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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传》第01章 沐浴朝露 尼山降圣五岳独尊的泰山,如同一位峨冠阔服,道骨仙风的巨人,俯览着人世沧桑。在它的 南麓,汶河和泗水,恰似阔服上的博带飘向远方,它的余脉峄山、防山、尼山等,如同 这锦袍上的花朵,点缀着旖旎的风光。 公元前551年,古历八月二十七日清晨,五峰对峙的尼山,沐浴在朝霞如霭岚之中, 宛若五位仙女刚刚从天池洗罢归来,美丽的漻河像一束白练从尼山腰间缠绕而过。苍鹰 在蓝天翱翔,小鸟在枝头啾啁,花鹿在林间奔逐,这一切是那样和谐,那样生机盎然 突然,"哇哇",几声嘹亮清脆的婴儿啼哭声,打破了尼山的宁静,惊飞了栖 息在林间的鸟雀。年轻的母亲颜征在腮边挂着喜悦的泪水,听着婴儿的哭声,像似在听 动人心弦的乐章 "夫人,你在哪里--" 一位年过半百的赳赳武将,边喊边向山上奔来,他顾不得树枝戳面,荆棘钩衣,顾 不得一身泥汗,满脸血水,跑,拼命地向婴儿啼哭的方向跑来,一直向妻子躺着的山洞 跑来。这位武将就是叔梁纥。 叔梁纥一手将婴儿抱在怀中,一手搀扶着地上的妻子。他用那长满了络腮胡子的大 脸一会儿亲亲孩子,一会偎偎妻子。 "夫人,你快看看,果真是个儿子!哈哈" 儿子吃着奶,安静下来了。颜征在欣喜地望着丈夫,笑眯眯地说:"快给儿子起个 名字吧!" "儿子秉受尼山灵气而生,排行老二,就叫孔丘,字仲尼吧。"叔梁纥脱口而出, 看来他早已成竹在胸了,这个名字也许在他第一次带领年轻的妻子登上尼山,祈祷抱子 娘娘早赐贵子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 颜征在满意地点点头,幸福地微笑着。 叔梁纥忘记儿子正在吃奶,从妻子怀中抱过来,亲吻着说:"怎么样,我的小孔丘? 这个名字你满意吗?哈哈"突然,他的笑声戛然止住,脸上布满了阴云。原来在亲 吻儿子的时候,叔梁纥才第一次发现了他的长相,不觉大吃一惊 孔丘长得很怪。好似寒冬腊月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叔梁纥从头凉到脚,颤抖着双手 将孩子递给妻子,说:"这孩子生相七陋,怪得吓人!"然后将身子扭向一边,双眉紧 锁,长嘘短叹。 颜征在将孩子接在怀里,仔细地端详着,不禁凄然心酸。她脸上那兴奋、喜悦和幸 福的神情渐渐消失了,红润的面庞变得煞白。 几个仆人抬着肩舆赶来。叔梁纥勉强接过孩子,又把妻子扶上肩舆,一行人下山去 了。 小孔丘吃饱了奶,在母亲的怀里美美地睡了一觉,他哪里会知道父母亲的苦恼呢? 现在,他养足了精神,在叔梁纥的怀里奋斗着,手蹬脚刨,"哇哇"地哭嚎。这是一个 新的生命在呐喊,在呼唤,在抗争!一行人默默地走着,叔梁纥和妻子谁也不说一 句话,但谁的心里都不平静。 叔梁纥一家住在一个叫昌平乡的小山村(即现在的鲁源村),背枕尼山,脚踩漻河, 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叔梁纥为了传宗接代,延续烟火,费尽了苦心,如今生了这样 一个丑儿子,与跛脚的孟皮有什么两样呢?人呀,命里八尺,何必强求一丈呢?自己命 里注定不该有个像样的儿子,为什么六十三岁了,还要到颜府去求婚,惹得人们议论纷 纷呢?征在自过门以来,受尽了委屈,施氏今天风,明天雨,两年多来,全家未过一天 安宁的日子。叔梁纥自信自己一生没做过一件昧良心的事,上天竟然如此惩罚他,命运 竟然这样捉弄他,难道上天也和人世一样的不公平吗?他心里很内疚,只觉得对不起八 十高龄的岳父颜襄,更对不起年轻、贤惠、美丽的妻子征在,是自己践踏了她的青春, 贻误了她的前程呀!
肩舆上的颜征在虚弱无力,看上去正在奄奄思睡,但她的思潮却像大海的波涛一样 在翻滚,一年前叔梁纥到颜府求婚及婚后的若干生活片断,轻烟浓雾般地在她眼前飘荡 自己家住在曲阜城西北隅的一所典雅的宅子里,一天,父亲正在和三个女儿谈《诗》 论《乐》,忽然,门外传来了车马的喧闹声,父亲说了声"怕是有客人来了",便起身 迎客去了。 调皮的姊妹三人忙伏到窗上去偷看。 门外来了一队车马,领头的是员武将,只见他身材魁伟,肩宽腰圆,两眼炯炯有神, 和善中透露出威武。武将手擎大雁,赳赳走向父亲,后边的随从抬着整猪和整羊,还有 华贵的丝织衣料及其他丰盛的礼品。 父亲急忙施礼:"不知将军驾到,恕未远迎。" 将军双手呈上大雁,拱礼道:"颜大人,叔梁纥打扰您了。" 父亲说:"将军光临茅舍,蓬荜生辉,快请里边坐! 叔梁纥招呼随从将礼品抬进府内,父亲陪叔梁纥到客厅分宾主坐下。 客厅就在书房的隔壁,所以他们的谈话女儿们听得真真切切。 父亲道:"将军屈临敝舍,有何见教?" 叔梁纥回答说:"老大人,我是来求婚的。" "为哪位公子?" "正是下官。" "将军不要戏弄老朽,您乃先哲微子启之后,怎好开这等玩笑?" "下官是真心求婚,决无戏言,请老大人成全!" "将军已六旬有余,如何求婚?" 叔梁纥将他的家庭情况和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的迫切愿望叙说了一遍。 父亲沉吟了一会儿,慢慢站起来,缓缓地说:"将军英名,遐迩皆闻,只是女儿们 亲事,还须和她们商量才行。" 父亲来到书房,征询谁愿嫁给叔梁纥。姊妹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翘着嘴, 谁也不出声。父亲明白了女儿们的心思,笑眯眯地讲叙了这位叔梁纥不同非凡的家世以 及偪阳之战的壮举和声威。 父亲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看三个女儿。她们各自瞅着自己的脚尖不着声。 父亲见谁也不表态,又接着说:"若论门第,咱是高攀人家。我很喜欢他的为人, 只是他的年龄比你们都大得多。婚嫁是一生大事,你们母亲又早早去世,我要和你们商 量妥了才能答复。" 两位姐姐互相又看了看,各自埋头读书去了,征在自己却抱着大姐的肩头,羞答答 地说:"女儿在家从父,这是古礼。 女儿许配之事全凭父亲做主,何必问我们呢?" 两个姐姐听了这话,先是吃惊地瞪了她一眼,是在制止。然后吃吃地笑了,是在讥 笑她的幼稚和莽撞。是呀,为什么竟肯答应嫁给一个老头子呢?她也说不清。大约因为 父亲同意这门亲事,自己崇拜父亲,父亲喜欢的人,是不会不好的。也许从心眼里感到, 像叔梁纥这样的家世,这样的英雄,确应该有一个满意的继承人。为英雄牺牲点什么, 不也是值得的吗? 结婚后,二人甜甜蜜蜜地过了一年,仍不见生育。施氏及女儿们不时地冷言冷语, 家里的各种矛盾越来越激烈,但他们碍着叔梁纥的威权也不敢造次。征在心里十分忧闷, 便悄悄地对丈夫说道:"听说尼山的抱子娘娘很灵验,我们不如求她保佑早得贵子。" 丈夫听后连连称是,第二天一早便同车来到了尼丘山。 高襟宫内,夫妻双双跪在二龙五老脚下,虔诚地祈祷娘娘早赐贵子。谁知日后果然 感到腹中有孕,待更深夜静告诉丈夫,二人高兴得再也不能成眠。 按当时当地的习俗,为表诚心,祈祷二龙五老,需要三遍为满,正所谓"心诚则灵"。 夫妻第二次登山,正是五黄六月。这次不比前次,一则太阳火球似地炙烤着大地,还没 爬到半山腰,就已汗流浃背,热得喘不过气来;二则自己已有了六七个月的身孕,行动 很是不便,只得走走歇歇。快到高襟宫了,最后一次坐下休息。举目远眺,山川、原野、 村镇,尽收眼底,一览无余,顿觉胸怀开阔,心旷神怡。自己斜依在大青石上,丈夫站 在身边,解开衣襟,任山风吹拂着他那宽厚的红棕色的胸膛。他一手叉腰,一手指指点 点地给自己讲哪是泰山,哪是汶水,哪是黄河,讲叙当年夜宿临淄城和饮马黄河边的情 景。 约过了十个月,征在得一梦:朦胧中见到一个仙女牵着麒麟款款来到面前。仙女莅 临,急忙上前迎接。仙女施礼道:"我给你送儿子来了。"闻听此言,征在喜不自禁, 忙向仙女背后看去,麒麟背上果然坐着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正待伸手去抱,那麒麟大 吼一声,吓得她"哎呀"一声,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望望窗外,月明星稀,四周传来阵 阵虫鸣。恍惚中若有所失,忙推醒丈夫,把梦境告诉他,问道:"这梦不知是吉是凶?" 丈夫不假思索地说:"麒麟送子,自然是吉兆!" "有空桑之地吗?神仙指示要到那里去生产呢。" "你不必着急,待我明天派人打听就是。" 这话传出去后,施氏更加嫉恨,不怀好意地对丈夫说:"恭喜老爷要得贵子了,神 仙指明要到空桑之地去生产,天意可不能违呀!" 颜征在既不愿家庭不和,更不愿丈夫为自己得罪别人,也想出去清静清静,就对丈 夫说:"还是到外边去甥吧!" "空桑之地是指深山峻岭,那里怎么能去生孩子呢!" "你还是让我去吧,生了就回来,并不远离。" 丈夫为了安慰她,只得让人去找空桑之地。仆人回来之后,丈夫就把她安排在眼下 这个村子的一幢茅草房里,大约这便是空桑之地了。 眼看产期来临,还没向二龙五老作第三次祈祷呢。丈夫心粗,早把这件事给忘了, 经提醒,丈夫立即陪她第三次来到尼丘山。 金秋八月,这是一个成熟的季节,收获的季节,漫山遍野撒满了谷香,农夫们正在 喜形于色地忙着收获,丈夫搀扶着她艰难地来到高襟宫,祷告已毕,正欲饱览生机勃勃 的秋色,突然,顿感阵阵腹疼,胸口堵塞,恶心、口渴。丈夫惊慌失措地说:"怕是孩 子要降生了,这便如何是好?" "快扶我下山吧,兴许还来得及呢。"征在有气无力地说。 丈夫搀扶她下山,走了不到一半,再也挪不动步了,小腹剧疼欲裂,豆大的汗珠不 时地从额上滚落下来,脸色惨白,浑身瘫软。丈夫见不远处有一个石洞,就把她扶了进 去,安置妥当之后,忙回家取生孩子所需的物品 叔梁纥为妻子赁草房的那个村,就是后来的"颜母庄"。颜征在生孔子的那个石洞, 就是后人所尊的"坤灵洞",又称"夫子洞"。 一行人到了家里,仆人忙把颜征在安排好。颜征在急忙喊道:"快把孩子抱过来!" 叔梁纥低着头,磨磨蹭蹭地走进房里来。 颜征在一看丈夫没抱孩子,忙问:"孩子呢?" 叔梁纥支支吾吾地说:"已经死了。" 颜征在大吃一惊,追问道:"怎么会死呢?孩子到底放到哪里去了?" 叔梁纥叹着气走了出去。 颜征在急切地询问佣人,佣人不忍心哄瞒这位善良而可怜的主人,告诉她说:"老 爷让人把婴儿送到尼丘山去了。" 颜征在闻听,几乎昏倒。稍停,她不顾产后身体虚弱,向外奔去,佣人们急忙赶来 搀扶着她,一起来到了尼丘山。她看到尼丘山,回想起和丈夫三次来此祈祷的情景,更 加伤心,气喘吁吁地向山上攀登。突然,远处传来了清脆的婴儿啼哭。她的心"咚"地 一缩,甩开搀扶她的佣人,跌跌撞撞地拼命向婴儿啼哭的地方奔去,一边奔,一边撕肝 裂胆般地呼喊: "儿子,我可怜的儿子!"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孔子传 作者:曹尧德、宋均平、杨佐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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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传》第02章 仲尼习礼 征在启蒙孔丘自呱呱坠地的第一天起,就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氛围中生活--颜征在以博 大的母爱抚育着他,施氏以无名嫉火吞噬着这幼小的生命。 颜征在从尼山上找回孩子,先在丈夫为她赁的那幢所谓"空桑之地"的茅草房里住 了一个多月,然后才搬回家去。施氏一改往日常态,满脸堆笑,忙里忙外地招呼着。 "老爷六十五岁得子,这真是福星高照!"施氏说着,将孔丘接到了怀里,还在他那幼 小的脸蛋上亲了一下,"来,让我看看这二龙五老赐给的少爷,准比跛脚的孟皮胜强百 倍!"她装模作样地端详孔丘的脸庞,突然惊呼大叫:"哎呀,这孩子右目高于左目, 乃是克父之相!" 施氏一喊,满堂皆惊,家人面面相觑,不知施氏何以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叔梁纥 听了,下意识地捂住胸口,步履跄踉地径自回房去了。颜征在压住满腔怒火,柔中有刚 地说道:"大娘,孩子无论怎样,也是自家后代。老爷近来又犯了心疼病,你这样说, 怕不合适吧!" "哼,不信走着瞧,有了这孩子,这个家就没有个好!"施氏说完,扭身便走。这 是个尖酸刻薄的女人,满脸横肉,一身肥膘,心眼刁钻歹毒,她的五脏六腑全装着嫉妒 的柴草,嫉火常年中烧,自从发现颜征在有了身孕,她便想出了这条毒计。"人生七十 古来稀",叔梁纥眼看寿数将尽,将"克父"的罪名加到她母子身上,足以置他们于死 地。 日转月移,岁月荏苒。孔丘长到三岁,出落得聪明颖悟,活泼可爱。颜征在为了安 慰自己受伤的心灵,经常哄着儿子和伯尼哼着一首歌谣:
棠棣之华,(棠棣花开片连片,) 孟皮的母亲是一年前被施氏逼得服毒自尽的,颜征在视孟皮如同己出,十分爱怜。 她是在用这首古老的歌谣教他们兄弟二人亲密相处,相互体谅,相互帮助。 颜征在担心而又害怕的一天降临了。就在这年十月,叔梁纥暴病身亡。他死得那么 突然,走得如此匆忙,临终只给征在留下三句话:"你受苦了,我对不起你!你要带大 孩子,教育成人。这儿没法过,你就带着孩子回娘家去。"就是这三言两语,也说得含 含糊糊,不等说完,便闭上眼睛,诀别了弱妻孤子。 颜征在哭干了泪水,哭哑了嗓子,哭碎了心肺他们孤儿寡母往后可怎么生活呀! 施氏则闹翻了天,不准入殓,不准出殡,硬说丈夫是让孔丘给克死的,是让颜征在 给迷死的。她双手拍腿,两脚刨地,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嚎,一边哭,一边数落,一 边骂,骂颜征在是骚货、女妖、狐狸精、臭婊子、死不要脸,污言秽语脏水般泼向颜征 在。后来在族人、长辈的压力下,才勉强殡葬,但施氏还大施淫威,不准征在出门,不 准征在送殡,似乎只有她才有资格以妻子的身份料理叔梁纥的后事。征在以十六七岁妙 龄少女嫁叔梁纥,不久叔梁纥老死,作为少年寡妇的征在按当时习俗要避嫌,也就不勉 强送葬,所以,一直不知丈夫的墓地。 邻居曼父娘十分同情颜征在的处境,看着与征在平日的深厚交情,一直在孔家帮忙 料理丧事,自叔梁纥咽气开始,直至将叔梁纥的灵柩送至墓地。 办完丧事,施氏更加百般虐待颜征在母子,先骂颜征在是淫妇,害死了她丈夫,后 说颜征在早已与叔梁纥勾搭成奸,方才被纳为侧室。她不仅在家里骂,还东门出,西门 进,黑乌鸦翅膀似的到处煽动,害得征在整天在凌辱和泪水中度日。 一天,孔丘正在和九姐姐一起玩耍,施氏走过来,照着女儿就是一巴掌,恶狠狠地 说:"从今往后,不许你和这个野杂种一起玩!" 颜征在正在旁边的水井台上淘米,听到这话,心像刀扎一样疼痛,手中的淘米瓢 "啪"的一声掉下来碎成两半。她绝望地跑到村外的漻河边,正欲纵身跳河,以生命的 结束来洗清无端的谗言。突然,眼前闪出丈夫的身影,她仿佛听到了丈夫苍劲宏亮的声 音:"征在休得轻生,务必将孔丘培养成人,方可归来。" 她急忙拭去泪水,欲看个清楚,但那身影飘然隐去,习习冷风里,河面上涟漪片片, 波光粼粼 "娘--!"远处传来孔丘凄惨的呼唤声。颜征在转过身,迎着跑来的儿子,张开 双臂把他紧紧抱住,放声大哭,泪水滴在儿子的脸上,打湿了他的衣衫,她感到母子再 也不能分离了 孔丘擦着母亲的泪水说:"娘,你不要伤心了!" "孩子,记住,娘是为了你才活着的呀!"颜征在一字一句地说。 在这瞬间,颜征在感到自己身上增添了无穷的力量。丈夫不在了,要把儿子抚养成 人,只要儿子在,就什么也不怕。她梳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向空中拜了三拜,抱 起儿子毅然朝曲阜城里走去 曲阜城是鲁国首都,南北宽五华里多,东西长七华里。城里周公庙一带殿楼嵯峨, 是鲁国的政治中心。城西北部、东北部是平民居住的地方,也是繁华的闹市区。 颜征在靠曼父娘的帮助,在曼父家的隔壁,赁了三间茅舍居住下来,又请人到陬邑 去把可怜的孟皮接来,从此,母子三人相依为命,曼父母子是两年前为生计所迫迁居到 曲阜来的,临别时,她曾拉着征在的手,流着泪水说:"大妹子,凡事要往开处想,天 老爷饿不死瞎眼的麻雀,这个家呆不下,你就领着丘儿到曲阜城去找我,哪怕是讨饭, 咱姊妹俩也是个伴!"今天,颜征在真的来找到了这位老街旧邻。颜襄听说女儿携 子流落曲阜,急忙设法找到门上,要征在母子搬回娘家去住。颜征在谢绝了父亲的美意, 决心用自己的双手和汗水抚育儿子成才。她在门前开垦了一小块荒地,种些五谷杂粮和 菜蔬,勉强可以糊口。还给人拆补浆洗,做些零活。冬天夜长,就在菜油灯下编草鞋, 赚些零花钱。 孔丘的到来,真使曼父心里滋得流油。这曼父是个机灵鬼,比孔丘大几岁,常领着 孔丘溜进周公庙去看祭祀礼仪,指指点点地告诉孔丘:圆的叫鼎,方的叫簠,高的是豆, 粗的是鬲 这天,两个伙伴玩得正得意,忽听到钟鼓齐鸣,一群人庄严肃穆地走进大门。曼父 赶紧拉着孔丘躲在西庑墙下偷偷地观看,他悄悄地告诉孔丘说:"这是祭祀祖宗的,可 好玩了!" 孔丘问:"是谁的祖宗?" 曼父说:"谁祭祀,就是谁的祖宗。别说话,他们来了。" 先进来几个穿着黑色礼服戴着黑色礼帽的人,他们抬进一些大的鼎鼐俎豆,把整牛 整羊放在坫上,然后把一个三岁的男孩装扮成祖先样子放在祭坛上,叫做"尸",也就 是代表祖先受祭的意思。在门窗以南铺上竹席,放上用美玉装饰的几案;在西墙的东面 放上缀有花纹的竹席;东墙以西铺上画着云彩形状的莞席和用刻玉装饰的画案。在西堂 西房的南面铺上竹皮的席,席前放上一张漆几。接着他们把镇国宝器陈列出来,还有玉 器、瑁以及红色的宝刀,精美的玉璧、玉圭。西面放上舞衣、大贝、大鼓。在东面放上 戈、弓和竹箭。在祭坛前放置了一排鼎、尊、豆、敦、笾等青铜礼器。 两个戴紫色礼帽执矛的人在庙门站下,四个戴青黑色礼帽拿戟的人站在门庭两旁的 台阶上。东堂和西堂的前边各站着一个执三尖矛的人。 一个戴着麻制礼帽,穿着花纹礼服的人在宾客和重要官员的簇拥下走进庙门。曼父 低声对孔丘说:"快看,这就是鲁公。" "鲁公是什么人?"孔丘问道。 "就是管着我们的国君呀。"曼父边说边指着从大殿里走出来的穿着猩红色礼服的 三个人说:"那个捧大圭的是太保,捧酒杯和瑁的是太宗,拿册书的是太史。" 太史拿着册书从西阶走上丹墀露台,站在鲁公面前,用极缓慢庄重的语气一字一拖 腔地说:"继位的王啊,听我宣讲先王临终之命。你君临周邦鲁国,报答文武之道统吧!" 鲁公揖拜,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说道:"予渺渺小子,岂能治乱西方。以敬天威。"鲁 公又慢慢向前走了三步,把一杯酒倒在香草上,散出一股醉人的气息,在大殿中冉冉飘 溢。然后又把另一杯酒洒在地上,再向后退三步,又说:"君王啊,请饮此酒!"太保 代鲁公接过酒杯,历阶而下,然后洗了手,用璋瓒之尊自酌了一杯酒,又交给助祭人一 杯酒,鲁公回礼答谢。 台阶上人分东西阶而下。诸侯国君在门前等候,见大祭礼已毕,纷纷上前,拿着朝 觐玉圭,分别献上不同贡物。接着行礼叩头,鲁公又回到台阶上回礼答拜。 躲在西庑偷看的孔丘,看到这庄严肃穆的宏大场景,简直呆住了。虽然他这时不知 道什么是"礼",但心灵里深深地嵌上了这幅"礼"的图画。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 起了施氏那凶狠的脸,母亲那善良的笑容及早年教他哼的《棠棣》之歌,还依稀记得的 父亲那刺人的络腮胡子和生锈的铜镗甲胄 一阵悦耳的鼓乐声把孔丘从沉思中唤醒。一群乐工有的敲打着一排排编钟、编磬, 有的吹奏着埙、笙等乐器,几十个女子舒摆腰肢,轻展霓裙,钗环叮当、婆娑起舞。所 有在场的贵族都唱着一首古朴的歌:
我孔煂矣,(我们祭祖,敬惧之至,) 这首歌用一支曲子几段唱词反复咏唱,孔丘听着听着,竟然顺着唱了下来。他兴奋 极了,声音越唱越大,禁不住拍着手有节奏地又唱又舞。这一下可急坏了曼父:"仲尼, 你不要命了?让人听见,会杀我们的。"边说边用力将孔丘按在自己身边。 "什么杀头,我看这是些善良有礼的人,怎么会呢?"孔丘不解地问。 "哎,你不知道,这些人和我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不都是人吗?" 曼父回答不了孔丘的问话,只得吓唬他说:"你再乱唱,不听我的话,就不带你来 玩了。" "好哥哥,我听你的话还不行?"孔丘嘴上不说了,心里想:你不告诉我,我回家 问娘去。 看完祭礼回家后,孔丘一个劲地缠着母亲,问这问那。颜征在见儿子这般好学,就 说:"丘儿,娘每天给你讲个故事,你要记住才行。" 孔丘听后,雀跃欢跳,拍着小手说:"太好了,娘讲的故事孩儿一定都能讲给曼父 他们听。" 就这样,颜征在把在书上看到的和在娘家听父亲讲的故事一个个讲给儿子听。从盘 古开天地、女娲炼石补天,讲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姜嫄履大人之迹而有周", 又讲了尧舜禅让,大禹治水,文王演《易》等许许多多的故事。一天孔丘听母亲讲了周 公吐哺,制礼作乐的故事,非常认真地攥着小拳头说:"周公太好了,娘,我长大了也 要当周公那样的人!" 颜征在高兴地抱起孔丘,亲吻着他的脸腮说:"好孩子,真有出息!"两行激动而 幸福的热泪夺眶而出 第二天傍晚,颜征在做熟了饭,正在院子里耘瓜苗,忽听隔壁曼父娘正在大骂曼父, 接着传来曼父的哭喊声:"哎呀,打死我了,婶子快来呀!" 颜征在心里"咯噔"一下,放下手中活计,赶忙跑了过去。 只见曼父娘一手拽着曼父,一手用烧火棍打曼父的屁股,嘴里数叨着:"我打死你, 看你还敢再捣蛋!" 颜征在急忙夺过她手中的木棍说:"姐,哪能这样管教孩子?" "哼,你看这两个捣蛋鬼,脏成什么样子了!"曼父娘还想打儿子,孔丘怯生生地 站过来说:"大娘,是我干的,没有哥哥的事。" 颜征在一见孔丘,大吃一惊,只见他身上、脸上到处都是一块一块的脏泥巴。全身 像个泥猴似的。她心想,这孩子真不懂事,咱们孤儿寡母在这里生活容易吗?要是和邻 居为了孩子的事闹出别扭来,就更不好了。她把孔丘拉到面前问道:"你们干什么了, 弄了一身泥巴?" 孔丘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喊了声"娘",就扑过来抱住征在的腿。 "好孩子,你说实话,娘不打你。"征在语气平和地说。 "娘,你看。"孔丘用手指了指南院墙下。 颜征在过去一看,禁不住说道:"呵,多漂亮的礼器!"她拿起几个来,高兴地欣 赏着。 "曼父娘,你快来看,这两个孩子的手多巧!"征在招呼着曼父娘,指着墙根一排 泥捏的礼器:鼎、簋、簠、盨、盘、匜、壶、豆、卮等,简直是一个礼器铺子,手工艺 品商店。 曼父和孔丘见征在很高兴,都大着胆胞了过去。曼父很神秘地说:"婶,我们俩捏 了礼器作游戏。" "不,是学祭礼!"孔丘急忙纠正。说着他迈着方步,一进三退,三拜九叩地做起 祭礼的动作来,那认真严肃、活灵活现的样子惹得征在高兴地笑了。她爱抚地摸着两个 孩子的小脑袋说:"孩子,学祭礼没有错,只是你们弄得身上太脏了。过些日子,我去 买些陶烧的祭器和你们一起玩。" "嗷--,太棒了,婶子真好!"曼父高兴得扑到颜征在的怀里,搂着她的脖子摇 来晃去。 "啪。"曼父娘打了儿子一巴掌,"再让你撒野!" 颜征在连忙说:"姐,孩子并不错呀。" "照这样下去,孩子都让你给惯坏了。"曼父娘余怒未消。 颜征在并不在意,拉着曼父娘的手,坐在石凳上耐心地说:"姐,咱俩都是苦命的 了,都是寡母带着孤儿,都盼着儿子有出息,孩子要是真有了错,哪能不管。可是错不 错要看在不在理,不能由着我们自己的性子来。姐,你想,孩子学祭礼,不比那些打架 骂人、爬墙上树、偷瓜摸枣的孩子强得多吗?" 曼父娘被征在几句通情达理的话说得消了气,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个人脾气不好。 大妹子,你说得对呀!" 颜征在又说道:"孩子们正是好动贪玩的时候,咱不能把他们管成小老头。要领着 他们玩,一边玩一边长学问。" 这句话曼父娘可听不明白:"怎么还领着他们玩?" "是呀。"征在接着说,"咱们领着他们玩,就不会弄得满身泥巴了。" "这能长什么学问?我自己还没有学问呢。" 曼父娘说得征在笑了起来,她说:"是啊,要让孩子长学问,当娘的就得先有学问。" "我就有打的学问,会打打一顿。不会打打一下,打孩子最好是打屁股,又疼又打 不伤骨头。" "哈哈"征在忍不住地大笑起来,"姐,你可真有学问呢!" 曼父娘被笑得不好意思了,自己也"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俩笑了一会,又转入 正题。颜征在说:"这周礼可是大有学问,是周公制定的,我们鲁国就是他的封地。周 公庙就是他的儿子伯禽为了祭祀他才建立起来的。他帮助成王把国家治理得太平富裕, 人人互尊互敬,可不像现在这样,你争我斗,打来打去。" "那可太好了,咱们庄稼人能过上那样的日子,也就心满意足了。"曼父娘忍不住 插话说。 "是呀,那时都按照周礼的规定办事,谁也不乱来!"征在那典雅柔和的声音, 似乎具有极大的魅力,吸引着孔丘和曼父母子,把他们带到了遥远的理想时代 十天以后,颜征在果然买回了一大堆陶烧的礼器,教孩子们陈俎豆,设礼容。她把 自己的衣服找出来,让孩子们穿上做礼服。六岁的孔丘穿起母亲的紫红上衣,又宽又大, 包着脚跟,走起来一摇三晃,惹得征在笑个不止。有时高兴了,征在自己也扮演某一角 色,同孩子们一起演习祭礼:燔柴、献爵、奠帛、行三拜九叩礼,读祝 一天中午,孔丘闷闷不乐地坐在那里想心事,午饭也不吃。母亲认为他患病了,忙 过来摸摸他的脑瓜:"怎么,孩子,你感到哪儿不舒服吗?" "娘,我没有病。"孔丘将脸扭向一边。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呢?"征在探询地问。他知道,儿子最爱独自一人想心事,常 想些连大人也思虑不到的问题。 孔丘噘着小嘴问母亲:"娘,你每天教哥哥读书认字,为什么总不肯教我呢?你这 样厚待哥哥,薄待我,是合周礼的吗?" 母亲被儿子问笑了,她笑儿子小小年纪,尽会胡乱联系,居然也拿周礼来责怪自己 的不是,忙解释说:"你还小,不到上学读书的时候。" "娘,你看我还小吗?"孔丘走到哥哥跟前,拉起正在写字的孟皮和他站在一起, "我比哥哥还高呢。" 可不是嘛,孔丘已经比哥哥高出了一个头顶了。 儿子要求读书识字,做母亲的自是欣喜万分,当即许诺。颜征在准备了二百个蝌蚪 字,要儿子在一个月内学会,做到会读,会写,会讲,会用。谁料不到半天工夫,孔丘 就完成了任务。颜征在见儿子聪敏过人,欣喜若狂,乘兴再教,从二百到四百,再增到 六百,直至一千,弄得颜征在手忙脚乱,疲于奔命,犹如一个无能的厨师在供给一个大 肚汉,累得腰酸腿软,也还是填不饱他的肚子。不出十天,颜征在已开始教儿子读诗识 文了。 一天,孔丘对母亲说:"娘,我要学文王八卦。" "那《周易》可不是一般人所能学得了的,你外公一辈子学《易》,至今还弄不明 白,你小小年纪能学得懂吗?" "娘,我早说过,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孔丘不服气地说。 颜征在好像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仔细地打量着他,心想,这孩子怎么永远不知满足 呢?难道他头上的圩顶象征着知识的无底洞吗? "娘,你就教给我吧!"孔丘哀求着说。 颜征在见儿子一副真诚恳求的神态,只好说:"我知道的不多,先给你讲一些普通 道理,日后你自己再钻研吧。"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木梗在地上划着:"八卦是这样几个 符号组成的,我把它编成顺口溜:乾三连三,坤六断A,震仰孟A,艮复碗A,离中虚A, 坎中满A,兑上缺A,巽下断A。八卦就是乾、坤、震、巽、坎、离、艮、兑。乾为天,坤 为地,震为雷,巽为风,坎为水,离为火,艮为山,兑为泽。这就是八卦。" 孔丘跟着问道:"八卦是怎么演算出来的呢?" 颜征在回答说:"演卦用蓍草,生十岁而百茎,天子蓍九尺,诸侯七尺,大夫五尺, 士三尺。我们这样人家,只能用五尺之蓍。蓍草共五十策,即大衍之数五十。用四十九 策演算,分为二份" 听母亲讲到这里,孔丘忙说:"娘,你先等等。"他飞快地跑了出去,找了一些草 棍,不一会就折成五十根,每根寸把长,说道:"娘,你接着往下说吧。" 颜征在口叙,孔丘就在地上演算。 "把四十九策,分为二,余下一根,放在一边不用。把其余之策,四策为一组分开, 余下奇数夹在手指间。取另一部分,四策一组,数至最后,余策夹于指间。取指间策而 挂之,余者如前所述再演叫二变,再演二策之余策叫三变。三变毕初爻成。每卦八兑, 依初爻之演而得,六爻成卦,每爻三变。故十有八变而卦成。" 颜征在讲完了,见儿子停止了演算,在托腮沉思,忙问: "丘儿,你怎么不学了?" 孔丘回答说:"娘,你讲了这么多,其实筮法不过是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九。 分为二以象二,挂一以象三,摭之以上四时,归奇于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而再扐而 后卦。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一百四十有四,凡三百六十,十有八变而成卦矣。" 颜征在听完儿子的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慢慢地站起身来,脚步踉跄,身子摇晃。 孔丘见母亲样子反常,连忙上前扶住了她:"娘,你怎么了?孩儿说错了什么吗?"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孔子传 作者:曹尧德、宋均平、杨佐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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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传》第04章 五父陈棺 赴宴受辱公元前535年,孔子十七岁。 颜征在一病不起,咳嗽,喘息,多痰,痰中常带血迹。随着病情的加重,面颊反而 变得绯红。每到下午便发烧,夜间则常大汗淋漓。曼父娘说,因劳成疾,这怕患的是痨 病,需赶紧准备后事。但孔子不信,他不相信母亲会这样离开他。他四处奔波,请医生 给母亲诊治。为了给母亲治病,他昼夜给人做工。他多才多艺,无所不能,力气又大, 凡能赚钱,无论多么鄙贱的事,他都乐而从之。经过一个时间的治疗,颜征在的病情大 有转机,然而,由于心火上攻,她双目失明了。 双目失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能做,面前总是一团漆黑,这该是多么痛苦呀! 然而,颜征在却因此变得很坦然,很平静。孔子又请来了医生,给母亲诊治眼睛。送走 医生,颜征在漫不经心地对儿子说:"丘儿,听娘的话,就不要再花钱买药给娘治眼睛 了。这样就很好,不辩黑白,不明是非,眼不见,心不烦,倒觉得清静。在这之前,特 别在我年轻的时候,人们都夸我两眼明亮有神,可是我见到过光明吗?我见的全是混浊, 是黑暗!其实,在如今这个世界上,要数白痴最幸福,他没有欲望,没有追求,没有奋 斗,因而也就没有烦恼,没有痛苦。人为什么要有知觉呢?变得麻木不仁,不是会永远 感到满足吗?"孔子第一次听母亲说这样的话,这与她平时对自己的谆谆教导是截然相 反,水火不相容的。难道母亲这是在告诫自己,从此不必再奋斗了吗?不,母亲这全说 的是反话,也是她一生痛楚的总结,是对这个世道的血泪控诉! 最后一位给颜征在治病的医生开的药方很奇巧,有些药在药店里难以买到,孔子只 好自己上山去采。但这位医生的药方十分灵验,颜征在服过几剂,大有起色,照这样下 去,用不了多久,就有康复的希望。 这天,孔子又独自一人上山去采药,过山涧,攀古藤,爬山崖,只觉得身轻如猿。 他迅速采到了所需的药材,急急忙忙往家里奔,心想,母亲再服几剂药,就可以病除回 春了。从此以后,再什么活也不让母亲干,自己要设法多赚些钱,让母亲享清福,过安 闲自在的生活孔子正在想入非非,忽然,曼父气喘吁吁,呼喊着跑来:"快,孔丘, 婶娘她!"曼父一句话不等说完,拖着孔子就往家里飞跑。 孔子与曼父跑到家里,见左邻右舍都已聚集在这里,大家已经把母亲抬到了正间的 木床上。孔子一头扑向母亲:"娘,孩儿回来了!" 颜征在平静地躺在床上,气息微弱,断断续续地对孔子说:"孩,孩子你,你 要成大器" 孔子伏在母亲身旁,泣不成声,热泪滚落在母亲的脸上。 颜征在睁着双眼,艰难地挣扎着挺起身,有气无力地对儿子说:"升,升,起, 起"这是她临终对儿子最美好的祝愿啊!一句话没有说完,她便垂下了头,闭上了 眼,告别了儿子和众人,过早地与世长辞了。享年三十二岁。 孔子伏在母亲身上,哭肿了眼皮,哭哑了嗓子,哭得死去活来,过度的悲恸使他精 神恍惚。不巧的是曼父娘远去宋国,多亏了邻居张大妈和众乡亲帮他张罗母亲的后事。 他木然地听任邻居们帮他穿起麻布大孝衫,系上麻拧的绖带,戴上白布叠缝的孝帽。 孟皮想到继母一向对他的恩情,也痛不欲生,哭得泪人一般。 孔子愕怔怔地望着慈祥善良的母亲的遗容,回忆起那些珍贵的往事。母亲与父亲合 卺之日成为她一生含辛茹苦、饱经风霜的起点。她宁愿自己承受着施氏的凌辱,也不允 许伤害儿子的心灵;她宁愿自己忍饥挨饿,也要把最后一点食物填到儿子口中;她宁愿 自己受冰冻踏霜雪,也要把最后一丝絮铺在儿子的衣内。她从别人那里得到的很少很少, 给予别人的却是很多很多。多么善良的母亲,多么高尚的女性! 小殓已毕,张大妈为征在洗了头,洗了身,换上了新衣衾--她像一尊美丽的玉雕, 安详地仰卧在那里。头前的小供桌上,摆放着几碟脩肉果蔬,两只白蜡烛惨然无力地摇 曳着烛焰,淌着热泪 曼父抹着泪水对乡亲们说:"孔丘也算尽到孝心了。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他不得 不去当'儒'生,去给人家办丧事,当吹鼓手。干这种低贱的活,就能多挣几个铜贝 (古铜币),好孝敬老人。" "啧啧,这孩子真够孝顺的。" "是啊,孔丘知礼好学,连国君也知道他了。" "也是孔母教子有方啊!" 几位乡亲红着眼睛,抹着泪水夸奖孔子。 此刻的孔子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之中,他深深地懊悔自己没有使母亲舒畅地过上好日 子。尽管自己为治疗母亲的疾病尽了最大努力,但比起母亲抚育之恩,只能是一棵小草 对阳光的映衬。自己没有能满足母亲平生最大的愿望,这就是:她曾希望看到儿子成为 国家的栋梁之材。她一去不复返了,她永远看不到这一天了!想到此,他的泪水似三春 河开,汩汩而下。他下决心尽自己的最大力量把母亲的丧事办得隆重一些。就是倾家负 债,也决不能用"藁葬"(用草苫裹尸)! 众乡亲主动站出来帮助了他。由于他母子的美德感染了大家,大家都愿意为他操劳。 乡亲们知道他家境贫寒,囤里没有半月谷,厨房仅剩几捆柴,哪有铜贝来买棺柩?几位 长者一合计,凑了一些木料,为征在打了一口寸板白皮棺柩。还有些乡亲送来麻布、牡 葛、鸡羊。老年人主事,青年人跑腿,丧事办得有条不紊。孔子一任乡亲操办,自己在 母亲身旁守灵。按照古礼,孝子要铺苫(睡在草上)、枕块(枕着土块睡觉)、啜粥 (吃素食稀饭)、倚庐(住草棚)不出大门,以尽孝道。 已经大殓入棺了,孔子还不知父亲的墓地。那时有墓无坟,不封不树,地面上没有 标记,非当时参加葬礼的人,一般是无人知晓的。孔子心中暗暗焦急。母亲生前只说父 亲葬在防山,没有说出具体位置,派入到陬邑去问过几位老人,都说记不清了。这可怎 么办呢? 出殡的时辰到了,大家围着孔子急得束手无策。有人小声说:"要不就别合葬了, 把征在独葬一处罢。""那怎么行呢?孔丘是懂礼的人,不会愿意的。" 正当人们七嘴八舌的时候,孔子突然有了主意。他把主丧的老者叫到一旁商量了一 阵,只听老者说:"迫在眉睫,也只好如此了!" 一列浩浩荡荡的殡葬队伍组成了,一切都是自觉的。前来"执绋"(原指拉灵车绳, 此指送葬之意)的人多至百余人,超过了曲阜城中的达官显贵。引蟠的,打旗的,奏哀 乐的,搀孝的,抬杠的,执引的,叫号的,满满一街衕子人。一切都照古老的丧礼安排 就绪了。 随着一声"起杠"的吆喝声,哀乐悲泣,鞭炮恸号。孔子亲手书写的挽帐在风中飘 晃:"萱堂在望忆慈颜留懿训,寸心难报惟余血泪迎春晖。"孔子麻服衰绖,趿履拽杖, 一步一叩,号啕大哭。送葬的众乡亲随着哀乐的节奏边走边哭。 乐队吹吹打打,队伍走走停停。每到一路口,必要停下,总有一些乡亲前来含泪致 奠,这叫"路祭"。 当送葬的队伍行至五父之衢时,乡亲致奠已毕,理当引灵前行,孔子却长跪不起, 惨然恸哭,直哭得众人挥泪,直哭得飞鸟无语,直哭得秋风哀号,直哭得苍穹铅灰 颜征在的棺柩停放在五父衢中,堵住了四方的去路。孔子含悲爬起,先望空遥拜, 然后向四方揖拜说:"父母合葬,古之常礼,而我孔丘不肖,竟不知父亲的墓地,故停 棺在此。各位乡邻,各位亲朋,我父生前友好,四方的君子,八方的过客,有知我父叔 梁纥之墓者,乞请指示孔丘,孔丘没齿不忘! 时光在逝,日影在移,回答孔子的只有沉默,呜咽和啜泣 突然,一中年妇女,披衣拖履,疯癫奔来,扑通一声,伏到了棺柩之上,手捶着棺 木,悲怆大哭,她哭天不公,地不平,人世悲凉;她哭命太苦,运太厄,道路坎坷 这位贸然哭丧的妇女不是别人,正是曼父娘。她在宋国听到征在病重的消息,急忙 返归,不想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她真想启开棺木,再睹一眼征在那慈善温顺的面容, 然而这是怎样的痴心妄想呀! 街坊邻居,婶子大娘忙上前来劝慰,劝她可怜可怜丘儿,把孩子哭坏了,征在九泉 之下也会心疼的 在众人的规劝下,曼父娘节住了悲哀,引孔子及众人抬着颜征在的棺柩来到了防山, 找到了叔梁纥的墓地,将他们夫妻二人合葬在一起。这就是《史记》所载:"乃殡五父 之衢,盖其慎也,陬人挽父(挽曼相通)之母诲孔子之墓,然后合葬于防焉。" 后人在推崇孔子的同时,对颜征在也不断加封。曲阜孔庙大成殿后边的"启圣王寝 殿"便是专门供祀孔母的地方。尼山孔庙之东还设有一座孔母祠。历代诗人多有佳句赞 美颂扬她,如"有开必先,克昌厥后";"颜母山高上接天"等等。她为中华民族培养 了第一位伟大的教育家、思想家。 孔子殡葬母亲之后,牢记母亲的教诲,刻苦学习,以便待机施展才能,光宗耀祖, 为国出力。 春秋时期,各国诸侯的大夫每年都要举行"飨士"宴会,这是周公姬旦定下的制度。 为了加强统治,周天子要举行招待各位诸侯的宴会,各诸侯也要举行招待本国大夫的宴 会,利用聚会引荐官员,层层推举。 鲁国大夫季孙氏欲举行"飨士"之宴,孔子知道后,便想前去。周朝"士"分三等: 上士、中士和下士。孔子想:自己是大夫后裔,父亲虽然去世,自己参加"士"的宴会 总是可以的,何况自己在曲阜是小有名气的人。 曼父知道孔子的心思后便劝阻他说:"仲尼,咱们一块在田里精耕细耨,收得谷米 也好度日,何必赴宴?" 孔子说:"我自幼读书,不辨五谷,哪能种地!" "不会就学嘛。"曼父反驳说,"你放牧、赶车、当吹鼓手,不是都干得很出色吗?" "那是为生计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孔子解释说,"我读了一肚子书,总得找个 机会出仕,干一番大事业!" "我明白了,"曼父恍然大悟地说:"你急于赴宴,就是为了显露头角,对吗?" 孔子毫不避讳地说:"我想见见季孙大夫,试试我的学识如何,争得出头之日。" "他没有请你去,再说你这身打扮,他们会取笑的。" "你也是只重衣冠不重才能?那些革冠帛衫的权贵,实乃行尸走肉而已,这帮人占 据国家高位,只是为自己谋利罢了,真正治理国家,那又当别论。"孔子的双手按着曼 父的肩头愤愤地大声说。 曼父急忙说:"听了你的话,我更不敢让你去了。婶娘去世了,我们母子视你为亲 人,真怕你去会惹出什么乱子。" 孔子忍不住笑了,说道:"这话是给你说的,难道我到季孙大夫家里去也会高声喊 叫吗?你真是我的憨哥哥!不要担心,我会审时而行的。" "话是这样说,你心里非常厌恶季孙氏这班权贵,要是闹出笑话来,说不定他们是 会怪罪你的。" "我不是恨他们,是可怜他们。如果他们愿意学点本领治理国家,我倒是可以教教 他们的。"孔子为了说服曼父,故意把话说得很轻松。 曼父听后,也笑了,说:"这话不错,但他们哪会放下臭架子,向你学习呢?既然 你执意要去,我也不拦了。仲尼,一般士穿戴什么衣冠呢?" 孔子托腮想了想说:"《诗经》上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要穿青色衣服, 戴'章甫'冠,穿双底的丝鞋。这只是书上写的,你问这些干什么?" 曼父笑笑,没有回答,告辞回家去了。 孔子回到书桌旁,点上油灯,拿起竹简,又读起《诗》来。他要再温习一遍《诗》 中的章句,因为在隆重的场合,人们对话是要用《诗》上的句子的。 由于孔子连日劳累,读着书不觉困意袭来,在昏昏跳动的灯光下渐渐入睡了。 朦胧中,孔子来到了季孙大夫的家门前。只见一条红毡铺地,门檐下十几盏大红灯 高悬,乐工正在吹吹打打,十分热闹。他站在门前观看。只见季孙大夫季平子身穿礼服 从里边走出来,站在正门阶石上作揖行礼。孔子急忙还礼,抬脚向里走去。周围还有许 多人同时跟着进来,这些人孔子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欲跟他们打招呼,但他们只是 默默地行走,并不和他搭话。孔子猛然想起,这是在行"乡射礼",就不再说话,随众 人走进了大堂。季平子被一个魁梧的大汉扶持着向众人作了三个揖,又被拥到正堂上。 大汉忙招呼众人入席,孔子似乎认识这个大汉,但这时想不起了,很是纳闷。 孔子随众人入席,让长者先走,自己随后。 大家坐定,季平子举起酒觥,大汉站起,一挥手,乐工上堂,奏起了音乐:
呦呦鹿鸣,(呦呦众鹿和鸣,) 孔子知道这是首主人让客人吃酒的诗,平常虽然已经熟诵,但今天听乐工唱出,十 分悦耳,再看别人,也都在倾心恭听。突然,乐工音调一转,又唱出一首《四牡》:
我马维骃,(我的牡马,是那骏骃,) 孔子待细细听来,乐工已经奏完,仔细想想,这首是国王让臣下认真办事的诗。这 是"乡射礼"的第一遍颂歌。又有四名吹笙乐工上堂,吹奏《南陔》、《白华》、《华 黍》三首笙瑟和音。主人又敬酒。又有歌舞演奏,这次演奏的是《鱼丽》、《南有嘉鱼》、 《南山有台》。这三首和前三首有的有辞,有的无辞,都是边音乐边歌舞。宾主伴随着 音乐,频频交杯,一派升平景象。 孔子见三遍音乐奏罢,又见满案琼浆玉液,只是不愿在此多耽误时光,要尽快见到 季平子,诉说衷肠。面前酒觥中有一些酒,他想喝完就去找季平子,不料刚端起酒觥, 那名大汉一拳将酒觥打落在地,"啪"的一声,孔子大吃一惊 朦胧中似乎有人在远处喊叫自己。孔子迷迷糊糊地问道: "酒杯打碎了没有?" "哈哈,什么酒杯打碎了?快看天到什么时辰了!"曼父笑哈哈地说:"你睡得这 么香甜,叫都叫不醒,只得擂桌子了。" 孔子转头看看周围:自己坐在破旧的桌子旁边,口水浸湿了竹简,曼父站在桌子一 边。原来刚才做了一场梦,自己禁不住地笑了。 曼父问:"你笑什么?" 孔子将梦中情景一五一十地对曼父诉说一遍,二人不由都大笑起来。 曼父指了指桌上的包袱说:"我娘连夜给你赶做了新衣裳,快穿戴起来,去赴宴吧。" 孔子惊讶地说:"你怎么让从母①操心?咱又不是去展示服饰,靠的是真才实学。" ①从母:伯母、婶母、姨母,春秋前均称从母。 "别说了,我娘听说你到季冢宰家赴宴,很是高兴,还怨我阻拦你呢!快点打扮吧!" 曼父催促道。 孔子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拿起衣服要穿,不由又停住说:"从母做得不容 易,我要洗个澡才能穿。"孔子从井里提了两筲水,把通身洗了个干净,穿戴起来,向 水盆中照了照,和原来大不相同了:一件青色衣衫,一顶"章甫"帽,潇洒英俊,落落 大方。 曼父围着孔子转了一圈,说道:"应有一条带子,再配一块玉就更好了。" "扎一条白色的带子吧,我娘去世不久,白麻带子既是孝服,又雅致。" 二人边说笑,边打扮,一会儿收拾停当。曼父嘱咐孔子要多留神,快点回来,免得 他母子在家里担心。孔子一一答应,离开家门向季孙大夫家走去。 相府前,人来车住,花团锦簇,彩带缤纷。孔子举步欲进,门内闪出一个人来,一 把拽住了他:"请留步。" 孔子抬头观看,不觉愣住了,这人不就是梦中所见的那个大汉吗?长相和自己差不 多,只是年龄大几岁,貌相凶些罢了。此人和孔子长相相似,后来孔子险些因此丧命。 此是后话,暂且不表。此人乃季氏家臣,名阳货,因其凶残如虎,所以人称阳虎。阳虎 极善权谋,季平子控制了鲁昭公,他控制了季平子。 孔子止步施礼道:"大人有何见教?" 阳虎问:"孔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季孙大夫飨士,我前来赴宴。"孔子答道。 阳虎听后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两眼流泪。孔子有些窘迫,浑身很不自在。 阳虎嘲讽说:"季冢宰设宴招待名流,你也能来?" "我乃陬邑大夫叔梁纥后裔,焉敢不来!"孔子见阳虎无礼,不由得怒气上升, "我要见季冢宰。" 阳虎不紧不慢地说:"堂堂鲁相,岂能见你!" 孔子不等阳虎说完,竟自迈开大步,向里走去。 阳虎忙上前一步,急转身,双手叉腰,迎面挡住门口,轻蔑地微笑着。 孔子见恶狗挡门,不觉怒火升腾:"区区一家臣,竟然如此无礼!我乃鲁国名流之 后" "哈哈,你也是名流?"阳虎斗鸡似地逼上前来,"什么名流?是放牛的名流,还 是吹唢呐的名流?冢宰今天是飨士,可不是施舍叫花子!" "你!"孔子正欲发作,院里走出一位长者,言道:"谁在门口喧哗?"孔子闻听, 循声望去,此人正是季平子。他长得膘肥肉胖,五短三粗,眉眼难分,简直就是一堆走 肉。孔子见季平子走来,忙上前施礼,正要说话,阳虎却抢上前去说道:"孔丘也要参 加宴会,我让他快走,他竟和我纠缠。" 季平子忙问:"孔丘在哪里?" 孔子趁机上前施礼:"孔丘在此。" 季平子仔细地打量着孔丘,伸手捋着胡须,眯缝着眼微笑道:"曲阜城里传颂你 '仁厚礼让',我早有耳闻,怎么今天竟自来这里?" 孔子见问,深施一礼说:"孔丘今来,非为一宴,而是要见大人,求您相帮,为国 出力。" 孔子的回答,很出季平子意料,问道:"我能帮你什么?" 孔子彬彬有礼地说:"诗云:
绵蛮黄鸟,(绵蛮黄鸟叫,) 孔子吟罢,又施一礼,斯文地站立一旁。 季平子高兴地点点头,心想,人传孔丘有"圣贤"之风,果真如此。他父亲去世后, 孤儿寡母生活艰难,孩子能出落得如此,非等闲之辈也。若把他留下做我的家臣,是个 难得的人才。想到此就说道:"真是名不虚传,以诗作答,酣畅得体,难能可贵。可叹 满朝贵族后代,罕见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了" 阳虎先是倒背双手傲视苍穹,既听季平子赞扬孔子,一股无名妒火蹿上心头,不等 季平子把话说完,就喝令其他仆人:"将这孔丘轰了出去!" 孔子这时并不激动,很平静地看着季平子。季平子向众人摆摆手,又向阳虎说: "就让他留下吧。" "留下他好呀!我们都走!"阳虎转身向众人一挥手,即向门里走去。 季平子急忙拦住阳虎:"我是和你商量嘛。" 阳虎头也不转,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站在那里。 季平子看看孔子,又看看阳虎,摇摇头,"唉"了一声,转身向正堂走去。 "客人入席!"阳虎见季平子走开,随即大声喊道。 孔子见状,欲叫住季平子,但马上又停住了。他气愤地瞥了阳虎一眼,撩襟甩袖, 转身走出季孙大夫家大门。听到阳虎及众仆人在背后的戏谑声,孔子加快了脚步,急急 向家中走去。 孔子回到家中,十分烦恼。曼父急忙赶来询问:"为什么回来得这样快?"孔子气 愤地把赴宴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走到桌前,抓起竹简狠狠地向地上掼去!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孔子传 作者:曹尧德、宋均平、杨佐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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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传》第03章 孝子放牧 慈母传鼎颜征在一把将儿子搂在怀中,嘴唇一张一闭地翕动着,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双目 泪如泉涌--这是激动的泪水,快慰的泪水,幸福的泪水潜意识告诉她:儿子是一 个聪明而有才能的人! 从那时起,孔子爱上了《易》学,在他的一生中,曾花费了很大的精力研究这门古 老的学问,直到"晚而喜《易》,韦编三绝。" 渐渐的,颜征在的知识满足不了儿子的要求,她常被问得张口结舌,只好将丘儿送 给他外祖父教授。颜襄博古通今,早年在外为官,告老后聚徒讲学,征在的知识,全是 从父亲那儿学来的。她深信,父亲渊博的学问定能够填饱儿子这个大肚汉。"姥爷亲外 孙",这是古之常理,更何况征在寡母带着孤儿,很是可怜,加以孔子从小长得聪明伶 俐,很得外祖父的钟爱,因此,颜襄不顾年迈体衰,欣然收下了这个他一生中最后的弟 子。 孔子在外祖父家受教,不到三年,就把这位闻名遐迩的博学大师腹中的学问掏空。 颜襄临终时,指着这位异相奇才的外孙对女儿说:"孺子可教也!" 父亲去世以后,颜征在断绝了娘家经济上的资助,又要供两个孩子上学,生活更加 艰难了。春夏秋三季,她给人拆洗缝补,冬天,她在四壁透风的茅屋里手捧湿淋淋的蒲 草编草鞋,整夜整夜地编,十指冻得像猫咬一样难受;皮肤皲裂,血口像小孩嘴般地裂 着,向外淋漓着鲜血,疼得钻心。一个风雪交加的黄昏,她到郊外的池塘边去泡蒲苇, 由于身上衣服单薄,冻得瑟瑟发抖,一阵狂风吹来,将她刮进池塘。幸而池塘水浅,才 幸免身亡,但等回到家里,全身上下已冻得戴盔穿甲般咔喳作响。打那以后,颜征在连 病数月,机灵透顶的孔子竟毫无察觉。她常年节衣缩食,那胃肠就是一口猪食缸,凡能 充饥的东西都往里填;又像一泓清泉,不掺一点尘滓,一口好食物也不舍得往嘴里塞, 而这一切,又都是为了两个孩子的成才 颜征在的病情日益加重,竟昏倒在草鞋堆中。 一天,孔子与哥哥从乡学回家,照例是未登上门前的土台就喊"娘",但回答他的 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孔子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不幸发生,飞身上了土台,破门而入,不觉 大吃一惊--母亲死挺挺地躺在灶间,身边一盆结着冰碴的污水洒了一地,瓦盆破碎, 母亲的衣衫被污水湿透,周围是散开的蒲草、木底、成品和半成品的草鞋 孔子见状放声大哭,喊来隔壁的曼父母子,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颜征在抬到床上, 脱去湿淋淋的衣服。曼父跑回家去又抱来了一床棉被,连同孔子家的两床,一同盖到了 征在的身上。曼父娘烧了一碗姜汤,撬开颜征在的牙齿,灌了进去,蒙上被,出透了汗, 第二天上午,颜征在的神志才渐渐清醒过来。曼父娘说,早看出大妹子脸上的气色不好, 劝她请个医生看看,可是她总是说自己身上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还是没白没夜地抓 挣"常年熬夜,一宿睡不上两个时辰的觉,吃的又是猪狗食,铁打的人,也会熬化 的!"曼父娘说着,扯起衣襟擦那湿润的眼角 孔子一连三天没有上学,守候在母亲身边,煎场熬药,喂水喂饭。直到这时,他才 注意到,母亲刚三十出头年纪,眼角就布满了鱼尾纹,艰辛的岁月和心灵的创伤开始染 白了她的鬓发,颧骨突起,下巴瘦削,脸色灰黄,两颊的红晕不知何时消逝他几次 抚摸着母亲那千年古松般粗糙的双手流泪,他崇敬母亲,疼爱母亲,为母亲的身世和不 幸而垂泪,欲以自己的刻苦攻读,迅速成才来熨平母亲的心皱,报答母亲胜过北海的深 恩。但他更痛恨自己,恨自己堂堂男儿,为什么不能为母亲分担家庭的重负,排解心中 的忧愁,至今仍需母亲昼夜辛劳来供养自己;他恨自己为什么时至今日才发现母亲与年 龄不相称的衰老,才听到了母亲痛楚的心声;他更恨自己没有尽到做儿子应尽的孝道和 义务,从母亲那里,从外祖父那里所学的诸多知识,所听到的许多道理,竟像油花似地 浮在水的表面,没有渗透在行动里。他决定从此不再上学,要像曼父哥那样边劳动,边 学习,赚了钱奉养母亲,尽量让母亲生活得安逸一些,欢乐一些。他知道母亲不会支持 自己的这个打算,为了不使病中的母亲伤心,暂且先将这个念头埋在心底 颜征在病倒的第四天,孔子又被母亲逼着上学去了。但从此以后,他每天放学早早 回家,一进门就忙着刨地、浇园、垫圈、喂鸡、烧火、扫地,夜间和母亲一起编草鞋。 母亲责怪他学习没有以前用功,他微笑着解释说,在乡校里读了一天书,脑子里混得像 一盆浆糊,现在正需要休息。再说,干着活也能思考问题,也能背书。孔子虽年岁尚轻, 但身大力不亏,干什么像什么,速度有时比那些行家里手还快。母亲的重担被孔子接去 了许多,自然心中欢喜,体质也一天天在恢复。 颜征在病中也未闲着,常打着精神支撑着坐起身来,给儿子做了一件新上衣,准备 过年好穿。这天傍晚,新衣服做成,孔子放学回家,刚想抓起担杖去挑水,颜征在扯着 儿子的手进了里屋,喜形于色地说:"来,丘儿,试试娘给你做的这件新上衣合身不?" 孔子见母亲今天特别高兴,乘机告诉她说:"娘,从明天起,孩儿不再上学了。" "这是为什么?"颜征在吃了一惊,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乡学里的先生尽是些迂老头子,"孔子解释说,"满腹空空,不要说不及外祖父 万一,比娘也相差很远" "胡说!"征在打断了儿子的话,"小小年纪,就这样骄傲自满,竟然连先生也不 放在眼里。" "就是嘛,先生还特别懒,根本不让提问,你一提,他就吹胡子,瞪眼睛。自打进 了乡学,孩儿什么新知识也没学到,尽是自己温故而知新。" 孟皮也将乡学里的情况评论了一番,证明弟弟的话全是实情。 "那也不行!"颜征在的语气较平和地说,"不上学怎么能精通'六艺'呢?不精 通'六艺',将来何以能出人头地呢?" 孔子告诉母亲,可以跟曼父哥学赶马车,跟吹鼓手学音乐,到校场去练习射箭。这 些才是实实在在的本领,不像在乡校里,先生尽是纸上谈兵,什么也不会干,连长鞭都 甩不响,更不用说是驾驭烈马了。他还打算到叔孙氏家里去放牛,他们家里有好多好多 的藏书,尽可以借来阅读。把牛赶到牧场里,让它们吃草,自己就可以以草地为课堂, 读书学习。旷野里空气新鲜,又没有同学吵闹干扰,学习效果将比在课堂上好得多。再 说,从事这些活动,也可以体验人生哲理,为将来入世做事奠定基础 颜征在静心地听着儿子的讲叙,心底泛起了一股热浪,眼圈湿润。她知道,儿子这 是为赚钱糊口,为自己分担忧愁,使自己今后少吃苦,才将辍学说得这样天花乱坠-- 儿子长大了,知道体贴疼爱母亲了,她心里感到无限欣慰儿子的话确有道理,如果 这样做,自己的处境,这个家庭的状况,将会有所改变,有所好转。然而,这是断然使 不得的,她说:"丘儿,娘知道你这一片赤子之心,可是,咱不能那样做。咱孔门是贵 族出身,虽说后来是败落了,可你父亲还是个陬邑大夫,他的儿子怎么能去干那些卑贱 之事呢?孩子,只要你将来能成大器,娘再苦再累,心里也甜呀!"征在说着,又 扯起衣襟擦那湿润的眼角。 其实,孔子何尝不知道放牛、当吹鼓手之类的鄙事与自己的身份不和呢?家庭的熏 陶、乡学的教育,社会的习染,早已在他心灵深处形成了贵族阶级的等级观念。然而, 现实毕竟是家里穷得等米下锅,不这样做,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知道,要想说服母亲, 是不可能的,只好暂且瞒过。上天是会原谅自己的。 从此,孔子真的到叔孙氏家放牛去了,而且讲定条件,叔孙氏家中的藏书一任他借 阅。 牧童们都愿与孔子结伴放牧,一则因为他身高九尺六寸(合今天六尺二寸),被誉 为"长人",力大无穷,和他在一起,便没有人敢欺侮;二则他天文地理,无所不知, 特别是他腹中装着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和他在一起,胜似上学读书,因此,孔子所到 之处,便牧竖尾随,牛羊成群。 春是幸福的使者,送来了和煦的薰风,送来了温暖的阳光,送来了醉人的气息;春 是神灵的布谷鸟,唤醒了沉睡的大地,催动着万物复苏滋生,叫农夫吆牛播种;春是杰 出的画师,染绿了山,染碧了水,染红了花春天的泗水河畔,一派生机盎然--莺 在蓝天盘旋,鸟在枝头鸣唱,鱼在水中嬉戏,蛙在波间鼓噪,绿柳抚堤,红花卖俏,一 双双青年男女你歌我唱,一对对美满夫妻携手并肩然而,在这幅赏心悦目的春的画 面上,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一群群牛羊和放牧的人们。遍布在绿色的河唇和河堤上的畜 群,犹如飘浮在蓝天上的云朵,或白、或黄、或黑,畜牲们有的在俯首啃草,有的在安 闲踱步,有的在甩尾巴驱蝇,有的在静卧瞑目,有的在追逐,有的在交配,有的在斗架。 牧童们则一个个安闲自在,你看那沙滩上,草坪里,有的卧,有的仰,有的伏,有的在 吹柳笛,有的在对弈,有的在摔交,有的在游戏。这时的孔子,独坐在一棵大柳树下看 书,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搏击。他看得是那样的出神入化,超然物外,心里没有春天, 没有泗水,没有牛羊,没有伙伴,也没有他自己 "救人哪!"突然,一阵凄惨的呼救把孔子从沉醉中唤醒,他抬头望去,只见 一只黑色公牛,撅着尾巴,腾起四蹄,在追赶一个十四、五岁的牧童。牧童哪是公牛的 敌手,跑了一程,便跌倒在地,公牛向他俯冲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孔子一个箭步斜窜过去,紧紧地拽住黑公牛的尾巴,只疼得那公 牛原地转了两个圈。 公牛见后边有人袭来,放弃了追逐的目标,转过身来对付孔子。 孔子窜上前去,奋臂抓住公牛的两只角。只见那公牛瞪着两只血红的大眼,一心要 和这大铁塔比个雌雄,赛个高低。 吓呆了的牧童瘫在地上,孔子顺势踹了他一脚,喊道: "颜路,快逃!" 经孔子这一喊,颜路惊魂方定,连滚带爬地逃跑了。 草地上,孔子与公牛僵持着,一会公牛将孔子推着后退,一会孔子捺得公牛让步, 你来我往,数十回合不见分晓 爬上树的孩子跳下来了,潜入水底的牧童钻上来了,大家呐喊着围拢过来,给孔子 加油助威,可是谁也不敢靠近跟前。 公牛毕竟是畜生,只有勇力,而无智谋。只见孔子拽着牛的双角主动后退,那牛以 为孔子已经败阵。孔子顺势一转,用尽了平生力气,飞脚踹那公牛的前腿。公牛疼得前 腿跪倒,伏卧在地,大肚子一鼓一鼓地喘息着。孔子飞身骑上了牛背 牧童们欢呼着蜂拥而至,齐声喊道:"打死这畜生!""狠狠地惩罚它!" 孔子并没有这样做,见黑公牛不再挣扎,跳下牛背,任牛爬了起来。 黑公牛瞅瞅孔子,并不报复,乜斜着眼睛走掉了。 颜路忙向孔子跪倒,感谢救命之恩。孔子将他扶起,表明这是自己应该做的。 这时孩子们才发现,孔子的衣服被撕破了,脸上、手上都在淌血 孔子回到家里,颜征在见状大吃一惊,还认为儿子在学校里与人打架斗殴弄成这个 样子呢。 孔子兴奋地向母亲讲叙了斗公牛,救颜路的经过,当然,他只能说是放学回家的路 上偶然遇到的,隐瞒了泗水河畔放牧的真相。 颜征在闻听,不胜欢喜,和儿子并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双手捧着他的脸看了又看, 瞧了又瞧说:"你真勇敢!多像你的父亲呀!" 颜征在给儿子讲起了偪阳之战丈夫叔梁纥手托悬门的故事。 晋悼公与楚共王争伯,鲁襄公十年,即公元前563年,晋国纠合鲁、曹、邾三国攻打 偪阳,叔梁纥作为鲁国贵族孟献子的部将也参加作战。叔梁纥、秦堇父、狄虒弥三位将 领奉命率部攻北门,只见悬门不闭,秦堇父和狄虒弥恃勇先攻了进去,叔梁纥的部队继 后。当叔梁纥的战车来到城门洞时,只听得豁喇一声,数千斤重的悬门从高空坠落下来, 正好砸在叔梁纥的头顶上。虒阳守城人欲将入城部队拦腰截断,然后分别消灭之。叔梁 纥听到响声,眼疾手快,左手投戈在地,右手举起,托起了悬门,高呼:"快撤退,我 军中计!"晋军主帅闻声鸣金收兵,进城的军队迅速撤出。城中鼓角大振,尾随追击掩 杀。偪阳大夫妘斑引着大队车马赶至城门,见一大汉手托悬门,吓得浑身虚汗淋漓,心 想:"这悬门自上放下,若无千斤力气,怎托得住?若贸然闯出,被他放下,城外岂不 孤军无援!"妘斑停车观看。叔染纥待晋军退尽,大叫道:"鲁国有名上将叔梁纥在此, 有欲出城者,请抓紧时间!"城中无人敢应。妘斑弯腰搭箭,正想射杀,只见叔梁纥双 手一掀,就势撒开,那悬门便落入闸口。叔梁纥回至营中,秦堇父和狄虒弥前来跪拜谢 恩道:"我二人性命,悬于将军两腕也!" 孔子听了母亲的讲叙,激动得热泪盈眶,搂抱着娘的脖子撒娇地摇晃着说:"父亲 的力气真大,真勇敢!" 颜征在心里甜丝丝地说:"你还不是一样,小小年纪,就能斗败一只公牛!" 母子沉浸在快慰、甜蜜和幸福之中! 从那时起,孔子主动承担了家庭买卖的任务。说也奇怪,还是那些收入,经儿子的 手,生活竟一天天变得充裕起来。痴心的母亲呀,你哪里知道这中间的奥秘! 一个骄阳似火的傍晌,颜征在正盼着儿子放学回家。忽听街上鼓乐喧天,人声鼎沸。 曼父娘跑来告诉说,是大贵族郈昭伯家在办喜事。她边说边挽着颜征在的手臂走出门去。 街上看热闹的人山人海,墙头上都骑满了人,树枝上还挂着顽皮的孩子。大队盛饰的车 马款款而来,旗罗伞扇,好不威风!大队的吹鼓手在拼命地鼓噪着,待来到跟前,眼尖 的曼父娘首先认出了那个吹唢呐的大个子正是孔子。只见他满脸热汗涔涔,两腮鼓得老 高,不断地摇晃着身躯,喇叭口一会向左,一会朝右,一会向下,一会朝天,内行人一 眼就会辨出,他是这支乐队的主角。曼父娘羡慕地对颜征在说:"大妹子,你看咱们丘 儿吹得多带劲,多中听!这孩子,就是样样能!"颜征在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只觉 得头"轰"的一声,接着便两腿瘫软,两眼发花,扶着墙,扪着树,步履蹒跚地回到了 家里。 这天中午,孔子没有回家吃饭。 太阳落山的时候,孔子照例抱着竹简回家。刚跨进门槛,颜征在劈头便问:"丘儿, 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读书呀!"孔子煞有介事地回答。 "中午为何不回来吃饭?"颜征在追问道。 "我帮老师抄文章,老师就留我在学校里吃了。"孔子解释说。 "胡说!"颜征在劈面给了儿子一个耳光,"饘家办喜事,你去当吹鼓手,我已亲 眼目睹,你还敢撒谎!你都瞒着娘干了哪些鄙贱之事?快说!" 孔子长到这么大,母亲这还是第一次打他。 儿子长跪于地,抱着母亲的腿,呜呜咽咽地哭诉:"孩儿欺骗了娘,是个不肖之子, 娘狠狠地惩罚孩儿吧!"孔子一一向母亲承认了自己何时辍学,怎样牧牛,如何给人赶 马车和当吹鼓手。最后,他说:"孩儿也知道不该去干这些,可是不能总让娘受苦,让 娘养我一辈子呀!孩儿心想,为生计所迫,一时做些鄙事,也无关紧要。忍辱负重,古 圣贤是有先例的" 颜征在扑上前去,搂住儿子,大放悲声,母子哭作一团。
颜征在怨自己命苦,丈夫早逝,害得儿子跟着自己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受尽了凌 辱。她在责备自己无能,竟然养活不了一个儿子。她在恨自己无情,不了解儿子这颗赤 诚的心,竟然委屈了他,打了他。她只觉得自己不配做一个母亲,对不起死去的丈夫, 辜负了丈夫的嘱托和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孔子这才止住了哭声,擦干了母亲的泪水,说了些安慰的话。 颜征在怔怔地看着儿子,默默不语。突然,她打开箱子,从里边拿出了一个精制的 小木匣,木匣里边是一个红绸包裹。 解去几层丝绢,一个黄橙橙的铜鼎呈现在眼前。 孔子莫名其妙,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呀,忙问:"娘,这是从哪弄来的?" "你先读读这鼎上的铭文!"颜征在命令道。 孔子遵命,捧鼎在手,读了起来:"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墙而走, 亦莫余敢侮。饘于是,粥于是,以糊余口。"孔子读完,疑惑地盯着母亲。 "你明白这铭文的意思吗?"颜征在问。 孔子回答说:"这意思是说,每逢接受任务、提升职位时,都是越来越恭敬。始而 低头,再而曲背,三而弯腰,连走路也小心翼翼地靠着墙边走,然而谁也不会侮慢我。 我用这个鼎煮饘和粥,聊以充饥而已。"孔子解释完,忙问:"娘,这鼎到底是怎么回 事?" 颜征在心平气和地说:"你坐下,让娘慢慢给你讲。" 于是,颜征在给儿子讲述了叔梁纥的宗族和家世。 宋国的始祖是微子启。微子启死后,由弟弟微子仲继位。这微子仲就是孔子的远祖。 从微子仲到孔子共十五代。孔子的第十一代祖先宋缗公有两个儿子,长子弗父何,次子 鲋祀。缗公死时君位不传给儿,而传给了弟弟熙,是为炀公。鲋祀不服,杀了熙。炀公 死后,按规定应由长兄弗父何继位,但弗父何不受,让给了鲋祀,即宋厉公。弗父何因 让国而声誉大振,世为宋大夫。 孔子的第七代祖先正考父,以谦恭俭朴和熟悉古文献见称。他曾连续辅佐宋国戴公、 武公和宣公,不但不骄傲奢侈,反而越发谦逊俭朴,这个鼎上的铭文就是他作的,相传 《诗经》中的《商颂》也是他和周太师校订的。 孔子的第六代祖先孔父嘉为宋司马,在一次宫廷政变中为太宰华督所杀,家臣怀抱 其子奔鲁避难。 谈到孔子的父亲叔梁纥,颜征在让儿子重叙了一遍偪阳之战,叔梁纥手托悬门的英 勇壮举,又给他讲了叔梁纥夜突齐围救臧纥之战:偪阳之战七年后,鲁襄公十七年(公 元前556年)齐国侵入鲁国的北部,齐军围困了防邑,鲁大夫臧纥及其弟臧畴、臧贾和叔 梁纥都被围困在城内。鲁军前去救臧纥,因慑于齐军强大,走到旅松便不敢前进了。叔 梁纥带着臧畴、臧贾和甲兵三百人保护臧纥夜间突围而出,送至旅松鲁军驻地,然后又 冲进防邑固守。齐军攻打不下,只好撤退。 最后,颜征在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丘儿,这就是你的家世,这就是你的祖先, 你瞒着娘去做这些鄙贱之事,不觉得愧对先人吗?百年之后,你怎么有脸见先人于地下 呢?娘也死有余辜呀!"颜征在说着,重新将那铜鼎包好,放进匣内,双手托着递给儿 子说,"这是家传的至宝,今天,娘代表你父亲将这宝鼎传给你,记住,不要辱没先人, 要成大器,要做一个高贵的人!" 颜征在的身体本来就虚弱,整日咳嗽不止,今天的事情对她的刺激太大了,有怨恨, 有伤心,有自责,加以说话太多,不禁咳嗽加剧,只觉得胸口上涌,口中发咸,竟吐出 几口鲜血来。孔子吓得手足无措,只好喊来了隔壁的伯母。大家把颜征在扶上床去休息, 再请医生调治。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孔子传 作者:曹尧德、宋均平、杨佐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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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传》第05章 娶妻生子 初露锋芒曼父眼疾手快,扑上前去,抓住了孔子的双臂,劝说道:"你和他们怄什么气,我 们御车,不也有让牲畜踢着的时候嘛?你刚跟我学赶车的时候,那马并不听你的吆喝。 关键是要练好手中的鞭子,鞭子一甩下去千钧重力,而且鞭鞭打在要害之处,还愁降服 不了烈马!" 孔子听后,摇了摇头,一松手,竹简跌散在地,眼泪把抓似地滚落下来。他深深地 责怪自己的孟浪:遇到不快,怎么和这些书怄气?他慢慢地蹲下,小心翼翼地把竹简整 理好,放回书桌。这些竹简上浸透了母亲的汗水和血泪,伴随着自己度过了无数的酷暑 严寒。自己从它们中间吸收了无穷的智慧和力量,母子在最困难最凄苦的时候,从它们 中间寻得了莫大的欣慰。现在怎么能和它们怄气呢?稍有困难就怨天怨地,这正是自己 志短呀!这样下去,怎么能成为周公式的人物呢?想到这里,孔子又拿起了一捆竹简紧 紧抱在怀中,泪水更是流个不停 孔子一直在咀嚼品味着曼父的一句话:"关键是要练好手中的鞭子,一鞭子甩 下去,千钧重力,而且鞭鞭打在要害之处,还愁降服不了烈马!"曼父讲的是御马赶车, 却道出了一个深刻的哲理。什么是自己手中降服烈马的长鞭呢?自然是知识、学问和本 领,是精通"六艺"。自此,孔子更加刻苦攻读,发奋进取了。 鲁国是周公的封地,是唯一可用天子礼乐祭祀天地的诸侯国,"周礼尽在鲁",这 中华民族古老文化的浩瀚大海,其深莫测,茫无涯际,孔子不倦地在此遨游弄潮,搏击 风浪 风雪夜,蓬荜陋室,荧荧豆火之下,孔子在聚精会神地读《尚书》。鼓打三更,他 伸了个懒腰;雄鸡啼鸣,他打个了哈欠;旭日临窗,他精神抖擞。 灶膛前,孔子在烧火做饭,他手捧书简,专心攻读,灶下柴尽火灭。 磨道里,孔子怀抱磨棍在转,磨顶上放着一摞书简。他手持书简,边走边读,磨声 嘤嘤,面泪滴滴。 春光融融,熏风习习,葱茏的菜园里,孔子在与老圃促膝交谈,请教种菜的技艺。 烈日当头,毒焰炙烤,麦浪翻滚的田埂上,孔子热汗涔涔地在与老农并肩锄地,边 劳动边请教种五谷的知识。 大雨滂沱,道路泥泞,孔子驾御着马车疾驰,身旁的曼父在不断地纠正着他甩鞭执 辔的姿势。 阴雨连绵,秋风怒号,泗水河畔,孔子在练习射箭。 孔子就是这样勤学苦练,他从没有固定的老师,后来他曾对南宫敬叔说:"三人行, 必有我师焉。"正是他自己学习生活的总结。 公元前533年,孔子十九岁。 一天上午,孔子正席地而坐,专心致志地向竹简上刻着字。忽然,曼父闯了进来, 不由分说地拽着孔子的右臂就往外走:"快,仲孙大夫来了,要给你提亲呢!" 孔子被弄得蒙头转向,不知所从。 来到曼父家,从母和哥哥正满面春风地招待仲孙大夫喝茶,仲孙大夫脸上挂着微笑。 原来,楚灭陈后,为与各国通好,楚平王招集几个大国到陈国聚会,商讨如何治理 陈国的事情,鲁国派去了仲孙大夫。聚会期间,宋国如会大夫与仲孙大夫谈起了宋国流 迁鲁国的一支后裔,谈到了叔梁纥和孔丘,谈了孔丘目前的处境和生计。宋大夫是个很 痛快的人,当即对仲孙大夫说:"鲁宋两国历有姻联,孔丘祖为宋人,应娶个宋女为妻。" 仲孙大夫答应归国后秉明国君,认真办理。鲁昭公听了仲孙大夫的秉奏,为与宋修好, 十分支持这门亲事,责请仲孙大夫负责,抓紧办理。 国君过问,仲孙大夫操办,这真是天公赐福,孔子自然是举家欢庆。曼父娘与孟皮 以家长的身份主婚,所费资金,由仲孙大夫筹措。 接着便是六礼文定:纳采(向女家送礼,求婚),问名(向女家问清女子的名字、 生辰),纳吉(卜得吉兆后到女家报喜、送礼、订婚),纳徵(订婚之后向女家送较重 的聘礼,也叫纳币),请期(选定完婚吉日,向女家征求意见),亲迎(新郎到女家迎 娶新娘)。 时近中午,迎亲的车轿被人们簇拥着缓缓地驶进阙里街,驶近孔子家那所低矮的茅 草房。街上,鼓乐喧天,人声沸腾,曲阜的人们成群结队地涌来。顽童们爱凑热闹,在 人群中钻来钻去,还有的爬上了树丫,攀上了墙头。花龄闺女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与兴 奋,颊染红潮,眉带羞笑,似在分享他人新婚之乐。小伙子们更是借机喧笑打闹,竭力 显示自己的存在,期冀能够得到哪位闺女的青睐。年轻人行至何处,何处便是欢乐的潮 头。吹鼓手则使出了平生的气力,大显其能。 新娘在伴娘的搀扶下走下车轿,只见她娇步轻移,环佩叮当,丰体细腰,丽质芳颜, 真如三月春桃迎日开,六月芙蓉含水笑! 春潮般的赞美声、说笑声和欢快的鼓乐声将新娘新郎送到了喜堂之上,傧相唱道:
天监在下,(天上监视地下的人,) 这是一首歌颂文王迎新的诗,后人崇敬文王,就把它作为祝贺结婚的赞辞,"天作 之合"等词句直延用到现在。 傧相又唱:"一拜天地。" 孔子与新娘亓官氏在伴郎、伴娘的扶持下,一副诚惶诚恐的神态,向天地揖拜。 "二拜高堂。"傧相此语一出,孔子不觉鼻酸气嗝。孔子自母亲死后,多亏曼父娘 百般照应,他想起父母,自然悲伤,泪水在眼圈中转了几转,强自忍住,向曼父娘深施 一礼。 "夫妇合卺。"傧相又大声唱了下道仪式,随手从供桌上拿起预先准备的一只新瓠, 从中间切开分为两半,斟满酒,分送给新郎新娘各一瓢,两人各啜一点。 "新人入洞房。"傧相的长音未落,细乐骤起,人群簇拥着新郎新娘向洞房涌去。 洞房里,一应物品摆设齐整,喜烛高照,新娘敛气凝神与孔子并排而坐。傧相开始 唱礼:"一杯酒夫妻和睦。"新郎新娘各啜一点酒。"二杯酒白头偕老。"夫妻二人又 各啜一点酒。"三杯酒早生贵子。"傧相唱罢,新郎新娘各将手中的酒啜了一点,然后 将酒杯交换过来,再饮。这就是所谓的交杯酒,此俗延袭至今。两位小伙子趁新娘饮酒 之机,上前按了一下她的头颈,只呛得新娘咳嗽不止,满身玉玦环佩随着身体的颤动, 在烛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众人欢闹了个把时辰,傧相劝大家散去。 孔子见众人离去,尤其是傧相和曼父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伸了伸舌头;扮了个鬼脸。 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心里怦怦直跳 孔子有生以来,还从没有和女孩子单独在一起呆过。四周静静的,只有微微摇曳的 烛光和蜡蕊偶尔熔化的嗞嗞声混杂着两个人的呼吸声。床上的全新被褥散发着丝絮醉人 的幽香,引人发困。烛影中新娘白皙的脸膛更显得风韵,两颊微微发红,高高的鼻梁, 一双凤眼似睁似闭,嘴唇紧抿。孔子似乎不敢正视眼前这个女子,不相信她就是自己的 妻子,将与自己同床共枕,休戚与共。孔子是个思想极其活跃的青年,无论何时何地, 他总比别人想得多,想得深,想得远。此刻他不禁想起了母亲:母亲的不幸、母亲的辛 酸、母亲的泪水、母亲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衰老他决心不让妻子重蹈母亲的覆辙,他 要尽到做丈夫的责任,庇护她,关心她,同情她,体贴她,给她更多的温暖与情爱,让 她生活得更美满,更幸福!当然,决不能自此沉溺于温柔之乡,而要为人类之泛爱,为 仁义之畅行于世,为实现"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世界而奔走呼号!不知过了多久, 孔子思绪的野马才被收缰勒住,他从妻子时粗时细的呼吸声中,觉察到她的心在紧张慌 乱地跳动着。是啊,她家远在宋国,此刻也许想家了吧?孔子并非像有人蜚传的那样冷 漠,他也是个热血男儿,也有七情六欲。他只愿像傧相唱诺的那样与妻子恩恩爱爱,早 生贵子。他的心不禁一阵狂跳:成婚就是为了上祭宗庙,下继后世,繁衍子孙。他不由 得向妻子看去,恰在这时,亓官氏也抬头向他看来,四目相对,似闪电,若流星,转瞬 即逝。 烛泪淹没了烛心,亓官氏慌乱中借机去剔剪烛花,孔子摆手阻止。亓官氏悄声说: "这灯要长明,它喻我们夫妻长命百岁。" "这都是人们的祝愿,人的命运怎能和蜡烛相提并论。" 亓官氏听后,不再剔除,回到床边坐下。 房中渐渐暗下来,烛光越来越微弱 孔子走近妻子,将她紧紧揽在怀中,柔声说道:"夜深了,咱们休息罢!" "扑"的一声,烛焰完全熄灭 结婚之前,仲孙大夫就保举孔子做了委吏。委吏是管理仓库的小职员,他上任后, 发现账目混乱,原来前任委吏与其他工作人员串通一气,中饱私囊。孔子利用自己学过 的数学知识清点物资,审查账目,秉公办事,不到半年,就弄得仓盈账清。季平子很赞 赏孔子的忠诚与才干,又提升他做乘田,乘田是管理牛羊的小吏。春秋时期,祭祀是头 等大事,祭祀需要肥壮的牛羊,因此,乘田虽地位不高,却需可靠的人承当。曼父对季 平子委孔子任委吏、做乘田十分不满:"他们简直是瞎了狗眼,竟让一个满腹学问的人 去干这等卑微的小事!"孔子解释说:"只要有事情做,就要做好,要做好什么事都不 那么容易。再说,喂养的牛羊都是为了祭祀所用,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吗?管理仓库也是 很重要的,管仲曾说过:'仓廪实而知礼义。'因此,叫我管仓库,我就把仓库里的账 目计算得清清楚楚。叫我管牛羊,我就把牛羊管理得肥胖强壮起来。" 完婚以后,孔子夫妻恩爱,相敬如宾。白天,孔子外出工作,管理仓库或牛羊,妻 子纺纱织布,料理家务。夜晚,孔子秉烛读书,妻子在一旁做针线相伴 孔子小时候为生计所迫给富人家放牧过牛羊,因此很了解牲畜的习性,掌握喂养的 技术,上任不久,便制订了一系列的管理措施,譬如,未长成的牛羊一律放牧,既能强 健身体,又可节省草料。待体魄健全,逐渐趋肥时,便雌栏雄圈分养,饲以好草好料, 雌雄不得合圈合群,不得交配。栏圈的范围不宜过大,尽量减少其活动量,以促使其肥 胖上膘。饲草要严格过筛,以免混有泥砂杂物。限定严格的饮水时间,如牧放方归不饮 水,运动过后不饮水,食不饱不饮水,刚交配不饮水等等。上膘期间,每夜至少喂两次, 正所谓"畜不吃夜草不肥"。选择优良的雌雄牛羊作为种畜,专槽喂养,专事繁殖 这样以来,经过不到一年,饲养场里便牛羊成群,膘肥体壮,六畜兴旺。这年郊祭 禘祭和祭宗庙,都用上了空前的、最上乘的好牲畜,朝野上下,无不赞誉,都夸孔子是 个无所不能的青年,不似一般贵族后代,志大才疏,眼高手低,大事干不了,小事又不 愿干。鲁昭公也十分赞赏。 公元前532年,孔子二十岁。 一天,孔子正在察看下属们拌和草料喂饮牛羊,忽见孟皮一跛一拐地走来,对孔子 说:"仲尼,你生了个儿子!"不等孔子答话,众同事围上来,纷纷讨喜酒吃,孔子喜 不自胜,向众人说道:"待我回家准备,定请兄弟们痛饮喜酒。" 孔子扑进屋里,见嫂子抱着婴儿,妻子疲倦的神色里透露出初做母亲的喜悦。孔子 站在床前看着妻子,嘿嘿笑着。亓官氏被看得不好意思,忙用话岔开:"你快看看儿子 吧!"孔子似梦初醒,从嫂子手中接过儿子,仔细端详一番,不禁低头吻吻他那嫩嫩的 小脸。 "二弟,快来,国君派人送来了礼品。"哥哥在外喊道。 孔子急忙把儿子交给妻子,去迎接国君派来的使者。 孔子赶到门口,见哥哥领着一位宫中打扮的人向门内走来,急忙上前施礼。 来人还礼说道:"大王喜闻夫子得子,令我送来鲤鱼,以示祝贺。" "孔丘乃区区小民,怎能受此大恩?请大人代我多谢国君!"孔子施礼,并将来人 领进门内。 "我要回禀大王。这是小人与贵公子的见面礼,莫嫌轻微,请笑纳。"来人从身上 取出一串钱币给孔子。 "怎敢让大人破费,孔丘多谢了!"孔子受币,再施一礼。 来人招呼从人把鲤鱼等物献上。孔子与孟皮接过,放在院内的桌子上,施礼道: "臣民孔丘拜谢国恩,永世不忘!丘定严教,不负君赐。" 众人见此,十分高兴,彼此又说了些祝贺的话,来人方回。 孟皮命妻子熬制鱼汤,孔子正色制止,说道:"哥哥此话差矣,此乃先祖列宗的阴 德。他刚出世的婴儿,怎能受此大恩。此鱼万不可食用,我们要牢记国君的隆恩,为小 儿取名鲤,字伯鱼,志此不忘,以荣君赐。至于补养身体,可再想办法。" 孟皮夫妇听二弟说得有理,不再说什么,全家十分高兴。 昭公送鱼的事像春风一样迅速吹遍了曲阜,吹遍了鲁国,人们对孔子更加尊敬了。 公元前531年,孔子二十一岁。 孔子任委吏,做乘田,成绩卓著,表现了非凡的才干,加以昭公赐鱼,声誉满城, 季平子擢升他任司职吏,司吏人口。 春秋诸侯纷争,人口大量死亡,人口多寡,常常是一个国家强弱的标志。司职吏表 面上是调查人口,但实质上更重要的任务却是繁殖增加人口。这不是一般人所能胜任的。 孔子一就任司职吏,季平子便给他出了个难题:三月内拿出一个行之有效的增加人 口的章程。 孔子一向忠于职守,又有超人的才干,所以,不足十天便交了"答卷":一、轻赋 税;二、轻徭役;三、慎刑戮;四、倡节俭;五、定婚嫁。 季平子看了,觉得颇有道理,但又不尽解其意,忙派人去将孔子召来。 来到丞相府,季平子以礼接待,孔子彬彬有礼,侃侃而谈。他说:"赋税苛重,人 们衣食无着,就会迁徙别处。抽取壮丁,摊派杂役,人们恐惧临阵身亡,也要逃亡他邦。 滥用刑罚,人们行动无准绳,不知所措,只好逃亡。用度不知节俭,生活则易艰难,到 了无法维持的地步,就要流离他乡。反之,做到了这四条,天下人便会闻讯来投,何愁 人口不增?最重要是莫过于定婚嫁,此乃繁殖人口之根本所在。男婚女嫁无定期,生男 育女必不多,人口何望剧增?" 季平子听得津津有味,孔子稍一喘息,他便急忙追问: "仲尼言之有理!但不知如何定法?" 孔子微微一笑,接着说:"定婚嫁指的是成婚年龄和排场大小。早婚,男女发育未 足,生出不健全的后代,遗害无穷;晚婚,生育必少,这两条都不可过分。男子十六岁 发育阳通,六十四岁萎阳。女子十四岁成熟阴通,五十岁绝育。这样算来,男子应在二 十岁至二十二岁成婚,女子应在二十岁成婚。周礼规定男子三十岁而婚,未免有些过分。 再者,现时婚礼耗费太甚,不少人家缺'六礼'之费不能成婚,影响人口的繁殖,应大 力倡俭。凡到了成婚年龄而不婚嫁者,要治其父母之罪" 季平子听得眉开眼笑,赞叹不已。季平子奏禀昭公,颁布全国,一时鲁国人人奔走 相告,外邦人纷纷迁入,鲁国人口剧增。孔子的名声也因此大振。 孔子自赴任司职吏后,自觉比管牛羊惬意得多。司内一应人都是熟手,孔子以礼待 人,众人如同群星拱月般对待孔子。内中一位叫景和的小笔吏①更是百般殷勤,很得孔 子重用。 ①笔吏:相当今日的文书、秘书之类。 一天,孔子正与景和等人在司内闲谈,忽听有人在外边哭闹。曾皙(曾点,字子皙) 出外观看后回到内厅对孔子说:"外边有一位庄稼人要见夫子,被众人拦住,引起争吵, 夫子快去吧。" 景和忙站起来说:"区区小事,何劳大人,待我去看看。" 曾皙说:"他要见的是夫子,你怎么可以代劳呢?还是夫子请。" 孔子来到前厅,只见一位汉子坐在地上,便问原因。那汉子说:"我的妻子被人骗 去了。" "我只管户口,并不判案,你找错人了。" "事从你这里引起,不找你找谁?" 孔子很纳闷,询问原因。那汉子说:"小人名叫左伯,自幼与秦氏女花容聘定亲事。 两个月前,秦父提出解约,小人没有答应,他又将女儿许配给别人了。" "哦,他为何解聘?" "诬我身有恶疾,强要解约。" "你身上是否有恶疾呢?" "左伯身体健康,实无恶疾!" "想你骗人家,被人知晓,才解聘的吧!"景和抢过话头,恶狠狠地向左伯说。 孔子见左伯双手有老茧,衣着朴素,不似刁滑之流,便命景和取过登记册子查看, 果然写有"身患恶疾,不服役不成婚"的字样。孔子怒斥左伯道:"看你老实,却如此 无赖。明有登记,怎么说没有恶疾呢?" "小人实在没有恶疾,都是景和这小子搞的鬼!"左伯扑上前去,抓住了景和的前 胸。 孔子令左伯放开景和,有话慢慢说。 原来半年前,左伯听景和说鲁国要打仗,他家有老母,恐死于战场,就求景和相帮。 景和说,只要在户口册子上登记身有恶疾,便可免服兵役。左伯同意了,并送景和两只 羊相谢。半年过去了,鲁国并未出兵打仗,而左伯的妻子却跟了别人。 孔子怒视着景和问:"左伯所言,可是实情?" "景和该死,求大人宽恕!"景和做贼心虚,不住地磕头求饶。 曾皙不等孔子开言,一拍桌子怒喝道:"景和,你身为公差,制造流言,破坏户口 登记,快说,你与那花容是什么关系?" "左伯与花容自幼定婚,花容见左伯家贫,私与他人通奸。此人要我相帮,答应事 成后给我十匹马,我便编了出兵打仗的谎言,恐吓左伯。他果然相信,并以两只羊相谢。 我为他登记后,又转告花容奸夫,让他向秦父求婚,只说左伯有恶疾不能成婚" "不要说了!"孔子打断了景和的话,"为区区小利,拆散一对夫妻,这等刁吏怎 能再用!曾皙,轰他出去!"孔子取过册簿,改过左伯的登记,说道:"为国作战是应 尽职责,你只图个人安逸,反遭小人暗算。欺君罪大,我念你事出有因,已给你改正登 记,速去秦家讲清原委。日后应尽心为国,快去吧。" 孔子处理完这一件事,心中很不平静。上任来百般谨慎,对别人处处行以忠义信, 不料自己的亲信中竟还有景和这样的人,可见要改变这混浊的现实,实现文武之道,单 靠自己勤恳的工作是无济于事的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孔子传 作者:曹尧德、宋均平、杨佐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