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其才》序言|秦汉历史

《天纵其才》序言


齐鲁大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孔府孟家,已成千古圣地;泰山岱庙,更是五岳独尊。而临淄古迹、泉城风貌,都为一时游览之盛。然而齐鲁大地,曾经孕育过一个千古奇才,东方怪杰。据《史记》载: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秦皇嬴政远离长安,东巡会稽,觐拜禹庙,然后长途北上,至齐国琅琊,欲求仙人之迹和不死之药。夜间,他突然梦见一个海神,与之交战。天明召见随行博士占梦,始皇未言梦中结局如何,只说那海神很像人。博士说:此神主恶,必须除去,然后善神自至。于是秦始皇继续北上,经荣成山而到芝罘,看到一条巨大的鱼,于是亲自执箭,将其射杀,然后向西而去。话说这行人马,路过平原郡北重丘县城,只见路边一块郁郁葱葱之地,紫气积聚之间,有山渐渐隆起,有龙若隐若现。秦皇便以镇山宝剑一把,置于宝鼎之中,压在此地。并将县名更为"厌次",以遏其势。置鼎之日,厌次百姓群集而观,众人看到,有一神龙从鼎下露出头来,一道金光,径向正南射去,而鼎下一方泥土,却被迸落到西边不远的大河岸边。百姓无不惊奇。自此,他们便不称此地为"厌次",却将它美名为"神头"。

休息几日,始皇踏上西回长安之路。从神头向西走了几十里路,便是大河(后世称黄河)的平原津(今德州城东南)。时值盛夏,天气暑热,车马刚上津头,便有清风徐来。始皇急忙打开车帘,想领略一丝凉意。不料那阵清风掠过嬴政面上,将他吹得口歪眼斜,众人急来相救,他却一命呜呼。李斯、赵高和后来的秦二世秘不发丧,直到车驾回到咸阳,车上尸体臭不可闻后,才将"祖龙归天"的消息和所谓"遗诏"告知天下。此后不久,远在平原正南五百里的沛国泗水亭长刘邦宣称:梦中有神人相告,他是真龙天子,于是招兵买马,最终斩蛇于芒荡,揭竿而抗秦。从此天下英雄,齐心协力,共灭暴政;刘项逐鹿,风尘落定,天下归汉。

四十六年之后,也就是汉文帝十六年(公元前164年),文帝刘恒白日小憩,忽然入梦,见自己原是一条赤色肥猪,象头龙尾,于平原之上悠然觅食。转眼间风起云涌,雷电大作,只见有一青龙,自天而下,怒而长嘶,尾荡残云,山岳为之震撼。文帝大惊,向天发问:"吾刘恒绍继祖业,无为而治,减赋宽刑,节俭一生,从不扰民,何故惹怒天帝?"那青龙却说:"汝为帝十有六载,重农耕而历节俭,府库殷实,功不可没。然汝龙形未成,猪性犹在,乐静而忌动,匈奴屡屡侵犯中原,汝卑躬屈膝,再三和亲,以几个女子温柔之躯和汉家百姓钱物血汗,换取猪窝一世安宁。然而匈奴铁骑,恣意践踏汉境,边民无以聊生。汝乏阳刚勇武之气,今日故来警戒!"文帝跪拜,再三相求:"神龙所戒,刘恒心服。然而匈奴剽悍凶猛,我高祖斩蛇而起,灭暴秦、除项楚,平定天下,再与匈奴争锋,大军却被匈奴四十万铁骑困于白登,七日不能解围。后由陈平使出下策,贿赂匈奴单于的宠妃,靠美人枕边吹风才得以脱身。刘恒如今年虽四十,正值壮岁,然于兵略一窍不通,所养兵力亦不及高祖十分之一,再与匈奴相争,岂非以卵击石,徒让汉民丧命?"那青龙沉思片刻,说道:"吾与众位兄弟,终日习文弄武,无奈天庭冷清,恨无展露才能之所。吾等久思下凡,助汝一辈之力,不知汝有意否?"刘恒再跪而拜:"刘恒此生乐静好文,死后只能以文为号。若众位愿来相助,吾将改吾之墓为霸陵,以示雄霸天下之愿!来世若能相逢,定当奉神龙为兄长,竭天下之力以破匈奴,长吾大汉国威。若能为帝,定以武帝为号!"那青龙闻之大喜,指一宝鼎说道:"汝大汉后代勇武之力,全被秦皇困压于此。今日吾当劈开此处,让群雄奔腾而出,二十年后,为汝所用!"说完与文帝击掌为誓,然后龙尾一甩,只听霹雳一声,电光起处,平原之上,一剑腾空而起,不知飞落何处;那盛剑之鼎,飞落大河之中;还有一些龙蛇鬼怪之物,东西两个方向飞落,西奔长安附近者尤多。文帝大惊而醒,原是白日一梦。文帝心惊不止,便将梦中片断情景,告诉众臣,让他们来解梦。臣子中有一奇士,是齐国的新垣平,他说文帝之梦,主神龙与帝王之气,如能寻得宝鼎和宝剑,汉将称霸于天下。文帝闻之大喜,当场加封新垣平为上大夫,诏命将自己的陵墓称为霸陵,同时自次年起改元,大有振兴大汉之心。无奈人才缺乏,兵力不足,而那新垣平到处搜寻宝鼎,弄得天下不宁,人心惶惶。文帝一怒之下,将新垣平斩了首,灭了族;而他自己,竟然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眼看着形容枯槁,心如死灰。一日,他召来太子刘启,密交三份遗诏:一是朕死之后,谥号定当为文帝;二是刘启虽有儿子,决不可立为太子,应将帝位传给生性有赤龙或赤猪之象的儿子;三是不可给继嗣之君留下强权之臣。说完而终,年仅47岁。汉代自高祖时起,便以仁孝二字立国,景帝刘启当然从命,将父亲谥了个太宗孝文皇帝之号,葬在那个名称与主人谥号颇为乖戾的霸陵。此时景帝的皇后薄氏没有子嗣,文帝之妻、景帝之母窦太后便将景帝与栗妃所生的长子刘荣立为太子,景帝不敢不从。然而时隔不久,景帝所幸的一个新妃子王美人,告诉他说,梦中有一赤物,似龙又似猪,奔入怀中,而后便已受孕。景帝大惊,便奉王美人于别室养护,整整十四个月,才生下一个皇子,于是取名刘彘,彘即猪也。从此便有了正史野史都津津乐道的王美人与栗妃争宠、王美人与窦太后的女儿长公主定亲结盟,小刘彘要"金屋藏娇"以取代太子等等演义。其实帝位传谁,文景二帝有约在先。景帝在位一十六年,起初想用晁错之策削弱诸藩,再振汉室雄风,不料七国诸侯群起反叛。好容易在周亚夫和窦婴的帮助下平息了叛乱,自己却有油尽灯灭之态,于是将太子刘彘更名为刘彻,令其师从功高位重却至为谦和的窦婴习文练武;而那功高一世、秉性也高傲一时的周亚夫,却被景帝秘密杀戮于狱中。景帝于在位16年、享年48岁之后,不立一个遗诏,没有一句遗言,悄然离开人世。

唯有那平原之上,电光起时,一剑腾空而起,和那盛剑之鼎,还有一些龙蛇鬼怪之物,东西两个方向,究竟飞落谁家,始终是诸多谜团。


分类:秦汉历史 书名:天纵其才 作者:龙吟
《天纵其才》第01章 纳贤良|秦汉历史

《天纵其才》第01章 纳贤良


大汉都城长安,在今西安城之西北,所谓未央区者,便是汉之长安中心所在。唐城赫赫, 汉宫萧瑟。断壁残垣,掩去几多风流!

汉家长安,高城十余里,人口近百万。所谓禹贡雍州之域,天文井鬼之野。汉家将长安 附近划分为三府,中为京兆府,比喻京都吉兆,千载流光;左曰冯翊府,二匹天马振羽,飘 飘欲仙;右为扶风府,恍若天庭在即,清风可凭。仅此三个地名,便可窥知汉家皇帝志向何 在。这三府之地,尽收八百里秦川肥地沃水,天下之富无过其右。当然,真正威严之处,却 莫过皇家宫苑:未央宫富丽堂皇,建章宫千门万户,甘泉宫渺若仙境,上林苑广袤无垠

然而那都不是平民百姓能去的地方。老百姓经常光顾之处,还是长安城中最大的叫卖场 所:东市。

两千一百三十九年前,也就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皇帝之一--汉武帝刘彻登基后不久, 长安东市便越发热闹,更显繁荣。这里除了平日粜卖珍宝奇货的商贩之外,突然间来了许多 外地人,有的峨冠博带,有的破衣烂衫;有的寒酸潦倒,有的气宇轩昂

这些人虽然模样各异,口音不同,但他们的心情却是一样的焦急,目的也只有一个:那 就是让刚一登基便求贤若渴的皇上尽快地召见自己。皇上今年刚满十六周岁,正是可以轻易 说服的年龄,谁要能捷足先登,就有出将入相的天赐良机。

皇上起用新人的消息,三天两头地从未央宫中传出,飞遍长安的大街小巷。京城的人们 也着实让外地人稀罕:他们鼓起并未吃饱的肚皮,整天吹嘘着所谓的宫庭秘闻和宰相大臣的 事儿;闲坐在街头的一堆老叟,只要开口,就能给你"侃"上大半天秦皇汉祖的故事;面带 菜色的小贩,只要你跟他唠,保准一会儿便把皇上最近新用了张三还是李四,连他的来历都 给你说得清清楚楚;最让外地人惊讶的还是那些拉着车到处送人接人的"板儿爷",只要你 坐上他的车,给上几铢钱,他不仅会很快把你送到该去的地方,还会根据路程远近,给你恰 到好处地侃上一阵朝廷花絮,说不完他就给你多绕俩圈儿也得把这点故事给你编成喽,大不 了再多要你几个铢。最大的受惠者当然是那些应诏而奔长安的各路能人,他们来到京城不需 三天,即使没有什么故旧引见,也能将朝中情形知道个八九不离十儿。

人们最为关注的,当然是皇上身边那些最重要的位子。率先传出的消息是,皇上任命当 年平叛吴楚七国之乱的功臣魏其侯窦婴为宰相。这没什么稀奇的,窦婴本来就是文能信笔长 篇奏章,武能统领万军千将的全才,何况他的姑妈又是当今皇上的亲祖母!接下来的任命让 人开始有点意外:原给窦婴跑腿的郎官田鼢,一下子被命为太尉,地位仅次于窦婴!但过了 一两天,大家也就释然了:原来这个田鼢,是皇太后的同胞弟弟,只因他与皇太后不是一个 父亲,所以才姓田。如今母以子贵,儿子当了皇上,太后要把自己同母异父的兄弟安排个大 官,那又有什么好说的?

接下来的任命让人们更为惊奇。原在太皇太后身边的老臣,如许昌、庄青翟等人,未能 像人们传说的那样,担任御史大夫、郎中令一类的要职。皇上把这两个重要的位子,给了年 不足三十,并无什么名气的赵绾和王臧!赵绾是个白面书生,他在景帝时曾提出过要清理明 堂之类的建议,让他当御史大夫,勉强还孚众望;而那个王臧,据说是齐国来的一个无名小 辈,只是因为主意多,能出口成章,便得到了皇上的喜爱,年纪不足三十,却让他主管皇上 的诰命奏折,朝中的文书露布。人们不禁捏出一把汗来!可是回过头来想想,皇上也才不过 十六岁,要那么多的老臣做什么?窦婴五十出头,田鼢四十来岁,再加上两个二十多岁的御 史和郎中令,不也合适么?

长安城中议论纷纷,各路才子们却喜上眉梢。皇上在任用新人,而且是不拘一格!下面 的问题是,怎样让皇上尽快召见自己!他们一面托人找门路,一面警惕地注视着自己的周围, 看谁比自已强。听说广川大儒董仲舒来了,他的大弟子公孙弘也来了,还有一个人,姓名很 怪,姓汲名黯,皇上听到他的名字便将他的奏折要了去;来自吴越的严安,说话谁都听不懂, 只能靠写字表达自己的意思,皇上也派人取走了他的上书;更让人兴奋的是,皇上敬慕大辞 赋家枚乘,竟派人用车去接他,还因怕他年纪大了禁不住折腾,专门让人在车轮外边裹上蒲 垫子--这便是"安车蒲轮"。人们对皇上的这种求贤若渴之举更为钦佩,别看他年纪轻轻, 说不定是汉家的第一号有为之君呢!

天有不测风云,长安上空也不例外。小皇上如此折腾,早让他那瞎了眼的老祖母--太 皇太后窦氏的鼻子直痒痒。许昌庄青翟等老臣,当然要趁机给她弄点辣椒面儿做"鼻通", 于是一个喷嚏打出来,长安恍若出现一次小地震。专门负责接待外地应诏才子的公车令韩不 识,被太皇太后叫去数落一顿,回来时一张马脸拉得驴面一般。他把公车处的车辆撤回一半, 自己却弄两坛子杜康,在那里狂饮起来。第二天,长安城便传出了另一个消息,太皇太后在 宫中组建了"影子内阁",当然是太皇太后为中心,以"无为而治"为纲领,按文景二帝的 既定方针,衡量当今皇上的种种行为。太皇太后的旨意是,如果小皇上再敢大改祖宗规矩, 她就不客气了!甚至有人传说,太皇太后还派一个亲信到淮南王那里去问候,淮南王刘安可 是汉高祖留下的最近的骨血!

长安顿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东市上的人市淡了,招摇过市的大儒少了,公车处前人马 稀了,唯一增多的是长安市民的谈资。一个自称与大内有联系的商人说,皇上表面上是收敛 了许多,实际并未停止行动,他的大内侍卫公孙敖等人,还在长安城里四处观察,留心探访, 专找那些有特殊本领的智士奇人。

这天中午,烈日驱走了东市上叫卖瓜果蔬菜的,甚至连牵牛赶驴的人也躲到了树下和城 门底边,大街上只有卖柴禾的还在坚守着阵地,反正太阳点不着、晒不坏他们的竹木柴草, 闲着也是闲着,呆着吧。

就在此时,只见两头老牛各拉着一辆大车缓缓走来,从老牛的喘息上感觉车载很重,但 车上不知装着何物,谁也看不出来,只见车顶上是用麦草苫起来的,像个小房子。那些麦草 经过风吹日晒,已经发白,分明已经走了好长的路途和时间才到的长安。再看赶车之人,人 们的眼前不禁一亮:他的个儿清瘦细高,却透着矫健;衣着素朴简洁,然掩不住飘逸,身高 足有九尺之余(汉代的量具尺度比起今天要小得多,当时的一尺也不过现在的六寸左右), 虽经风吹日晒,但那清秀的面庞上还是充满着自信和傲慢;加上头戴一顶竹制高冠,腰间挎 着一柄长长的宝剑,给人一种玉树临风的感觉,一看就不是凡人!

如此气氛之下,来了个如此非凡的人物,人们不禁从树荫、城下又走回烈日之中,想看 看那车上究竟是何宝物。有个在东市上远近闻名的泼皮,名叫柿子朱三,因为头长得像个柿 子,故而闻名。柿子朱三是个卖红烧猪蹄的,他第一个冲上前去,拦住那细高个儿大叫:" 客官,天太热了,来个猪蹄子,去去火吧!"。

那人对他笑了一笑,操着齐国的口音说:"猪蹄也能去火?俺还头一回听说。你要是卖 清水马蹄,那还差不多!"

众人也都大笑起来。长安东市的人都知道,清水马蹄产在吴越一带,那是贡品,只有宫 中常有,长安市面上偶尔见到一点,马上会被达官贵人们一购而空。而柿子朱三篮子中的红 烧猪蹄,少说也做好三五天了,头一天卖不掉,第二天便用大锅再蒸一回;三天以后,那猪 蹄看起来黑里透紫,要说味道,可跟芋头差不多了。

柿子朱三哪管这些,只要来了生人,他便觉得生意送上了门。不管人家要与不要,先拿 出一个递到手上。"客官,您别说,我这猪蹄,还真有清水马蹄的功效,吃了之后,保证让 你去火消暑!"

"是啊,我要吃了,转眼就得往茅坑里跑,当然不会有火了!"那细高的齐国人笑着说, 根本不去用手接。

一旁的众人听到这话,不禁哈哈大笑。

柿子朱三被臊红了面皮,更有些着急,他转念一想,这手既然伸出去了,就不能缩回。 于是索性将那猪蹄向对方的手上扔过去。他心想:接与不接,反正是出了我的手。下面,我 们就看好戏吧!

那人开始并不用手接,眼看着那个大大的黑里透紫的猪蹄直落地上。众人心想,完了, 要惹事了!

眼看着黑紫之物落入泥中,不料那细高的齐人单脚一跳,看似躲避,可另一只穿着草鞋 的脚却踢了过来,只见那行将沾泥的猪蹄突然飞了起来,竟然落回柿子朱三的篮子之中!

众人大开眼界,连柿子朱三也是奇怪莫名。可泼皮自有泼皮的招数,他将篮子往地上一 扔,大声叫道:"哎呀!你踢着我的手啦!"随着篮子落地声响,七八个更黑更紫的猪蹄落 了一地,个个染灰沾土,像一块块刚扒出泥的烂藕节一样。

众人瞪大了眼睛,柿子朱三要耍无赖!

长安毕竟是长安人的长安,长安的热闹更是长安人看不够的风景,何况泼皮也有三个皮 泼的朋友呢?转眼间,众多围观者堆了上来,看这个外地人如何收场!

那齐国男子并不惊慌,他双手一揖,说道:"仁兄,你若没有钱用,可向小弟索要一点, 何必用这种手段,弄得大家都不开心呢?"

柿子朱三听了这话,觉得更没面子。"什么?照你这么说,是老子想讹你不成?你拿着 铜锣在长安城中,里三圈外三圈的边打边听,我柿子朱三有没有欺负过别人?分明是你弄翻 了我的篮子,搅了我的生意,还敢说我讹你?"说着,他一把抓住牛车:"你今天不给我说 个清楚,弄个明白,这两辆车,你就别想拉走了!"

那细高个子并不生气,却是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我赶着牛车赶了两个月,好容易来 到长安,没想到遇到你这个识货的。柿子老兄,你揭开看看,你要得起吗?"

柿子朱三听他叫自己"柿子老兄",一时不好泼下去,便伸手扯开了车上苫着的麦草。 让他吃惊的是,车上既不是宝物,也不是吃的用的,原来齐刷刷的,全是竹简!

众人也看呆了,乖乖,两大车竹简,两个月才拉进京来,这准是要献给皇上的!

柿子朱三是个除了朱三的"三"字,还多认得一、二两个字的主儿,要这些竹简有什么 用?可也不能就这么拉倒,那多没面子?再说,那几个猪蹄,他留着还能讹别的人,这些东 西都没了,他后半晌不就没事干,肚子也就没法填上了吗?他抬起头来,看到那高个子身上 还佩带一把宝剑。于是伸手便抓:"来吧!老子要竹简,没的用;这把剑,就给爷割猪蹄吧 !"

那细高男子并不惊慌,只是伸出右手,将剑护住。柿子朱三见一只手夺不过来,便是两 只手来抢;可是两只手全用上,也动不了那剑半分。这下子他傻了眼,便对着身边的几位叫 道:"张四,李五,王小二,你们三个整天吃老子卖不掉的猪蹄儿,这个时候,还不帮爷出 把力?"

这一叫,果然有用,只见又有三个泼皮,急着冲上来相帮。四个人都来夺剑,八只手分 别攥住长剑的剑鞘,那细高个儿左手护住剑鞘上端,右手早将剑柄握住不放。

这里围成一团,早惊动了几位巡逻的骑士。他们在为首的一个大汉的率领下,悄悄勒马, 停在人群之外,驻足观看。

柿子朱三以多欺少,此时当然是得意洋洋。他对着外地人,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 还不识相?再不松手,老子们就动手了!"

细高男子脸上还是笑着,双手将剑连鞘渐渐向上抬起。柿子朱三等四个人万万没有想到, 他们四个人八只手,还有四个肥猪一样的身子,竟然压不住剑,被他慢慢地举了起来!

长安人大都是见过些世面的,这等功夫,谁还看不出点门道来?众人非常自然地向后退 去,退去,他们要给这位细高男子让出"场子",一场好戏就要上演了!

  那四个猪一般的无赖,也知道自己这回惹了大祸。可是,不管是祸是福,长安人惹得起, 也就撑得住,不然,将来他们还能在长安呆么?王小二和李五眼看压不住剑了,又怕那人右 手将剑拔出,于是趁自己离他近些,便伸出腿来,想将那人绊倒。

两个一齐伸腿,早被那细高个子见到,只见他右腿拔起,飞起一脚,右边的王小二就" 扑通"一声,屁股将地面砸了一个坑,再也爬不起来;而那条腿毫无阻碍地再飞过去,随着 一阵风起,李五腾空而上,飞出十步之外,屁股朝天嘴啃泥,跌落在围观的人群之外!

长安街头,一片叫好之声。连那个大个子骑兵长官,也不禁点了点头。

柿子朱三见今天要大栽面子,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朝张四使了一个眼色,二人双手一 松,不约而同地从腰中掏出两把短刀,便向那人刺来。

那细高个子岂是吃素的?早在两个泼皮松手之际,他便以疾速之势将剑抽出,只见一道 寒光,从半空中龙飞而下,"刷""刷"两声,柿子朱三和张四手中的刀,便被挑得无影无 踪。众人还未来得及叫好,只听又是"刷""刷"两声,柿子朱三和张四两个人那原本长长 的头发,被他齐斩斩地削了个多半,两个人的头顶上,几乎都露出了头皮!

"啊!"众人发出的不是叫好,而是惊叹!

再看那柿子朱三和泼皮张四,早吓得浑身发抖,如同筛糠,两腿发软,跪到地上,口中 叫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细高个子移步前来,一脚将柿子朱三踢得趴在地上,然后将左脚踏上他的肩后,用剑指 着地下全是泥灰的紫猪蹄,对张四说:"把它捡起来,送到这个柿子头的嘴里!"

张四不敢不依,哆嗦着手,将那个实在是肮脏也实在是难看的猪蹄塞到朱三口中,口中 还颤抖着说:"兄弟,这回你就自产自销了吧!"

不料那柿子朱三却嘴叼着猪蹄,呜噜呜噜直嚷嚷:"好汉!老爷!你放过小人,小人以 后天天送你最新鲜的猪蹄子!"

众人哈哈大笑。

这时,那个骑马的头儿嘴一呶,几个士兵急忙下马,来到人群前面,大声嚷道:"长安 街头,岂是你们闹事之处?快快让开!"

听到这种声音,围观者急忙闪让。柿子朱三从地下抬起头来,好像与来者认识,急忙招 呼道:"公孙敖将军!这个人欺负我们长安人,你快来收拾收拾他!"

细高男子顺着众人的目光,举目看到十步之外,有一青年将领,身穿盔甲,威风凛凛地 骑在马上,向他这儿观看。于是他把左脚抬起,向那将军双手一揖。

那个被称作公孙敖的将军,也在马上双手抱拳,表示回礼,然后"蹭"地一声,跳下马 来,顺着围观者让开的一条路,径直走向前来,再次抱拳相揖,问道:"在下公孙敖,是皇 上身边一等侍卫。敢问壮士,尊姓大名?"

细高个子见来人彬彬有礼,便抬起右手,将剑放入剑鞘,然后回敬一揖,答道:"将军 不必多礼。在下乃东方齐国人士,姓什名谁,都在竹简之中。你就称我'东方一剑'吧!"

"东方一剑?"长安人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又觉得这名字很是鲜亮。

公孙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他笑了一笑。"东方先生,你是奉皇上之诏,前来献策的吧 。"

"正是。"细高个子点头称是。

"那好。请你带上牛车,随我进宫。"

长安人都瞪大了惊奇的眼睛。他们知道,这回齐国人要大发了!如今小皇上轻易不见外 人,只让公孙敖四处打听,有智士奇才方可面见皇上。今天公孙敖要将他直接带入宫中,真 可谓吉星高照啊!就连趴在地下一直没敢起来的柿子朱三,这时也爬了起来,向细高个子磕 头道:"壮士,英雄!恭喜你大吉大利,小的隔三差五的,给您送最好的猪蹄儿!"

众人又都大笑起来,边笑边看那个自称"东方一剑"的反应。

不料那"东方一剑"不以为然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公孙将军,你的美意,我是领 啦。不过,我这两车书简,你能保证,皇上看了后会喜欢吗?"

公孙敖两手一摊:"东方先生,皇上喜欢还是不喜欢,那要看你这些竹简上写得怎么样 了,我怎么会知道?"

"既然你也不知道,那我随你进宫,万一皇上不理我,我不就得坐冷板凳了么?"

"哈哈哈哈!"这回轮到公孙敖笑了。"东方先生,你初来长安,大概还不知道吧!这 长安城中,从外地进京献书者,不下千人,皇上召见得过来吗?至于所献之书,更是汗牛充 栋了!坐冷板凳的成百上千,你连这点准备都没有,还要进长安来?"

"东方一剑"双手再揖:"那就烦请仁兄代劳,将此两车竹简呈交皇上。东方一剑不愿 在长安依次等候,宁愿回到齐国平原,一边读书练剑,一边恭候皇命,将军以为何如?"

公孙敖想,这个人好大的架子!难道还要皇上专门派人上门请你?回到家中,你倒是舒 服了。可我怎么交待呢?想到这儿,他看了看对方一眼,又想到号称"东方一剑",于是突 发奇想,顺口说道:"东方先生,既然你自称'东方一剑',本将军刚才也看到你的剑法甚 是了得。既然你我想法不一,那何不比试一下剑法?"

"你要和我论剑?"

"对!如果我公孙敖输了,我保证将你的两车竹简呈交皇上,同时放你回家;要是我胜 了,你可要听我的安排,在长安城的公车处,耐心等待。"

"好!""东方一剑"双手抱拳:"公孙将军,请吧!" 公孙敖毫不客气,左手按住剑鞘,"哗"地一声,亮出一条四射寒光:"东方先生,请!"

长安人这回开眼了,他们在京城呆了那么多年,还没见亲眼见过皇上的一等侍卫和一个 外地人在大街上斗剑!所有的人都露出欣喜的笑容,同时也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惊讶!

烈日之下,东市的人流熙熙攘攘。爱看热闹的长安人,自动地让出了偌大的一个圈圈, 给两名试剑者留下纵横跳越的空间。东市就在长安东门之内,而韩不识所主管的的公车处也 就在东门里边往南不远,早有一批还在"待诏公车"的人物前来观看,后来连"处长"韩大 人也按捺不住了,携着个酒坛子也跟了出来。他今天中午又喝了许多酒,歪歪倒倒地来到角 斗场,只见二人已经打上了,于是顺着众人给他让开的道,他将酒坛子往齐国人带来的牛车 边上一放,自己靠着牛车的辕上,就观战起来。

随着长安人的一阵叫好之声,公孙敖露出了皇家一等卫士的独到剑术。比起那些只知看 热闹的长安人来,韩不识的见识自然要更多更广一些。他知道,公孙这个家族是举世闻名的 望族,其先人原是战国之际诸侯国各位公子之后,他们中间凡不能世袭爵位者,便以公孙为 姓,其中有能耐者,要么是文质彬彬,名满天下;要么是武艺超群,功勋卓著。公孙敖乃皇 宫总管大行令公孙贺的亲弟弟,在皇上的三百名大内侍卫中,武功堪称一流。对那些没有什 么本事的,公孙敖连看都不看一眼,韩不识曾要找他比试比试,公孙敖都借故推脱了。今天 他肯定是找到了对手!

韩不识再定睛一看,哎呀妈呀,可不是嘛,那个齐国人看起来个头细高细高的,可他两 腿分开,站在那里,如松定磐石,任公孙敖三番五次重剑击来,却是纹丝不动。他手中那把 宝剑,在日中明晃晃闪着寒光,公孙敖每次冲击过来,那细高个子只是一味地挡过去。就这 个简单的挡,也显示他很多本事:公孙敖的剑从上边来,他却从下边举剑挡过,一下子便把 来剑荡起--若是寻常之人,那剑早就被挡飞到几十步开外,好在攻者是公孙敖,才不至于 让剑飞出!公孙敖的剑再从下边刺过,他便从上边将剑压下,公孙敖只能抽剑回来,另想它 招--不然的话,那剑不是落在地上,也是碰着泥土,那也是面子上无光的事儿。公孙敖变 幻着剑法,一会儿从上面佯攻,一会斜着从侧面逼进,都被那人用一个"挡"字,轻松地化 解。如此这般,公孙敖试探性地进攻了二十余招,显然不能奏效。当着众人的面,公孙敖有 些恼怒。只见他面色一红,便使出杀招:腾地跳起,离地约一丈之高,双手举剑,像用刀一 样,来个"剑劈万韧",劈将下来!

韩不识明白,公孙敖的这一招,并非置对方于死地,而是要他躲开,要他动动地方,挪 挪窝!老在那儿不动,别说是公孙敖了,连我韩不识的脸上都挂不住!再看那细高个儿,还 在那儿兀自不动,只是将右手抬起,将那把锋利无比的剑,对着公孙敖的两臂之间空虚之处, 往上一挑,然后双手持剑,如做一"长虹贯日"之势,再也不动了!

韩不识大惊,他的酒也被惊醒了一半!这一招看来无力,实则厉害无比:公孙敖如不改 变架式,那剑劈将下来,即使对方依然不动(傻子才会不动呢!),虽说公孙敖可以往后仰 身,让头和面目避开剑锋,可他至少要丢掉一只手臂!而且这回不是对方要刺他,而是他自 己要撞到对方的剑上,左臂碰上左臂丢,右臂碰上右臂完!等到他自己的剑再落下来,也只 有一只手臂持着剑了,在一只手臂被斩掉的情况下,谁还能保证那剑仍有杀伤力?

说时迟,那时快,就连正从半空中落下的公孙敖也明白了这一点。他心中一急,后悔自 己过于孟浪,急于求成,此番可能要坏事!情急之中,他向后仰去,本能地松开右手,让开 对方的剑锋,可是左手随着身体的下坠,眼看着依然躲不过对方的剑刃!

公孙敖两眼一闭,由他去吧,反正卫士手中的剑不能丢!

众人都张大了嘴巴,吃惊地看着公孙敖如何在"长虹贯日"之上訇然坠落,而坠落之后 是何等的惨象。可正在他将要坠到剑上之际,那剑却被细高个儿斜着抽了回来,顺着公孙敖 张开的右臂悄悄溜开,而那细高个儿的左脚也在移动,然后右脚顺势一踮,一下子踮出五步 开外,等到公孙敖落到地面,再睁开眼睛时,只见对方将剑舞起,如同旋风一般,将自己罩 在其中!

众人齐声叫好。不懂行的人,只看到一个力盖千钧,一个轻若灵猫。而韩不识和公孙敖 却异常明白:这个细高个子不仅用非同寻常的速度让开了对手,而且在用"花剑"吸引众人 的目光,不让公孙敖在众人面前出丑。等到公孙敖定下神来,他才将自己的一团寒光向公孙 敖" 滚"将过去。

公孙敖从心底感激对方的好意。他本来想放下剑来,俯首认输,但一看对方没有止下之 意,便只好上来与其伴"舞"。这一回,两个看似真打实杀,实际是舞剑表演,只不过剑法 不同,路数各异而已。公孙敖虎背熊腰,身着铠甲,如一头雄狮,一边吼叫,一边发威;而 那细高个人如鹤翱翔,翩翩弄影,跳飞左右,不留痕迹。公孙敖来一个"饿虎扑食",细高 个便使出"鹤翔九天";公孙敖再来一招"气吞九牛",细高个便"亮翼云梦";两个你来 我往,"舞"了一百个回合,当然是不分胜负。长安人当然开了眼,他们拼命地叫好,嗓子 都喊哑了,当然喊不出个结果来。

这下子恼怒了韩不识。哼!你们两个,在这儿玩起了花活,瞒得了别人,难道还瞒得了 我韩国大将之后韩不识么?尤其是这个公孙敖,过去你何等风光,甚至不把我放在眼里,今 天上来便露了怯,还要和人家虚与委蛇。看我的!他带着五分酒意,伸手夺下了身边卫士的 长剑,一下子冲到圈中,大声叫到:公孙将军,末将也来玩上一玩,与你共战这个齐人!

在一旁观战的长安市民,这回更是齐声叫好。公车令韩不识,一个力能扛鼎的人物,一 个酒山肉海大力士,谁人不识?"好啊!好!"众人大声叫起好来,一阵沙哑之声。

公孙敖定了定神,看着酒气扑鼻的韩不识,心想,这个滚刀肉掺和进来,可就不好玩了。 他不仅要和对面这个"东方一剑"玩一玩,可能也是要和自己耍一耍。他不仅要看看"东方 一剑"的真本领,也是想和自己叫叫板。比下去么?两个打一个,赢了也不算本事;万一这 个醉鬼胡来一下,将眼前这个英雄伤了,自己怎么收场?可不打,也下不了台啊!于是他点 了一下头,硬着头皮,便与他们周旋起来。

此时"东方一剑"却异常清醒。交手好一阵子,他已知道公孙敖是个有情有意的人,两 人会剑会出了情谊,自不必再担心他会对自己使出恶招。可眼前出现的醉鬼,看上去就是来 者不善。他将右手抬起,将剑举平,然后将左手拭着剑锋,拱腰一揖,也不问醉者姓名,便 说一声:"二位请吧"!

韩不识并不搭话,他将手中的剑直直地立着,突然一个箭步,向前冲去,手中的剑自然 下压,对着细高个的右手便刺,来个"霸王试鞭"!那细高个儿倏地转身,避过锋芒,让过 他一剑。公孙敖在一旁本无动静,可一见到韩不识来势凶猛,于是也把剑指向细高个人,而 自己的眼睛却盯住了韩不识的剑锋。那韩不识一颗心思全在细高个儿身上,见他躲过一剑, 便将右脚定住,左脚向前跨上一步,右腕随之翻转,一个"夜走流星",那剑直向细高个儿 的咽喉逼来!细高个手疾眼快,将头一低,一个旋子,轻若猿猱,跳到了公孙敖身后。那条 探海之剑乘风而来,探到公孙敖的剑边,公孙敖急忙让过,不然的话,成了他与韩不识对剑 了!

好个韩不识,来个左脚小步,右脚跨开,急旋三圈,也转到公孙敖身后,然后跳越而起, 单手举剑,直指对方的心窝,又使出一招杀手剑:"蛟龙探海"。公孙敖大惊,心想韩不识 的这一招比自己刚才那个"剑劈万韧"要凶得多,于是自己也持剑跳起,腾空来到细高个儿 身边,准备无奈之际,自己用剑将韩不识的探海之龙挑开。不料"东方一剑"微微一笑,双 脚就地猛蹬,两手平举,如生双翼,向后纵身便跳,人如大鹏,展翅而起,轻轻落到围观的 人群边上。众人叫好不迭。

韩不识见他躲过自己的三剑,再往后便是人群,心想,我再来一招,看你往哪儿躲去! 于是也乘机跳起,裹挟着沙尘,先是将剑自下至上荡起,如对方伸剑,便被他这一荡而飞; 而自己的剑,转瞬之间,又从半空中自右上方朝着向左下斜劈下来,看那样子,是想将对方 连头加臂,一剑砍开!这便是韩家传世剑法--"斜削笋峰"。公孙敖吃了一惊,再追上来 已是不及,只见那边"东方一剑"并未以剑来挡,而是先向后缩,躲过一荡,然后将身子向 右一侧,以斜对斜,右手将剑举过头顶,却将剑锋斜向左下,看似挡住对方的斜劈,实则向 上轻轻一迎。

韩不识来势之猛,大有泰山压顶之态,下面一剑斜迎,正呈一个交叉,这回谁也躲不过 谁,只听一声巨响,其声铮铮刺耳,众人以为下面挡着的剑必然断作两截。不料定睛一看, 断作两截的剑不是下边的,而是韩不识手中的那一把!韩不识人未立稳,那细高个儿的左脚 却已伸向前来,轻轻一绊,只听"扑通"一声,人已跌落地下,然而又是"当"一声,那把 残剑之柄,落到地下。再看那韩不识,只见他持剑的右手,虎口已被震裂,鲜血顺手直流! 而此时公孙敖也将手中的剑向地下一扔,双手向前深深一揖:"东方大人,末将服输了!"

韩不识这时酒已全醒。他实际上是个很识时务的人,见公孙敖都弃剑服输了,他还逞什 么英雄?他急忙爬起来,用左手捧着自己的右手,两手向上,向细高个儿作揖道:"壮士, 了得!韩不识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那细高个儿并不回话,急忙将剑收入鞘中,然后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小的葫芦,倒了一点 药面面出来,敷在韩不识的手上。"得罪,得罪。这点药,敷上就好。请问大人尊姓大名? "他一边敷药,一边问道。

"在下韩不识,是长安的公车令。"

"原来你就是韩大人?在下这两车竹简,本来还想请您呈送皇上呢。"

韩不识看了看身后的两辆牛车,"这么两大车书简,你就是用牛车拉来的?"

"是啊,一开始我嫌牛走得慢,就套上驴子。没想到驴子拉不动!"细高个子说道。

"先生是何处人氏?牛车拉书来到长安,走了多久?"韩不识平和地问道。

"在下齐国平原郡人,从平原到长安,老牛重车,走了整整六十天。"细高个子平静地 回答。

"两个月的时间,多辛苦啊!快,快到我的公车处,歇上几天!"韩不识热情地拉着他, 就往东门方向走。

细高个儿拦住了他。"韩大人,我与这位公孙将军已经约好,由他将我这两车竹简,送 给皇上过目。"

韩不识知道,有公孙敖在此,自己派不上大用场。本来自己这个公车令是有用场的,都 是瞎了眼睛的太皇太后那一顿臭骂!"嗨!"他这口气,不知是为自己所叹,还是为对方而 叹:"你走了两个月,累都累坏了,这两车竹简,让公孙将军弄走,可你的人,随我去公车 府等候皇上的诏书,怎么样?"韩不识非要将这位奇士拉走不可。

"韩大人,多谢了。在这之前,我已与公孙将军说好,他把竹简送给皇上,我回平原老 家候旨。"

他要回平原老家候旨?韩不识惊呆了,另外几位外地来献书的人也惊呆了。这个人的谱 儿也太大了!别说你这两车竹简,我们才只有两捆竹简,皇上都没看过来呢,我们只好耐心 等候,就因为会两手剑术,皇上就会求你么?

在一旁看了半天的公孙敖,见到履行自己诺言的时候到了,便走向前来说:"东方先生, 公孙敖既然认输,便理当今天就将这些书简送呈皇上。至于东方先生在何处等候。 "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韩大人,你的好意我领了,待我从平原再来长安之日,我们再 会吧!"说完他将那两辆牛车的缰绳交给公孙敖,自己起身便走。

"东方先生,慢一点!"公孙敖将手一招,他的那匹白色坐骑跑了过来。公孙敖将马缰 绳送到细高个儿手中,真情地说:"东方先生,这匹马名叫'千里白日风',你骑上它,三 五日便可到达长安。公孙敖今天一马换二牛,外带两车书,占了先生的大便宜。望我们能早 在长安相见!"

细高个儿很是激动,也深情地看了公孙敖一眼,说道:"多谢了,公孙将军!"然后他 翻身上马,对着马的屁股拍了一下,"驾!"然后扬长而去。

望着他那远逝的身影,公孙敖笑了。

韩不识若有所失,看着身边两个儒生模样的人,大声嚷嚷起来:"你们这帮儒生,老盯 着我干啥?要书简,你们一辈子也写不出一车来;论武艺,你们加起来斗不过我的一个指头, 就知道吃白饭!还不快回公车处去!"

夜已深。

一阵冷风从层层帏幕中悄悄袭来,未央宫正殿的盏盏蜡炬在渐渐变暖的微风中纷纷摇摆。 突然,殿中卧榻旁的一只蜡炬被风吹灭。榻上的人顿时被昏暗的夜幕所沉浸。他一动也不动 , 如果不是一迭竹简从他的手中掉了下来,你会以为这是阴影中的一尊峻立的雕像。

竹简落地的声音惊醒了帏幕旁的一个打盹的人,他略带惊慌地站起来,轻轻地掏出一张 纸媒,借身边柱上的蜡炬之火,将刚刚熄灭的那火重新点燃。烛光明映处,他发现榻上的人 并没入睡,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地在那里沉思。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以为皇上睡着了呢,是奴才一不小心睡着了。"点蜡人一 边说,一边顺势将手撑在案子上,既像作揖,又如磕头一般。

年轻魁伟的"雕像"动了一下,这时才露出"皇上"的尊严。他放下手臂,捡起刚才落 下的竹简,又认真地阅读起来。

望着卧榻四周到处零乱地摆放着的竹简,"奴才"很想动手收拾一番,可他又不敢,生 怕动了一下就会掉了脑袋。

皇上又看了一会儿,直到把手中那捆竹简看完,才一边深深地点着头,一边伸出手,将 竹简递过去。

奴才知道,皇上这回要休息一下了,脸上积蓄已久的微笑顿时绽放。他一边接过竹简, 一边点头哈腰地说:"皇上,这两车竹简,您已经看了一个月了,怎么还没看完哪?"

"恐怕,朕再有一个月也看不够啊。"

"皇上,他怎么写得这样难懂?照奴才说,不易看得懂,皇上您就别看了,行不?"

"别胡说了,得意,这个人啊,是旷世难得的奇才,怪才,你懂吗?"

"奴才不懂。要是讲养狗,奴才敢说懂;可这文章吗,奴才斗大的字只认得两筐,怎么 能说懂呢?"

皇上大笑起来。"杨得意啊,杨得意,你这个狗监,只知道声色犬马。这两车竹简,可 是朕的治国之宝啊!"

被称作杨得意和狗监的奴才若有所思:"可是?"

皇上这回认真了:"可是什么,说!"

杨得意把腰快弯到了地下:"是!皇上,奴才说。几天前,奴才看到陛下召取天下贤才 来策问,那广川的大儒董仲舒给您献了'天人三策',您也说那是'治国策略',可您将它 拿回来后看也不看,便扔到了一边,只是看着这两车竹筒,饭也忘了吃,觉也忘了睡,连我 驯的狗都憋得难受啦!"

皇上仰天大笑。"哈哈哈哈!读了这两车书,我才知道,过去窦婴先生教我看的,还有 董仲舒前几天所说的,都跟你那狗经差不多!东方朔这两车奏书,才是真正的治国之宝哇!"

杨得意不解:"东方朔?奴才没听说过。"

皇上从杨得意手中又拿过那捆竹简。"朕从前也没听说过。听听,他这奏册中怎么说自 己:他身高'九尺三寸,目若悬珠,齿若编贝,勇若孟贲,捷若庆忌,廉若鲍叔',真是天 下最完美的人了。有这样的人当辅佐之臣,朕的江山还不稳固而强大吗?"

看到皇上确实高兴,杨得意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他开始在皇上面前发表自己的见解。" 奴才以为,那董仲舒上的奏书也是说的很好听,可这老头子,酸乎乎的,跟谁都合不来,奴 才不喜欢。"

皇上也说起实话。"你以为朕就喜欢吗!"他学着董仲舒的样子,提提领子,走起方步。 "衣冠楚楚,道貌岸然,脸老板着,走路都像硬木头似的,我看了也别扭。可他有学问,连 窦丞相都对他毕恭毕敬啊!"

看到皇上学得惟妙惟肖,杨得意不禁笑了起来。可他接着推理下去:"皇上,这东方朔, 看来也是个有学问的大儒,别也是那个样子,受不了!"

皇上摇了摇头,再拿起那块竹简,说道:"朕看不会。你听,'臣朔少失父母,长养兄 嫂,年十二学书三冬,文史足用;年十五学击剑;年十六学诗书,诵二十二万言;年十九学 孙吴兵法,战阵之具,钲鼓之教,亦诵二十二万言。'"

杨得意有点惊讶了:"哇!好厉害呀!二十二岁,背二十二万诗书,二十二万兵书!又 有一手好剑法,还懂得兵法?!"

皇上此时,眼光中充满期望。"这可是既学诗书,又学击剑,还学兵法的人,不全像董 仲舒那个样子,礼啊,道啊,让人总是提不起气来。朕的皇太父,以无为之法而治天下,得 到的谥号是'文'字;朕的父皇,仍是无为而治,天下太平,得到的谥号是'景'字。你认 为,朕想得到的号是什么?"

杨得意马上哆嗦起来,因为皇上的谥号是驾崩之后才有的,他在位时,任何人也不能提 这个。如今年轻的皇上一高兴,就把这事说了出来,他作为一名狗监,一旦接了这个话茬, 可能就会留下把柄,引来杀身之祸。

年轻的皇上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他没有等待杨得意回答,自己先说了起来:

"朕要以'武'为号!想当年高祖被匈奴困于白登,幸得陈平之计才得脱身,从此匈奴 不把我大汉放在眼里。我皇太父和父皇为使天下安宁,人民得以休养生息,都以和亲之法, 姑息匈奴。朕要让汉家强大起来,要在匈奴等国面前扬眉吐气,就要重用勇武之才!"

杨得意看着这新君慷慨激昂的样子,好像被他感染了似的,心中涌起一阵狗跳似的翻腾。 看样子,从今天开始,这位少年天子就以武帝自居了。可他不过一十六岁,白天还和自己一 块儿玩狗,像个孩子似的,没想到,一读起这一堆据说是东方朔送上的书简,马上就踌蹰满 志了。

不过,杨得意不敢太高兴地再作附和。作为和小皇上相处了三年的养狗太监,虽然不知 道什么大政要事,但他也听过秉笔太监所忠和皇上的伴读韩嫣说过,就因为皇上召来了董仲 舒等一帮儒生,太皇太后才好大不高兴。皇上的这位老祖母是最信黄老之学的,以为文景之 治的根本是无为而治,小皇上一想有"为",略一折腾,老太太心里就起腻。好在当朝宰相 窦婴既是皇上当太子时的老师,又是太皇太后的弟弟,从中周旋了不少,不然,皇上还不知 要挨多少次训呢。这回,那帮文的还没弄走,又要搞什么懂剑的,将来自己还要成为武帝, 这些恐怕都有碍于太皇太后那双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却看得见任何风浪的眼睛呢。

"得意,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汉武帝"有些惊异。

"禀皇上,奴才在想,怎样才能把这个东方朔召进宫来,让皇上亲自问问他,他写的到 底是些什么意思。"

"好!朕想的正是这个。"

"可那东方朔,把两车竹简献给了朝廷,他就回家去了,奴才不知如何找他为好?"

"哈哈!他这是摆摆架子,要看朕识不识人。""汉武帝"笑了起来。"找到他有何难 哉?朕早就打听到了,是禁卫武士公孙敖把他带来的。听说那东方朔找公孙敖打赌比剑,硬 是把公孙敖给打败了,公孙敖就乖乖地听了他的话。明天,你就和公孙敖一道,到平原郡去, 把这个东方朔给我请来!"

"得令!"杨得意举起一把竹简,好似令牌一样,在今天才知道的"汉武帝"面前耍起 来,就像他们又要玩起让狗追赶猎物的游戏一般。

汉武帝(从现在起,我们可以略去引号)这时才无拘无束地笑起来,和一个刚刚成人的 大男孩没什么两样。

就在刚才,他的心里还在倒海翻江地想着东方朔献策中许多似曾相识又似懂非懂的问题, 而现在,当他作出去召东方朔来长安的决定时,心中才算真正地踏实了许多,那种孤独感和 焦虑感,顿时好像无影无踪。

汉家的未央宫大殿是一座能够聚集满朝文武的宫殿。汉高祖刘邦当初刚得天下,让萧何 建造宫殿时,一再吩咐,要以秦为鉴,不可大兴土木,皇宫要以紧凑、适用为宜。那萧何果 然把宫殿群体修建得甚为紧凑,但唯独这个未央宫,修得非常庞大。刘邦当时见了,还很生 气,怪罪萧何太铺张;而萧何则说:"现在我把未央宫建得大一些,一是为了显得帝王气派, 二是让后代的子孙们觉得够用,让他们觉得无以复加,免得后来有好大喜功者再行兴建。" 可是这样一来,从未央宫到后宫,就显得甚为窘迫了,只有数十步之遥,汉家的天子们,刚 才还在昭阳宫与皇后相会,马上就可到长乐宫去见过太后,而从太后处再到未央宫正殿,也 不过片刻功夫。再说这未央宫,殿边有个耳房似的小厅,叫宣室,是皇上非正式召见大臣议 事或与心腹们说悄悄话的地方,和后宫之间有走廊相连。而在正殿之前,专修了一座承明殿 为门户,让那些来候早朝的人在此休息,准备奏章;或者安排不是朝官而等待接见的人物和 外国使节,在此等候。

这天东方刚刚发白,早有一行人在此等候。地上堆着许多书简,几个学生似的人在一旁 恭敬地陪着。一人居中而立,这就是名动天下的广川大儒董仲舒。

根据大弟子公孙弘的建议,董仲舒今天帽儿高高,衣着宽大,叫做"峨冠博带",准备 等候皇上重重封赏,给一个大大的官儿。公孙弘如今已是殿前负责文书诏命的博士,他和皇 上的秉笔太监所忠一内一外,一个宣旨,一个草诏,只要郎中令再一首肯,皇上的诏书就出 去了,天下将为之震动。公孙弘官位三品,仅次于郎中令王臧,再升一格,就逼近御史大夫 赵绾和宰相窦婴了。在董仲舒师徒看来,冲着一个多月前皇上对他奏章的喜爱劲儿,董仲舒 今天少说也要封个和郎中令并驾齐驱的中书令,说不定还能和窦婴来个分庭抗礼,弄个左右 二相的局面来。所以,当凌晨鸡叫头遍时,董仲舒就起身沐浴,准备入朝了。而公孙弘更是 鞍前马后跑个欢快,他们到承明殿时,整个殿内还黑黢黢的,大约半个时辰,众官员才陆续 到来。而公孙弘当着百官之面,不时地给他的老师弹弹帽子,掸掸灰尘,好像马上就会封侯 拜相一样,惹得卫绾、庄青翟等几位常在太皇太后身边跑的老臣们很不自在,心里酸酸的, 鼻子气哼哼的。好在窦婴是个很有胸怀的人,他一到来,就向董仲舒施礼问候,其他人也只 有随之礼遇,即使是不太服气的老臣们,或前来搭讪,或敬而远之,倒没闹出什么乱子来。

上朝时辰已到,未央宫里动静渐多。所忠一句"皇上驾到",引得大臣们鱼贯而入,山 呼万岁。不知皇上今早是被皇后阿娇缠得太紧,还是昨晚攻读甚迟,心不在焉地应付几句, 竟忘了今天要宣董仲舒上殿的事,见众大臣没事要奏,便示意所忠,准备退朝。还是窦婴, 屈膝禀告:广川大儒董仲舒已应召来朝,正在外边等候。

皇上这才想起今天要召见董仲舒的事儿。广召天下贤良方正之士,这是他登基以来烧的 第一把火,效果确实不错,天下各类人才狗才奴才蠢才蜂拥而来,上到八十岁的齐国辕固老 人,下到身高尺余的小不点儿的侏儒,把长安的客舍旅馆,挤得处处爆满。正当小皇上高兴 的时候,他的母亲首先不安起来,几次将儿子叫去,再三提醒:不可违了祖宗无为而治的法 度。他已知道老祖母太皇太后为此大不满意,两只瞎了多年的眼睛居然越睁越大了。还有他 的舅舅、太尉田鼢,本来也是不满黄老的什么也不做那套治国之法,拼命怂恿外甥有所作为 的,如今听了太后的旨意,一个劲儿地往回缩。可是,路得往前走,下了诏就要有结果,不 然满京城的才子们,不能再来一道诏书打发回家啊。御史大夫赵绾和郎中令王臧两个人,倒 是不管这么多,,死活也要往前走,整天劝皇上重用儒生,册封贤良,快快重用董仲舒。董 仲舒三个字,原来是可以让皇上一听就兴奋的,如今却成了他耳朵中的茧子,怎么抠也抠不 掉了。无奈地将他再召上。封他个高官吧,太皇太后不干;封个小官吧,他的得意门生公孙 弘和众人都看不下去;不封,当然更不行。为此,他昨晚整整想了半夜。加之最近那个要当 武帝的念头时刻萦绕于怀,他更觉得董仲舒等大儒未必那么重要了。所以,今天一上朝,他 就忘了这件事,窦婴一提起,他倒有点奇怪了:怎么这个酸乎乎的大儒最近没有生病呢?

董仲舒还是被隆重地召上殿来。他迈着方方正正的步子,三叩九拜地走近圣驾所在,从 大殿到武帝跟前,所走的时间足足有别人的好几倍。上次朝见时,他的这种毕恭毕敬的方式 让小皇帝十分满意,他曾想过,应让所有的官员们都这样对皇帝顶礼膜拜才对,所以那天龙 颜大悦。而今天,武帝看到这个样子,心里着实着急得很,好好的时间都被他给浪费了,如 果大家都用儒家的这些礼节,大好的光阴岂不白白扔掉了许多?如果是边关有十万火急的事 情,文武大臣们都像他这个样子三叩九拜地来议事,岂不是什么都被耽误了?想着想着,他 的心里无奈地乐了一下,居然连对董仲舒说声"平身"的话也忘了。好在所忠及时地扯了一 下他的龙袍,他的目光才从未央宫的大门移到面前贴着地的高帽子上。

"平身吧,董爱卿。有什么高见,朕洗耳恭听。"

董仲舒本以为皇上会赐座,不过转眼一想,站着说岂不更有利于发挥?于是他将早已准 备好的奏章往身后一背,口若悬河似地陈述起来:

"陛下!臣以为,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士之滨, 皆为王民。我汉朝地大物博,人民众多,诸子百家,三教九流,各执一词,多为异端邪说。 邪说杂家,纷纷攘攘,朝野混乱,人心不定。大臣们无所适从,百姓就更没有头绪,结果必 然是朝纲不整,人心不一。秦始皇一统中国,未能持久,就因为只统治了疆土,未管好诸子 百家;只将百姓编了户籍,却未让他们的心与秦相统一我朝高祖以仁义得天下,可又有 诸侯之乱,根由还在诸子乱嚷,口径不一,人心不一,民众六神无主。"说到这儿,他停顿 了一下,看看皇上是什么样的脸色。

武帝本来心不在焉,以为他是老生常谈。可当他突然想到:如能将天下的意志统一为自 己的意志,当然是最快意的事!由此不禁怦然心动。他点点头,"接着说,接着说,怎样才 可让天下人的心也像疆土一样,统一起来?"

董仲舒慢吞吞地吐出几个字:"依臣之见,必须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殿下的群臣里马上传来一阵骚动。这里是黄老弟子的天下,当他们听到他们习学了几十 年,轻轻松松使用了几十年的无为而治也被当作"邪说杂家"时,不禁有点气愤。站在前面 的许昌和庄青翟对视了一眼,庄青翟撇了一下嘴。而他们的身后,早有灌夫等人议论起来。

武帝对"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一词也颇有点意外,但他的心思,还在如何让人心统一 的焦点上。想到这里,他的左手抬起,微微一挥,殿下的杂音顿时消失了。武帝的下巴微微 一颔 ,示意董仲舒继续说下去。

沉着的董仲舒从眼前年轻人的两个微微的动作的反响中,发现了皇上的威严所在,同时 也更加确信,自己今天的话是何等重要。看来,孔子之后,式微了数百年的儒家学说,要在 我的手中发扬光大了。他顿时有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感觉,于是马上振作起来,言辞 比刚才大为有力:

"所谓儒术,始于孔子,发扬于孟子,以仁义礼乐治天下者也。"

此时殿下走出一人,白发萧然,道骨清风。武帝一看,原是太史司马谈。这位太史公双 手将笏版一举,朗声而言:"陛下,臣随先帝多年,又司史官之职,臣只知道,高祖以兵马 统天下,以诚信取民心;而文景二世以道家为本,无为而治,让民自由生息,方有如今天下 大治,四海繁盛。儒术乃村学之术,怎可一统天下?"

董仲舒见来了对手,自然亢奋起来。"陛下,高祖的诚与信,正是仁义二字的体现啊!" 群臣中闪出灌夫的声音:"高祖让天下一统,用的是兵法!"说完他向窦婴看了一眼。谁都 知道,他和窦婴一道,是跟随周亚夫平定七国之乱的功臣,而他率领孤军,在乱军阵营中杀 个三进三出,如今仍是可以在朝中高声嚷嚷的资本。

公孙弘看到连灌夫这种粗人都出来与师傅相争,真有点着急。他禁不住插上一句:"高 祖讨伐无道,实是仁义之师。"

灌夫当然不会示弱:"高祖用兵,虚虚实实,兵不厌诈。这诈──也仁义吗?"

公孙弘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还是董仲舒老道,他长叹一声:"呜呼哀哉!怎能说我高祖 一统天下,是用'诈'来取胜呢?"

灌夫听到这话,心里直急。这不等于说我灌夫在辱骂高祖,属大不敬之罪吗?他红着脸 皮,嚷嚷道:"放你的!"

终于,他的"屁"还是未能肆无忌惮地"放"出来。灌夫急得面如猪肝,心如火烧。看 了皇上一眼,皇上面色不好。再看一眼窦婴,窦婴却装作没有听见。

这时许昌按捺不住了,他知道,如此争论下去,吃亏的当是不擅言辞的灌夫。他上前一 步,语调高亢地说:"陛下!臣以为董仲舒打着上天的幌子,口说仁义,实想罢黜百家,独 尊儒术,毁灭斯文。"

汉武帝看到老祖母身边人说话了,心中又是另一种不痛快。董仲舒的话能让他听到另外 一种声音,一种和太皇太后不完全一样的声音,一种能让朝中掀起波澜的声音,就这一点, 就让他高兴。于是他说:"我汉朝得天下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天子如能让人心和疆土一 样,成为一统,朕觉得有些道理。"

许昌也不示弱:"可黄帝老子学说,以自然为本,没有虚情假义;而儒者口言仁义,心 怀诈术,想天下一统于虚伪。陛下,此万万行不得,也行不通啊!"

汉武帝:"嗯?"

人群中闪出一人,褐衣皂靴,与众不同。"陛下,臣以为天道有常,世道无定,民情易 变。治理天下,有一定之规,却无一定之法。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乱则治之,治则养之。 儒者坐而论道,既不知兵,也不知法,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富民无术,富国无方,怎可一 统人心?"此话非同凡响,武帝不禁一怔:"你是何人?"

"微臣新进贤良,吏部候补员外郎汲黯。"

"你就是汲黯。好,朕读过你的奏章。好,不需候补了,吏部给个正式的官职!"

一直没有插嘴机会的所忠,此时大叫宣旨:"皇上有旨:汲黯吏部领取正职!"

汲黯略一鞠躬:"臣谢圣上。"居然不作深谢。不仅董仲舒看了颇觉不平,连武帝本人 也有点意外。

这当然被公孙弘看在眼里。黄老之术,无礼于君,这正是儒学的契机。他觉得火候正佳, 于是再度上前,诚恳陈词:"陛下,我师董仲舒所言所行,实为世人楷模。儒者虽然乱世无 功,可治世不可缺少哇!乱世不拘礼法,而大治之世,人臣无礼,朝纲不举。朝纲不举,人 心不宁,社稷不定。社稷不定,我朝何以正大一统,陛下何以成为千古一帝啊!"

武帝不由得一震。这礼数和朝纲,朝纲和社稷,乃至正大一统,千古一帝,一下子复杂 了起来,同时也和自己的心思切近起来。

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太史公。他声调平和地说:"陛下,公孙弘所说千古一帝,正大一统,出 语过于轻狂。如此而论,将我高祖放于何位呢?"

"是啊,这话说得太大、太过"群臣嘈嘈杂杂,议论纷纷,但又不敢出来多言。因 为谁都知道,牵扯到皇上和祖宗之间孰圣孰高,可不能随意插话的,于是在殿下交头接耳, 一片哄哄。

武帝此时真不知如何是好,他觉得公孙弘的话,颇合心意,可司马谈的提醒,虽不中听, 也不能反驳。倒是殿下乱议论的人最为可气。于是将案子一拍:

"别乱嚷了!朕以为董爱卿言之有理,汲黯说得也不错。有高见的出来直说,没见解的 闭嘴!"马上,死一般地寂静。

突然一声剑响,凄婉而动听,众人目光四处张望。剑声再起,音调高昂,君臣随声而望, 只见一瘦高男子,风尘仆仆,英姿勃勃地出现在大殿门前。三叩其剑,声音激昂而有变调, 仿佛是在奏出音乐。

众人正在纳闷之际,只见皇上的狗监杨得意从此人身后闪出。急急忙忙向殿上跑来。

"回报陛下,奴才将平原郡东方才子请到,已在殿外恭候多时!"

群臣不禁又议论起来:"东方才子?好大口气!谁听说过?"

武帝终于找到个缓和气氛的事儿。他略有不快地问:"为何不早早报知?"

杨得意似乎有点委屈:"刚才大臣们争执、议论,没有奴才机会。"

武帝知道怪他实在没有道理,就右手一挥,一个"下去吧!"打发了事。

他把目光投向心仪已久的"东方才子"。和刚才那些要么死板地让人发呆,要么酸酸 地让人犯懒,要么蛮横地让人生气的大臣们相比,这位瘦削精干的东方朔,就像一棵嫩松 插于蒲柳之间,面前顿时多了一道风景。若不是朝堂之上,他真想走上前去,和这个风尘 仆仆的人拥抱一下,甚至是摸一下他的那把宝剑。刚才那剑声,确实让人心醉。

"东方爱卿,朕对你心仪已久啊!光你那两车书简,朕就读了两个多月!"

东方朔在遥远处屈膝下拜:"草民东方朔,不懂朝规,带剑上朝,求皇上恕罪。"

武帝挥挥手:"朕恩准了!你这文人模样,带起剑来,甚是潇洒!众人不知你姓甚名 谁,不妨自报家门,说明来历。"

东方朔:"草民复姓东方,名朔,字曼倩。"

公孙弘眼见刚才就要到手的胜利被来人打扰了,心中颇为不快。他打量着眼前的年轻 人,心里想,真是个乡巴佬。但他口中却说:"复姓东方?哪个王侯之后?没听说过。"

东方朔大大方方:"草民不是王侯之后。草民幼失双亲,长兄老嫂抚养成人。随父随 兄姓齐也可,跟随老嫂姓鲁也成。可齐鲁之国自古为东方大邦,故取复姓东方,兼含齐鲁, 有何不可?"

太史公听了,不禁一乐,从心眼里喜欢上了这年轻人。"这个姓取得好!那你为何叫 '朔'呢?"

"草民生于正月初一,正是朔日。而平原郡又为齐鲁之最北端,岂非'东方之朔'?"

太史公连连点头:"好,好,好名字!有意思!"

公孙弘冷笑一声,心想:这回可让我找到了破绽。太史公话未落音,他便说道:"好 一个东方朔,东方才子。公孙弘不是才子,可有一事不明:那平原郡,自古便是赵国领地, 怎么和齐鲁混到了一起呢?"

这一发问,确实让众人吃了一惊。是啊!平原自古便是赵国封地,战国时的平原君便 是有名的四大君子之一。这位东方才子,这一回可就难堪啦!

不料东方朔哈哈大笑。他走上前来,拉了拉公孙弘的博士帽的飘带,然后说:"公孙 博士,你是赵国的的臣子,还是我大汉的臣子?"

公孙弘当然不能说不是大汉臣子啦,于是仓皇应答:"这还用问?我是当今圣上的臣 子。"

"既然你是当今大汉的臣子,为什么还说一百年前赵国臣子的话呢?听说你也是齐国 人,当年姜太公被封在齐,平原就是他的领地之一。战国时期,平原偶然为赵所得,而赵 国在大河之西,平原在大河之东,赵国名义上拥有平原,实则未能控制。秦十九年,赵国 便被秦将王翦所灭;秦二十六年,始皇重新划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平原便归济北郡所辖, 而济北郡治所在历下,不正是齐国要地么?且我大汉高祖兴兵灭秦,先立韩信为齐王,以 统黄河以东之地。平原在黄河之东,早是齐国所辖之城,至今未尝有所变更。公孙博士, 你生在大汉,身为汉臣,不按大汉地域论事,非要搬出一百年前赵国的平原君来,难道你 是平原君门下的鸡鸣狗盗之徒、想恢复赵国的遗老遗少么?"

这一番话,将平原君与赵和齐国的关系,说得明明白白,不仅公孙弘无言以对,就连 专写史书的太史公司马谈,也不禁连连颔首。武帝更是大为兴奋,频频把目光转向公孙弘, 看他挑起了这场论争后,如何收场。

公孙弘露出了滑泥鳅的本事,他面上一红,马上改口说:"东方才子,我不过是考考 你而已,说话何必太急呢?那我要请教一下:你用曼倩为字,有何名堂?"这个家伙,你 说他是"鸡鸣狗盗之徒",他却用"请教"一词,把自己装扮成个谦谦君子。

东方朔这才看他一眼,知道他是个心地阴暗之徒,于是转向众人,从容地说:"曼者, 舞姿美妙也,说的是草民擅长舞剑;倩者,心慧口灵也,言的是草民多学善辩。"

公孙弘干笑两声:"哈哈!当世大儒在此,你竟敢自称多学善辩?"

东方朔移动一下身子,在他面前晃晃悠悠地说道:"草民年十二学书三冬,文史足用; 年十五学击剑,年十六学诗书,诵二十二万言;年十九学孙吴兵法,战阵之具,钲鼓之教, 亦诵二十二万言。怎么不能自称多学善辩?"

太史公止不住心中之奇:"东方朔,你今年多大?"

"草民二十有二。"

太史公:"二十二岁,能诵诗书二十二万言,兵法二十二万言,真是奇才!"

灌夫这时找到了一个说话的机会,便想用一句玩笑解脱刚才的尴尬。他笑着问:"你 是属牛的吧!"

回答竟让他乐了:"草民正是。"

公孙弘脑瓜子来得比谁都快:"再过三年,你再各背诵三万字,我就承认你学问翻了 五番!"他是个有名的会算计的人,心想,这下我要看你能不能招架喽。

不料东方朔回答极快:"那草民就跟大人您一样,能当二百五喽!"

满朝君臣哄堂大笑。原来"二百五"在汉朝就是一句骂人的话,公孙弘耍些小聪明, 本以为众人要在许久以后才能明白过来,没料到这东方朔对应如流。他不禁被弄得面红耳 赤,尤其在他后学和自己的老师面前,说这种玩笑话实在不该;而被对手反唇相讥,更使 他觉得无地自容。

武帝此时心情已变好许多,脸上的笑意也被这一机智的对答而释放出来。"东方爱卿, 你以英杰自许,朕也对你以英才相看。刚才董爱卿、公孙弘和诸位大臣各执一词,你在殿 外想必都已听到。爱卿以为,朕该如何?"

东方朔看了董仲舒一眼,答道:"草民以为,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草民" 武帝打断了他的话:"慢着!在朕面前,这么个风流倜傥的人物,老是自称'草民''草 民'的,不是让朕脸上无光吗?朕先封你为伴驾侍郎,随车待诏,如何?"

"谢陛下。"微微一揖,比汲黯揖得要深一些。

武帝满意了:"接着说。"

东方朔:"草民不,微臣以为,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什么兽都来。陛下想 创伟业,就要什么鸟叫都听,什么兽来都用。虎豹可驱强敌,猴精可当仆役,凤凰叫声那 是天籁(他用手指了一下汲黯,汲黯并不为所动),乌鸦聒噪也能提个醒(他把目光射向 董仲舒和公孙弘,二人的脸面由红变紫)。不让您飘飘然,忘了世事。当用虎豹时莫用鸡 犬,当驱豺狼时不计羊群;只要能让汉室鼎盛,万民富有,四方来朝,管他乌鸦啼叫,还 是百灵和鸣,只要皇上您心里舒服就行。如果您想让这林子里的百鸟千兽都像百灵鸟叫那 样叽哩啾啾,好听倒是好听了,不也太没劲了吗?"

武帝听了这番言语,不禁拍案而起:"好!知我者,东方曼倩也!可是,有朝一日, 我真想让天下万物都像百灵鸟一样叫唤,你能帮朕做到吗?"

东方朔怔了一下,没有料到皇上真有此意。不过他话锋一转:"臣愚笨,要臣做到此 事,只能蒙蔽圣上。"

"痛快!说说看,怎么个蒙蔽呢?"

东方朔一脸正色:"臣请陛下恕我蒙蔽圣上无罪。"

武帝乐了,要你说呢,怕什么?"恕你蒙蔽朕也无罪。"

东方朔手指太史公:"老人家,请您记下,圣上说了,臣东方朔蒙蔽圣上无罪。"

武帝这时才知自已刚才失口,被他先蒙蔽了一回。不过他心里乐着呢,不计较这些, 催促地说:"好了,快说吧。"

东方朔将手高高举起,作招呼状:"陛下,您把几百只百灵鸟放在耳朵边上,一齐叫 唤,乌鸦之类的叫声,不就听不见了吗?"

众人大笑起来,觉得这东方才子不仅有趣,而且确实很有些办法。

武帝此时觉得并不过瘾,这个法子不是他所希望的。"嗯要是我想真的让乌 鸦也做百灵叫呢?"

东方朔脸上马上严肃起来:"臣不才,臣做不到。不过臣向陛下荐举一位能人,他能 做到。"

"谁?"

东方朔一把将董仲舒拉到面前:"就是他。陛下,这位大儒董仲舒和他的弟子公孙弘, 刚才说的要'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他们的方法就是要把天下的乌鸦和百灵变成一个声 音,一个儒家的声音,不,一种乌黑的百灵,啾,啾啾,(他学百灵叫声)──刮, 刮,刮刮(又学几声乌鸦叫)不对,──叽啾,刮──还不对,刮──叽啾。一个百灵乌 鸦,乌鸦百灵──叽啾──刮"

满朝文武开怀大笑。皇上本人也差点儿笑倒在龙椅上。

唯一不笑的只有董仲舒和公孙弘。董仲舒没有料到,今天入朝等待皇上封赐,会出现 这种结果。他在众人哄笑之下,向前扑通一跪:

"陛下!臣一片忠心,奉献圣主,不料今番众人面前,庙堂之上,遭此人戏弄,是可 忍,孰不可忍!请陛下恩准,让臣回乡私塾,教子弟以度日。我等可杀而不可辱也!"说 完,他把帽子置于殿上,愤愤而去。

武帝这下急了:"董爱卿,你别当真呀!"

公孙弘此时更为气急败坏,见到师傅走了,自己既想跟着走,又想等待有个说法,他 指着东方朔大叫:"都是你这东方、东方才"

他转念一想,不能称他东方才子。这种人也配叫才子?是狗屎!叫狗屎太难听。叫什 么呢?对,他刚才学鸟叫,"鸟"的意思一语双关。公孙弘结巴了半天,说了一句:"你 这东方鸟人!"

众人更是哄堂大笑。武帝也不能自已,笑出了泪水。

东方朔却不笑。他为这位大儒在朝堂上如此骂自己而感到意外。他正色说道:"公孙 博士,东方朔只听说过'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没听说'儒者口里飞出鸟'。况且,您还 是大儒呢。我还听说过'士可杀而不可辱',可没听过'儒可杀而不可辱'哇!"

这回众人不笑了,要看公孙弘如何回答。

公孙弘气得直跺脚,手指向天,大声高叫:"儒──辱,奇耻大辱!"说着,他不禁 大哭起来,泪落如雨:"陛下!我们师徒,世人皆知为大儒,可孔子厄于陈蔡,也没有遭 受今天这样大的耻辱啊!陛下做主哇!"边说,他边坐在地上,以手拍地,竟哭出声来。

武帝这时也觉得玩笑有点过分了。虽然让董仲舒和公孙弘出点丑,朝中多数人会高兴, 但如果让太皇太后知道了,哪怕是太后知道了,准会怪罪我没有君臣之道。于是他正色说 道:"起来!今天之事,权作儿戏,谁也不要当真。何去何从,朕胸中自有道理。传旨!"

所忠也止住了笑声:"是!"

汉武帝:"董仲舒为当朝鸿儒,献言有功,理当留朝重用。朕念他平生所爱,以教书 授徒为乐,特封他为江都王的相国,辅助藩王,治理一方。"

朝中大臣一听,这哪里是加官进爵,分明是给他罪受嘛!那江都王是皇家贵胄中性情 最为暴戾的一个,景帝先后派去几个相国,都被他整治得死去活来,毙于非命,至今无人 敢去当其辅臣。让董仲舒去,不是拿他的命练着玩儿吗?

只有窦婴,心中暗暗称许。没想到年轻的皇上如此了得。远放了董仲舒,既让他当上 个不小的官,堵住了众儒生的嘴,又让太皇太后放了心,以为小皇上不会破了先帝之规; 还有,一旦董仲舒能把江都王给驯服了,那他的前途也就光明了。此举可进可退,无可挑 剔。

公孙弘见皇上封了老师的官,虽不是如意算盘,但总有台阶可下了,况且这一官位为 正三品,也不屈辱恩师。于是他忙匍伏于地,代师谢恩。

武帝看了一眼东方朔,心中甚是高兴,但他也觉得今天对待儒者的玩笑,确实有点过 分。不如让他先避一下,免得在朝中招惹是非。突然,他想起另一个他想见到的人。于是 宣旨:"东方朔,你才思敏捷,甚合朕意,朕命你待诏公车。然而你在朝堂之上,言语唐 突;冒犯大儒,功过相抵,仍需小罚。狗监杨得意,早就举荐巴蜀大儒司马相如为罕见奇 才,今差你二人领朕金牌,前往迎取司马相如,不得有误!"

东方朔略有些吃惊,他没想到,今天一入朝,就会有如此一场遭遇。然而去会会司马 相如,也是他早就想做的事,于是连忙半跪下去:"草民哦,不,不,微臣东方朔遵 旨。"

武帝向大臣们看了一眼,只见窦婴和许昌、庄青翟等人都露出满意之态,这才放下心 来,叫声:"退朝!"

所忠长声高叫:"退──朝──"

回到旁边的宣室之内,只见杨得意面带委屈地在此等候。武帝唤过杨得意,小声说: "听说东方朔剑法纯熟,让他今晚先随朕狩猎一番,改天再去西蜀!"

杨得意高兴得要跳了起来,所有不快一扫而光。


分类:秦汉历史 书名:天纵其才 作者:龙吟
《天纵其才》第03章 霸陵歪脖树|秦汉历史

《天纵其才》第03章 霸陵歪脖树


来蜀时两人四马,追风逐电;回京时五人同行,四马之外另有一车,行动可就迟缓多了。 可是,一个多月的回程并不寂寞。东方朔是个永远无忧无虑的人,司马相如也是个旷世才子 , 虽说不如东方朔幽默,但他的机智和东方朔正好配对。司马相如时而忧郁,不过忧郁来得快, 去得也快,尤其是队伍中有他的心上人卓文君,过去形成的忧郁大都一闪而过。卓文君的确 是位女中俊杰,她的才情有时不亚于东方和司马二位才子,她的话语竟然也经常让大家忍俊 不禁。尤其让东方朔高兴的是,在幽默的语言中,他以为卓文君才是自己的对手,有时他说 出一两句俏皮话来,包括司马相如在内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卓文君就在车中乐了。可这一 点,让司马相如心里很不痛快,然而他也无奈。已经算是司马夫人的卓文君,她在车内总是 在捕捉着东方朔的每一句话,她觉得这些话语,每一句都有些有趣的意味,令她咀嚼再三。 要是司马相如也有东方朔的幽默,或者东方朔大几岁,和奴家同龄,该多好啊。卓文君有时 这么想。可一见到司马相如那痴情的眼睛,那时而有点妒意的话语,卓文君只好将这种念头 藏在心里。好在杨得意的弟弟杨得道也是个活宝,和他的哥哥大不一样,这个十七岁的孩子, 天生的一副憨厚样,两只眼睛纯朴得有点傻傻地,像冬天树洞中的一只小熊。他的心地极为 善良,为人又很厚道,一路上专拣重活和累活做,成了大家共有的仆人。大伙儿称他为"道 儿,"他竟觉得很是亲切。他第一次出远门,到处都是新鲜事儿,有时问得让人莫名其妙, 但大家一旦会意过来,便是哄然大笑一场。所以,一行人倒也不觉得时间太长,快到长安时, 反而觉得日子愈来愈短了起来,真有一些不忍分离。

立冬前两天,他们又到了文帝的陵寝之地──霸陵。此时霸陵之上,已是百草皆白,一 片萧瑟。唯有那松柏郁郁葱葱,与凛冽的寒风相互呼应着,形成一阵阵耸人的啸声。

东方朔一行昨天下午便已抵达霸陵,若他们一人一马,当日便可回到长安。无奈司马相 如要在此凭吊先帝,卓文君的车轮又出了些毛病,他们只好在护陵人的房子里住了一夜。那 护陵的是个须发皆白的姓田的老者,他还带个十一二岁的孙子,叫田千秋。东方朔特别喜欢 这个聪明过人的男孩,让他惊奇的是,这小男孩居然能背出许多篇《尚书》来。东方朔原以 为田老头儿藏了许多古书,于是进来搜索一番,让他失望的是,居然连一根竹简也没找到。 此时他方知《尚书》便存于田老翁的心中,由爷爷口头向孙子传授。于是他在田千秋的小房 子里住下,与他闲聊到半夜,方知小儿所知,有的竟是自己闻所未闻。于是他心里感慨多时, 真是世界太大,有个山林便能卧虎藏龙啊。

日上竿头,五人告辞田氏爷孙两个,便踏上回长安的道,准备下午抵达,明日早朝便可 向皇上复命。不料他们刚走过一个山包,就发现一只野狼在追一只狍子,眼看狍子被它叼到 了口中。东方朔抽弓搭箭,嗖的一声射去,那狼应声倒地。

杨得意手一挥,那条大狗追了上去,紧接着他们便听到狗与狼打成一团的声音。

东方朔等人赶到跟前,只见狼身上带着箭,流了很多血,已被狗咬断了脖子。而那只受 伤的狍子,也是奄奄一息。

杨得意看了看,那箭正中狼的前胸。他伸起拇指说道:"东方大人,我以为你只是剑法 利害,没想到射起来,也是百发百中!"

"还是你的狗驯得好。没有它,说不定狼受了伤,还能逃了呢。"

司马相如走上前来,也很敬佩地说:"以前只知恩师好文才,今天才知恩师好武功!" 东方朔正经地说:"司马君,别恩师恩师的。玩笑是玩笑,可别老这么称呼我,不然,东方 朔会折寿的!"

司马相如正想张口,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停下!"东方朔说。"道儿,快把死狼和这狍子弄过去,我们连同车马一块藏一下。 先皇的陵墓,可是不让人射猎的。"

大家非常乐意地和杨得道一块,将车马都赶到一块密密的松林后边。他们都想看看,一 大早,又有什么新鲜事儿。

杨得意从树林中伸出脑袋,张望一下,然后说:"来了,三匹马,三个人呢!"

东方朔和众人都纳闷儿,这帝王陵墓,谁吃了豹子胆啦,敢来射猎?如果不是,谁又会 一大清早,到荒郊野外里来?

马蹄声愈来愈近,不久便见三匹马飞奔而至。奔在前头马上的,显然是位官员。

杨得意在朝中时间最长,眼睛也特好用,他突然叫出声来:"哇──,那不是御史大夫 赵绾和郎中令王臧吗?他们可是皇上的大红人,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东方朔:"嘘──有好戏看!咱们谁也不许说话。"杨得意等会意地点了点头。

原来,在东方朔去临邛的这阵子,朝廷中又发生了许多事情。由于那董仲舒被当朝奚落 了一番,然后被安排去了江都,太皇太后甚为满意,竟没出来说三道四。而汉武帝的心思又 动起来,他和丞相窦婴、太尉田鼢,还有御史大夫赵绾、郎中令王臧四个,正筹划着修改历 法、清理祠堂中祭祀的名声不好的大臣名位和建立学官培育人才等一系列大事。

当然,这与黄老的无为而治又发生了冲突。祖宗用了多年的历法要修改,宗庙里祭祀多 年的大臣们的榜样要变更,这还得了!许昌和庄青翟等一帮老臣坚决反对。武帝之母皇太后 也劝儿子,要谨慎行事,不能因小失大。太尉田鼢本来很积极,但自从他得到姐姐皇太后的 旨意后,马上变得消极起来。只是御史大夫赵绾和郎中令王臧二人年轻气盛,以为不必把太 皇太后放在心上,皇上想怎么办,就该怎么办。

"可是,本朝以仁孝为大义,太皇太后要是不准,朕可不能不听啊!"天色已晚,宣室 里的少年天子面有难色。

"陛下!"赵绾激动地说:"天子做事,无人能拦。如果我大汉朝再来一次妇人干政, 岂不是又似吕后时代了?那才几年,大汉江山差一点完了,难道我们还要重蹈覆辙?"

"是啊,陛下!妇人干政,如牝鸡司晨。我们每件事都看太皇太后的眼色行事,那陛下 您的威严何在?"王臧也愤愤不平地接着说下来。

"孔夫子说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皇上不必多虑,我们想做就做,看她能怎地?" 赵绾越说越没遮拦。

赵绾和王臧因为与皇上特别熟悉了,说话就不那么在意,所以将太皇太后干政和牝鸡司 晨、形同吕后、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等不该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好在窦婴是个大好人,心眼儿 一点都不小,这两个说他的姑母像吕后,按道理就等于说他窦婴是吕后的侄子,也不是好东 西。可窦婴和武帝一样,只把这当作一种比喻而已。倒是太尉田鼢,听了他们两个的大不敬 之言,心里"咯登"一声,吓了一跳。

隔墙有耳。谁也没料到,这么晚了,许昌和庄青翟二人此时正在宣室之外等着朝见皇上。 那宣室的门平时不关,皇上和大臣们在议事,还要提防着谁不成?可许、庄二人,就是太皇 太后派来的暗探,他们表面上时不时地向皇帝献策,实际上是监视他们的行动。这天二人来 得巧了,刚在宣室外边坐下,就听到了赵王二人关于女人干政的高论。二人心里既是吃惊又 是高兴,递了一个眼色,就回太皇太后的长乐宫去了。

所忠一见,就知情况不妙。他连忙进入宣室,向皇上和他的四位大臣报告此事。这时五 个才紧张起来,赵绾和王臧更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们犯了大不敬之罪,按汉代法律, 要被杀头的啊!还是那个窦婴,依仗自己是太皇太后的侄子,就把这事儿揽到自己身上。他 让赵王二人先不要回府,暂到自己家中歇息和躲避一下,然后他去面见姑母,请求恕罪。

晚矣,晚矣。太皇太后听到有人骂她是吕后,是牝鸡司晨,那双干枯的眼睛仿佛要跳了 出来。吕后时代她是亲身经历的,整个汉室大臣,后宫嫔妃,都被那女人杀得惨不忍睹,皇 帝也被她捏在手中,想换就换。如今我还没怎么说话,就有人如此骂我,这些人也太不把我 放在眼中了!难道我就是那个千人指、万代骂的吕后么?太皇太后随即召来田鼢,让他作证。 那田鼢平时就像鲇鱼一样,滑得很,加之皇太后一再警告他,不要得罪太皇太后,此时哪里 敢不说实话?那窦婴,再三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甚至说那些话是自己说的,都没有用,太 皇太后一道懿旨,将二人斩首示众。

窦婴哭丧着脸回到家中,赵王二人当然不问自明。赵绾倒是条汉子,说了句"与其被斩, 不如自裁以谢天下,"就去找刀抹脖子。王臧则认为性命还是宝贵的,当即下跪,求窦婴指 出一条生路。窦婴当然没让赵绾抹脖子,就自己作主,叫过一个心腹家丁,让他急备三匹快 马,带着赵王二人赶快逃命。

"你们逃命要紧。明天太皇太后发现后,大不了治我个私放要犯之罪,我这丞相,早就 不想当了。"窦婴倒也爽快得很。

"丞相!"赵绾和王臧倒地便叩首。

"都什么时候了,还谢我!想办法先躲藏一下,反正你们年轻,等待来日吧!现在已是 二更天,还能出城。明早,想救你们也来不及啦!快走!"

赵绾王臧二人,随着丞相的家丁,出城倒是容易,可往哪儿走,就犯难了。他们一点都 没有心理准备,两个位及三公的大臣,只因嘴巴上没有上锁,转眼间就成了亡命之徒,心中 如何不茫茫然无所适从?谁敢收留他们?哪里去找活路?

最后,还是赵绾想出个主意,先往霸陵方向走!王臧一听,倒也有理,霸陵是文帝之墓, 太皇太后是文帝的老婆,往那儿走,哪怕是死了,也方便先告这瞎老太婆的状!

一夜之间,马不停蹄,可路倒走得不多。两个养尊处优的文臣,怎能忍受夜行之苦和餐 风饮露!那家丁是个随窦婴打过仗的,准备了一些干粮,可赵王二人哪个也不愿吃,每人只 喝两口水。等到走近霸陵,二人好像找到了归宿一样,一齐滚鞍下马。

一向文绉绉的,且面有英气的赵绾,此时面带土色,毫无神采。他往地上一瘫:"不走 了,就是走到天边,又有何用?"

满脸横肉的王臧依然横肉满脸,他认为命最值钱:"不走,还不是等死?"

"死就死呗!太皇太后叫我们死,不死就是不忠。与其让人说不忠,不如死在此地,也 让文帝得知我们冤情,让天下人知道我们还是条汉子!"

王臧争辩道:"什么不忠不孝的,早要想到忠孝二字,我俩怎么会说那些话?"

赵绾是个犟头:"就是要说!孔夫子说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她一个女人,凭什么 干政?要说该死,倒是她,早该随文帝到这儿来了!"

"我要是不加一句牝鸡司晨,女人干政,也许没事!"

"什么没事?你以为太皇太后就是为了要我们死?皇上一即位,就让天下举贤才,处处 熙熙攘攘,违了她的无为而治的规矩,她不想把她的孙子怎么样,还不将火撒到咱们身上来!"

王臧争不过他,只好认输:"那好,我也说那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光有女子, 没有小人还不成坏事,没想到田鼢,竟是一个十足的小人!他不找皇太后帮我们,反而出卖 了咱俩!"

赵绾显然气度大一些:"怨那个小人有什么用?别说他怕太皇太后,皇太后不照样也是 怕得要死?只有这个瞎老婆子死了,才有我们再出头的日子!"

"所以窦丞相要我们想办法活下去。"王臧又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那位家丁还在马上等着呢,他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二位大人,别聊了,我奉窦丞相之 命,是送二位大人逃命的,不是来这深山老林里争论的!"

王臧连忙答道:"小哥,多谢你家丞相救命之恩。你想一想,太皇太后让我们死,他却 让我们逃,找不到我们,太皇太后不还是拿丞相问罪?再说,这大汉的天下,我们往哪儿逃 呢?就是逃得掉,说不定哪天还要被抓回来砍头,白白连累了窦丞相!"

绾接着说:"是啊!大丈夫宁愿明着死,也不愿偷着生!"他低下头来,突然发现地下 有一片鲜血,不由地惊叫起来:"郎中令大人,你看,这儿有血,是鲜血!"

王臧前来一看,"果然是鲜血!莫不是苍天警告我们,要在这儿血祭先皇呢!这里,还 有一棵歪脖子树,好像就是为咱俩预备着的唉!"

家丁看了一眼,心里也为这清晨的鲜血纳闷。"不行不行,二位大人不知,我们丞相家 中,谁要无缘无故弄死一只鸡,都是要被打三百棒的,你二位要死,小人也活不成啊!再说, 窦丞相一片苦心,不是白费了吗?"

赵绾振振有词:"小哥,我们现在就死,还没有人撤咱的职,咱们死在任上;况且,还 是在文帝墓前死的,一来表明我们死得冤,文帝在天之灵如果有知,肯定会怜悯我们的!还 有他那活着的老婆,心里都不会舒服。我俩死得是地方。窦丞相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子,我们 死了,他至多被革了职;我们不死,他反而会被定罪。你回去吧,就让我们高高兴兴地死, 找文帝告状去!"

王臧则解下了腰带。"小哥,你看这个,是绸子做的,一般人想用他上吊,还找不到呢? 我们俩位至三公,才有这个荣幸!你要是不怕,就帮我们一把,把我俩吊好了,再走不迟!" 家丁这回慌了:"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小哥,那你就快走吧!我们可要上树喽!"

赵绾则高兴起来:"是啊!我俩三十出头,就位至人极,当上了皇上的股肱之臣,和丞 相一起革新朝政,今天死了,青史上也要留名的!"

家丁无奈,只好说:"二位大人走好,小的先回去,告诉丞相,为你们料理后事!"说 完将马一夹,向长安方向跑去。

赵绾已经爬上了树,他手持绸套,大叫道:"别让丞相来收尸,那样,太皇太后会拿我 们尸体撒气的!"

王臧此时好像也不怕了,他用套子住脖子上一套,想先找找感觉。"这东西勒在腰上紧 紧的,可挂在脖子上挺舒服的!"

"可不是吗!"赵绾从树上跳下来,"在这儿,我们先来陪陪文帝,倒比那个老太婆抢 先了一步呢!"

王臧拿着套子,手直发抖。虽然他嘴中不说害怕,但惜命之情,永不会消失。他想找个 由头,再延迟一会儿生命。

"且慢!御史大人,我们死后见到文帝,是先告他老婆呢?还是先告那小人田鼢?"赵 绾已钻进套子:"我告那妇人,你告那小人吧!"

王臧无奈,他又是个怕见死尸的人,心想,晚死的不如早死。于是大叫一声:"好嘞, 起!"离开树干,荡悠在空中。

赵绾原来还担心他怕死,此时倒放心了,不由得称赞一句:"真潇洒,不愧是郎中令。 看我的,飞!"钻进套子,离开树干,象荡秋千一样荡在空中。

王臧的套子系得并不紧,他本能地用手抓着绸子的上方,──他并不想死。"好难受啊!" 赵绾一声不吭,闭上了眼睛。

此时东方朔出现了。本来,杨得意早就想出来,阻止这场自杀,可东方朔让他不要着急。 到这个份上,傻子都明白,他们是因为什么才去死的。

东方朔来到歪脖子树下,故作惊讶地大叫:"是谁,一大早儿就跑到这里来打秋千?好 潇洒啊!"

王臧眼睛都红了,可他见到了一线生的希望,立即作出反应:"东方朔!救救我们!" 赵绾坚决得很:"不,不许救,让我们舍生取义吧!"

东方朔从容地质问:"舍生取义?二位大人,汉室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做,皇上那么器重 你们,你们倒好,舍生取义!难道世上的烦恼,都留给年轻的皇上和我东方朔吗?"

王臧的手快坚持不住了,拼命嚷嚷:"东方大人!我们也不想死啊!可太皇太后已经将 我们赐死了啊!"

赵绾则生气了:"王大人,少罗嗦!东方朔,我们的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我偏要放你下来,让你说个明白。"东方朔用剑先将赵绾的绸子砍断。赵 掉到地上,急得直跺脚。

王臧急了:"东方大人!也救救我吧,我也想跟你一块聊聊天,解解闷儿!"

东方朔乐了:"求我放下的,我还就不放。你不是很舒服的吗?再荡一会儿秋千吧,来, 我推你一把,荡得高一点!"

王臧拼命叫喊:"东方朔!别胡来,疼死我啦,我要不行啦!"说完眼直往上翻。

"哈哈哈哈!"东方朔见他真的要不行了,才拔剑将绸带砍断,王臧飞了起来,落在歪 脖子树的杈上。

赵绾有些愤怒:"东方朔,你让我们死不成,你这是抗旨啊!"

东方朔也有点不高兴,心想,救了你,你还说我抗旨。"我就抗一回旨,又怎么样?等 一会儿,我再遵旨,将你俩重新撮上去,不就行了吗?"

王臧一听,忙从树上滑下,跪倒在东方面前:"东方大人,谢谢救命之恩!赵大夫,别 死犟了,我们都做过一次鬼了,东方大人既然救我们,他就有办法,请他给我们指条活路吧!"

赵绾眨了眨小眼睛,这才明白过来。他也像王臧一样,对着东方朔跪下。"对,对,东 方大人,您是最有办法的,给我们出个主意吧!"

东方朔满面严肃:"不想再荡秋千啦?"

王臧急得直发誓:"死狗才愿荡这种秋千呢!"

"哈哈哈哈!"东方朔这才高兴,他手一招,让杨得意将司马相如一行人都叫了出来。

赵绾怔了一下:"杨得意?是你?噢!这位是司马相如吧!你们都在看我们的笑话?"

杨得意拿起了架子:"看你们笑话?是老天安排我们在此等待,救你们一命的!"

司马相如看到二人高官厚禄不要,非要死不可,心里特别惋惜:"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非要寻此下策?"

"说来话长,都是我这张嘴不好,冲撞了太皇太后,她已下诏,处死我们!"

东方朔明明知道了他们的死因,偏偏还要逗他们再说一遍。"那你们要死,可以光明正 大地在朝廷上死,何必到这里,死得不明不白呢?"

"是窦丞相让我们逃的。"

"那你们就听窦丞相的,逃啊?"

王臧叹了口气:"逃到哪里,也是大汉的天下!与其被人抓住了,再处死,不如自己吊 死了,也落个完整尸首啊。"

东方朔哈哈大笑。

"东方大人,为什么又笑?"

"我笑你们还不知道,窦丞相的家人回去一禀报,丞相就派人来收尸了!你们不死,哪 儿成呢?收不到尸,更没地方逃了!"

王臧真的害怕了:"可不是吗?怎么办呢?"

东方朔:"可是你们已经死了啊?"

赵绾王臧二人糊涂了,真的不知自己是死人还是活人。"我们已经死了,死了吗?"赵 绾掐了掐自己的手,"我好像还活着呢!"

王臧则掐掐自己的人中,叫道:"我也活着,我也活着,谢天谢地,我还活着!"

东方朔看他们这样,乐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笑得更开心。

赵绾王臧陪着笑,他们不知道东方朔的葫芦装着什么药。

司马相如又忧郁了,"可是,三位大人,这活着,也没法交待啊!"

杨得意如梦初醒:"是啊,大不敬的罪,再加上抗旨,这回可是满门抄斩的罪啊!"

赵绾想到这回要连家人一块统统死掉,更不愿意了:"还让我们死了吧!二十年后,又 是一条好汉!"说完,又要钻那套子。

王臧忙将他拉住,"慢!慢!别钻啦!你想死,我还要活呢!如今之计,只有求东方大 人给出个活命的主意啦!"

赵绾知道,能活下去,当然要活下去。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看东方朔那笑模样,他心中 有了底。他不能再坚持,也不必死硬到底,想到这里,他索性跪下。

"请东方大人指出一条生路!"

东方朔装做不懂,"赵大夫,您这是怎么说呢?"

王臧也过来,跪在地下,而且叩了几个响头:"东方大人,救人救到底,我们就是做牛 做马,也要报答你再生之恩!"

东方朔转头问杨得意与司马相如,"你们说呢?"

杨得意:"请东方大人给他们出出主意吧。"

"是的,我们也求求您啦。"司马相如说完,居然也跪了下来,他想,既然已经认你为 师,跪下便无妨碍;而今是陪着两位官至三公大臣跪下,而且是为他们求情,当然更值得啦。

此时卓文君也从车子中走出,说道:"东方大人,小女子也求你啦!"说完竟也跪下了。

赵绾王臧不解:"这是谁?"

"这是小人的妻室。"司马相如得意地答道。

杨得意见东方朔还是拿架子,就也跪下来。"小的也给您跪下,求求东方大人啦。"他 这一跪,他的狗,居然也过来跪在地下,向东方朔作揖。

东方朔这回倒不自然了。他并不是拿架子,只是刚才,并没有想好办法,现在他才算胸 有成竹。于是他先将卓文君挽起,然后说声:"好啦,快都起来吧。"

可是众人不起。

东方朔急了:"难道让我也陪着你们,都跪下不成?"

赵绾王臧二人求命要紧:"东方大人,大家都知道您是智多星,您不答应帮我们想办法, 我们就是不起来!"

东方朔急得大叫道:"都给我起来,我答应了,还不成!"

这时众人才满意,从地下爬起来,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东方朔,连杨得意的那条狗都不 例外。东方朔先领着他们走到树林背后,从车马间拖过已经冻得僵硬的死狼和狍子。他笑眯 眯地说:"二位大人想活着,先来谢谢它们。"

赵绾王臧看到两个死物,方知一开始发现的鲜血是它们的,见到了血他们才想到尽快了 结自己的生命。现在东方朔又让他们感谢死尸,莫非又是玩笑?于是王臧不解地问:"此话 怎讲 ?"

回答非常简单:"它们两个,就是你们!"

杨得意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到什么时候了,东方大人,你还开玩笑?"

"谁给你开玩笑?得道,来,把它们弄到歪脖子树下!"

众人七手八脚将狼和狍子的尸体抬过去,东方朔示意在一个绸带子底边放一个。只在一 旁观看的卓文君最先明白过来,她合掌而笑:"啊?!小女子明白啦,东方大人,你可真有 办法呀!"司马相如眼前也是跟着亮:"啊哈!我也明白啦!"

杨得意也一下子乐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赵绾王臧二人懵里懵懂,互相对视了一下:"我们怎么不懂?"

杨得意拉过二人说:"二位大人,这,就是你们的尸首。"

赵绾瞪大了小眼睛:"我们的尸首,就是这个样子?"

杨得意抢过了话头,自然滔滔不绝地将此计合盘托出:"待会儿,我们将把它们的皮扒 下来,半天之后,就会被野狼吃得只剩下几根骨头。朝廷派人来验尸,谁还分得出,这是你 们的骨头,还是畜生的骨头呢?"

王臧:"你这不是骂我们吗?"

"骂你们?你们占了大便宜!说不定皇上和太皇太后还会把你们这些骨头拿去厚葬,同 时优抚你们的妻儿老小呢!"

东方朔不再言语,只是微笑点头。

赵绾还是不在常人的思维状态,接着问:"用死狼替代我们,我们当狼去?"

这句话,差点把卓文君给笑得昏了过去。司马相如一面给卓文君捶背,一面笑着说: "赵大人,我看你们二位给吓傻了!"

"啊?"

卓文君停止了笑,直截了当地说穿下文:"你们隐姓埋名,活下去啊?等到太皇太后百 年啦,皇上亲了政,再出来为皇上出谋献策啊!"

赵绾王臧此时才恍然大悟。"噢!谢谢,谢谢夫人的点拨。"

东方朔这时却装腔作势地在一旁说:"二位大人,我可记住了你们常说的一句话,'唯 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赵绾王臧:"得罪,得罪!我们二人今后再也不这么说啦!"

东方朔这时转过身来,仍旧板着面孔,对另外几个说:"司马君,司马夫人,还有你, 杨得意。"三人同时点头:"在。"

东方朔用手挨个点着他们:"刚才,你们说用死狼和狍子代替他们两位时,我说话了吗?" "没有啊?!"杨得意实话实说。

"好!我可一句话也没说。今天,这些欺君罔上的主意,可是你们三个出的。"

杨得意和司马相如眼都直了:"啊?"

"以假死来欺骗太皇太后,还想让皇上来优抚他们的家属,这个罪,要依大汉的刑律, 同样是要判斩不饶的啊。"东方朔神色严峻起来。

司马相如直后悔刚才多嘴,虽然他只说一句,那也算说了啊。可是卓文君说得最多,好 像主意是她出的。"这。"

东方朔这才笑了。"好啦,既然你们知道,你们都出了主意,也就行了。反正今天这事, 我不会说出去的。说出去啦,你们三个可也没命啦。"

杨得意这才明白,他这是先找三个人垫背,于是急得一拳打过去:"你这东方鸟人,先 把三个垫背的找好了。没有你指点,我们谁会想出这馊主意?"

"什么?馊主意?赵大夫,王大人,你们说,这主意馊吗?"

王臧得到了一条活命之道,还管他什么馊不馊?"不馊,不馊,简直是一条绝妙之计, 就是张良陈平在此,也不过就这个高招了。我与赵大夫谢过众位救命之恩了。"说完,他向 大家深深作揖。

赵绾还是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事到如今,自己能活着,还能保住家小,已是不幸中的 万幸了,于是也跟着王臧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东方朔指着二位:"从今天开始,你们再也不是赵绾赵大夫、王臧王郎中令了。你们会 把今天这欺君之罪说出去吗?"

王臧又急又乐:"我们又不是傻瓜,自己还要活命呢!只要我们二人有东山再起之日, 定要加倍报效诸位的救命之恩!"

杨得意摇了摇头:"东方朔啊东方朔,我杨得意今天算是服了你。"

东方朔装作不解:"此话怎讲?"

"你把戏词编好了,让我们前面唱起来,结果还要堵死我们的嘴。你倒好,不管是皇上 面前,还是太皇太后面前,还是我们大伙儿面前,你都永远好人一个!"

东方朔看了看大家,好像莫名其妙似的:"有这么回事?"

众人都被他逗笑了。


分类:秦汉历史 书名:天纵其才 作者:龙吟
《天纵其才》第02章 凤求凰|秦汉历史

《天纵其才》第02章 凤求凰


长安东南的官道上,四马奔驰。

汉代从长安赴成都,大都走汉中这条道,即从长安东门向南,绕过终南山,翻越秦岭, 然后西行,而自咸阳向西的陇西之道,经张骞凿通西域之路后才形成,这些已是后话。

东方朔与杨得意分别骑着一匹枣红马和乌龙马,另有两匹枣红马和一条小马驹似的猎犬 紧随其后。这些马并不是官家驿站用来传递军情信息的马匹,而是皇上的御用良马,比驿站 里的快马更显得骠肥体壮,跑起来四蹄生风,一路烟尘。出了长安城,只用了一个多时辰, 便到了汉文帝的陵墓所在──霸陵。

他们无心欣赏霸陵清晨的景色,只是一个劲地赛马般一路狂奔。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出 了长安城就像出了笼的两只鸟儿,想把多日来的约束一下子全部抖落下去。尤其是东方朔, 三天前随皇上打猎时,也曾纵马飞奔过,但那时要时时刻刻伴着皇上,自己不能放纵。而自 从那天骑了一次皇上的御马,他的心就痒痒得像有甲壳虫在里面爬一样,不停地想再骑上这 种自己从未享受过的良驹,撒一撒欢儿。也是时运来了,后宫中第二天就传出了太皇太后对 东方朔嬉闹朝堂颇为不满的消息,武帝为了息事宁人,便亲口允诺,让东方朔二人自己挑选 四匹快马前往成都,乐得二人走起路来屁股直颠儿。尤其是杨得意,这回大有衣锦还乡的感 觉,于是紧着催促东方朔上路。而东方朔家小都在平原,一个人自由自在,将"家当"往公 孙敖那里一甩,也就扬鞭起程了。

过了霸陵,杨得意放慢了速度。他觉得有许多话要跟东方朔说。

"东方兄,原来我只以为你学问好,没想到你剑法也是这个。"说完伸出大姆指。

东方朔也放慢了速度,未置可否地笑了笑:"哪里话,前天那只黑熊撞到我的剑上了。"

"皇上可是最喜欢射杀黑熊的,没想到前天碰上了两只。他射杀了一只,你剑杀了一只, 了得,了得!您也太有运气!"

东方朔不解地问:"得意,你只管捧我,该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吧!"

杨得意笑了。"东方大人,利害。小的心里想什么,您都知道,小人服了。"

"那就别绕圈子,说罢。"

杨得意更加放慢了速度,与东方朔并排溜起马来,边溜边说道:"小人在四川还有一个 弟弟,叫杨得道。他比小人笨一些,但是特别本分。我看大人身边没有一个跟随的,很不方 便。如蒙东方大人不嫌弃,小人这次到四川,就让你看看。行么?"

东方朔:"那还不好说!只要他没你这么聪明,我就要定了!"

"哈哈哈哈"二人一齐大笑起来,各自在马屁股上加了几鞭子,两匹快马再次飞奔, 把那两匹随行的马和杨得意最得意的狗甩得远远的。三个愣了一下神,马上追了过来。

中午时分,二人来到凤翔。由于二人未使用驿站,凤翔县城的官员们一概不知,因此少 了许多烦琐之事,二人在县衙后街上找个偏僻的地方,吃了点饭,喂了喂马,准备下午再狂 奔一番。

突然,二人听到不远处吵吵嚷嚷,一会儿,人越聚越多,连小饭店周围都站满了看热闹 的。二人毕竟觉得新鲜,尤其是杨得意,是个就怕不热闹的人,于是拉着东方朔,就往人群 的最里头挤。

"闪开!闪开!有什么热闹,让我们看看!"

众人一听他那一口官腔,知道不是普通百姓,也就自动让开了一条缝隙。东方朔随之进 入人群,发现并没有太了不起的事,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满像一回事似的端坐在县衙的 后门前,身边有一堆死老鼠和一堆脏脏的碎肉,很恐怖。

再看看他身后的墙上,贴着一张文告。上面写着:

恶鼠偷肉,无端狡猾。
一旦捉拿,严加刑罚。
杀尽全家,警告天下。

杨得意不禁好奇地来了一句:"这么个小人儿,手够辣的!"

那小人儿右眼和眉毛间有一个大痣。他用眼角睇他一下:"哼!要是有人犯到我的手里, 还有比这更厉害的呢!"

杨得意哪受得了他这个?马上回一句:"你小子也太凶了。"

那少年毫不相让:"你贼眉鼠眼的,就不是好人!"

杨得意这回急了。他从怀中掏出令牌,举手便打下去:"老子废了你!"

东方朔急忙拦住:"哎得意兄,跟孩子过不去干啥,咱们走路。"

旁边的一位老衙役,显然是个见过世面的,看到杨得意手中的令牌,就知道二人来头不 小,于是上前劝阻道:"这位钦差息怒。这是凤翔县张县令的公子。公子家的肉让老鼠吃了, 公子就挖地三尺,把老鼠全部挖出来,把它们问斩,还有判词,要公审于众。众人都说,我 们公子将来能当皇上身边掌管刑狱的大官,二位爷,你们说,是吗?"

杨得意依然生气地说:"皇上才不要这种恶少呢!要他掌管刑狱,那些犯人岂不个个都 成死老鼠了!"

那小子嘴边露出轻蔑:"那又怎么样?犯了罪,就是死老鼠一条,爱咋整就咋整!"

东方朔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有一种不祥之兆和莫名的担忧。他上前拉回杨得意,嘲 笑地说道:"好啦,好啦,他小子有本事,将来就当廷尉去,那时我们再看看他的本事有多 大。"

没想到那小儿接着说:"承大人吉言,会有那一天的!敝人姓张名汤,大人你记住了!"

杨得意不依不饶:"你看,他还真会顺着竿子爬。在这小县上,他就无法无天了!"

那个自称张汤的少年说:"我这是有法有天!"

东方朔硬将杨得意拉出人群。"你这是干啥?和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家家的孩子生气,值 得么 ?别忘了,我们还要去请你的恩师呢!"

二人牵马徐行,出了县城。东方朔刚要上马,杨得意却示意停住。

"东方兄,以后可不能再说司马相如是我的恩师。"

"为什么?"东方朔不解。

杨得意苦笑一声:"东方兄有所不知。我这调教狗的本事,确实是司马相如传授的,但 他不许我说他是我的老师。"

"那怕啥?这也是本事,也是学问嘛!"

"东方兄不知,这人,一有名气,事就多了起来。司马相如从小就爱玩狗,他的爹妈没 办法,干脆给他取个名,就叫犬子。"

东方朔一乐:"是有点难听。"

"可他驯狗,确实叫绝。小人跟他学了三年,只能说勉强赶得上脚步。可自从他的词赋 写得出了名,他就再也不驯狗了,说他的真传由我去发扬,但决不许告诉外人我们之间还有 师生关系。他把自己的名字改了,说是战国时蔺相如有本事,就自己改名为司马相如,字长 卿。他也曾学剑,但没学成,就写文章,作辞赋。五年前,他进梁孝王府当食客,却让我进 长安耍狗。他说,咱两个肯定会有一个先发达的,哪个发达了,就来帮不发达的人。"

东方朔点头称是:"这也没错。没想到你比他发达得快。"

"我到京城,玩了三天的狗,就让所忠这老不死的发现了,说领我去给皇上养狗,肯定 是大富大贵。那天他请我喝酒,把我灌个烂醉,没想到我醒了之后,就发现下身疼痛无比, 往下一摸。──天哪,那话儿没了!"

说到这里,杨得意不禁泪水出了眼眶。"东方大人,所忠要是明说了,给皇上干活必须 割了那话儿,给我再多的钱也不干!"

东方朔同情地说:"没想到,养狗也害了你!"

"可不是吗!那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司马相如,他不到长安来来养狗,而是到 了梁王那儿写文章。我要是会写文章,也就不会对不起祖宗了啊!"说着,他停下 马来,在那儿痛哭。

东方朔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于是也翻身下马,陪他走走。他想,哭又有什么用呢?怎么 也长不回来啊?突然,他瞅到了跟随他们的那匹公马,正垂着那话儿。他拍了一下杨得意的 肩膀,说道:"兄弟,不要悲伤。东方朔不才,有朝一日,我要是成了仙,要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把你的那话儿找回来。"

杨得意惊呆了,当真地问:"神仙真的能做到?"

"做不到,还叫什么神仙?你看",他指了指马的那话儿,"要是我成了仙,或者我见 到了神仙,第一件事,就是将这马的那玩意儿,装到你的身上。"

杨得意看了看那玩意儿,既长且大。他将信将疑,看了东方朔一眼,含着泪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东方朔也报以一阵大笑。

杨得意不再悲伤,翻身上马,正准备扬鞭,突然又下马,问道:"东方兄,你知道,皇 上是怎么知道司马相如的吗?"

东方朔摇摇头。

杨得意神秘地说:"司马相如啊,自信凭他的辞赋,早晚会有官当。他到梁孝王手下找 饭吃,和邹阳、枚乘这些文人一块儿,斗笔杆子。不料梁孝王想造反,露馅了,命没了,司 马相如只好逃回老家,眼下,穷得叮当响。"

东方朔惋惜地说:"才子落魄,可惜呀!"

杨得意兴奋起来:"别可惜啊!他在梁孝王幕府时,写过一篇《子虚城》,整整一大捆, 派人送给我。我当时正给皇上,那时皇上还是太子,帮他驯狗,乘机就把《子虚城》给他看 了。也该他司马相如时来运转,太子一看就手舞足蹈,直说写得好,写得好!于是他一当皇 上,就催我召他进京。正好这时您的两车奏章来到了,皇上就停下来了。这不,您一到长安, 他马上就又想起司马相如了。"

"看来,你这徒弟帮了恩师的大忙啦!"

杨得意将手放到口边:"嘘──再说一遍,千万不要说我是他的徒弟,不然,司马相如 会跟你急。"

东方朔点点头:"好好,再也不提,再也不提!可是,我要有你这么个徒弟,天天挂在 嘴上 。"

"人跟人不一样,谁有你这么爽快!"

东方朔看着他怀中半露的令牌,说:"哎,我说,你把你那令牌收起来,咱们装扮成客 商,一路不招惹是非,直奔成都,好不好?"

杨得意当然同意:"行,行,这主意好。呃,告诉你吧,听说司马相如最近没吃的了, 他就到临邛县令王吉那里帮他写辞弹琴,混碗饭吃。咱俩扮成客商,去临邛,说不定也能知 道一些可乐的事呢?"

"好,一言为定。换马!"

二人各自换了一匹马,继续飞奔。

临邛是蜀郡的一个富庶之地,这里依山傍水,田地肥沃,商贾云集,客舍旅店,比比皆 是。

东方朔和杨得意于一个阴蒙蒙的下午到了临邛,便在一家有名的旅店住了下来,二人美 美地睡上一大觉,准备第二天再打听司马相如的下落。

东方朔连日奔马竞逐,倍道而驰,浑身有说不出的疲乏。当天晚上又多吃了几杯酒,所 以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转过身来,看了看不远的床上,没了杨得意。东方朔不由乐了一下, 昏昏沉沉地又进入了梦乡。

"东方兄!东方兄!快起,快起,有好戏看呢!"日近正午,杨得意边晃边说。

东方朔揉了揉眼睛,看着杨得意急切的样子,不禁想乐。

"先别乐,值得乐的在后头呢!"

"什么乐子事?"东方朔这才真的清醒过来。

"我刚才在县衙门里打听到,司马相如与临邛县令王吉,两个人要在临邛山的乐乐亭上 弹琴饮酒,据说还打了个很大的赌呢!"

"什么赌?赌什么?"

"这乐乐亭旁,有一个大户人家,叫卓王孙。卓王孙有个独生女儿,叫文君,不仅长得 花容月貌,才情也非一般男人所能比拟。卓王孙为她招了个上门女婿。可是那女婿不知怎的, 进了卓家的门就生了病,一年之后一命呜呼。那王吉得知此事,几次登门求见,并传出话说, 如果卓王孙愿意让他入赘,他愿意把现在的妻子休了,或者是把县令辞了,甚至把县衙门搬 到卓家附近,都可以。那卓王孙倒是有意,可卓文君说什么都不愿见他。如今王县令和司马 相如打赌,说只要司马相如能把卓文君请出来见上一面,王县令愿意赠给司马相如一幢楼房。"

"要是请不出来呢?"东方朔忙问。

"司马相如说了,如请不出卓文君来,就甘愿永远做王吉的刀笔小吏,并将以后自己所 有的文章都署上王吉的名字,自己不再要名,只要有口饭吃就行!"

"有意思,有意思!快!快!快带我到乐乐亭去!"东方朔急忙穿上衣服,推了一把杨 得意。杨得意转身就走,他的那只狗,悄悄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乐乐亭建在邛山的半山腰上,可以俯看到整个临邛县城的全景。由于地势极好,这里的 建筑不断增加,已经由原来一个小亭子扩大为酒肆、茶楼等好几处建筑,由于来此会见朋友、 聊生意、摆龙门阵的人日益增多,茶水和酒的价格越来越高,慢慢地,这里成了有钱人才光 顾得起的地方。今天由于县令在此,乐乐亭当然被他和司马相如二人占用了,可是其它的位 子颇为空闲,东方朔和杨得意就拣了一个靠近亭子的地方坐下来。

客商模样的东方朔先向四周环顾了一下,发现山的左下方就是县城和县衙。而离此不过 几十步的地方,便是一个大户人家,楼台连接,庭院层层,由山下蜿蜒而上,后墙已与此亭 靠近。而距乐乐亭十多步远的地方,有一个小门,门虽紧闭,但从门前光亮的石头可以看出, 卓家的人进出此门时间很多。可不是吗,要是我家在此,也会天天早晨光顾亭子,乐上一番 的──东方朔暗想。

一阵脚步声让他从环顾中回过头来,只见有二人已到乐乐亭上坐下。那个矮胖的官人不 用说就是县令王吉,虽然脸上有些威严,但骨子里露出许多猥琐的气息。而他对面的司马相 如则长衫布帽,风流倜傥,面上陪笑;菜色与傲慢夹杂在一起,脸上不时泛起一些诡谲。有 两个童子,一人右臂携着一个大酒坛子,左手持两个大杯;另一个则抱着一只古琴。

杨得意换到侧面的位置,背对着司马相如,免得被"老师"发现,东方朔则面对亭子, 占据着面对亭子和卓家后门的最佳位置。酒保拿出杯盏,问要点什么菜。杨得意小声说: "拣你们看家的酒菜上,不要多说。"说完对东方朔挤了挤小眼睛,二人静静地等待着好戏 登场。

亭上的人并不多言。司马相如架好琴后,呷了一口酒,然后抚起琴来。

一声琴响,韵味悠扬。司马相如一边弹奏,一边面对王吉微笑。

东方朔悄悄地说:"好琴法。不过,这曲子别有用心啊!"

杨得意不那么懂。但他也略知一二,毕竟他也熟悉这琴声。

琴曲由缓到紧,然后徐纡有致,似高山流水,又有吉鸟鸣叫。东方朔一怔,然后小声说: "这是一曲《凤求凰》。你这位恩师啊,正用琴声挑逗那女人!"

杨得意:"嘘──轻点声!"

喝了几口酒的王吉说话了:"相如兄,今天您要是不开张,可就要当我的刀笔吏喽?"

司马相如边弹边说:"美人新寡,怎可轻易动情?只怕县令大人食言,舍不得那幢小楼 哟!"王吉拂髯微笑。

司马相如:"县令大人,我今天福星高照。"

"肯定有戏?"

司马相如:"不仅美人要动情,在座的还多了一位知音,可能还有故旧送来好运气。"

王吉向东方朔他们瞅了一眼:"噢?那么说,我们不仅要走桃花运,还要走财运、官运? 哈哈"

司马相如不再说话,继续操琴,那琴声时而粗犷激越,时而细雨和风,细雨和风时让人 心旷神怡,粗犷激越时则有荡气回肠之感。

东方朔也停下了饮酒,他的表情随琴声而变化,他时而惊喜,时而皱眉,时而微笑,时 而又露出鄙夷之色。

琴声继续进行着,不断变化着。琴声引来了许多客人,一会儿,东方朔后边的桌子边, 座无虚席。

一个时辰过去了,琴声毫无倦怠,依然旋律悠扬,依然变化多端。司马相如的手,并无 劳累之态,反而兴致更浓。他面上容光焕发起来,菜色全无。他弹了一阵子,索性唱起来: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通遇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此方,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

所有听琴的人都被这美妙的旋律迷住了,大家只是悄悄地饮酒,没有人大声说话,甚至 连咳嗽声都被压得很低。

王吉此时听出了味道,发现司马相如并不是为他所求,而是要自己求个鸳鸯。他的面色 难看起来,但还耐着性子,听司马相如唱下去。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体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心使予悲。
无感我心使予悲!

不知何时,东方朔面对的那个小门打开了,里面微露两个人影。不一会儿,一个丫环走 了出来,张望了一下,见有这么多人,伸了一下舌头,缩了进去。又过一会儿,小门再度打 开,一个俏佳人随着丫环走出来,径直走到亭子前,走到司马相如背后。

东方朔的眼睛有点发呆。他看到了,那个风姿绰约的佳人,准是卓文君。

她一身素衣,面不施粉,晶莹如玉。腰肢款款,随风而动,随琴声而动,宛若凌波仙子, 悄然下凡。

同样惊呆了的还有县令王吉。他已忘记了听琴,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卓文君,蛤蟆嘴 吃惊地张开着,抖动着,涎水顺着嘴角直住下流。

司马相如依然专心弹琴,他仿佛知道有位佳人来到身边,仿佛又什么也没看到,只将那 双手在琴上激烈地拂动着,琴声愈加让人心旌摇动。

东方朔忘记了饮茶,他的耳朵在一动一动地抽搐着,好像被那琴声拉动;他的眼睛注视 着那女人,那个传说中的卓文君,仿佛这个天仙般的女子,会让天下所有的文人动心动情, 当然,也不由得让他东方朔怦然心动。

卓文君把目光紧紧盯着司马相如的那双手。这双细长的手,轻巧而又有力地拨动着琴弦, 揉按着琴弦,仿佛拨动在自己的心上,揉按在自己的身上。她早就听说过蜀中才子司马相如 的大名,也知道他不久前来到临邛,但却没有听过他的琴声。如今,她从琴声中听到了一个 知音在诉说着自己的不幸,一种特别能引起心灵沟通的倾诉。一开始,她本来想躲在小门后 听听就算了,可那琴声让她心碎,让她为之神魂颠倒。一向对外人不那么顾忌的卓文君,此 时觉得必须见到他,见到他如何抚琴,见到他本人的风采。于是她旁若无人地走了出来,走 到亭子间那个边抚琴边唱歌的才子身边。她无心去看抚琴人的面容,她的眼睛只在抚琴的那 只手上,而她的心早已沉浸在让她心旌荡漾的旋律之中。她仿佛听到了自己被父亲强行嫁给 一个病弱的入赘的男人时的心灰意懒;听到了亡夫和自己在一起不能琴瑟好合时的双双悲哀; 听到了那个弱男子病入膏肓时的悲痛和自己既悲痛又希冀的矛盾心态。更让她心惊肉跳的 是 ,那琴声还在告诉她:何必把自己封闭在深宅大院中呢?何必不去寻找自己的知心人呢? 何 必害怕自己父亲对女儿的管辖呢?幸福属于你自己,可怜的女神,世间只有一个人最理 解你 的心意,最能和你凤凰谐鸣,也最终能让你幸福,那就是我司马相如,你面前的操琴 人。

卓文君的泪水顺着粉腮流了下来。她旁若无人地走到司马相如身边的空位上坐下,正好 挨着县令王吉。那个王吉在她的眼中好像并不存在,别的人当然也不存在;就像这世界上除 了琴声,只有司马相如和她两个人一样。

司马相如觉得自己的曲子快要弹完了,心也快碎了,精神也疲惫了,力气也没有了。他 抬起眼睛,发现他在琴中所想念的天仙般的美人儿梦一般地坐在自己的身边。他忘记了他和 王吉打的赌,也忘记了自己身处睽睽众目之下,只觉得心曲已经诉说完毕,但还有更多的话, 已是琴声不能表达。他左手犹在弦上留连,右手着力地弹拨数下后,坚定地向身边的美人伸 去。而那美人并不拒绝,将长袖中的一只柔软的纤纤玉手也伸了过来。琴声止住了,两人的 手却握到了一起,两双眼睛充满着爱慕地对视着。

倒是县令王吉此时清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更像一只点燃在明月夜里蜡 烛头一样难堪。他用袖子揩去嘴边黏糊糊的东西,然后端起案上的酒一饮而尽,将酒杯重重 地向案上一扔,拂袖而去。

众人醒了过来。东方朔也醒了过来。他喝了一口茶,刚才还沁人心脾的馨香突然变成了 一种莫名其妙的怪怪的滋味。他"噗"的一声,把茶水喷到了地上,然后站起来,身不由己 地向亭子走去。

杨得意觉得他有些怪,就用手牵了他一把。

东方朔这才觉得自己忘了身份,不该这时候往里掺和,于是回过头来,掏出一串钱,往 案上一扔,扯起杨得意就往外走。

司马相如醒了过来。他的手紧紧握着卓文君的手,眼睛中的柔情蜜意代替了语言。

卓文君也醒了过来。她本能地将手往回缩着,但却被对方牢牢地握死。她莺声燕语般地 说道:"相公何必如此,如您真心真意,何不找我父亲"说完,她将手从司马相如手中 抽出,快步向自家后花园的墙门走去。

小丫环随即关上了门。

司马相如木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双眼睛像鱼儿脱水后一般,动也不动,直盯着那扇关闭 的门,移不过来。

客舍里,东方朔用几根草在桌子上算卦,摆弄了老半天,面上露出笑容。

杨得意站在门边,一脸着急的样子。"东方兄,都五天啦,不能再等啦,得干正事啊!"

东方朔眼睛一睁:"怎么?你说我们没干正事?这两天,整个临邛都炸了锅,我们耳朵里 塞得满满的,什么司马相如求亲,被卓王孙赶出家门啦,卓文君夜间私奔啦,王县令藏奸啦, 王县令的小舅子和王县令打了一架,说如果王县令敢休他姐姐,他就告到皇上那儿去啦,卓王 孙怒绝父女关系啦,还不够过瘾么!皇上又没规定时限!再说,王吉把这对宝贝藏在哪儿,你 知道吗?"

杨得意也急了:"我有皇上的御赐金牌,哪里都去得!何不到县衙里把他们找出来?"

"哈哈哈哈说不定你师傅和师娘正如胶似漆呢,说不定你师傅将你师娘转赠给王吉了 呢,还说不定,王县令要拿官位和家产与你师傅做交换呢。"

杨得意:"哎呀,别再师傅、师傅的了!我再说一遍,东方大人,东方朔!你再提师傅二 字,我跟你急!"

"好好,不提,不提。我刚才又算了一卦,总算有了点消息。就在今天,这场戏就会继续 演下去。等着吧!"

杨得意坐下来,瞅了瞅这位一向随和的东方大人。虽然他是个去了命根子的人,可男人的 心思他还是有的。"噢!东方大人,怪不得你这么烦躁,你心里不舒服!那天,在乐乐亭上, 你就想起身去会那卓文君,让我给搅了。直到今天,你还在生我的气,你心里还在想着那个寡 妇!"

被他这么一说,东方朔马上有点难为情,可一转眼他又乐了起来。"你小子,别小看那寡 妇,她可是你的师娘!你要是还有那玩意儿,想你的师娘,会比我还急呢!"

这句话既捅到了小太监的痛处,又搔到这个不让提的徒弟的痒处,杨得意尴尬万分,怒也 不是,恼也不是。

这时,一个歪着嘴的人走到门前。看他们没有理会,就用手敲了敲门框。

"客官,客官,本社最新消息!"

杨得意:"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事吗?"

歪嘴店主:"当然!整个临邛再也没人说第二件事。你们这回算是赶上了,多住几天有什 么不好?"

杨得意烦透了,一把将他的耳朵拉过来。"您就知道让客人多住几天,要是耽误了老子的 事,我就"

"哎哎,老爷您别急"歪嘴店主被拉得直叫,一边护着耳朵,一边嚷嚷:"今天打听到的 消息,句句是实。"

"快说!"

"那县令王吉大人,还真兑现了诺言,给了司马相如一座小楼!卓王孙说了,家中的钱财, 他死后全烧光了,也不给女儿一分一文。那卓文君离家出走,并没带金银细软,司马相如就和 她向王县令借了点钱,用那座小楼,开了个酒店。你们想想,那个王县令,到了嘴里的嫩肉让 个穷书生给弄走了,还要赔座小楼,能高兴吗?王县令出了一百贯钱,说是借给他们。县令与 司马相如又打了一个赌,说是酒店前两个月赚到的钱,全得给县令还清本息。如果两个月本息 不够,就得全听县令的处置。好戏还在后头呢!你们就只管看热闹吧!"

杨得意先是高兴,心想终于有了司马相如的消息了。可他听到又一个赌打了两个月,就急 了:"你还想让我们住两个月?心也太黑了!"

东方朔听得眉开眼笑。他不管杨得意怎么急,还是不紧不慢地问店主:"你知道那个酒楼 在什么地方么?"

"就在县衙大门左边不远的十字路口。"

"好地方啊!得意,还急什么?看看去,弄杯开张酒喝,尝尝大琴师和他的新人的手艺啊?" 说着,他拍了拍杨得意的肩膀。

"噢,对,对。那──我们这就走!"

两个人急忙穿过县衙门前的大街,早看到前面挤满了黑黑的人头。说来也是,这临邛的人, 爱看热闹的劲头,比京城长安的市民一点都不差,酒楼外边,被他们围得水泄不通。可是,却 没人进酒楼来喝酒,大家都在往里瞅,要瞅瞅大美人儿卓文君是怎么当垆卖酒,还要瞅瞅那秀 才司马相如怎么收账。当然,更多的人是看笑话,看本县第一大财主卓王孙的笑话。

杨得意拨开人群,边走边嚷:"看热闹的后边退退,给喝酒的闪开道!"

"哟嗬!等了半晌午,还真的有人上了酒瘾。酒店开张喽!"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众人大 笑,一齐起哄。

"应该叫卓王孙来看看,说不定他女儿比他还会赚钱呢!"人群中又冒出了一句。

"这王县令,也太抠门,给这么个破楼子,还大酒店呢!"

东方朔抬起头来,果然看到二楼破落的牌匾上,写着"文君大酒店"五个字。

又一个男人笑着说:"别看那阁楼小,两个人挤着,暖和哇!"众人又都大笑起来。

一个老太婆的声音:"卓王孙的老脸,这回让丢尽了,难怪一个子都不给。"

一个年轻一些的女人说:"啧啧啧,这么个大美人,跟上个穷酸。卖酒,丢人噢!"

一边听着这些议论,东方朔二人一边往里面挤,好容易挤到了酒店门前。只见这酒店里面 只摆三张桌子,每张桌子边上有几个长凳。酒店内并没有客人,可那卓文君穿着几天前的那件 布衣,头上扎了个蓝色布巾,一个人大大方方地坐在酒垆前,右边只有一坛子酒,旁边还有几 坛小菜。看到东方朔二人来到,她也有点意外,忙站起来,道个万福。

"女掌柜,开业大吉啊!"东方朔笑着说。

"嗬!怪不得,是个外地佬!"人群里一片讥笑。

杨得意操着本地音:"笑什么?不喝酒,不许嚷嚷!老板娘,来碗好酒,上点好菜!"

卓文君听人称她为"老板娘",脸上不由得一红,然后马上镇静下来,"好,马上就好。 客官请座。"

卓文君端上几碟小菜,又从酒坛中倒出两大碗酒,送到桌上。她走到一边,对二人深深地 鞠上一躬,说道:"贵客光临,敝店生辉。"

东方朔手一挥:"有美人,这店才生辉哪!"

外边围观的人靠了近来,齐声"噢──"地起哄。

卓文君被这句话和众人的哄笑声弄得面红耳赤。她又停了一下,问:"客官不要耍笑,要 什么热菜下酒?"

东方朔答道:"酒,再来一坛,热菜吗,拣你们掌柜的拿手的上!"

卓文君点点头,对着楼上喊:"掌柜的,拣拿手的菜,来上几碟!"

楼上传来一声"好嘞",马上听到锅碗声。

东方朔和杨得意相视一笑,二人将两大碗酒一饮而尽。

卓文君再来倒酒,二人稍吃些菜,将酒又是一饮而尽。

卓文君的酒,再倒一次,就不够了。

东方朔看了文君一眼:"怎么,没酒啦?"

卓文君脸又红了:"不好意思,这酒虽然不多,可是好酒啊。再说,这酒很贵,我们店小, 备不起太多的货。"

"酒很贵?多少钱一碗?"

"九铢钱。"

杨得意不干了:"别人的酒,是三铢钱两碗,你们的酒,怎么是九铢钱一碗?"

"客官不知,这是县令给的好酒,他给我们的进价,就是三铢一碗。"

外面传来一阵哄笑。有人说:"这回,王县令宰人不用刀喽!"

东方朔对杨得意使了个眼色:"我们不管多少钱,就是要喝个痛快。快让掌柜的再去弄酒!" 卓文君既有点着急,又有点高兴,对楼上喊道:"相公,不不,掌柜的,这一坛酒不够,你再 去弄点吧!"

楼上又传来司马相如的声音:"明天再来吧!每日一坛,卖完了就关门!"说完从楼上坠 下一个篮子,里面有一盘子肉末。

"嗬!还是有学问的人,没跑堂的,自然有高招上菜!"又是一片哄笑。

东方朔笑道:"酒都备不足,有钱也不会赚,看来,生意够呛噢!"

店外的人们又笑起来。有人喊道:"一天宰一回,也就够本啦!"

卓文君不好意思起来,她把菜放到桌上,说:"客官不要急。这菜,可是掌柜的亲自做的, 您尝尝!"

东方朔与杨得意各品尝一口,马上都吐了出来。

观看的人大笑。

东方朔皱着眉,瞅了杨得意一眼:"这哪儿是菜,分明是狗食嘛!"众人的笑声更大了。

杨得意将菜夹给随自己来的那只大狗,狗也吐了出来。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卓文君羞愧万分地说:"对不起,客官,您"

这时楼梯响了,司马相如头顶一条白巾,从楼上走下来,边走边说道:"狗食又怎么样, 狗食也有学问!"

说话间,他看到了杨得意,两人四目对视片刻。

杨得意:"师师"

司马相如眼睛一亮:"得意,是你啊!"

杨得意这时的话才顺过来:"是,是。您看,这是当朝伴驾学士东方大人。"

司马相如:"失礼,失礼。"

东方朔站起来,拱了拱手:"相如兄,听你的琴声,我就心仪已久了。"

司马相如面有难色,手往身上直蹭:"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琴是弹给她听的,不过, 当天我就知道,另有知音在场,原来是东方大人,惭愧,惭愧!"

东方朔笑道:"心有所专,才有姻缘吗!司马大人真是多才多艺,开起酒店,也是独具 风格。"

卓文君听说这人是朝中人,马上低下头,站立在一边。

司马相如转过脸来,问杨得意:"得意,你不是在朝中当"

得意手一挡,阻止了他的话:"蒙您指点,我在当今皇上身边为官。你看",他掏出金 牌,"我和东方大人持皇上御赐金牌,特来奉请司马先生入朝见驾,圣上要委你以高官!"

司马相如大吃一惊:"啊?"马上走过来,与杨得意拥抱在一起。

卓文君也兴奋异常,不过她没有失态,轻轻地"啊──"一声,就欣喜地上楼去了。

刚才在门口带头起哄的那个男人,显然是见过世面的,不禁说了声:"乖乖,皇上的金 牌!这穷鬼要发了!回去告诉卓王孙吧,说不定有赏呢!"

另一个男人不相信:"卓王孙万贯家财,八百仆僮,皇上比得了吗?"

"你狗屎!皇上比卓王孙阔千千万万倍,碾死王县令,也就像碾一只蚂蚁!"

"啊!快走啊,再起哄就倒楣喽!"

众人一哄而散。

当天晚上,这个小酒楼张灯结彩,真的有了开张的喜庆。县令王吉带领几个临邛要人, 与东方朔、司马相如等人同座于楼下的一张大桌子前,杯盘交错,热闹异常。

许多坛酒放在酒垆之上,文君不再当垆,而是端坐在司马相如和东方朔之间。

门外有好几匹马和一辆两匹马拉的彩车,马是东方朔他们的,彩车则为县令王吉所赠。

王吉神色不安地对东方朔说:"东方大人,您老就在临邛多呆几天。临邛虽小,风景还 是不错的。您要让本县多尽地主之谊才是。"

东方朔乐了:"王大人,东方朔到临邛已经呆了五六天,您这儿可乐的事已够多的了, 东方朔耳朵都快要乐得和嘴巴一样,往两边翘呢!"

杨得意止不住大笑起来,一低头,口中的酒喷了一地。

王县令更是尴尬,忙找另外一个话题:"大人见笑,大人见笑。王吉不才,治县无方, 可对司马相如这样的才子,还是一向敬重的啊!"

司马相如醉意醺醺地说:"对,对,相如这一阵子多亏王县令照料,又给吃的,还送了 我小楼让我娶个好老婆。"

卓文君用手捅了他一下:"喝醉了!别胡说!"

东方朔并不想放过王吉一马,接着又说:"王县令放心,东方朔回朝,一定会向皇上奏 明你割爱相让、给司马大人许多好处的贤德,皇上说不定会给您加官封赏呢!"

王吉面色更红,他知道东方朔话中有话。可事到如今,面子还要顾得上,他示意随从取 来两个包裹,说:

"东方大人不要取笑。为官一方,诚为不易,啊,啊。东方大人和杨大人来此,下官照 料多有不周,这是一点小意思,聊表下官心意,万望二位大人不要嫌弃。"

"这个"杨得意犹豫起来。

"恭敬不如从命。得意,我们还是收下为好,不然,王大人心里有所不安啊!"

王吉口吃起来:"是啊,是啊,就是这样,下官心中还是忐忑不安呢。还望东方大人多 多栽培。"

东方朔想起一件事来,就对王吉说道:"王大人,我们来到贵县,杨大人他连家都没能 回去看看。我想烦您差人将这两包东西,送到杨大人府上,算是他当儿子的孝敬父母之意。 再者,请您派人把杨大人的弟弟杨得道也请来,明天在临邛东北三十里的驿站上与我们相会, 带他一同去长安,不知何如?"

"下官愿效犬马之劳,愿效犬马之劳!"王吉这下子脸色才好看起来,凭他多年官场经 验,不会再有大祸临头了。

杨得意则从心眼里感激东方朔。本来,进了临邛,他就想回家看看,但他又不敢回去, 生怕回去后,父母要给他娶妻,一旦露了馅儿,自己的脸往哪儿放呢?因此,连本来与东方 朔说好了的,要回家带弟弟杨得道进京的事,都没再说。此时,东方朔借机让王吉办了此事, 无疑帮他解决了一大难题。跟这种人共事,他的心里既钦佩,又感激,又痛快。他站起身来, 举杯向二人敬酒:"杨得意多谢东方大人安排周到。多谢王大人对我父母兄弟多多关照!来, 干杯,干杯!"

王吉不禁高兴起来,说话也失去了分寸:"杨大人,下官为本县出了您这样的人才高兴 呢!你为圣上做事,过家门而不入,真有大禹当年遗风!下官定当星夜兼程,亲自到杨大人 家中问候,明天中午,将令弟送到三十里驿站,在那里再为你们送行!"

东方朔心里直乐:该让你老小子夜间苦一苦了,不然太便宜了你。想想王吉刚才将杨得 意和因为治水而三过家门不入的圣人大禹相比,心中不禁想笑:哼,应让你认他做干爹才是, 不然他这辈子就绝后了!可是,想到这样会让杨得意难堪,便把将要出口的话收了回去。

司马相如这会儿只管用酒来弹压多天以来的心惊肉跳,眼看着酒已喝不下去了,才注意 观察东方朔他们的举止。他见东方朔欲言又止,忙问道:"东方兄,还有何事,要小人效力?"

东方朔是那种心中有言不吐不快,宁愿吐出得罪别人,也不愿让自己心有梗塞的人,他 见司马相如上来凑趣,便把话锋一转,本来要对王吉的矛头,一转而对司马相如而来:

"司马君,虽说东方朔是奉圣上之命而来,可是我们两个,似乎不该称兄道弟呢!"

司马相如怔住了。他知道自己这时还是个布衣,在杨得意面前可以勉强做大,可在东方 朔面前,称"兄"确有不妥。按照蜀人的规矩,领进门者即为师,自己虽然年龄上比东方朔 大一些,可这官龄则又另当别论。既然东方朔自己说了出来,看样子这门生之礼,就非拜不 可了,何况进京路上和进京之后,还要他的关照呢。

"在下应是门生。"他红着脸,走到一边,向东方朔深深一揖:"门生谢过座师。"他 又拉过卓文君,"快,与我一道,谢过恩师专程来此提携小人。"

卓文君很是知礼,连忙起身下拜,却被东方朔拦住了。

"慢,慢!"东方朔挽起卓文君,"你不是官人,是妇人,况且你们还没有拜堂成亲, 不是司马夫人,这就免了。论年龄,我该叫你姐姐,可论习惯,我第一次见面,叫你是'女 掌柜'。今后,你对我应叫兄弟,我还叫你'女掌柜'。等你二人成了亲,再叫夫人不迟。" 一席话说得众人大笑起来。杨得意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只有他知道,东方朔的玩笑瘾发作了, 大家该有乐的了。

东方朔却不笑:"司马君,这次来蜀接你,可不是我一个人啊,还有杨得意杨大人,他 在皇上身边,先推荐的你,虽然他官没我大,是个副的使臣,可你也不能不拜啊!"

司马相如这下为难了:让自己去拜当年的徒弟,也做他的门生?可当年的事,除了他们 俩,谁也不知道啊?

杨得意也急了,他不能让司马相如向自己下拜。于是他离席说道:"我与司马先生早年 认识,情同情同手足,曾是"他不知怎么说为好。

司马相如何等聪明?他不愿承认自己是杨得意的老师,也不会去认他为师,于是马上把 话接过来:

"我们过去情同手足,曾是弟兄。"

"对,对,情同手足,曾是弟兄。"杨得意如释重负。

"弟兄也要谢过啊!"倒是卓文君一边提醒。

司马相如趁坡下驴:"愚兄多谢小弟在皇上面前荐举之恩。"说完略作一拜。

杨得意急忙还礼,接着深深一拜。两个人的师生之谊,从此一笔勾消。东方朔这才满意, 乐得举起酒杯,大叫"干杯"。

"干,干。"众人觥筹交错。

司马相如既高兴,又有点无奈,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喝完自己的杯子,竟连卓文君的 杯子也端过来,一饮而尽。饮毕,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放,不料竟放在桌边,"咣当"一声, 酒杯碎了。

卓文君吃了一惊,"相公,你醉了,不能再喝了!"

司马相如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别管我,我没醉东方恩师,您别介意。这一 入朝得意啊,我没醉你是兄弟你是那一行的头,我要当辞人 骚客的头东方大人,您是官里的头"

东方朔不忍再逗他:"好,好,大家都能出头!"

司马相如转向王吉:"县令大人王吉到那时,我说您是凤凰,你 就是凤凰,说你是鸡你就是鸡!"

卓文君拉住他:"相公,你喝多了!"

王吉知道,如今他是凤凰了,无奈地苦笑道:"对,对,我是过时的凤凰,还不如鸡!" 众人大笑。卓文君很为不快。

司马相如乘醉装醉:"哎──,别不不不高兴,我原以为还得当几 天孙子,没想到东方大人不,东方恩师一来,还有,我一得意我就会 是朝廷命官,你就是诰命夫人。管他什么卓王孙不卓王 孙!"

卓文君真生气了,一把将他面前的杯子都拿走,气急败坏地说:"相公,你别喝了!再 喝,我就不理你!"

"别,别好几年了,我都没喝够过"

这时门外传来车马声。

一名差役跑进来:"禀告钦差大人,县令老爷,卓王孙派人送十箱家财,一百僮仆,分 给女儿女婿,说是让他们到长安购置家产。他还说,明天一早,来给女婿女儿送行!"

众人无不吃惊,没想到卓王孙的脸,变得如此之快。

卓文君动情地问:"爹爹他"

司马相如急着爬进来,一不小心跌倒在地。他在卓文君的搀扶下爬起,挣扎着走向门外。 "好,好,搬进来,搬进来,把这屋子堆满你有八百僮仆, 给我一百,不少不少了你们都听本老爷训话,围着这 房子,站好了站好。"

卓王孙家的仆人举着火把,拥着十车家财走过来。看热闹的人们,在火把之下,吃惊地 看着司马相如的举动。

卓家仆人很多,一会儿就将十车财物搬到屋中。

司马相如已完全是醉而无态,他站在门前,手指着远处,大声笑着,叫着:"卓王 孙,你不是骂我八辈子的穷酸吗?不说你女儿不良私奔吗 怎么 又送来财产仆人啦哈哈哈哈"

杨得意看他确实醉了,忙拉起东方朔走过来,想把司马相如叫回房中。房中除了酒席, 已被财物堆满,加之王吉等人也陪着东方朔走了出来,一时门前乱作一团。

司马相如酒性大作,推开众人,叫道:"天生我才,必有大用!燕雀安知──鸿鹄之 志哉!"

说完,他把垆案上还有的几坛酒统统推倒,抓起身边一个仆人手中的火把,扔向酒坛。 酒乘火势,熊熊燃烧。黑夜里,众人不知如何是好,纷纷逃到远远的地方。卓家的众仆人也 不知所措,就是有人想到了救火,那也无济于事。

王吉见事不妙,对东方朔作了一揖,说声"明天见",就带着随从走掉了。

东方朔与杨得意帮助卓文君架起司马相如,以防他钻回楼中。

司马相如仍在大叫:"苍天──何有!我要──出头!"

火光中,东方朔的面色先是疑惑,后转而变为鄙夷。


分类:秦汉历史 书名:天纵其才 作者:龙吟
《天纵其才》第04章 美人与英雄|秦汉历史

《天纵其才》第04章 美人与英雄


长安南郊有个叫丈八沟的地方,是一块风水极好的去处。一条小河,从西向东蜿蜒曲折 地流过,水势缓慢,加之终南山挡住了风的势头,平日河面平静如镜,能够将整个终南山色, 全部倒映在河水之中。河边偏有一片片碧绿的农田,和终南山林相映成趣,风景十分宜人。 汉景帝喜欢这里的景色,于是稍稍违背了不事奢华的祖训,悄悄地在此修了个小行宫。不料 他身体欠佳,很少能出来游玩,于是当他将女儿平阳公主嫁给曹参的孙子曹寿时,便把这个 建筑和周围几百亩良田,全部赐给了女儿,成了平阳公主的府地。汉武帝还是太子时,就常 到姐姐这里来玩耍,一来平阳公主是他的亲姐姐,二来他太喜欢这里的景色;还有,酷爱打 猎的他,可在这儿直上终南山,纵马驰骋,快意非常。自从当上皇帝后,狩猎大都在皇宫旁 的上林苑中,丈八沟便清静了好一阵子。

谷雨前后,是丈八沟最美的时节。一天中午,平阳公主和丈夫曹寿突然接旨,皇上今晚 驾临此地,命平阳府准备家宴,招待司马相如夫妇。

司马相如自从到了长安,虽说官儿封得不大,不过侍郎而已,他的名气可日渐远播。一 个人因为文章词赋而得到皇上的青睐,万里相召进京,这已够风光的了,何况他临来之前在 临邛以琴挑逗卓文君私奔的事情,经过杨得意和众人的演绎,就更是扑朔迷离,成了长安街 头巷尾的谈资,不仅文人学士希望与他们夫妇相交,就连公主王孙,甚至是皇上和皇后,也 觉得这对宝贝让人兴奋。可是女人毕竟是女人,上不了朝堂,封不了官爵,只一个诰命夫人, 也就完事。武帝刘彻和皇后阿娇很想看看这卓文君是个何等人物,二人又不想在宫中招惹皇 太后和太皇太后注目,于是便想到了平阳公主所住的这个地方。

今天,最兴奋的当然是平阳公主。这个老实巴交的女子,从小就被母亲严格约束,又有 个当太子的弟弟处处抢她的上风,还有一个姑妈──长公主,现在已是窦太主,凡事要在公 主行列中占据老大的位置,所以她安居府中,与身体一向不佳的曹寿过太平日子。听说皇上 与皇后要幸临,她和丈夫忙得手忙脚乱。所有好吃的都想了多遍,所有器具都检查再三,所 有家人都训导了十到八次。最后,夫妇两个被一件事情难住了:家中没有像样子的乐队,歌 舞者也不多。自从景帝驾崩之后,长安城中禁乐百日,歌舞乐伎大都歇息了,此时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曹寿想出个主意:他们家有个姓卫的老妪,她的儿子和女儿是从陇西来的,那儿子 会吹埙,女儿的歌唱得很有味儿。平阳公主连连说好,皇上自小在宫中长大,听那些长安歌 女的歌已经腻了,说不定会很喜欢乡间民谣呢。于是亲自去辅导那兄妹两个,让他们关键时 刻入场。忙了几个时辰,这夫妇俩心里才稍微踏实,看看日头西沉,于是便到门房里准备接 驾。

"今天弟弟太给我面子了,我太高兴啦!"平阳公主说。

"可不是吗!自从赵绾王臧两个在霸陵吊死,尸骨都没收全,皇上至今可没露过一次笑 脸呢 。     今天难得他有兴致。"驸马天生的就会随声附和。

"好在太皇太后息了怒,让厚葬他们,还赐给他们妻儿许多金银绸缎,不然,皇上会更 难过呢。"

"可是,窦婴的相位被免了,我舅舅田鼢也丢了太尉的官,太皇太后指定许昌为宰相, 庄青翟当太尉,皇上心里可郁闷啦。"

"那也没办法,从高祖时候,我祖父就定下了仁孝立国的法度,谁也不能不听太皇太后 的话。"

这时,外边候风的远远报来:"司马学士和夫人到!"

"贵客来了,快请!"平阳公主和曹寿整整衣服,从容地来到门前。只见司马相如携卓 文君从车上走出来,一个春风得意,另一个落落大方。

"哟!司马学士,恭喜你啦,刚当新郎,又封侍郎。皇上令我们摆家宴接待您和夫人, 真是我们的荣幸啊。"平阳公主的话,说得特别流畅,连驸马爷都有点意外。

司马相如连忙施礼:"小可不才,蒙圣上和公主如此厚爱,感激不尽。"

"哟!这就是卓文君吧!真漂亮!皇上安排家宴,就是想见见你这大美人呢!"

卓文君略带羞涩:"公主玩笑了,能见圣驾,是小女子福份,还要多谢公主啦。"

平阳公主上下打量一番:"你可真会说话。看你,不施脂粉,也是这么楚楚动人,怪不 得把司马先生迷得魂都出了窍呢。要是我是男人啊,不会弹琴,也要学上三日!"

"公主见笑了。"司马相如面色微红。

外边又报:"东方大人到!"

平阳公主又忙着迎接:"伴驾的来了,皇上和皇后就要到了,快,快,赶快迎接。"

东方朔和杨得意一道走进来,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先上前作揖,他两个呵呵一笑,连忙参 见公主和驸马。

卓文君已有好几日未见到东方朔,此时再见到他,未免想寒暄两句,不料司马相如却把 她拉到了一边。

卓文君却不喜欢他管得这么宽,一甩袖子回过身来,瞪了司马相如一眼。"你怎么能如 此小器?"话还没说完,只听外边高叫:"皇上皇后驾到!"

众人急忙跪地迎接。一帮乐舞,在大门前吹奏起来,声音并不那么中听。

汉武帝身着便装,神情随和,脸上挂着笑容;皇后阿娇却艳丽无比,面色端庄,很有点 架子──自小她就没把这个平阳公主放在眼里。

"平身,平身!都起来吧!姐姐,既是家宴,不必有这么多礼数。"

众人齐道:"谢皇上和皇后娘娘。"

平阳公主要讨阿娇喜欢:"哇!皇后娘娘,您真漂亮!您当了皇后,还没到过我家呢!"

陈皇后不紧不慢地说:"这不是给姐姐请安来了?"

对她这副神态,武帝有点不太高兴。可是他也没办法,她就是这个样子,谁让她是长公 主的女儿,谁让他刘彻为了登基坐殿,借了人家的许多力呢?

平阳公主倒是习惯了:"哟,妹妹,羞杀我了。你这么娇美,难怪当年我弟弟小时候, 就要用金屋把你藏起来!要是我,不准你出门一步。"

陈皇后听她叫声妹妹,倒有点高兴了。其实她比平阳公主还大三岁呢,小时候一直叫姐 姐。这个"妹妹"一叫,好像她就小了,小得和武帝般配起来。比皇上大了五岁,始终是她 的一块心病。"姐姐你不是也很漂亮吗?你看,姐夫为你整天门都不出,看得可严呢!"

"妹妹说笑。你姐夫是身体不好。不过,妹妹,你看看,这个才是大美人儿呢!"说完, 她拉过卓文君,见过皇后。

"哦!你就是卓文君。真真的仙女下凡啊。这就是司马相如吧,好一对郎才女貌啊!"

司马相如忙拉着文君下跪:"蜀郡小民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叩见皇后。"

武帝见他们这么多礼数,有点不太耐烦。"你们女人有女人的话,先进屋子,再好好聊 吧。"

众人这才簇拥着皇上皇后进到正厅。厅里早摆好酒宴,武帝先到正位坐了,阿娇随即入 席,平阳公主坐在武帝另一侧,曹寿在对面作陪,卓文君挨着皇后而坐,下面是司马相如; 东方朔和杨得意在公主与驸马之间。

武帝注目看着卓文君,他也为卓文君的天生丽质所惊动。这位皇上心想,司马相如真有 艳福,娶了这么个美人儿,造化比我还高呢。

阿娇看到这情景,心里很不舒服,可她又不好发作,只是用脚碰了武帝一下,说"卓文 君,你还没给皇上请安呢。"

卓文君何等人物,心中怎不明白?她连忙起身,举止得体地给皇上作了个万福状:"臣 妾给皇上请安。"

武帝被阿娇一碰,早已兴趣全无。"免了,免了!司马爱卿,你以琴求妇,千古佳话。 如今可是琴瑟好合?"

司马相如起身,诚惶诚恐地说:"禀圣上,琴瑟同类,自然声情一致。"

武帝乐了:"好!好!你们琴瑟好合,朕自然高兴。"他不便再盯着卓文君,便把目光 转向东方朔:"朕有个西南才子,还有个东方才子。东方朔,你的夫人呢?"

卓文君借此把眼睛直勾勾地盯上了东方朔,看他如何回答。

一直没有说话的东方朔这才开腔:"回圣上,臣有糟糠之妻,在平原老家为臣教子,不 曾带到长安。"

武帝来了兴致:"朕听说你在长安,一年纳一位绝色女子,可有此事?"

东方朔吃惊了,刚刚换上一个,怎么皇上就知道了?而且在皇后面前,在公主面前,尤 其是在卓文君面前,他觉得有点尴尬。不过他马上转过身来,对皇上一揖:"皇上圣明,臣 这点小事,您都知道?"

武帝说:"这还是小事?你也算是特立独行了,朕的耳边快起老茧了呢!快快说来,让 朕和众人听听!"

东方朔瞥了卓文君一眼,嗫嚅地说:"小人是有这一嬖好。不过臣这,也是用心不二的 啊。"

"噢?这也叫用心不二?说说看,你怎么个不二法?"武帝追住不放。

东方朔从容地说:"臣家有贤妻,她说臣这张嘴老犯事,总有一天会被皇上给嗯!" 以手示意杀头。

汉武帝不解:"杀你这样奇才,难道你要我成昏君?!"

东方朔急忙答道:"哪能?她那是妇人之见。她还说,把孩子带到长安,就会养成纨绔 子弟,不如由她带着在家中,让我只给家中少许钱物,勉强糊口;以让两个儿子知道生活艰 难,自求进取。"

武帝点点头:"嗯,这么说,她倒真是一位有主见的贤妇人了。那你在京不过半年,接 连纳了两个美女,怎么还说忠贞不二?"

东方朔:"臣也知道,这样做不好。可这,是我夫人定的规矩。"

"噢?你夫人还给你定这样的规矩?"武帝乐了,众人也以为东方朔是开玩笑,都笑了 起来。东方朔急了:"陛下,臣说得句句是实,没有欺瞒陛下啊!"

"噢?是实话?那就如实向朕说来。"

东方朔看了看众人期待的目光,知道不说不行了,就娓娓道来:"臣临行前,老妻与我 约法三章,还让我签字画押。上边说的第一条,就是不许多留钱财,不许让家中富裕,以免 让儿子不思进取。"

武帝觉得奇怪,但也不无道理。"那后两章呢?"他更关心下文。

"臣老妻说啦:奇特男子,妻不同行,不可无妾。这妾吗,不可不美;丑了拴不住男人, 他还会花心;美了就能让男人踏实,有心思去为皇上做事。"

武帝更是来了兴致:"你们听听,倒像有点道理。可你怎么到了新年,就换一个?"

"这也是老妻的规矩啊。"

"有这规矩?快快说来,让众人听听有何道理。"

"老妻说了:我鼓励你纳妾,但还有两条:一,不准你与她生儿育女;这二吗,不许一 个女人在你身边超过新年。"

"这又是什么道理?"

"老妻说啦:再生儿女,分心争财,家道必乱;这其次呢,如果美人在身边超过了一年, 你就会移情别恋。所以她给我约的第三章,就是不管怎样,新年之前,必须把妾赶走,过了 年再娶一个补上。违了这三章,她就带着两个儿子另嫁别人啦!符合这些规矩,我还可以把 皇上给的奉禄和赏赐,全部给那些到我身边来来锻炼的美人。"

武帝乐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难怪有人给我说,东方朔撇下家小不管,把奉禄和赏 赐都给了别的女人。"

东方朔辩解道:"我留钱多了,也是罪过啊!再说,那些到我身边锻炼过的美人,她们 有了钱,还长了学问,个个都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一年之后,找个能使唤、能出气的男 人,她也是一生受用不尽啊!"

武帝笑出了泪水,司马相如、卓文君等笑得前仰后合。仿佛东方朔有了这档子趣闻,他 们两个心里倒踏实多了。东方朔见他两口子都乐,便也放松了许多,索性开怀大笑起来。他 这么大笑,就连一直沉着脸的陈皇后也笑了起来,尽管她心中有许多不自在,但这笑吗,还 是发自内心的。

宴会十分丰盛。当姐姐的怎能不知道弟弟喜欢吃什么?终南山上有的是野味。东方朔、 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哪个都是会说话的,武帝和皇后如众星捧月,比在宫中要热闹得多。

可是他们有着同样的一个心事。这心事外人并不知晓,只有平阳公主心中有点数,那就 是武帝和阿娇成亲好几年了,始终没能生孩子。一开始,大家都以为阴阳交泰,总会有个结 果,可是时间很久了,阿娇总是怀不上。当太子妃时,他们对此事并不太在意,而成了皇后 之后,还不能怀上一个半个龙种来,两个人的母亲──王皇太后和窦太主可急了。他们分别 找儿子和女儿,查原因,摸底细,一开始二人都是一问三不知,但时间久了,互相就找出一 些不适来。首先是阿娇向母亲报怨,皇上他来得太快,每次同房,没有一杯水的功夫,皇上 便完事了。窦太主觉得,这没什么,只要管用就行。而武帝呢,则向母亲报怨说,表姐太贪, 太缠人,没完没了地要、要、要,给她多少都没有个够,可是给得再多也没见结果。皇太后 心里也明白,儿子和阿娇的年龄差距是大了些。他们成亲的那一年,阿娇已是十九岁,一个 样样都发育成熟了的大闺女;可自己的儿子呢,才十四岁,活脱脱地一个小顽童。一开始儿 子还能应付,可时间一久,肯定无法招架。皇太后怕影响儿子的发育,尤其她根据自己侍候 景帝的经验,知道这事儿多了,皇上会短寿,于是给儿子规定,每月朔、望之间只能同房三 次。哪知他的儿子跟他老爹不太一样,除了刚结婚时天天守着阿娇姐以外,过了兴头后,并 不喜欢一天到晚泡在女人怀里,而是更喜欢外出打猎、看书和批阅奏章。为了表示他对别的 女人不太喜欢,也为了让阿娇知道他在兑现"金屋藏娇"、专爱一人的诺言,他甚至将后宫 的三千宫女放逐了一大半,当年他父亲招进来的那些宫女们,让阿娇做主放出,凡是有些国 色天香味道、会搔首弄姿的,统统让新皇后给开了。皇太后和窦太主喜在心里,也急在心里, 皇上怎么也不能无后啊!于是开始催促皇上和皇后多同房。可这依然无济于事。武帝愈来愈 觉得阿娇那块肥沃的土地上,撒了多少种子都难以长出苗来。而阿娇则认为表弟愈来愈敷衍 了事,责任不在自己。可此时,景帝的另一个儿子,不是皇太后所生的中山王刘胜,已经一 口气生了十多个儿子,让皇太后好不眼馋。她和窦太主两个人整天盯着太医,让他们想方设 法找出原因。这帮太医们只知道看看皇上和皇后的气血脉理都很正常,哪里会晓得近亲繁育, 难以生出好苗的道理。即使他们悟出一点来,也不敢向太后或窦太主说出这表姐和表弟在一 起肯定不如杂交的狗马能生仔的道理。由于这两位母亲太珍重这桩亲事了,她们开始找偏方, 求游医,整天让皇上和皇后吃那些促进生育的东西,弄得武帝心烦意乱,食而无味,两个人 在一起时,就更有点不耐烦了,于是便惹得欲望倍儿强的阿娇皇后更为不满,在母亲面前, 甚至当着婆婆的面发起牢骚。终于有一天,皇上被逼急了,他当着阿娇和皇太后、窦太主的 面,生气地提出,不行就换块地种种,到底看是播的种子不行,还是这块地不中用。当时弄 得两位母亲也无言以对,按规矩,皇上就是找上十个八个的,就是把三千嫔妃全召齐了,当 着她的面来播种,她们也是不能反对的啊。阿娇顿时号啕大哭,气得直捶自己的肚子,甚至 要去撞墙,弄得两位母亲只能来安慰她。最后还是皇上兼表弟表了态,再好好地试一试,她 才放下心来。可从那以后,她就对皇上看得更紧了,只要有女人的场合,她就要跟着,这不, 一听说皇上要在平阳公主家见司马相如夫妇,她就嚷嚷一块来见过姐姐,其实武帝心里明白: 自从当上皇后,她就从来没想过再去丈八沟,如今一听说我要见卓文君,平阳公主就成了她 亲姐姐了。想到这里,武帝心里好生地不自在。

他抬起眼来,看了看满面春风的司马相如,正与文君一起,举案齐眉地向公主夫妇敬酒。 武帝想,自己堂堂一个皇上,哪里有司马相如自由自在、风流潇洒!再转眼看看东方朔,这 家伙正和杨得意开玩笑呢!他的脑海里重新闪过东方朔刚才的话:"臣一年一个美人,那是 老妻定的规矩啊!"这个活宝,天生的那么有神气,居然讨了那么个贤惠得体的老婆,不仅 自己会生儿子,会教育儿子,还鼓励老公在外纳妾!想到这里,他自己喝了一口酒,然后把 眼睛转到旁边跳舞的歌女身上。

陈皇后是何等人物,她对武帝的一举手,一投足,可谓了若指掌。知夫莫若妻,这话摆 在阿娇身上,可是名副其实的!自己一个人时,她也时常想,就让皇上去找个宫女试试,也 许他同样不成,那就怪不着自己了。可是她害怕。景帝不就是因为薄皇后不能生育,才将她 打入冷宫,而让生了刘荣的宫女成为栗妃、成为皇后;后来又让生了刘彻的王美人成为王妃、 王皇后的吗?自己从小在母亲的教导下,梦寐以求地要当皇后,还不是要为皇上生个皇子来, 自己再接着当皇太后、太皇太后吗?如今自己的外祖母是何等了不起,太后和皇上听到太皇 太后几个字,就肃然生惧。而当年薄后被废后惨死冷宫之中,则让人不寒而栗。想到这里, 她不禁叹了口气。

平阳公主家的歌舞伎人,水平确实太一般,不能和宫中相比。吹管弹弦的未必有误,只 是听起来无味。那跳舞的几个女孩不能说没有姿色,但比起后宫的歌舞伎来,相差得也就太 远了。就女人本身而论,一个个像青苹果似的,没多少惹人喜欢的地方。武帝和阿娇都知道, 那曹寿一来是个受到曹氏严格家训教养出来的人,对女人没有过分的兴趣;二来这曹寿天生 的身子板不好,当年景帝选他做驸马时,就认为以上这两个优点,正是与平阳公主相配的地 方。所以,平阳公主也没生育,但她作为公主,没人管她生不生的,倒是阿娇看了看他们家 的歌舞伎人如此水平低下,真有点可怜他们呢。

皇上和皇后各有点心事,宴会上未免有些冷场。看到他们两个都盯着歌女们看,平阳公 主和曹寿也明白了,自己家里这点乐伎,不能让皇上和皇后满意。平阳公主突然想起来了, 曹寿下午还说过,他们家仆人卫妪的儿子和女儿,哥哥放牛牧马,妹妹放羊送饭,一个吹得 一手好埙,另一个则爱唱山歌。也许这埙和山歌,正是长安歌舞场上没有的技艺。于是她向 皇上和皇后说:

"我们家还有两个仆人,是一对牧马放羊的兄妹,吹的和唱的都是长安城中没有的,不 知皇上和皇后喜欢不?"

阿娇听了,顿时高兴起来:"好啊,姐姐,皇上正没味口呢,让他们上来啊?"阿娇心 想,民间来的女子,还有一个兄长陪着,那就更没什么可担心的,应该让皇上高兴高兴。

武帝也点点头,此时,有胜于无,何况阿娇不反对呢。

一个魁梧的大男人走上厅堂来,身后跟着一个苗条得有些瘦弱的女人。这男人手中拿着 一个泥做的埙。这埙其实并不小,但在他那大手掌中就像一个小泥丸儿。他的妹妹不是那种 娇小玲珑的女人,只是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和她那大个子哥哥比起来,愈显得让人怜 惜。加之宴席上有了两个丰满而华贵的贵妇,让人相比之下,觉得她有点楚楚动人的风韵。 走近灯光,众人也是一惊,原来这女子未施脂粉,却面色如玉,两片欲起未起的朱唇,天生 红红的,虽不是樱桃小口,却也如两片红红的花瓣一样让人怜爱。那一双大眼睛,扑闪几下, 竟扑闪出几多忧郁和凄楚来。

武帝见到此女,不禁微微一怔。他好像在梦中见过这个女人。是的,在一次与阿娇不太 愉快的晚上,他曾梦见过一个女人,不似阿娇那样丰满得浑身是力气,却柔软得身体如水一 般,在睡梦中紧贴着武帝的身子,虽如胶似漆却又不那么缠人,武帝当时觉得她在他的怀里, 被他主宰着,欣赏着,把玩着,直到兴尽为止。梦中的他为之兴奋,为之疯狂,为之大声呻 吟。结果醒来,自己却是在阿娇肥嘟嘟的怀抱里。而那天晚上阿娇摸着他下身自然流出的东 西,竟然呜呜地哭了老半天。

就是她。那红红的嘴唇让他梦中心醉。

怎么她会在姐姐这里?

阿娇此时可没了丈夫的感受,她只知道有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头一晃。她以为,是民间俗 女和她格格不入。看一眼皇上,好像他很有兴致。于是,阿娇也来了兴致。

壮年男子也许是嫌房中太热,也许是不习惯刚穿上的锦罗衣裳,他把袖子挽上几道,露 出粗粗的都是疙瘩的手臂,两只大手共同举起那小小的埙,轻吸了一口气,然后吹奏起来。

埙声呜呜,如泣如诉,宴席上的人都放下了筷子。

埙声再起,声若金玉,东方朔与司马相如大为惊讶。

武帝也很惊讶,但是他的眼睛和心灵,都已被那女子摄走。

那女子轻启朱唇,一曲妙歌倾倒众人:

关关雎儿鸠,就在河之洲。
河之洲,窈窕有淑女,君子何不求。
关关雎儿鸠,随兄下兰舟。
在兰舟,兄能敌万人,怎可解妹愁。
关关雎儿鸠,兄妹思悠悠。
思悠悠,英雄吹埙手,淑女展歌喉。
关关雎儿鸠,鹰隼在前头。
兄长啊,何日遇圣主,万里觅封侯。

一曲既罢,那女子泪沾衣襟,身子软了下去。

武帝发现她的妩媚,与梦中承欢之后别无二致。

那男人的埙仍在轻轻地吹,虽声音渐微,但激越之音却在回响。

东方朔和司马相如、卓文君三人都叫起好来,看到武帝不动,他们又把嘴闭上。

武帝目不转睛,已为所动。

陈皇后心慌意乱,直想发作。

平阳公主目光直盯这兄妹二人,欣喜之情,溢于眉间。

还是东方朔打破了沉寂,他用筷子击打了一下桌子,叫声:"好歌!好埙手!陛下,难 道不赏他们一杯酒?"

武帝此时如梦初醒:"对!对!先告诉朕,你们叫什么名字?"

平阳公主急忙代答:"哥哥叫卫青,妹妹叫卫子夫。"

武帝听了名字就欢喜。"卫青,卫子夫。好,好!赏酒与卫青,另赏那女子黄金三千。"

陈皇后对武帝怒目而视。

那叫卫青的大男人双手接过一大碗酒,然而一手持埙,一手将大碗把握在手心,举到嘴 边,一饮而尽。

杨得意早取来一大包金子,却被皇后伸手拦住。

"杨得意!皇上说的是三钱,你怎么取这么多!赏一个歌女,三钱还不足够?"阿娇的 声音虽不大,却很有威严。

杨得意不知所措,想了一下,忙说:"奴才错了,奴才该死!"

武帝却也急了。当着姐姐姐夫和众人的面,她阿娇竟敢把自己的旨意任意改变!"三千 就是三千,得意,赏!"

杨得意又糊涂了:"这,这,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该死!"说完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武帝有点愤怒:"错什么?三千就是三千,赏!"

陈皇后泪流满面,离席而去。

众人纷纷站起,不知如何是好。

武帝从来未在众人面前丢过这么大的面子,他心想,你阿娇在宫内可以为所欲为,可在 我姐姐家,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还要让着你?赏赐点金银,你凭什么干涉?

他没有意料到,自己赏得确实太重了。但他已经意料到,皇后贼着呢,自己的心思,逃 不过她的眼睛。

皇后走了。武帝心里明白:她受不了我这皇上对任何女人好。可眼前这个女人,自己无 法对她不好。我从太子到皇上,除了你阿娇以外,除了在梦中,还没有幸临过第二个女人呢, 老子就要幸临一个,给你点颜色看看,也让你知道,我皇上不是白当的,说不定还能种出一 棵苗儿来!

想到这里,他镇静了。这是我的权利,谁也不能剥夺。我要让所有的人知道,我是皇上, 皇上就是皇上,没人可与我对抗!

于是他站起来,非常威严地命令:"驸马公,朕命你明日酉时,将这女子送入宫中,违 者斩!"平阳公主和驸马曹寿不知如何是好,两个呆在一处。

"嗯?!"皇上勃然大怒。

"是,臣遵遵旨。"

武帝袖子一甩:"回宫!"

杨得意今天真的傻了,他不知所措地望着东方朔。东方朔将嘴向卫青一呶,杨得意明白 了,忙将金锭塞到卫青手中,然后仓皇地用颤抖的声音叫道──"起驾回宫!"

日出三竿,阳光从东窗射到了床上。东方朔在床上伸了伸懒腰。在他身边,有一美妙女 子,正坐在琴旁,轻轻地弹着,对着东方朔送去秋波。东方朔一见,就乐了,对她挤了挤眼 睛。

杨得道引着杨得意急急忙忙跑进,杨得意老远就嚷嚷起来。

"不好了!不好了!"

东方朔坐起来,那美女迅速转过去,训练有素地再为他捶背。"什么不好了,狗跑光了?"

"你这东方鸟人,就以为我会养狗!真的大事不好啦!"

"怎么回事?"东方朔这才当真。

"昨晚的事,还能有好?那平阳公主胆小得很,她害怕得罪皇后,就让那兄妹连夜逃走 了。"

东方朔有点着急:"果然逃了?"

杨得意比他还急:"逃个屁!陈皇后让他的爹妈派去十名陈家的兵勇,早盯上了!"

"现在呢?"

"那哥哥好生厉害,一个人把十名兵勇打得落花流水,硬是带着妹妹出了城!"

东方朔点点头,好像自己昨天的看法得到了印证。"果然是个英雄豪杰!"

杨得意还没完:"还英雄豪杰哪!败兵回报后,窦太主让他老公陈午将军,派了十名凶 猛的家将,全力追赶!"

东方朔急了:"那你不报告皇上,找我干什么?"

"皇上昨晚回来,未进皇后的寝宫,就在观文殿看了一夜的奏折,今天早上刚睡,谁敢 叫他 ?"

东方朔霍地跳起来,果断地说:"我说狗监,事不宜迟。那美人是小事,那当哥哥的, 一看就知道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我大汉要以武力称雄天下,少不了此人。"说完他对杨得道 说:"道儿,你去叫公孙敖,让他直奔城西,追上我为止;得意,你去皇上身边窃了金牌, 再跟上来。"

杨得意听了一哆嗦:"窃金牌?我不要命啦?"

东方朔一边到墙上取剑,一边骂他:"笨蛋!等着领赏吧!"

东方朔在长安东南大道上策马飞奔。不一会,后面有二骑紧紧跟来,是道儿和虎将公孙 敖。

公孙敖马上施礼:"东方兄!"

"公孙将军,来得好,快随我追!"

三马狂奔,烟尘顿起。

转眼又到了霸陵。"今生与霸陵有缘呢,在这儿,准能追上他们。"东方朔心想。

果然远处人马嘈杂。顺着声音过去,只见十多人围在一起。只听鞭声很响,有人边抽鞭 子边骂。

东方朔与公孙敖翻身落马。一看,正是卫青,浑身是血,被缚在大树上。他身边有一堆 网索,一看就知道,这些家将是用网索套住卫青的。

六名凶猛的家将,身带盔甲,围在四周。其中一人正执鞭抽打卫青。不远,另有四个家 将,受伤倒在地上。

那抽打卫青的家将满面是血,又猛抽卫青一鞭:"说,把那女人藏哪儿去啦!"

卫青怒目而视,一言不发。

那家丁举鞭再打,公孙敖一把接住:"住手!伴驾侍郎东方大人在此!"

那家将停下手来,看了看东方朔:"不就是油嘴滑舌的东方朔吗。有圣旨吗?"

东方朔说道:"圣旨一会就到,不准打人!"

那家将狂妄得很。"没有圣旨?那我还是皇上姑妈的表弟、皇后的监护人呢!"

"那也不许伤人!"

"不许伤人?他刚才伤了我们十名壮士,又打残了我四个兄弟;要不是那个贱人没找到, 我早就把他砍了!"

东方朔走上前去,为卫青擦去脸上的血。

卫青露出感激之情,但对家将却怒目而视。

东方朔回过头来,问家将道:"你们想如何处置?"

"皇后懿旨,找到那女子,两个全部斩首!"

东方朔一怔:"这是违抗圣意!"

对方毫不相让:"皇后懿旨,就是圣意!你有圣旨,拿来瞧瞧?"

东方朔急了:"你这家奴,好生狂妄!先问问我的剑,是不是圣意!"

这家将与东方朔刀剑相对,厮杀起来。

其它家将围上来,被公孙敖接住,两个打六个。那个杨得道在一旁吓得直打哆嗦。他趁 空儿拣起家将扔下的马鞭,拿在手中想帮一把,但手抖得太厉害,鞭子象蛇一样在地上抖动。

这些家将哪是东方朔和公孙敖的对手?一会儿,有三个倒地。一个受伤家将在旁边挣扎 着,放出一只飞镖。

卫青大叫:"暗器!"

东方朔一闪身,将飞镖接住,回掷向家将,那人应声而仆。

不一会儿,另两名家将又为东方朔和公孙敖所伤,也躺在地上。

杨得道看到大局胜定,就乘一个家将不备,扑过去用鞭子往他脖子上一套。家将扔下刀, 和道儿滚在到一起。道儿用劲死勒,那家将被他勒地嗷嗷叫,马上瘫倒在地。

东方朔乐了:"道儿,好样的!"说完转身用剑将卫青的绑挑开,卫青夺过剑,就向刚 才抽打他的家将刺去。

东方朔挡住卫青。"壮士,打狗看主,杀他不得。"

卫青愤怒地瞪着眼:"他们不会饶过我们。"

东方朔将他劝住:"不要着急,我有办法。来,公孙将军,把他们捆成一串。"

东方朔和公孙敖、道儿三人捡起地上的断绳子,将那十名受伤倒地的家将的手反捆于背 上,然后又把他们头向中间,围成一圈,又用一根长绳子从每个人的脖子上绕过一圈。这十 人,谁也不敢动,不然脖子就紧。再看一看他们,就好像一组跳伞队员似地,摆开了太空飞 翔的动作。

卫青此时反被东方朔的这种摆布逗乐了:第一次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周围 树叶为之震落。

卫青领着三人转了几圈,来到一个离霸陵不远的地方。

"这是我姐姐卫少儿的家。刚才那帮歹人追得急,我就让妹妹先逃到这儿,不料,我被 他们用网索给套住了。"

东方朔点点头,跟随他进了村庄,来到一个破旧的草房子前。

卫青高叫道:"姐姐,我回来了。小妹可好?"

卫少儿从屋中跑出来:"哎呀,弟弟,小妹她披头散发地跑来,吓死我了!"

卫青:"她到家了就好。小妹,快来见过恩人。"他用手指东方朔,"这就是救我之命 的东方大人,还有公孙将军。"

卫子夫吓得不敢说话,悄悄地从姐姐背后跑进里屋。卫少儿毕竟是姐姐,忙代弟弟妹妹 们道谢说:"谢谢二位恩人。小妹无知,弟弟又爱动手脚,多亏二位恩人相救,不然,他们 就没命了。"

这时,从内屋跑出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手指着东方朔,问妈妈说:"娘,这是我爹吗?"

卫少儿听了这孩子没头没脑的问话,眼圈突然红了。"这孩子,胡说什么!"说着她转 向东方朔,轻声解释道:"我的夫君得病而死,小儿从未见过爹爹之面,如此莽撞,请恩人 恕罪。"

东方朔只好自嘲地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卫青从屋内领出了卫子夫。她面带泪痕,忙给东方朔和公孙敖二人施礼。

卫青双手抱拳,对东方朔深深一揖:"东方大人,小人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何必客气,卫壮士有话请讲,包在东方朔身上。"

卫青高兴地说:"好!痛快!东方大人,小人兄妹在京城虽然时间很短,却知您学富五 车,侠肝义胆。"

东方朔不解地说:"你也会吹捧人?不是说,有事求我吗?"

"是。只请大人答应在先。"

东方朔非常爽快地说:"我已答应了不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是个豪杰, 怎么还吞吞吐吐的?"

"那好,您答应了就好。"他转身招过妹妹,"子夫,快来拜见过东方大人。"

那卫子夫,忙给东方朔跪倒。东方朔吃了一惊:"啊,贵人,使不得!使不得!"

卫青却不让:"大人既已经答应在先,岂能再推辞?小弟见大人是天下英杰,故将小妹 终身托付大人,无妻做妻,有妻当妾。"

东方朔跳起来:"胡闹,胡闹!当今圣上喜欢令妹,你怎可将她托付给我?"

卫青郑重地说:"东方大人,皇上后宫,自有佳丽三千。我妹出身贫贱,怎可进宫遭受 熬煎?再说,陈皇后妒忌成性,天下皆知,入宫不就是等于送死吗?昨晚与今天,我妹尚未 进宫,我们已遭大难。如大人不许,岂不是见死不救吗?"

东方朔一跺脚:"咳!你怎么不解我的来意!我救你,为的是什么?你真的不明白?"

"小人不明白。难道是为了接我妹妹,献给皇上?"

"错也,错也!"

"那你与我无故无旧,何必以死相救?长安之中,无人不对我妹垂涎三尺,而你却拒而 不纳,不为皇上,又为何人?"

东方朔大声说道:"卫壮士,难道你就不想荣华富贵,飞黄腾达吗?"

卫青也提高了声音:"飞黄腾达?我卫青能有饭吃,能让妹妹有个好归宿,就心满意足 了!难道大人想让我把妹妹送入宫中,换来自己的荣华富贵?卫某不为,大人愿为吗?!"

东方朔高叫:"壮士,不要蒙我!你兄妹既不想荣华,何必去长安,又何必出入王侯之 家?凭你的才艺和武功,养不活这老小几口?别因为昨晚和今天的一时危难,就失去了平生 大志!"

"我卫青,一个粗俗人,没有大志!"他着急得一把扭住东方的脖子。"东方大人,你 别以为自己是才子,就看不上我妹妹;告诉你,长安的王侯,比你富贵荣华的多的是,谁敢 动我妹妹一个指头,我就"说着,他真的用起力来,东方朔翻了翻眼,好像要被捏死。

卫青并没松手,而是接着嚷嚷:"今天你是恩人,我以妹相许,一是为了报恩,二是觉 得你能对得起妹妹。你若不从,我就──"

公孙敖急忙上前拉住:"放手!放手!不管是对恩人,还是对妹夫,都不该这样啊!"

卫青这才明白自己出手过重,忙放开手说:"对不起,恩人。太对不起了。"

东方朔摸了摸脖子,叫道:"咳!我这剑林高手,到你手里,就像提拉一只鸡!"

"请恩人恕罪。如今您若不从,就让小弟带着妹妹,远走高飞吧!"说着要给东方朔跪 下。东方朔有点气急败坏。"谁说不从了!如果我是皇上,我也要娶她为贵妃,为皇后!"

"那好,今天就请公孙将军当证婚人!"

东方朔跳起来,厉声道:"别闹了,卫青!你以为,我冒死前来,是为了和皇上争一美 人?为了献一美人给皇上?那不是我东方朔的所作所为!"

卫青愣在那儿,不解地问:"恩人,小的不明白,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东方朔沉静片刻,突然学着卫子夫,唱起歌来:

关关雎儿鸠,
随兄下兰舟。
在兰舟,
兄能敌万人,
怎可解妹愁。

听到此曲,卫青沉默不语,卫子夫泪流满面。

东方朔边说边唱:"还有呢,英雄吹埙手兄长啊,万里觅封侯。"

卫青没了脾气,低声央求道:"别唱了,东方大人。那是我过去的意愿,经过昨晚和今 天,我什么都不想了。好妹妹,你今后也别再唱这样的歌了,哥哥没什么心思了。"

卫子夫凄然地说:"兄长,你怎么"她突然哭道,"都是我给你惹的祸"

卫青郑重地问妹妹:"子夫,你说,如你嫁给这位东方大人,不比受那个阿娇皇后的气 要好得多么?"

卫子夫低着头说:"请东方大人可怜小女子,子夫就是给你当佣人,也不想进宫。"

东方朔拉起卫子夫,把她交到她姐姐卫少儿的手中,然后转过身来,平心静气地对卫青 说:"卫壮士,昨晚我一见你,就知道你是当今难得的英雄豪杰;听了子夫的歌,便知你们 兄妹都不是凡人。一生凌云之志,怎能被一点儿的挫折给弄丢了呢?如果在战场上,你稍有 艰难,就会退回来吗?不会的,不会!子夫既然有心成全兄长的壮志,也不会放弃追求吧! 何况当今圣上,乃千年罕见之明主,年轻有为,任用贤才。如此难得的皇上,陈皇后怎会不 看得紧呢?我东方朔若为女中豪杰,肯定会去争夺这位圣君!"

卫青这时才稍微振作一点。"东方大人,按您的说法,下面我们该怎么办?"

东方朔指一下门外:"眼前,就是战场。只有迎上去,不能后退!你们兄妹在一起,还 有我东方朔,公孙将军,还有许多以汉室江山为重的英雄豪杰!"

卫青为之振奋。"东方大人"

"不要叫我东方大人,我们应是兄弟。你今年多大?"

"二十二岁。"

"我长你一岁,算是大哥。还有这位,公孙将军,今年二十有一,他是小弟。我们为了 汉家江山,为汉皇明主,结为兄弟,誓同生死!"

公孙敖率先下跪,拜在地下:"东方兄长,小弟为了汉家江山,为汉皇明主,听从兄长, 誓同生死!"

卫青也只好跪下:"二位兄长放心,小弟定会听从兄长,誓同生死!"

突然,那个小男孩从外边跑进来,嚷嚷道:

"舅舅,舅舅,外边有一个骑马的,带着一群狗,在村里到处乱跑,可好玩啦!"

东方朔:"一定是得意,他带着皇上的金牌来了。公孙贤弟,你去叫他。卫贤弟,快让 两位妹妹收拾家当,傍晚之前,务必赶到长安!"

小男孩睁大了眼睛:"还有我呢?"

东方朔高兴地抱起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霍去病。"

"霍去病?这名字好怪啊!"

卫青解释道:"他爹爹姓霍,孩子刚生下不久,就得病而死。我们怕孩子不结实,就给 他取了这个名字。"

小男孩跟着说:"霍去病,就是霍家去掉疾病!"

东方朔拍了拍他的脸蛋:"好,霍家去掉疾病,我们要让汉家也去掉疾病!"

卫青好像没将妹妹嫁给东方朔,心中好大的不平,于是说:"东方兄长,这孩子见到您 就叫爹说明你们有缘份。你该认他为义子哇。"

东方朔高兴地说:"好哇。那这就是我的第三个儿子喽?好,去病,叫干爹!"

霍去病利索地叫声:"东方干爹!"

"哎──,真机灵!那,就跟干爹去长安吧!"

东方朔和卫青等人,乘马向长安进发。

队伍中有两辆马车,一为卫少儿,一个是卫子夫。

霍去病在东方朔怀中,手抓马鬃,高兴得乱叫。

杨得意手持御赐金牌在前开道,一群狗随马而奔。

不一会,他们路过那十位家将被缚之处,他们仍在作"跳伞"状。

杨得意手一指,十只狗奔过去,齐咬十人的腿。

十名家将一齐用后身跳跃,如同舞蹈,煞是好看。

杨得意一个口哨,十只狗一齐咬断十人身上的绳索。

又是一个口哨。十只狗叼着十人所骑之马的缰绳,十马随狗而奔。

那十位家将齐趴在地,磕头如捣蒜。

众人大笑,霍去病笑得最欢。


分类:秦汉历史 书名:天纵其才 作者: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