着;

红日衔山,他在写着,努着神思地往下写着!

晚饭端上来了,他不愿意吃,说是刚开笔恐怕打断思路。尹喜劝他不要这样紧着去 写,要安心地在这住下来,消闲着写,啥时写好都行。他不愿这样去做,说是要赶着写 好,早一点西出函谷。尹喜再三劝他停下笔来,他才简单地扒几口饭。刚推饭碗,他又 紧紧接着去写。

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

他在写着,在灯光照耀之下写着,努着神思往下写着。

徐甲已经睡了,老聃先生还在写着。先生不睡,尹喜不忍心睡。他怕先生着凉,他 要陪伴先生坐夜。老聃先生不让他陪着坐夜,说是有人坐在跟前他写不成。尹喜无奈, 就将热茶给他倒好,然后慢慢离开。他走出屋子,在窗外站了一会儿,借着灯光往里看 看,见老聃先生又写得入了迷境,就轻脚轻手,偷偷地踱进屋子,坐在隔山外边,隔着 隔山陪他坐夜。

半夜子时将至,老聃先生仍然没睡。不仅没睡,而且仍象入了迷一般地写着。尹喜 见先生九十多岁,仍然这样坐夜劳累,吃苦受累,心里很是可怜。忍不住地站起来,轻 轻踱到他的身边,将桌上的凉茶轻轻倾倒地上,然后充上热茶,将杯放到桌上。老聃先 生竟然半点都没发觉。接下去,尹关令轻轻走到床边,拿起一件夹布袍子慢慢地披到他 的身上。这一来,倒把先生吓了一跳。"喝点热茶吧,先生,不然您会着凉的。"

老聃先生见此情形,很受感动,从内心深处感到热乎乎的,甜蜜蜜的,眼里噙着泪 水说:"大侄子对我的深厚情义太感动人了!我在这里,实在是胜过在家呀!"

尹喜听他这样一说,赶紧接着话茬说:"胜过在家,那好哇,这就是您的家了。这 宅子,这房子,以后归您所有了。侄儿希望您以后永远不走了。"

老聃笑了,故意笑着打趣说:"那好,以后这宅就是我的了。然而啊,"他的口气 又转了,"然而啊,不管怎样吧,反正我是要走的。好啦吧,让我接着还写吧。"

尹喜见他还要去写,开始竭力劝阻说:"别写了,先生,您千万不要再写了!睡吧, 等到天明再写吧。不让您写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让您再写了。"

在尹关令的再三劝说下,老聃先生不得不去安歇。可是,就这样,他只睡了不到一 个时辰,就又早早起床,开始接着又写了。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

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

他在写着,乘着晨兴写着,精神焕发地努力写着;

金鸡啼晓,东方微明,他在写着,神情勃发地写着;

天色大亮,晨风撩人,他在写着,精神振奋的写着;

红霞烂熳,日上扶桑,他在写着,欣喜润慰,激动情怀地写着!

写成了,八十一章奇文写成了!还不到吃早饭的时候,他就以极为精练的浓缩性极 大的语言,奇迹一般的,用五千字,以一当百,以一当数百的把他的巨型大著给全部概 括出来了!一部上至高天,下至大地,中至人律的宇宙奇书,就这样的诞生了!以五千 字总括三元地诞生了!以其小于大书数百倍而又丝毫也不亚于大书的奇形怪态问世了!

这部书,内容所涉,大到无限,小到希微,广度极大,深度极深。简而言之,就是 说道讲德,加上开头第一句里有个"道"字,中间,三十八章第一句里有个"德"字, 而且这一章里有十个"德"字,人们就给此书起名叫做《道德经》。

这《道德经》流传极广,影响极大,后人之作注者不下千人,如河上公、王弼、魏 徵、唐玄宗、王安石、司马光、苏辙、吴澄、释德清、王夫之、王念孙、马叙伦、奚侗、 高亨、严灵峰、朱谦之、陈鼓应等。为了窥豹于一斑,现将此《道德经》开头抽出两章, 中间抽出两章,结尾抽出一章,摆在后面,以陈鼓应先生注译版本上的"今译"作为白 话浅解,和原文对应摆列,恭请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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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 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可以用言词表达的道,就不是常"道";可以说得出来的"名",就不是常"名"。

"无",是天地的本始;"有",是万物的根源。

所以常从"无"中,去观照"道"的奥妙;常从"有"中,去观照"道"的端倪。

"无"和"有"这两者,同一来源而不同名称,都可说是很幽深的。幽深又幽深, 是一切变化的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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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

相和,前后相随,恒也。

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为而弗恃,功成而 弗君。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天下都知道美之所以为美,丑的观念也就产生了;都知道善之所以为善,不善的观 念也就产生了。

有和无互相生成,难和易互相完成,长和短互相形成,高和下互相包含,音和声互 相和调,前和后互相随顺,这是永远如此的。

所以有道的人以"无为"的态度来处理世事。实行"不言"的教导;让万物兴起而 不加倡导;生养万物而不据为己有;作育万物而不自恃己能;功业成就而不自我夸耀。 正因为他不自我夸耀,所以他的功绩不会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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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

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

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

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

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

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 华。故去彼取此。

上"德"的人不自恃有德,所以实是有"德";下"德"的人自以为不离失德,所 以没有达到"德"。

上"德"的人顺任自然而无心作为,下"德"的人顺任自然而有心作为。

上仁的人有所作为却出于无意;上义的人有所作为且出于有意。

上礼的人有所作为而得不到回应,于是就扬着胳臂使人强从。

所以失去了"道"而后才有"德",失去了"德"而后才有仁,失去了仁而后才有 义,失去了义而后才有礼。

礼是忠信的不足,而祸乱的开端。

所谓"先知",不过是"道"的虚华,是愚昧的开始。因此大丈夫立身敦厚,而不 居于浅薄;存心笃实,而不居于虚华。所以舍去薄华,而采取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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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 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

其致之也,谓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废;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 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正,将恐蹶。

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是以侯王自称孤、寡、不穀。此非以贱为本邪?非乎? 故至誉无誉。是故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

从来凡是得"一"的--天得到"一"而清明;地得到"一"而宁静;神得到"一" 而灵妙;河谷得到"一"而充盈;万物得到"一"而生长;侯王得到"一"而使天下安 定。

推而言之,天不能保持清明,难免要崩裂;地不能保持宁静,难免要震溃;神不能 保持灵妙,难免要消失;河谷不能保持充盈,难免要涸竭;万物不能保持生长,难免要 绝灭;侯王不能保持清静,难免要颠覆。

所以贵以贱为根本,高以下为基础。因此侯王自称为"孤"、"寡"、"不穀"。 这不是把低贱当作根本吗?岂不是吗?所以最高的称誉是无须夸誉的。因此不愿象玉的 华丽,宁可如石块般的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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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善者不辩,辩者不善。

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

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不争。

真实的言词不华美,华美的言词不真实。

行为良善的人不巧辩,巧辩的人不良善。

真正了解的人不广博,广博的人不能深入了解。

"圣人"不私自积藏,他尽量帮助别人,自己反而更充足;

他尽虽给予别人,自己反而更丰富。

自然的规律,利物而无害,人间的法则,施为而不争夺。

文归正题。尹关令得到老聃先生写下的《道德经》,分外高兴,看了之后,惊喜万 分,赞不停口,拍案叫绝。为怕保存一份万一丢失,万一失传,就重新买了绢帛,吩咐 儿子和那钱粮师爷以及所有能掂动笔的人快快誊抄。

上午,老聃先生再次提出要走。尹喜再次挽留说:"先生,别走了,晚辈是实在实 的不想让您再走了!住下吧,这里就是您的家,如若您嫌这里房舍不好,以后晚辈会给 您老重建住宅的。此一去,不知啥时还能再见,晚辈实在是和您不舍得离开呀!"说到 此,眼里噙满泪水了。不管咋说,老聃先生还是不愿再在这里逗留下去,他说:"大侄 子一片真情,我是永远也忘不了的,十多天来,你对我的热情招待,太使我感激了!然 而我实在是不能不走啊,以后我还回来的,不长的时间我就要回来看你啦。不要再留我 了,反正我是决意要走了。"见无论如何也留不住,尹喜就说啦:"既然先生执意要走, 我也无奈,然而请先生等我们将您的著文抄好,而且多抄几份,送您一份带着。""那 好吧。"

第二天上午,老聃先生又一次提出要走。尹喜只好忍泪送别了。

徐甲给青牛背上那带着黄边的紫色鞍垫。尹关令特意给他们送一包蒸馍、一包"盐" (盐里藏的是黄金),让徐甲放在牛身上。老聃先生推辞不要。尹喜说不要不行,如若 不要,就不让您走。老聃先生只好答应了。

在这黄叶飘落,易于伤别之时,尹喜骑马,亲自送他出关。接着,往西又送老远。 老聃先生再三辞送,尹喜才依依不舍地站下,由不得自己地流泪了。老聃先生深为朋友 的真情所感动,两颗泪珠滚落了。就这样,他们洒泪而别了。

别过尹喜,老聃主仆踏上秦国土地,驱青牛继续西行。只见后边不远的地方有个人 骑一匹马不紧不慢地跟随。老聃他们走快,那骑马的人走快;老聃他们走慢,那骑马的 人也走慢。老聃先生让徐甲牵牛向南,沿着一条南北小路往南走;这一来,那骑马人也 让马顺着南北小路往南走。老聃他们转脸又往东走;那骑马人也勒转马头往东走。老聃 他们又往南走,然后又往西走;那人也往南走,然后又往西走。

老聃先生完全明白了,他让徐甲牵转牛头,向着骑马人走。来到那人面前猛然站住。 老聃先生感激地笑着说:"朋友,这位尹君派来的朋友,请留步吧,不要再送了。函谷 涧水深百丈,不及尹君待我情。你们的情义我都领了。"

那人也笑了,他不得不说实话了:"先生,瞒不住了,俺只好实说了,这是尹大人 派我跟踪的,他要我探清您们的去处和下落,以后好去照看,好去送点什么。没想到叫 您看出来了。"

老聃先生更加感激,说尹喜是世上第一个最够朋友的。说,"他对我太好了,别让 他再往我身上施恩了。如若恩情过重,使我心上负荷太大,反会不能轻松了。我们的感 情已经记入五千言语之中了。再者我永远不忘友情就是了。朋友,回去吧。告诉尹君, 反正我会回来的。"说到此,深情地凝了一会儿眸子。那骑马人只好慢慢回去了。

老聃先生西去了,带着深情西去了。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老子传 作者:刘升元、秦新成
《老子传》 4节 扶风情深兮!槐里义长| 春秋战国历史

《老子传》 4节 扶风情深兮!槐里义长


公元前四七七年,老聃先生主仆二人离开咸阳,一走六年,不知去向。在这以后的 六年里,他们到哪里去了呢?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知道。后来他们重新出现的时候, 关于这个问题,他们谁也没说,只字没说!谁也没提,只字没提!

他们好象是有意给他们所在的这个人尘留下个谜。

他们究竟到哪里去了呢?后人在猜测此谜的时候,说法很不一致。有的说,他们西 北走流沙,到新疆去了;有的说,他们出了中国,到印度去了;有的说,"他们一路传 道,又往正东去了。落叶要归根,家里有他儿孙,有他母亲的坟。再说还有徐甲,他把 徐甲领出来多年,该送他回家了。他们往正东去,就是打算回家。他们走到离函谷关不 远处的时候,听说关东地面战事又起,路上很不平和,就又拐牛而回了。"有的说, "他们四海为家,普天之下,莫非故里,根本没有回家的想法。他们没有往东去,而是 到秦国西部边境一带地方救世去了,他该说的话都说了,一下子使自己变成哑巴了,剩 下的就是以其亲身直接救世了。"有的说,"还瞎跑个啥!他是个隐君子,不能整个奔 波烦忙。'功遂身退',他隐居去了,到四川的青羊宫里去过清静无为的生活去了。" 有的说,"不是,是到至今也不为世人所知的什么地方隐居去了。"有的说,"不,他 这样的人是隐居不住的,是清静不成的。他为在人间布道布德,努力一生,看不到德政 在天下完全实现,他是不会清静下去的。"有的说,"咋清静不下去?累一辈子,该清 静几天了。他是从大的时空范围看问题的,他看出来了,他看出在他死后的很长一个时 期里,历史是就该那样走的。他不去清静又有啥法呢?他已有著作在世,可以影响后人, 至于那一段历史,它想咋走它咋走,反正他也问不了,不赶紧清静几天还去弄啥?何必 再去瞎劳神。"有的说,"你说他能看恁远吗?他是那一段历史的人,是有历史局限性 的,看恁远,我看根本不可能。"有的说,"闲话少扯,不管怎样,反正我肯定他是隐 居去了。"有的说,"肯定隐居?隐居根本不可能。"那么他究竟弄啥去了呢?说来说 去,至今还是一个谜。

公元前四七六年,秦悼公去世,其子即位,号称秦厉共公。此年,老聃先生不知去 向。赵弼襄找他一次,没有找到。

公元前四七五年,老聃先生不知去向。这年,周朝天子周敬王去世,其子姬仁即位, 号称周元王。也就是这一年,中国历史上,战国时期开始。一些小国被大国吃掉,剩下 的一些大国,争斗得更加厉害。仗越打越大。

公元前四七四年,老聃先生不知去向。赵弼襄又一次找他,仍然没有找到。

公元前四七三年,老聃先生不知去向。这一年,越国灭掉吴国。

公元前四七二年,老聃先生不知去向。战国时期,一些大国之间打红了眼。

公元前四七一年,秦国的扶风发生瘟疫。那时,郡县制尚未建立,扶风还未成"郡", 也没有"东、西扶风"之说。那时扶风还是一个不算多很大的穷村庄。当时此村柳树很 多,枝条轻摇动,依依欲唤人。有人说,"扶风,拂风,这两个词儿发音一样,不同之 处只是一字之差。这扶风是不是因千千万万个柳条在风中拂动而得名?"

这年秋天,--秋季已将进行近二十天,天气仍在燥热之中。怪不得人有"立秋傲 热十八天"的说法。"该冷不冷,人生灾情",这天扶风村上突然之间暴发了瘟疫。

这疾病是从一个名叫玉山的汉子身上开始的。他发病急骤,高烧烫人,腹疼呕吐, 屙血屙脓,嘴干舌苦,焦躁不安,舌头烧成了红绛色,很快地就昏迷过去了。玉山发病 以后,接着是他一家三口全染上了这病。再接着,是疾病在村上其他一些家庭出现。这 些染病的人,症状大致一样。"瘟人啦!瘟人啦呀!老天爷呀,这该咋办哪?老天爷呀, 这个家可不能再呆下去了!"人们惊慌失措,异常害怕,整个村庄一下子笼罩在十分不 祥的气氛中。家有病人的人家,呼天叫地,惊恐万状,不知如何是好;家里暂时没有病 人的人家,如临大敌,更是提心吊胆。一小部分人吓得逃往外村。其中有一个刚传染上 这病的人,吓得张嘴大哭,往外村亲戚家跑,很快地又在这村传染上了这病。一场瘟灾, 眼看就要在这一带村庄之上铺开了。

当时,人们只知道这是一种瘟疫,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瘟疫病不是单指哪一 种疾病而言,而是几种流行性疾病的泛称。如霍乱,流行性脑炎,疫毒痢等,都在这种 瘟疫之列。当时扶风村人所染的疾病就是疫毒痢,一种暴烈性的、霍乱型的疫毒痢。这 是一种带毒菌的、传染性很强的痢疾病。此病多发于夏、秋两季,发病原因大致是因为 "感受外邪"和"饮食所伤"造成,是以发热、腹痛、里急后重、下痢赤白脓血,甚则 神志不清为主要症候的内科急症。医学上有"时疫作痢,一方一家之内,上下传染相似" 之说。暴烈性的疫毒痢是诸多痢病之中最为危险,后果最为严重之症。它流行迅速,治 不及时或治之不当,大多数都会殃及生命。这种病,在一地传染,如不迅速及时扑灭, 不仅是危及一人、一家的生命,还会危及一村人的生命;不仅危及一村人的生命,而且 还会危及一带村庄上人们的生命。任其发展,甚至会家家戴孝,户户哭声,十家病者里 头会有五家绝窝。

在扶风村瘟疫大作,灾难降临,人们呼天唤地,不知如何是好之时,老聃先生他们 的牛驮恰好路过这里。此时徐甲已经二十三岁,老聃先生已经成了百岁老人。此时他的 身材和面目很明显地比原来消瘦。他们这次从这里路过,不知是从哪来,也不知是到哪 去,而且这里的人们谁也不知道这个百岁老人就是老聃。人们只知道他姓重,名叫重耳。 他此时的名义仍然是传道士。问他们要到哪里去,只说是到某某一个地方去,到底要到 什么地方去,而没有具体说清。

老聃主仆来至扶风村头,听说村上发生瘟疫,二话没说,立即投入到紧张地扑疫之 中。

他们在村前找个闲屋暂时居住,作为扑疫的落脚之处,这所被称为"扶风闲屋"的 房子,归白乾德家所有,白乾德是当时乡上的三老,他的家具体是住在这扶风村上。老 聃先生和白乾德一起对村上各家进行劝说,劝说他们不要惊慌,不要外逃,要百倍地坚 定起扑灭瘟疫的信心,要让病人快找闲屋隔离起来。要想尽一切能想出来的办法,竭尽 全力,尽快把亲人从病魔嘴里夺回来,尽一切努力把这场后果不堪设想的瘟灾彻底扑灭。

他一边吩咐郑满仓等几个青年人快去请医,自己和白乾德、徐甲一起急忙开始对危 急病人进行抢救。

当时,在危急病人中最危急的一个,名叫火娃。他发病急骤,腹疼呕吐,屙血屙脓, 嘴干舌苦,焦躁不安,两只眼睛红红的,大声呻吟,并喊着要去跳井。不一会儿就进入 了昏迷状态。除了和玉山的病情相似之外,他还加了高烧不退,四肢痉挛,面色苍白, 汗如雨下,屙血屙胺不止。如不紧急抢救,连吐带泄,加上高烧,待精津耗尽、医者来 不到时就会很快死亡。

火娃的妻子桑离氏看到丈夫的病情,吓得不会说话,两只眼睛直直的,双腿发软, 一下子堆到地上。两个小孩也吓哭了。

老聃先生从门外走来,见火娃的病情,吩咐徐甲,"快弄汤水!"他岁数大,经验 多,似乎是在哪听人说过,遇到这种情况,须补汤水以养胃。他想起"阴湿,阳干,阴 阳相合就降下甘露"的道理,就急中生智,以其冒估叫徐甲给弄汤水了。

徐甲从厨房端来半碗凉开水递给老聃。老聃先生接过碗,凑近火娃的病床,一条腿 蹲着,一条腿半跪着,将水碗送到躺在床上的火娃的嘴边,他不顾脚下那呕下的脏物, 也不顾自己染病的危险--他考虑自己年已至百,如若染病死了,以老朽换回个年轻生 命,合乎天道的运转--将自己置之度外,心里说着,"立学说让别人实行,自己例外, 是对学说的亵渎。我可不兴有一点不把他和我孙子一样看待,我唯一的使命是救活他", 一只手掰着火娃的嘴,一只手倾着碗,一点一滴地将凉开水倾到他的嘴里。火娃虽已昏 迷,但是知道往下咽水。由于他嘴里、肚里干热发燥,很需要水,所以水滴一落入口, 就很快如旱地见了雨点,渗进去不见了。老聃先生见此情形,就将那凉开水半口半口的 往下倒;接下去是一口一口地往下倒。倒下去半口,他很快咽下去半口;倒下去一口, 他很快咽下去一口。半碗凉开水霎时之间倒完了。火娃的昏迷,明显地减退,他挤着眼, 伸着手,表示还要水喝。老聃先生又让徐甲给端来碗凉开水,又用同样的办法将水往他 肚里送下。

火娃暂时满足地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养神。

老聃先生灵机一动,突然想起火娃因呕吐和拉泄,肚里不仅缺水,而且也缺食物, 如不补上点面食,内里精津奇乏,就不能从昏迷中苏醒,于是就叫身边的人快去调理面 汤。火娃的妻子桑离氏,见此情形,精神恢复常态。她赶紧到别处端来一碗面汤。

老聃先生接过汤碗,又用刚才的办法去往火娃嘴里倾倒。他发现自己跪着的那条右 腿有点酸疼,就换了换姿势,将跪姿换成了左腿。因换势时没支持好,碗里面汤倾出, 泼了自己一袖筒子。他又叫桑离氏端来一碗面汤。接过汤水,又往火娃嘴里倾倒。火娃 一口一口地将一大碗汤水咽下。因精津得补,他好转过来。停了一下,他忽觉心里难受, 挤着眼,折起头,去找呕吐的地方。老聃先生不知他要弄啥,就赶快去用胸怀护拥着他, 只听"呱"地一声,一下子呕吐了他整整一怀。脏东西顺着他的腹部往下淌。老聃先生 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让其流淌。火娃的妻子桑离氏一阵慌乱,忙找破麻布去给他擦。老 聃先生看她一眼说,"快不要讲究这些。"接着又要她去端面汤。

当火娃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看到一位天涯来客一般的陌生老人一身脏水地蹲在自己 床前,感到不可理解,紧接着很快理解,感情一下子从千里远的距离迅速拉近,拉得很 近很近,近得不能再近,一下子十分亲密地融在一起,他感到这是他爷,是他亲爷,差 点没有喊出,"爷爷呀,我的恩人!"桑离氏看到这种情况,忍不住眼泪在眶里涌动。 "重公公啊,我的好爷!"

老聃先生安排桑离氏要备足汤水,要不停地往他嘴里点点滴滴地送水(那时医学甚 不发达,这笨办法大概可起延缓生命之作用),并且要徐甲快去告诉有病人的各家,要 他们家里人也不断点点滴滴往病人嘴里去送汤水。这时,出外请医的郑满仓满脸流汗, 喘呼呼地跑过来说:"重先生!我们没能请到医者,你看咋办?你看这事该咋办哪?"

老聃一听他们没有请到医者,心中顿然惊惧,面色一下子灰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没请到医者?怎的没有请到?你们怎的没有请到?"郑满仓说:"我们这一带,医者 很少,有几个医者也医术十分差劲。我们找到几个医者,一说情况,他们说对此毫无办 法,不如不来,来了也起不到一丁点的作用,除了从他们手里耽误人命。他们说这是瘟 人,他们对瘟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后又找到一个医者,他说他也没有法子,说可以把病 人抬去看看。"

"抬去看看?"老聃先生睁起龙肿的老眼说,"这恁些病人,抬那个是呀!这里情 况,是必须请他们前来,亲自下手扑灭瘟疫。把病人抬去,是不行哩。"

"那怎么办?那该怎么办咧?"郑满仓又愁又急,束手无策。

在战国初期,在秦地扶风,医疗事业极为落后,医生身价极高,极不好请,这是确 切的事实。那时请医,实在是特别困难的事情。

救人如救火,十万火急,这怎么办?"不管怎的,你们必须得想出法来。"老聃先 生急得在地上乱转圈子。一生中,他从来没有这样急躁过。

"好医者倒是有一个。"郑满仓说,"他姓桓,外号神医,人称桓先生,住在桓家 坞。这桓先生身价极贵,给人医病从不出门。认为到病人那里找着医病,那是低贱,是 对医者身份的侮辱。且别说百姓请他看病,连士大夫他都不理睬。有一次,秦宫中的官 员去请他,他都没去。他的另外几个外号叫'死不出门','天难请'。这'天难请' 的意思是说,老天爷也请不动他呢。因为请不来他,所以我们几个压根儿就没往他身上 想。咱们要是不请他来,而直接抬着病人去呢?这也不行。因为,从咱这到他那十七八 里,不光隔河,还得走一段山路。这路虽不爬山,可也很不好走。再者,要说抬去一两 个病人,村上还有不少的病人,而且病情正在迅速地发展,一村人的生命耽误不起;要 说全部抬去,根本就不可能。

这咋办?重先生,你看这该咋办哪?"

"我去请他!一定将他请来!他不来不中,不来也得来。"老聃先生说,"他若不 来,我老头子就舍着恁大年纪的老脸,跪到他面前不起来。如若他还不来,我就跟他拼 了,我一辈子没跟人拼过,这一回我老朽算是拼上了!徐甲,备牛!"

"好哩!"

一个人的生命,一家人的生命,一村人的生命,几村人的生命,甚而至于这一带村 庄上所有人的生命,事关重大,情况万分紧急!老聃先生心如火焚,连再想下去的工夫 也没有了,于是就当机立断,决定亲自去请"天难请"。

徐甲将牛备好,牵到这里。郑满仓说:"徐甲,你不知道路,你在家照看病人,我 领重先生前去。"徐甲说:"生人牵牛,路上不顺,从这到桓家坞的路我知道。放心吧, 我牵着牛,很快就可走到。"

老聃先生让郑满仓告诉白三老,安排各家莫忘用汤水延续病人生命,自己就肩负起 拯救一方人生命于垂危之中的重大使命,爬上青牛,和徐甲一起出庄而去了。

有人会想,老聃先生不骑牛,而以其他别的什么办法,例如骑马,是不是可以走得 快些呢?当时不仅交通十分不便,而且交通工具十分落后。扶风一带是有名的穷乡僻壤, 扶风村人,十分穷苦,而且家家都苦,就连三老白乾德家也很穷苦。整个扶风村,除了 有几家喂牛的之外,其余各家连个喂牲口的都没有,哪有马呢?如果到外边找马,一来 二去,耽误时间不是小事。再说,情况紧急,仓促疏忽,老聃先生根本就没有去想别的。 老聃先生不会骑马,在他来说,赶路的最好工具当然只有青牛。

一头大角青牛,驮着一位白发老翁,向着桓家坞方向,急如星火地走着。

"走快些。"白发老翁睁着心急的老眼,看着牛前的徐甲说。

徐甲迈快脚步,紧起缰绳。缰绳紧动牛的鼻子。青牛撑着脖子,平举着头,睁大眼 睛,眼里冒出光光,善知人意般地加快了步子。看起来,它是真知人意的。它仿佛在想, "主人要我走快,他是去做义事,义不容辞之事。他是去救一方生命垂危之人,救垂危 之人于垂危之中。这种事,就其性质来说,是宇宙万千大事中第一大事,万千要事中第 一要事,千万紧事中第一紧事。主人的胸怀是锦绣的,心意是慈悲的。我要走快,不能 辜负主人的一腔心意,不能辜负主人的一颗大慈大悲之心。"

赶完一段平地,他们的牛驮进入山路。山路虽然不能称为崎岖,但是凸凸凹凹,很 是难走。

"快些。"老聃先生睁着着急的老眼,看着牛前的徐甲,着急地说着。

徐甲扭曲着身子,歪歪拐拐地迈动着脚步。青牛歪歪不稳,歪歪摇摇地迈着蹄腿, 弄得背上的老聃摇摇晃晃,歪歪仄仄。霎时,连牛带人全都弄得呼歇喘气。

走完这段崎路,前面出现一段窄路。一条窄窄的石头小路,刚刚能走下一头牛。路 两边是两个三四丈深的大坑。坑里没水,清清楚楚地裸露着石头坑底。走在这里,若不 小心,摔下去之后,即不粉身碎骨,也要脑浆涂坑。

行至窄路此端,徐甲将牛停下,不敢再走。老聃先生见此情形,也不敢再骑在牛上。 他从牛背上擦下,走到牛的身后,弯腰弓身地拄起他的拐棍。他让徐甲牵牛过路,自己 在牛后跟行。徐甲屏着气,小心地牵牛行走。青牛大概是感到惊俱,也拘谨地往前抬着 步子。老聃先生屏着气,拄着拐杖往前走着。徐甲关心先生,不敢再走,他生怕先生跐 掉到坑里。老聃先生心急,催他快走。"这可不行,先生,您,您要是"徐甲说。 "不要紧的,没有啥子。大胆走啦。"为使徐甲镇定沉着,先生故意这样鼓励徐甲。他 大着胆子,冒着危险,拄拐杖硬往前走。徐甲一手紧紧抓着牛鼻拘,提心吊胆地和牛一 起往前走着。牛一跐蹄,身子仄歪一下。老聃先生见此情形,由不得自己的用手抓住牛 的尾巴。他的意思是怕牛栽下去,就来个前边拉着,后边抓着。如若牛再跐蹄,他可以 掂着牛尾,死死不丢。他并没想到,如果牛栽下去,把他们带下去,不仅牛亡,人也得 死。他们提心攥胆,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往前挪着,终于从险路走出。

老聃先生再次上牛。二人又一次赶路。他们又走一段路程之后,见一座平地突起的 小山立在面前。他们绕过小山,又走上一段平路。没想到又走了一段路子之后,忽然不 见去路,一片高高的斜坡出现在面前。徐甲发现自己迷了路,心里一惊。他记得那次从 这走时,这里没有斜坡。由于急慌,心里忙迫,这次走入绝路,该怎么办?他和先生两 个人同时都仿佛觉得,斜坡那边就又是去桓家坞之路。可是这斜坡,牛上不去该怎么办 呢?

老聃从牛背上再次下来,急得冒火。他从脊背和后脑勺上看见,几百张苍白的面孔 上,几百双痛苦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这些面孔,大汗滚滚。面孔下的身子,焦 灼不安,在痛楚地来回扭动。

"上坡!拉牛上坡!"老聃先生大声地说。他让徐甲在牛前边拽着牛的鼻拘,自己 在后头推着牛的屁股,让它往坡上走。青牛前腿打一下摽子,意思是,这种斜坡,它上 不去。但是两位主人的希望,两位主人的催动,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不上哪行啊。 它仅只犹豫一下,就往坡上走去。没想到,刚走几步就退了下来。老聃先生随着牛的后 退,往后退了老远,差点儿没有坐在地上。

他喘着气站好,想了一阵,见左右两边是山,没有出路,如若回转身再拐回去,路 途不近,定会误事,就下了决心,"上!再上!"他大声说。他让徐甲拉牛,自己推牛, 二次上坡。这头懂得人性的青牛,勾着头,瞪起眼睛,第二次开始往坡上走。一步,两 步,三步,五步。当它走到半坡之时,一只蹄子猛一打滑,差点儿没有又闪下来。它狠 劲地勾着头,暴着眼,狠力地抠着蹄子,借徐甲的拉力,老聃先生的推力,努着身子硬 往上走。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硬是挨到过了坡腰。没想到,就在他们一步步将要接近 坡顶之时,牛的后腿一个跐滑,呼通一声摔滚下来,从老聃先生身上摔过。老聃先生顺 坡滚下,和青牛摔在一起。只见此时徐甲也从坡上滚下。庆幸的是,老聃先生没被牛砸 着,也没被牛蹄踩伤,只是脸上擦一块皮。

老聃先生心情沮丧,而且恼火,这一回心里真的产生了拐回去重新找路的想法。可 是,刚刚一想,就自我否定了,"不中,重新找路,不一定能找到,一来二去,就会耽 误时间,误人性命。我们既然能接近坡头,就能登上坡头!"想起扶风病人正在生死线 上巴望着他,心里急得象燃起了一团火,"还上!这一回就是宁死也得上去!"

他们又一次一牵一推,让牛往高坡上走。一步步挨到坡腰,一步步接近坡头。没想 到这一下竟出奇顺利地爬上去了!

过了高坡,出现在眼前的正是那条去桓家坞的路径。老聃先生重新骑上青牛。徐甲 拽牛,几乎是快步小跑。"快些。"老聃先生还是重复着他那句话。他只嫌走得太慢, 恨不能生出双翅一下子飞到桓家坞去!可是他骑的毕竟是头牛,毕竟是不能一下子飞到, 青牛也只能这样了,它也只能尽到这样的努力了。"快些。"他只知重复地这样说着。

当他们跑完平路又艰难地跑了一段凸凹不平的山路之后,象刚才那样,前面又出现 一条窄石头路。这窄路比刚才那条窄路略宽一点。路两边也是两个干石头坑,和刚才那 石头坑不同的是,这坑不算多深。"快些。"老聃说着,并不下牛。徐甲牵牛沿小路速 度不减地往前急走。没想到牛一失蹄,呼通一声,连老聃带徐甲,三者一起,全摔到坑 里。老聃先生"哎哟"一声,只觉猛一酸疼,仿佛听见"喀啪"一声,右胳膊一阵酸沉, 半拉身子再也不能动了。青牛摔挺到地上,接着翻过身来。徐甲从地上爬起,惊恐地去 看老聃先生。他弯着腰,关切而痛惜地看着先生说:"先生!您,您摔着没有? 能起来吗?"说着,就去拉他。老聃先生挤着眼,皱着眉头,慢慢地抬起左手,微微地 摇晃几下,那意思是不让徐甲再说话。--他自己知道,这摇晃,有两层意思:一、外 表意思,让徐甲不要拉他,不要说话,让他停会再起,让他在这歇歇,闭目养一会神, 有话待会再讲;二、内里意思,他胳膊酸疼,半拉身子已不能动,他不知那里是出了什 么事儿,不知是栽伤了,还是别的什么。他想略停一下,趁机歇歇,趁机想想,徐甲的 问话,他现在不知咋样回答才好,待想好之后,他再答话,眼下他心里很乱,待想好之 后,应该怎样,他再去说。

徐甲担着心,两手握着一把汗,几乎是屏息地,一声不敢再响,小心而紧张地观察 着先生表情的变化。

此时,老聃先生正在紧张地思考:"完了,完了,这一回我完了,再也没法去 请医者了。我胳膊里的骨头可能是断了,我觉得好象是听见响了。人老得很了,骨 头是脆的,很可能是那里断了。唉,我不该,我真不该恁急。很急了不中,欲速则不达 呀。我后悔了,我真不该。不,我应该着急,我不能不急呀!你想,扶风村,恁么 多的人生命危在旦夕,我能慢腾腾一点也不急吗?我不能不急呀,我若不急,目下不是 连村也出不了吗?然而,然而我栽到了这里,这咋办?我不能走了,我栽毁了,不 能去请医了,这咋办哪?我不能对徐甲说我栽毁了,他如若知道我栽毁,一定不让我去。 他自己去又请不来。他不让我去,我硬要去,劝劝阻阻,周周折折,出些不必要的事, 也会耽误时间的。"想到"耽误时间"这几个字,老聃先生心里倏地一惊,猛然想起, 他不该在这里想下去,想起他如若再在这里想下去就是对抢救病人的时机的贻误,就是 犯罪,就赶紧折起头,强装笑脸--这笑里无可奈何地透露出痛苦--,对徐甲说: "不要紧,我不要紧,徐甲,没事儿。我没摔着,歇一会就过来了。年纪大的就这样, 没摔着也看着象是不得了,实际没事,抓紧时间去请医,拉牛!你先别拉我,快去拉牛。" 说到这,皱一下眉头,那是胳膊猛又一疼。不过这种不易让人发现的表情,他并没让徐 甲看见。

徐甲将青牛从石坑拉上去,让它在路上站好,然后回过头来又到坑里去拉老聃先生。 在他的搀扶下,老聃先生忍着疼,勉强站起。徐甲看着他说,"先生,您,您不能走了, 您摔伤了。"

"摔伤?摔伤个啥。"老聃笑了,故意打起精神,"老头子家就这样,待一会就过 来的。我身子骨有点暂时不遂和,你可以先背我上牛,到牛背上趴一会就好了。快吧, 快吧,时间可不能再耽误了。"说到这里,又皱一下眉头,额头上渗出细微的汗珠。

徐甲将先生背起,好不容易地走出石坑,来到青牛身边,将他放到地上。然后撑他 上牛。当他一手托着他的下身,一手推着他的右胳膊往牛背上撑的时候,一下挤着了那 里头的伤处。老聃先生猛地感到一阵疼痛。他咬牙紧皱眉头,一声不响地扭着头,不让 徐甲看见。脸上的汗珠象豆粒一样滚了下来。

"走吧,快走吧。"他挤着眼在牛背上说。

青牛撑着脖子,平举着头,瞪着眼睛,眼里往外冒着光光,喘呼呼地往前走着。徐 甲喘呼呼地加快脚步,几乎是往前小跑。

"快些。"老聃先生趴在牛背上,几乎是成了习惯地重复着刚才他那句话。

徐甲和青牛的步子进一步加快。由于喘呼得厉害,就又放慢一点脚步。

"快些,再快些。"老聃先生又重复着他那句话,所不同的就是又添了"再快些" 三个字。因这三个字,使徐甲刚放慢了的步子又加快了。

走一阵,一条小河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一个中年艄公站在船上。他们来到河边,将 牛停下,努力控制着心里的焦急。老聃先生忍着疼,让徐甲靠扶着,从牛背上擦下,拄 着拐棍站在地上。徐甲和艄公一起将青牛弄到船上。然后,他们又扶老聃先生上船。中 年人将船慢慢撑动,一篙,两篙,三篙,五篙,好大工夫才撑到对岸。

下船之后,老聃突然想起"晚了",想起时间被他耽误了,被他的爬坡,摔坑,下 牛上船,艄公的不慌不忙耽误了。他心里"嘭"地一声燃起一团大火,这团火炽热地烤 灼着他干瘦的胸腔,把他的疼痛全烧掉了,此时他一切念头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要不 顾一切往桓家坞急赶了。

他憋着一肚子火急,让徐甲撑着他急忙上牛又往前急赶,哪想刚走不远又碰见一条 河,而且这河比刚才那河还宽。一只木船停在渡口这沿。青年艄者招呼他们上船。青牛 在船上站正。徐甲提心屏气地护老聃先生靠在牛的身边。老聃想起刚才艄公的磨蹭,心 急火燎,只想着快到桓家坞去,说有十分紧急的病人急亟抢救,须急请医,催艄者快快 开船,越快越好,青年艄者一听,也十分着急,迅速将船撑动。木船在河心晃了几晃, 差点儿没有淹水。木船越走越快,迅速向对岸划去。急慌最易出错,没想到猛地一下碰 到岸上,把老聃、徐甲一起闪到河岸的河水之中。老聃先生心里一凉,头懵多大

由于紧张,劳累,加上跌撞,水激,使年老之人无法承受。当老聃先生被徐甲、艄 者从浅水中搀扶出来,乘牛来到桓家坞桓先生面前的时候,已经晕得闭着眼睛不能抬头 了。

这外号"天难请"的桓先生,身穿绢质的黑衣黑裙,出落得十分清雅,一脸傲岸, 嘴上留着清高的小胡。他坐在药橱旁边,惊讶地看着一位浑身水湿,可敬、可怜的老人, 一时不知是怎么回事。当他听徐甲说完重先生为救扶风病人冒艰难危险,百苦千辛前来 请他的时候,一下子感动得流泪了。

"好心的重大伯啊,我活了五十多年,还是第一次才见到您这样的人哪!"

就在这时,白三老另外派的,前来桓家坞请医的人也赶来了。

桓先生安排人快给两个落水者换干衣裳,并且要好好照护重先生。他自己赶快带上 医病要用的东西,找到一位善骑马者。桓先生上马,趴在善骑者的背后,然后举鞭催马, 向扶风方向飞奔而去了。

来扶风后,桓先生一头扎到对瘟疫病人的紧张抢救之中。经诊断,他给开了医治此 病的药方。此次桓先生开出的中草药,不仅量大,而且样多--有白头翁、黄连、芍药、 竹叶、栀子、犀角、蔻仁、滑石、蚕矢等。

桓先生安排扶风村人,要迅速弄来这些药物,迅速煮好,迅速送到病人嘴里。他让 人到桓家坞把他存放的所有这方面的药物全部拿来,又派人四处找药。他说:"我这药 方上有几样药现在不好找到,其中有些药缺,有些药找不够用的。我知道,城里这几种 药已经不多,必须派一部分人下乡四处寻找。必须迅速将这些药物购买齐全,以满足病 人所需。"

老聃先生要徐甲用牛驮他下乡找药。徐甲不让他去,说他已经摔损了身体。老聃先 生一口咬定他没有事。他以他的包容和含蓄将病苦严严地隐下。他跃在牛背上,让徐甲 牵牛驮他到四乡去。他亲自掏出他讲学、收徒得下的金银,将药一样样买足买够。在他 和桓先生、徐甲、白三老以及扶风村全体民众的共同努力下,村上的瘟疫很快扑灭了。 接下去,其他村上的瘟疫也被扑灭了。一方人的生命得救了,老聃先生累病了。

七月二十日,天气骤然变化。突然之间,黑云涌起,北风大作,暴雨倾盆,连下一 天又零半夜。气候陡然转冷。夜里,老聃先生躺在"扶风闲屋"的竹床之上,突感彻骨 透髓地寒凉起来。他浑身发冷,高烧烫人,很快进入昏迷状态了。他病了,由于过度紧 张,过度操劳,精疲力尽,由于岁数太大,经不起折腾,由于伤损苦痛,出汗之后又遇 冷水,寒气入内,由于天气骤变,燥热陡然转冷,他病了。他岁数太大了,一生给予, 最后更加给予,竭尽精津,没有一点反力了。整个躯体,很快由酸变假了,他觉得他天 数已到,无法救治,认为已经走到尽头,临死别再讨扰别人,就听之任之,干脆一声不 响了。

天明,徐甲发现先生面色如土,脸型扭曲,进入昏迷状态,已经不行了。就放声大 哭。噩耗传遍全村。扶风人流着泪围在他的床前,拉着他的手说:"重先生啊!您不能 走啊!您是为救我们扶风人弄成了这样的呀!我们的病好了,您却要走了呀!我们还没 来得及报答您呀!您连俺一口热水还没喝的呀!您不能走啊,您睁开眼吧,睁开眼再看 看我们吧!再给俺说句话吧!"

老聃先生慢慢地将眼睁开一条缝,哆嗦一下嘴唇,用微弱的声音说:"你们,好, 好了,我,不,不,挂念了。槐,槐里,大,大黑,他,他们"慢慢 地闭上眼睛,啥时也不再说话了。

人们开始放声大哭。屋里屋外跪了一大片人,玉山、火娃和他的妻子桑离氏跪在最 前面。火娃手扒床梆,看着盖在黑布底下的那个露着白发的救命恩人,泪如泉涌。桑离 氏拉着老聃的袖子哭着说:"重公公啊!您是个大好人哪!俺扶风人再也见不到您了啊!"

就这样,先生永离人间了。周元王姬仁五年,秦厉共公六年,公元前四七一年七月 二十一日早晨,中国古代伟大的人道主义哲学家,具有巨大智慧的思想家,道德学说的 创始人老聃先生逝世了,宇宙间一颗巨星陨落了。

就在老聃先生去世的当天,槐里的赵弼襄、大黑,领着一群人前来找他。见先生已 死,失声痛哭。霎时间,人们都知道重耳先生就是老聃了。接着,槐里村的人都来了。 这天,扶风人和槐里人都为先生赶制了孝衣。两村人商量先生的殡葬事宜。为了以后能 看到先生的坟,两村人都要求把先生的尸体埋在自己村上。槐里的人说,槐里是先生的 家,那里有他的家,他生前所喜爱的西山就是他的家呀,他离开槐里的时候,还说要回 槐里呀,他临死的时候还在说着槐里呀!请让俺把他殡到槐里吧,请你们尊重先生生前 的意愿吧,请允下我们的请求吧,再不允,我们就要给你们跪下了!就这样,扶风人这 才答应了。

槐里的灵车来了,先生的灵柩被抬上灵车了。

扶风人看到先生要走了,就又放声大哭了。槐里人戴孝扶着灵柩哭;扶风人戴孝跟 在车后哭。七月"秋霜"降,白云含哀情,当天秦国百姓,凡知道这消息的都哭了。

秋风飒飒,秋云凄凄,举世哀聃,人心悲恸,老聃先生的灵柩在槐里西山安放了。 安放那天,除了秦宫的人("秦失吊之")之外,各界的人士都来了,尹喜也从函谷专 程赶来了。

老聃先生去了,留下真善道德而去了。

老聃先生去了,中国人民怀念他,世界人民怀念他。烟花娇美之春,有人到西楼观 山来看他;大雪纷飞之冬,也有人到西楼观山来看他。来看的人中,有河南的,有陕西 的,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河南、陕西是一家;中国、外国也一家。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老子传 作者:刘升元、秦新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