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王妃| 秦汉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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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王妃》第22章 谋位


草原上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杨娃娃肚子里的宝宝刚好三个月。

早上,一出毡帐,乍然感觉到北风席卷而来的寒意,不由得猛打寒战。真儿说, 我们身上的夹袍要换下来了,应该穿上皮裘和斗篷大氅了。

天色灰濛濛的阴沉,冷风肃肃,刮得枯草呼呼作响。不一会儿,北风刮得更紧, 天际纷纷扬扬地撒下密密匝匝的雪花,细碎琐屑,在风中漫天飞舞,不到午时,草 原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纵目远眺,天与地都是白的。

『哇--好漂亮啊!』杨娃娃情不自禁地惊呼着,站立在漫天飞雪中,展开两 只手掌、迎接雪花的飘洒,仰头望雪,一副深深陶醉的神情。

真儿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奇景:飞雪漫天,一个纯白衣服的纤弱人儿,乌黑 的如缎长发,嫣红的脸颊,沉醉的容色白皙的肤色与飞雪融为一体,仿佛她就 是雪花的精灵,飘飘欲飞,圣洁无邪一切似乎静止了一样,只有那一泓清澈的 眼波、晶亮地耀眼。

她转过头来,看见真儿的痴呆样儿,不解道,『真儿,怎么了?』

真儿回过神,抿嘴笑道,『阏氏,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就像冰屑似的,再过 几天,还会下更大雪,到时,大片大片的雪花才好看呢!』

她呼吸着白雪的味道,『真儿,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下雪 呢,当然会很激动了!』

她闭上眼睛,仰起头,让脸庞与天空平行--当她坚持不了、想要哭泣的时候, 她就仰起脸庞与天空平行,不让眼泪流下来,而让咸涩的泪水向心中倒流。当姐姐 失踪,当爷爷与世长辞,当集团的事业压得她喘不过气,当发现阿城和阿美的暧昧, 她都这么做了,让泪水倒流。

然而,21世纪的那些事情,此时此刻,似乎非常遥远,竟是那样的不真切,仿 佛她一直是在这片草原上,仿佛、她的初恋、初恋情人和他的背叛,都随着时空的 转换而无足轻重--她已经放开那段遥远的感情,心中无牵无挂。

真儿轻蹙眉头,奇怪道,『我一直不明白,阏氏为什么不嫁给酋长呢?我看得 出来,酋长很喜欢阏氏的,如果哪天阏氏不在了,不知道酋长会怎么样呢!肯定受 不了!』

杨娃娃望着真儿,浅浅地笑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越过真儿,她看见不远处萧然站立的一个男子,风雪飘摇中孑然孤立。他是立 脱酋长,半个月之前已经康复,只是,他不是独自待在帐中,就是站在冰溶阏氏的 坟前,神色萧索,寡言少语,不再过问部落的任何事情。

冰溶阏氏的死,对他的打击竟然如此之大!痴情如他,究竟是他的不幸,还是 冰溶的幸?而冰溶,是否如他这样,认定他是她的唯一?

杨娃娃走向立脱,头也不回地说,『真儿,你先回去,我和立脱酋长说说话! 』

立脱努力地扯一扯嘴角,惨淡一笑,『下雪了,漫长的冬天开始了,你应该多 穿点衣服,不要冻着了!』

『我会的,谢谢!』她的微笑、宛若飞雪,缥缈洁白,『我可以请教你一个问 题吗?』

立脱直楞的眼神,飘向远方,虚浮如丝弦,却是精细得让人心惊,『你想问, 禺疆弟弟的阿妈,到底是谁?』

她点点头,『我问过一个人,她说她知道,不过,她不肯告诉我!』

她已经找过乌丝,乌丝说,冰溶阏氏已死,什么事都不再重要了!神女应该关 心的是,你的夫君如何当上酋长,甚至坐上联盟单于的大位。

『她不肯告诉你,那么,就没有人知道了!』立脱苍白的脸上展露出一种理所 当然的笃定。

立脱知道她说的是乌丝?她诧异道,『你也不知道?』

『那年秋天,阿爸娶了溶溶。溶溶才15岁,娇艳无双,我清楚地记得,我第一 次看见溶溶的情景。那是大婚后的第二天,我骑着一匹小马来到月亮湖边,看见阿 爸新娶的阏氏站在湖边,长长的芦苇中,粉色衣裙的溶溶,衣袂在秋风中飘荡,就 好像是天上下来的仙女,感觉很真实又很模糊。我只能看见她的侧面,长发盖住半 边脸颊,但是我看得出来,她正在伤心地哭泣』

立脱兀自回忆着,语调异常平静,脸上似乎蒙上一层淡淡的晕色,『我不知道 她为什么要哭,看见她伤心的样子,我也伤心得要死;我想让她开心、快乐,但是 我做不到那时,我才七岁,但是,我对着天神和祖先发誓,长大后,我一定要 娶溶溶,保护她,爱惜她,让她快乐,让她成为最幸福的女人!』

『第二年冬天,溶溶生下一个孩子,就是禺疆弟弟,但是,溶溶并不喜欢他, 甚至很讨厌他,对他不管不问,只是让婢女照顾。我不知道溶溶为什么不喜欢禺疆 弟弟,不过,我一看见禺疆弟弟,就非常喜欢,黑黑的眼睛,挺直的鼻子,漂亮的 嘴巴,而且,他是溶溶的孩子,我要好好照顾他,教他骑马射箭,我会的,都教给 他!』

她凝眸深思:立脱也不知道禺疆的阿妈是谁,而乌丝知道、却不肯说,难道就 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吗?到底是谁呢?如果是老酋长的儿子,那么,除了冰溶之外, 老酋长应该还有其他阏氏。

杨娃娃觉得他哀而不伤的嗓音,渐渐的怅然,似有滞涩,可见他对禺疆倾注了 别人难以想象的爱护之情。可以说,如果没有立脱,也就没有禺疆。禺疆,对他也 该是一样的感情吧!

『除了冰溶,当时老酋长没有别的阏氏了吗?』

立脱惊诧地看着她,肯定地说,『没有,我记得很清楚!』

她不放弃,追问道,『那有没有比较奇怪的事,老酋长,还有冰溶阏氏?』

细碎的雪花,落在立脱的肩膀上、衣服上,一触及温热的体息,立刻融化,洇 成淡淡的水渍,纹路清晰,『老酋长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溶溶嘛也没有什么,哦, 我想起来了,溶溶有一个妹妹,她来看望姐姐,还在这里住了好长时间呢!我见过 她三次,跟溶溶长得不太像,不过天真无邪的样子非常可爱!』

杨娃娃凝眉沉思:冰溶的妹妹在挛鞮氏部落住了好长时间,老酋长应该经常看 见的,那么,老酋长和妹妹之间,会不会发生一些风月的故事?会不会老酋长看上 妹妹了,姐姐嫉妒

两粒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眼眉浸染得晶莹剔透;她抬手轻轻拭去,乖笑道, 『冰溶阏氏的妹妹叫什么?老酋长跟妹妹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后来,这个妹妹怎 么样了?』

立脱望进她那双神凝烟水的美眸,不禁感叹道:如果说他的冰溶美艳风媚,那 么禺疆弟弟的阏氏则是容光潋滟、临风清骨。可是,冰溶已经不在了,他感觉生命 中最美好的已经离他而去,剩下的只是一个空壳,了无生趣;思及此,不由得心伤 黯然,幽苦道,『溶溶的妹妹叫做冰研,住了大半年之后,冰研就回家了,从此再 没见过!至于跟我阿爸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他心思一转,惊讶道,『你的意思是,禺疆弟弟的阿妈可能是冰研?』

她清淡一笑,『三十年前的事情,要查也不好查了,罢了,即使知道了事情的 真相,也不能怎么样,未必就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落雪潇潇,她的头上、衣服上,笼上一层薄薄的霜白之色,似乎散开一阵氤氲 之气、袅袅婷婷地升腾而起。立脱温和地看着她,『你说的很对!知道与否,并不 重要;重要的是,禺疆弟弟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将帅之才,以后的日子,希望你能好 好照顾他、帮助他,不要离开他,让他不觉得孤单!』

杨娃娃隐约地感觉到,刚才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丝丝缕缕的柔情缱绻纠缠, 然而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的身躯,望向了一个任何人都无法看到的遥远所在。

她点点头,微觉他的话语似有弦外之音,『我会的,你放心!但是,你--』

他神色淡远,飘渺得不食人间烟火似的,『溶溶不在了,我生无可恋,只想找 一片安静的草原,过着牧羊人的日子!』

『其实,我不适合当酋长!很多事情,都是溶溶说怎么做,我就吩咐下去怎么 做的!她对我很好,但是我知道,在她心中,我不是最重要的。不过,我已经很满 足了,能够跟她生活在一起十八年,是上天对我的恩赐!』

他微扯下巴,苍白的额头上浮动着宁和的孤单,『今天,我说多了,你不要介 意!外面寒冷,不要待得太久,还是回帐吧!』

话落,立脱转身离开。风雪之中,缓慢行走的背影,显得如此萧肃、悲伧,前 前后后都是冷寒,无所逃循,他的内心,也该是如此的空寂、荒凉吧!

刚刚走出几步,看见前面不远处,一男一女面对面争吵着往这边走过来。她笑 着走开,躲在一顶毡帐的边上,不一会儿,争吵的声音愈加大声。

爱宁儿猛然站住,恰好看不见杨娃娃的藏身之所,掐着腰,板起粉红的俏脸, 冷冷喝道,『我告诉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丘林野厚厚的浓眉顿时冻住,眼睛中闪烁着奇诧的光泽,不解道,『为什么? 你是怪我这么久不来找你吗?』

『我巴不得你永远都不要来呢!』爱宁儿从鼻子里冷嗤一声,抬起下巴,高傲 的瞪视着面前她厌恶至极的男子,『你找我干什么?我早说过了,我不喜欢你,而 且很讨厌你!』

丘林野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宽宽的鼻翼一张一合,脸上的雪花尽数融化,化为 星星点点的晶莹水色,受伤的表情漫延开来,『可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爱宁儿一身嫩粉色的裘装,衣领上雪白的皮毛洁白无瑕,衬托得脸蛋更加嫣然、 红润,与飘落的白雪相映成趣。他痴迷地看着她,眼中只有她,千娇百媚的爱宁儿, 可是,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他的半点影子,而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为什么?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爱宁儿对于他的伤坏熟视无睹,小巧的舌头抹 掉红唇上的冰凌雪花,轻轻咬住下唇,硬声道,『反正以后你不要再来纠缠我!』

杨娃娃禁不住叹气,爱宁儿太过任性,为了心中所爱而如此伤害别人,是对是 错?想起一个月之前,爱宁儿跑来兴师问罪的情景,不禁失笑。爱宁儿质问道,你 骗我!你说只要听你的,禺疆叔叔就会被我迷上的,但是,他把我赶出去了!

她问了一些当时的情况,解释道,我可没有叫你脱了衣服,你自己脱的,怨不 得我!酋长不喜欢太过热情的女孩子,你这样做,他当然把你赶出去了!

终是被她蒙骗过去。有时候,她也疑惑,爱宁儿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有 时候看似精明,有时候单纯得傻气,有时候不免蛮横霸道,却是勇于追求心中所爱, 无所羁绊。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只是等你自己说出来罢了!』飞雪落满双肩,丘林野 深情的目光立时变得森厉,恶狠狠地说,『你喜欢你的禺疆叔叔,但是,我也告诉 你,你绝不可能嫁给他,你这辈子,注定不能嫁给他!』

『是吗?』爱宁儿的桃花媚眼疏慢地挑高,轻蔑、傲然之色自眼梢飞落而下, 畅声道,『我知道我不能嫁给他,但是,必须要嫁给他吗?再说了,即使不能嫁给 他,就必须嫁给你吗?』

寒风渐紧,孤鸦盘旋着渐渐远去,叫声嘹亮、悲唳。千里飞雪,天地一色,茫 茫。

丘林野醇厚的脸上突起狂野的表情,狠辣之外犹带戾色,『我一定会做到的, 你就等着吧!』

说完,他霍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一片白色之中。爱宁儿从没见过他如此恶 狠的神情,不免心中有点紧涩,不过,她并没有在意他的话,他想干什么,她管不 着,也懒得理会。

爱宁儿走后,杨娃娃走回寝帐,直觉丘林野坚决的话透露出很多意味,他一定 要娶到她?会怎么做?万一他做出一些不可收拾的事情,那就无法挽回了!

一场洋洋洒洒的飞雪送来了冬天,接连三四天,漫天飞卷的雪片飘落在地,重 重叠叠地覆盖了广袤的草原,昔日辽阔的碧绿草地,变成一望无垠的苍茫雪原。

初冬的雪原,清冷,空旷,寂寥,铅灰色的云层,集结在天空上,天色愈发显 得沉重。

挛鞮氏部落一百余里之外,漫无边际的风雪之中,几十骑轻裘骏马浩浩荡荡地 奔驰着,声势壮大,苍鹰低旋,黄犬紧跟在后,奔向前方那一片萧疏的山林。山林 地处阴山山脉的北麓支脉,绵延百里,是珍禽异兽良好的栖息地。

一阵狂奔之后,一行铁骑在山林边缘煞住,骏马惬意地呼出热气;雪尘飞扬, 袅袅地腾起一股淡青色的轻烟。

众等骑士都感到一阵久违的快意!

伦格尔头戴一顶棕色毡帽,往地上啐了一口,激动道,『这几天憋在帐里,闷 都闷死了,今天总算出来透透气,舒展舒展筋骨,大伙儿把眼睛放亮一点,多打几 只猎物,晚上喝个痛快!』

近空中盘旋着一只硕大的孤隼,双翅低垂,可见已经多日寻不到猎物、饿得慌。 一骑士兴奋道,『看,有一只孤隼!』

伦格尔哈哈大笑,急忙从身后的箭壶中抽出一枚铁箭,朝天拉弓搭箭,忽然想 起什么似的,放下弓箭,转头看向酋长,『酋长,你来!』

立脱微微一笑,拉弓扣弦,铁箭嗖的一声,破开风雪,朝天飞冲,正中孤隼黄 色的腹部。孤隼惨叫一声,带着伤痛狂乱地飞撞,不时,直冲冲地跌落下来,摔在 雪地上,毫无挣扎地死寂。

冷旷的雪原轰开一片狂热的叫好声!

立脱身穿白斑虎皮大裘,头戴白狐皮锦帽,煞是华贵、威风;他温祥地笑了笑, 『兄弟们,分开行动,谁打的猎物最多,晚上有赏!』

骑士们策马扬鞭,呼啦啦地飞驰而去,争先恐后地窜奔于山林之中。

"烈火"不安分地扭动着、嘶鸣着,仿佛非常不愿意落于后面似的。禺疆展开 冷眸、遥岑远目,一轮暗邈的光影自眸中深处隐隐浮现。他头戴貂毛锦帽,身穿月 白色裘袍,外罩黑色披风,威严之中乍现出一丝阴鹜与严酷。

身旁的十骑护卫,洛桑,麦圣,塞南寒漠部落的五千铁骑,就是塞南率领 的,待命于挛鞮氏部落北向五百里之外,当天分散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五十里处, 整装待发,只要狼烟一起,立刻狂奔而至。

洛桑总觉得今天的禺疆酋长跟往日不太一样,不过也只是一种朦胧的感觉。近 来一个月,伦格尔处理着部落的日常琐事,禺疆酋长悠闲得紧,整天射箭打猎,脸 上洋溢着平和的笑容,今天--他的脸孔似乎很放松,却是刻意放松的、而愈发显 得凝重,棱角更加分明,神色更为苍劲。

禺疆一抖缰绳,狂奔而去,十骑护卫跨马紧紧跟上。

这片山林重山叠嶂,绵延百里;春夏时节,各种花卉争奇斗艳,林木茂密高耸, 溪流、山涧潺潺流动,环境清幽。不过,现在是初冬时节,地上薄雪消融,枝丫上 的小小雪球玲珑可爱,骏马飞掠而过,震落细碎雪花、簌簌飘落,仿佛杏花漫天一 般、迷濛婉离。

由于几十铁骑的骚扰,山林显得狂躁不安!

一只只麋鹿、野猪在山坡上、在密林中慌不择路地狂奔;狡猾的狐狸与可怜的 野兔冲撞在一起,紧接着四下逃窜;扑棱而起的山鸡、野雉无头不计其数,无头苍 蝇一般乱飞一气。

天光一点一滴缓慢地流逝,众等骑士收获良多。

虎、豹跳跃在山坡上、树木之间,发出惊慌的啸声,森利可怖,又让骑士们精 神一振。几头黑熊被赶得晕头转向,呼着热气,嗷嗷地狂吼着,张开血盆大口向围 猎的骑士扑来。于此,展开人与动物的格斗,山林间传开猛兽的吼叫声、哀号声, 气氛越来越紧张。

立脱和两个护卫围猎一头凶光毕现的豹子,豹子已然多处受伤,鲜血直流,却 仍是不懈地反抗着,凶猛的攻击让骑士们且战且退。金光闪闪的毛色激起了捕猎者 的兴奋神经,立脱一扫丧妻的萧索和伤口初愈的苍白,脸上红潮烁烁,眉宇间英气 勃勃。

『你们都退下,让我来!』立脱豪气地挥退两个护卫,摩拳擦掌、准备捕猎这 头只剩半条命的金色豹子。

两个护卫依言退开,根本不担心豹子会伤害到酋长,他们相信酋长的勇猛。

立脱大喝一声,操着弯刀猛扑上去,与豹子揪斗在一起。

一道幽魅的目光,交织着狂邪与热辣、痛楚与冷酷,穿越重重林木、层层枝丫, 笔直地迸射而去,定格于人与兽搏斗的景象跨坐在骏马上,搭箭拉弓,半圆形 的雕弓,一如圆月,灌满无尽的思与劲道铁箭乘风破雪地飞射出去,强劲、疾 速的风,刮落枝头上残留的雪粒、渺渺飞扬。

箭镞正中豹子的脑袋。金色豹子的躯体猛然一僵,随即缓缓地扑倒在地,沉闷 的声响,惊醒了立脱和两个护卫。立脱霍然转身、四处寻望,杀猎的眼神不复存在, 如奔命的小鹿惊慌不已。

极短的一瞬而已,黑色的衣袂于扬扬白雪中扯动,毫不停滞地、抽出一支雕翎, 弯弓扣弦,粗壮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狠下心肠,绷紧了弦,为的就是力 贯双臂、射箭杀戮。

浓睫发颤,他轻轻地闭上眼睛,手臂一松,羽箭狂烈地追风而去--

『禺疆弟弟,冬天已经来了,春天是不是就快到了?』

『你回来吧,加入我们的部落联盟,过几年,你就是部落联盟的单于了!你比 我聪明,比我有气魄,肯定做得比我好!』

『弟弟,你快走!再不走就要被发现了,你别管我,他们不会发现是我放走弟 弟的!』

『做哥哥的,以后绝不让别人欺负你!如果大伙儿推举我当酋长,我一定也让 大伙儿推举弟弟当酋长!』

『谢谢你,弟弟!你的箭法,太棒了!比哥哥还要准呢!』

『弟弟,你看,这张硬弓还不错吧,今天开始,我教你射箭!』

忧伤的话,坚定的话,开心的话,稚嫩的话回荡在耳畔,他俊豪的脸孔、 苦楚的表情扭曲地撕裂开来,滚烫的泪水奔泻而下哽咽着,『哥哥,对不起 』

泪眼朦胧中,落雪纷飞,绵绵无声,飘渺得让人抽心;整个世界,仿佛死寂了 一般;重重雪幕之外,尖利的箭镞没入左胸口,立脱伸手握住箭杆,趔趄了几下, 萎瘫在地,白狐皮的锦帽、亦掉落在地,与洁白的雪融为一体

两个护卫,慌了手脚,立马上前扶住立脱酋长。

而禺疆的十个护卫,惊悚地看着这一幕,杀戮的,嗜血的,一幕,呆滞如萧枯 的树木。洁白的雪花落在每个人的睫毛上、脸上、衣服上、心上,刺骨的冷寒。

洛桑举目,看见禺疆酋长的黑色披风上缀满星星点点的白雪,点缀着他那颗冷 酷的心,平静的脸上热泪纵横。是的,这个落雪的日子,禺疆酋长的表情一直是平 静的,平静的底下,该是一颗冰冷抑或挣扎的心?

射杀哥哥,需要多么僵硬的心肠,多么寒酷的心思!禺疆酋长要谋得挛鞮氏部 落酋长之位,立脱酋长必须死,必须死!可是,他为何如此急迫?

几十个骑士齐聚在倒地的立脱周围,伦格尔轩昂地站立着,紧眯得几近看不见 瞳仁的小眼,矢志不移地望着禺疆--缓步走来的杀兄凶手,目光凛凛,宛如碎裂 的冰屑,尖锐入骨。

禺疆高挥右手,麦圣带领着三个护卫走上前,抬起奄奄一息的立脱,跨上骏马, 在众等骑士讶异的注视下,策马扬长而去。

塞南跨步出列,簌簌雪声中扬起沉稳的嗓音,『立脱酋长,在和一只凶猛的豹 子搏斗的时候,不小心被豹子袭击,咬下脑袋吞入腹中,不幸身亡!大家记住了没 有?立脱酋长的弟弟,禺疆,为哥哥报仇,射杀了豹子!』

塞南狠厉的目光,横扫众等骑士,只见骑士们个个呆若木鸡,凝滞的面容上犹 带着惊讶和骇然,于是接着道,『今天在场的每个兄弟,只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就 可以继续为挛鞮氏部落酋长效命,不然,你们的家人,将会因为你们的不小心而丧 命!』

众等骑士呆立在雪地上,面色一如尘雪般寂然,眼睛中光色各异,却是骇动的 --他们心里非常明白,立脱酋长的中箭,做弟弟的早有预谋!

一个骑士跨出三步,不卑不亢道,『我们不会为家人担心,因为我们很清楚, 我们效命的,不是某个酋长,而是挛鞮氏部落的酋长,是挛鞮氏部落的大英雄!我 们都相信,禺疆酋长是我们挛鞮氏部落的大英雄!』

又一个骑士慷慨道,『在我们这片草原上,强者,就不会被别人杀死,就是英 雄!让我敬服的,只有大英雄,到底是不是酋长,我不管!』

众等骑士纷纷附和,高扬的叫声,覆盖了飞雪飘落的声响!

禺疆的眉宇间锐气横流,拔高嗓音道,『好,非常好!大家都是挛鞮氏部落的 英勇男儿,只要表现出众,我都会看得见,就看大家如何展现你们的英勇!从今往 后,在场的每个兄弟、将会比别人吃得更好,穿得更暖!都明白了吗?』

『明白!』骑士们响亮地齐声应答。

洛桑听闻震耳欲聋的应答声,心中不免产生一股悲凉之感,为兄弟相残,为草 原骑士的嗜血还在寒漠部落的时候,阔天说,在胡人部落,父子、兄弟互相残 杀是很普遍的,而部民并不会可怜、同情死者,反而称赞、佩服勇猛的杀戮者,因 为,胡人认为,强者才能长久地生活下去,才能保护本部落不受其他部落欺负。

这种残酷的心理,当真可怕!洛桑感觉到,在草原,是英雄、是强者,就受人 尊崇、敬服、拥护,而禺疆酋长,就是抓住了这一点,坚信在场的骑士定会拥护他, 才对立脱预谋杀害!

第二天即行下葬。立脱的无头尸体安放在生前居住的营帐,午时,葬礼正式开 始,三个歌手骑着白马、围着营帐高唱哀歌,持续了好长时间;悲伤的曲调与乐声 回荡在冷凉的空气中,感染了在场的部民,挛鞮氏部落议事大帐前面的广场,弥漫 着浓重的伤感情绪。

爱宁儿一身寡素的白衣,站在营帐门口,似乎已经风化为一个雪人,全身僵硬 ;面无血色,毫无表情,周围的人和事,是别人的,跟她亦是毫无关系。

杨娃娃远远地看着爱宁儿--禺疆不让她参加葬礼,嗯,那就不参加吧;在远 处凝望立脱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告别仪式,默默地为他祈祷,那该是够了吧! 恍惚中、逐渐浮现出风雪之中缓慢行走的背影、一抹萧肃悲伧的背影。

她很难过,感叹世事的无常:他说他想找一片安静的草原,过着牧羊人的日子, 可是,为什么,他连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呢?

她背后站着的、是洛桑,自也看见了爱宁儿呆滞的神情,心中泛起一种怜惜的 情愫:她的脸上愁结冰霜,内心、是否正在忍受着丧亲的煎熬?如果她知道了杀父 凶手,那么她还会对禺疆酋长如此用情吗?还有,公主知道这件事吗?

突然地,爱宁儿尖声呼喊,『阿爸--』

随即,她不顾一切地冲进营帐,泪雨滂沱黑妹赶紧跟上去

哀歌结束后,是狂欢的酒宴,寓悲伤于全民欢乐之中;夜幕完全笼罩了草原, 尸体方才下葬。而草原上的墓地,向来是踩得平平的,野草长出来,离离蔓蔓,就 什么痕迹都看不见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曾经的酋长,就是这样为草原所掩埋、遗 忘!

立脱并不是英雄,他自己也知道的!

接下来的十天,阳光灿烂,流溢在清冷空气中的光色、斑斓得晃人眼睛,暖暖 的,沁入心房,连笑容也是和煦的。光影中,走来两个男子,一个低着脑袋、脸色 愧疚,一个容色苍白、平望着一展无垠的草原。

禺疆低低的嗓音,沉到了心中最柔软、最脆弱的那个角落,『哥哥,伤口还很 疼吧!要不,过几天再走吧!』

『今天的阳光这么好,我想是上天专门为我送行的吧!』立脱抬首,看看明媚 的冬日阳光,开心地笑了,『弟弟,我很早就想着这一天,但是--我要陪伴溶溶, 所以这十八年中,我每天都想带溶溶离开,可惜,她说,她不会离开,死也不 会离开!』

禺疆诚挚地问道,『哥哥后悔吗?』

立脱歪头看他,沉思道,『后悔?不,我不后悔!我觉得我很幸运!』

禺疆的黑眼、因为阳光的映射,而显得光彩夺目,『我想,我也很幸运!』

『我们兄弟俩,都是幸运的男人!你的阏氏,我保证,一定会协助你的!』立 脱了然地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对了,弟弟,那个无头尸体,你早就准备好的吗? 』

『哥哥怪我吗?』禺疆不答、反问道,眼色郁郁苍苍地耀转。其实,他知道哥 哥是不会怪他的,但是,他就是想亲口听哥哥说,不怪他!

立脱举目遥望,天际处的阳光迷离得几近透明,『应该说,我要谢谢弟弟才对! 一定要怪的话,就怪弟弟不事先跟我说!』

黑眸中波光水色轻轻地摇晃,眸色更加的黑亮;禺疆听懂了立脱的弦外之音: 哥哥一定会赞成弟弟的他动容地哽咽道,『哥哥』

立脱展开双臂,手掌轻轻地搭在他的肩膀上,祥和的微笑着,语气却坚定无比, 『弟弟,说真的,好好干,不要辜负大家的期望,更不要辜负阿爸和我的期望!我 会在草原上的某个角落,注意着弟弟的每一件事;如果弟弟当上了单于,我一定会 为你骄傲、为阿爸骄傲!』

兄弟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分类:秦汉历史 书名:匈奴王妃 作者:端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