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王妃| 秦汉历史

《匈奴王妃》第21章 连环


真儿抬首,看见一道高大昂扬的黑影、自浓黑夜色中缓缓走来,却好像一尊冷 冰冰的巨大石像被人推移过来似的,僵硬得别扭,上下奔窜着滚滚的寒流。

『酋--酋长!』真儿的嗓音抖得失常,声量微弱,瑟缩在阏氏边上。

伦格尔转过身,仍然轻轻扶住阏氏、以防她支撑不住,小眼中精光匆匆一转, 心中略定,却故意惶急道,『禺疆兄弟来得正好,你的阏氏好像生病了,快扶她回 帐休息!』

强劲的酸意汹涌不止,喉咙口不停歇地窜出酸流,口中酸涩不已;杨娃娃觉得 万分难过,脚底发凉,裸露在秋夜中的指尖寸寸冰凉,身上的力气不可抑制地消隐 不见,两腿发软,身子轻浮,可是,她仍然强自撑住,转过身,摇摇晃晃地朝着禺 疆走过去

禺疆冲上来,将摇摇欲坠的人儿拦腰横抱,急速奔向寝帐,肃穆的脸色刹那转 换,惊惶,焦切,担忧

真儿亦步亦趋地紧紧跟上,伦格尔站在当地,望向匆匆而去的人影,朗阔的面 容上布满不合时宜的关切之色,直到浓墨般的夜色淹没一切曾经的波澜,深锁的浓 眉才缓缓平抚下来,小眼眯了又眯,心头转动着的无数念头,纷纷扰扰。

杨娃娃抱住他厚壮的身躯,小脸埋在他的胸前,呼吸着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粗 犷体味,喉咙口渐渐地安定下来,那潮涌的酸流似乎也让温热的怀抱化解殆尽。

『不要担心,我好多了!』她轻声安慰道,无辜、柔弱的神态,化开一片旖旎 风情。

禺疆把她放在毡床上,让她靠躺着,扯过羊毛毡毯盖在她身上。真儿端过来一 杯温水,又递过来一条温热毛巾给她擦脸,看了一眼坐在床沿的酋长,担忧道,『 阏氏,你的脸色就像雪一样白,是不是还很不舒服?』

杨娃娃的唇角微微一动,洇开一抹虚淡的笑纹,提声道,『已经好些了,真儿 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真儿点头答应,稍稍收拾一下,轻笑着漫步出帐。

他握住她的小手,灼热的眼眸流溢出自责的光色,『你的手好凉!很冷吗?』 话毕,起身脱下披风和皮靴,坐到床上,抱起她坐在胸前,环住她的上身,拥得紧 密贴实,下巴在她的头顶温存地磨蹭着。

一股暖流从心底无声地流淌而过,发凉的身子在他的怀中慢慢地暖和起来。她 仰起头,靠在他的肩窝处,含笑道,『怎么了?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我们不是说好 的吗?』

他温实的嗓音稍稍拔高,郑重中游移着一丝丝的调侃,『嗯,我不是不高兴, 除了不高兴,还有生气!』

『为什么生气呀?』她不解道,伦格尔又没对她怎么样,他生气什么呢?哦, 是了,爱宁儿!

粗燥的手指捏搓着她尖细的下巴,他的鼻息开始粗重,威胁道,『以后不许拿 别人考验我!不然,我让你三天三夜走不出寝帐!』

想起那次疯狂的三天三夜,暗无天日,死去活来,她仍是心悸不已,不由得用 劲掐他的大腿,娇嗔道,『你敢!你这么折腾我,我肯定少活十年!』玩笑地说着, 她的心中不免一阵凄惶,这男人实在厉害,精明透骨,这点儿心思都被他看出来了!

她不经意的玩笑话,搅动了他的愧疚和自责。立时,他心酸地沉默着,手臂微 微收紧。

一时之间,空气沉闷、清冷。她感觉到他心跳的加速和沉重,感觉到他的僵硬 和心伤,于是转开话题,温婉笑道,『其实,你也知道是伦格尔让人放火的,为什 么要我跟他说这番话呢?你不介意别人认为你的阏氏比你厉害吗?』

禺疆大笑,爽朗的笑声中带着几分诚挚,『我当然介意,不过我介意的是,你 会不会永远留在我身边,是不是永远不会背叛我,你留下来是不是因为--爱我, 嗯?』

『哈,你审问我呀!』她娇俏地笑说,轻松愉悦--倏然,她坐直身子,探到 床沿,干呕着,一声又一声。

他起身扶着她,脆弱的心、蓦然地抽紧,哑声道,『很难过吗?』

她轻轻地摇头--其实,并不是真的呕吐,只是她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或者说,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心中荡漾着欢悦、感动、无奈、不忍,忍不住地、眼眶酸胀, 眼眸潮湿湿的,雾气弥漫;可是,她并不确定:是否因为爱他,才留下来!她只能 确定,她愿意留下来,她愿意尝试着去接受他、爱他!

收拾好心情,她坐回他的怀抱,侧着身子,搂抱着他粗壮的上身,把脸贴在他 的胸口,笑意姗姗,『伦格尔相信我所说的话吗?会像我们猜测的那样,除掉哈青 都吗?』

胸前是娇怜、深爱的女子,胸中却是孤单地凉涩,他明白,她是刻意回避他的 问题。他的眸色沉甸甸的,无助得惶然--拥抱着她,却无力掌握她的心思,有时 候,他感到深切的无助和无奈。

撇开众多思绪,他沉稳道,『他一定会除掉哈青都,不过是借我的手除掉他。 他不相信你会帮他,但是他已经很佩服你!这样,就达到我们的目的了!』

杨娃娃隐隐猜测到他的用意,不过,她宁愿装作不知道,『他是否佩服我,有 很大关系吗?』

禺疆点点头,勾起她的下巴,低头细细啄吻着她的脸颊和唇瓣,嗓音暗沉,『 有关系,一来,他会放松对我的警惕,二来,他知道你的心思、谋略在他之上,明 白自己已经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果我猜得没错,他已经动摇了!』

脸容嫣然流红,美眸中一丝玩色悄悄溜过,她吻住他的下唇,轻轻地啃咬

翌日下午,议事大帐前面的广场上聚集着很多部民,热闹喧嚣。和部民们对峙 的,是挛鞮氏部落的核心人物,哈青都、伦格尔、鲁权等,禺疆和杨娃娃站在外侧, 后面是十个护卫,雄姿勃发,铁骨铮铮。

『哈青都大人,我家烧死了好几头牛,这日子没办法过了,请您为我们做主, 把他赶回去!』

『对,一定是天神发怒了,把他赶走!』

『他是我们部落的灾难,如果只是赶他走,天神一定还会发怒,还会降临灾难。 我们要遵循天神的命令,杀了他,为萨北大人报仇!』

『杀了他!杀了他!伦格尔大人,你是我们部落的大英雄,杀了他!』

愤怒的、忧心的、惊惧的部民,叫嚣不止,满腔悲愤。

碧天如洗,清澈得高迥光滑;淡云缥缈,圣洁得宁静致远;浅薄的阳光流洒下 来,薄得透明,薄得如霜,凉风吹拂下,似染金的清水无声地暗地流淌,悲凉肃杀。

哈青都脸孔肃沉,眼睛中盛满阴凉的笑意,高举双手,示意大家静下来,吼声 道,『我知道大家的日子不好过,不过,禺疆兄弟是在我们部落长大的,我们也不 要冤枉他才好!现在,请巫师为我们做一场祷告,请求天神饶恕,天神也会告诉我 们,这几天的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慢着!』爱宁儿娇喝道,从人群中走出来,俏媚的桃花眼眉流露出愤怒的神 色,『哈青都大人,何必那么麻烦呢?我看不用巫师祷告,就可以知道放火的人是 谁!』

杨娃娃大为疑惑,爱宁儿知道放火之人是哈青都还是伦格尔?检举出来到底为 何?为了她的禺疆叔叔?应该没错,部民们要他死,她可舍不得他死!她是要帮助 他的呵!

哈青都握紧双拳,下垂的手臂轻微地抖动,脸上笑眯眯的,轻蔑的面色却丝毫 不加掩饰,『爱宁儿居次,这儿还轮不到一个小孩说话,你还是回帐休息吧!黑妹, 带居次回帐!』

站在爱宁儿身后的黑妹,理都不理他,黑如夜色的脸庞毫无表情,『大人,您 是在跟我说话吗?』

爱宁儿面向黑压压站立的部民,眉目俊毅,冷声道,『大伙儿恨不得一刀砍了 那个放火的人,我也很想砍死他,但是,禺疆叔叔没有放火!那么到底是谁呢?』

部民们交头接耳,淡薄阳光中,弥散开声声尖刺的话语,『爱宁儿居次,你知 道的话,就赶快说出来吧!』

哈青都气定的神情中渐露着急之色,语气凌厉非常,『大伙儿不要相信居次, 她一个小女孩,懂什么?』

爱宁儿抬起双手,啪啪两声,清脆的掌声透出一股坚决,『大伙儿不要着急, 马上就知道放火之人是谁!』

话落,两个护卫押着两个少年上来。两个少年衣衫不整,有点破落,耷拉着脑 袋,神情猥琐,眼睛胆怯地睁开着,目光游移得恍惚,看见大伙儿杀气腾腾的憎恨 表情,吓得沉下脑袋。

杨娃娃一一看过去,禺疆神清气爽,神色悠然;哈青都目露疑色,浓眉抽动了 几下,平静的脸上似有轻狂漫开;伦格尔面孔沉郁,随即冷笑一记,小眼睛翻转出 淡然神采;而鲁权,自始至终,铁脸无情,不苟言笑,仿佛周遭的事情与他毫无关 系。

『我多天观察,发现放火的就是他们两个!』爱宁儿板起俏脸,厉声道,『说, 你们为什么要放火?是谁让你们放火的?』

『快说,是谁指使你们的?再不说,马上杀了你们!』人群中爆出一句愤恨的 怒喝。

一少年微抬起头,眼神像被冰霜打了似的,冷得发抖,『是--是哈青都-- 让我们放的!』

『你放屁!』哈青都怒吼一声,猛虎咆哮一般,把少年震慑得更加害怕、颤抖 得更加厉害。他揪起少年的衣领,提起他的整个身子,龇牙咧嘴的一副嘴脸,凶光 毕现,『你再胡说,我立马砍了你!』

『哈青都,杀了他,大伙儿就相信不是你放的火吗?』爱宁儿调侃道,声色乖 巧,却是步步紧逼,逼迫得敌人毫无退路。

哈青都粗鲁地放下少年,少年跌坐在地,疼得五官扭曲;他的眼睛中寒星迸现, 怒气翻腾,『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居次,你从哪里找来的人,来诬陷我,我哈青 都绝不会让你得逞!』

杨娃娃摇头冷笑,这个哈青都,显然被激怒了,可也不该如此急躁,越暴躁、 对自己越没有好处,大伙儿更加坚信是他让人放火的!

『哈青都大人,酋长还在静养呢!』鲁权跨步上前,身量挺拔,似乎散发出一 股凛冽的正气,面向部民,一本正经地说,『鲁权认为,居次根本没有必要找这两 个少年来陷害哈青都大人!因为,这本来就是事实!』

『这些天,大伙儿的损失,都是哈青都造成的;哈青都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那 是因为,禺疆兄弟回来了。大伙儿都知道,禺疆兄弟是北地的大英雄,如果酋长归 天,大伙儿一定会推举他为酋长,而哈青都就是担心禺疆兄弟当上酋长、抢了他的 酋长大位,才布置这个阴谋,把禺疆兄弟赶走,甚至要激起大伙儿的愤怒,杀了禺 疆兄弟,然后,他就可以顺利地当上酋长!』

禺疆转过头,正巧遇上杨娃娃狐疑的目光。此刻,他们的想法非常一致:鲁权 为何出头?他也想除掉哈青都?不过,要除掉哈青都,最好的人选、非他莫属;他 的强出头,正好帮他们解围!

爱宁儿窃笑着,俏丽的脸庞贼兮兮的,转身走向禺疆,却发现她的禺疆叔叔正 和瘦小的贴身护卫进行目光交流,猛然站住,微微气恼,汩汩酸流从心尖流淌而过, 从指尖滑掠而过。

哈青都完全被激怒了,气急败坏的脸色急遽转变,咆哮出恶豹一样的吞噬凶光, 『鲁权,你他妈的混蛋,你别以为你是酋长的护卫队长,就可以在这里放屁!』

哈青都转身面朝人群,高声吼叫,『我再说一遍,我没有让他们放火,我不认 识他们!』

『哈青都大人,不是你让他们放火的,那到底是谁?』

『我觉得禺疆兄弟不会让人放火的,他是寒漠部落的酋长,是一个带领部落一 步步走向强大的大英雄,我相信他不会这么做!』

『对,我也相信禺疆兄弟,但是,哈青都好像也不会害我们!』

『哈青都那么嚣张,经常欺负我们,太可恶了,一定是他放火的,我们不能放 过他!』

『对,不能放过他,杀了他!』

『砍死他!砍死他!』

众多部民激动地舞动手臂,激愤地叫嚣着;淡薄阳光的笼罩下、黑压压的人群 滚水一样炸开,溅射出的滚烫热流,烫伤了哈青都的眼睛。

哈青都惊恐万状,眼眶眦裂,暴露出恶劣的本性,『你们想要干什么?我哈青 都不怕你们,我要一个个地杀了你们--』

几个部民冲动地冲上来,挥舞着拳头,气势汹汹,『抓住哈青都,抓住他!』

然而,他们还没冲到哈青都的面前,已经被一队勇猛的士卒挡住去路,扬在空 气中的弯刀杀气猎猎,浮射的刀光在薄脆的阳光中簌簌抖动,尖利地穿透一切。放 眼望去,人群的外围,威武耸立着的,是哈青都的两千骑兵,背弓挎刀。

哈青都阴沉的脸上泛起得意的冷笑,目光黑郁地揪着。

鲁权斜斜一扯嘴角,『你有两千骑兵,我鲁权就没有吗?』

击掌两声,又是两千骑兵倾巢出动,分列哈青都两千骑兵的边上,与之对抗, 阵仗从容不迫。

伦格尔歪过头,看向禺疆,眉心一蹙,『是酋长的两千骑兵,鲁权可以调动! 』

禺疆点点头,表示感激。他还无法确定,伦格尔会不会与自己对抗;从目前的 表现来看,伦格尔相当冷静,不到关键时刻,是不会出动三千骑兵的。如此,结局 如何,尚且无法分辨!

『哈哈哈哈--』哈青都引颈狂笑,延绵不绝,笑得在场的每个人莫名其妙, 毛骨悚然。

在这悚动人心的笑声中,沉闷、厚重的铁蹄声疾速地逼迫而来,鼓点般密集, 暴雨般磅礴,数量之众,非同小可。

部民们纷纷转首,望向铁蹄声传来的方向;大地在震动,三千铁骑海潮一般汹 涌滚动,蔚为壮观;一眨眼的工夫,飞掠而至,抓缰勒马,战马的嘶叫一浪未平、 一浪又起,充斥于天高地迥的秋阳下,仿佛势要冲破重重九霄。

战马上面目威风的骑兵,个个骁勇善战,居高临下地俯瞰众生,豪气顿生,气 势滔天。部民们僵在当地,惊愕地众生相之中,还有惧怕畏缩、明哲保身、气愤不 平

『哈青都,你到底想怎样?有种你就把我们都杀了!』

伦格尔脸色沉闷地凝住,两边太阳穴抽风一样遽然抽动,『哈青都收编了萨北 的三千骑兵,妈的,背地里暗搞,我一定不放过他!』

禺疆一挑剑眉,锋芒如星、闪烁不定,『即使你和鲁权联合起来,也只是打平 手,这一仗,不好打!』

杨娃娃听出他语气中的调侃、激将味道,眸光柔和无痕,淡定中一片了然。她 和禺疆早就知道哈青都收编了萨北的三千骑兵,这是洛桑等人不分昼夜监视的唯一 收获。不过,哈青都躲在营帐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收编骑兵,统帅才能可见一斑。

哈青都挥手致意,三千铁骑和两千骑兵安静下来,战马的高亢嘶鸣也渐歇下来, 『大伙儿不要害怕!我哈青都,平时比较嚣张,但是,对大伙儿绝对没有恶意,今 天,我一定要揭发放火的阴谋,没有别的意思!』

鲁权吼吼的干啸,讥诮、轻佻的姿态,瞬间成为萧萧秋光之中的绝妙景象;奇 诡的笑声,惹得大家捧腹大笑。他轻蔑道,『哈青都,明摆着的阴谋,还需要揭发 吗?你把大伙儿都当傻子吗?』

话落,他斜过脑袋、看向伦格尔,眼风超然一拔,交流的光色已然传递给伦格 尔。

杨娃娃捕捉到鲁权的异样眼色,心中一喜--如果,伦格尔和鲁权联合起来, 五千对五千,哈青都想要控制整个局势,已经不可能了!

伦格尔高举大手,挥动,苍劲无比,姿势威然。

众人尚未回味过来,又是一阵地动山摇,东北方传来万马奔腾的夙厉气象,如 滚雷,如地震,转瞬之间,挛鞮氏部落战斗力最强的三千骑兵矗立在部民面前,一 如巍峨的阴山高高耸立。

哈青都攥紧拳头,瞪着鲁权和伦格尔,眼波肃然得萧森,犹如困死犹斗的猛兽 ;倏的,纠结的长发抖动起来,仰天长啸,啸声凄惶得伤怀

天色中玄黄的烟尘浩浩弥漫,玄云蔽天,混沌得絪縕。

鲁权操起宝刀,刀身上雪光耀动;哈青都仿佛看到,云烟迷濛中,刀光曜日, 猝然转身,骤然,弯弯的刀锋斜落下来,从左肩,往下,滑过,重如山,轻如毛。

衣服撕裂。

皮肉绽开。

他的眼睛中闪过一条血红的飞瀑,他看见鲁权眼角的笑意繁华茂盛,他的世界, 只剩下鲁权脸上那一朵猩红的血花,妖冶着渐行渐远,最后的最后,黑暗如潮。

鲁权朝向部民、众等骑兵,神色威高望远,『今天我杀了他,是因为哈青都该 死!大伙儿都知道,哈青都放火,我们损失了很多牛羊、物品,我砍死他,也算是 为大家出这口气。有不服气的兄弟,站出来!』

部民们看向萎缩在地的哈青都,血水汩汩的冒出,温泉似的冒着热气,血泊蜿 蜒、漫溢出触目惊心的一大片他们僵立着,在血色秋阳中心惊肉跳。

伦格尔脸上肃肃萧萧,无由地,小眼睛猛然一紧,眉心一跳

『哈青都统领的两千骑兵,都是我们的好兄弟,想报仇的,不服的,尽管冲着 我来,我奉陪到底!不过,我事先说明,按照规矩,降者,仍然是我们的好兄弟, 反抗者,杀无赦!』鲁权的嗓音稳重得平常,并无一丝怪异。

两千骑兵一动不动,神色惨淡。每个人都非常清楚,反抗的,只会落个冤死的 下场,实在不值得为哈青都如此倔强。而萨北的三千骑兵,哈青都已死,更加不会 轻举妄动。

冷风乍起,呼呼的声响犹显萧瑟,广场上的光景,更加的风声鹤唳。

挛鞮氏部落一万骑兵尽数在此,万箭齐发,杀气腾跃。禺疆皱起眉头,直觉最 重要最关键的时刻即将来临,黑眸肃穆地警觉着,侧过脑袋,朝麦圣瞥了一眼。麦 圣得令,眨眼应下,随即悄然后退,隐身而去。

杨娃娃察觉到两人的举动,美眸敛紧,似乎在问:怎么了?有情况吗?

禺疆微眨眼睫,弥漾开星亮的光泽;转首过来,霎时看见几十个骑兵滚涌而来, 团团包围住他们一伙人,明刀晃晃,白光鲜亮得刺眼,阵仗悚动。

远远的,一束狼烟直直地孤身袅袅,顺攀着冷风,扶摇直上。

爱宁儿神色一变,遽然煞白,慌急得脚步有点凌乱,上前喝道,『鲁权,你干 什么?』

鲁权阴诈地展开嘴巴,『居次无需多管闲事!我鲁权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把禺 疆兄弟怎么样,我是奉酋长之命,一个都不放过!』

伦格尔静立当地,旷世石像一般,处之泰然,脸上俱无波澜微漾。

杨娃娃心惊,眼中清波泛动,跨出一步,和禺疆并肩而站,悄声道,『怎么办? 』

禺疆侧过脸来,微微摇头,黑亮的眸子垂下一片星光,不黯淡亦不璀璨,出奇 的绵邈。

『你胡说!』爱宁儿尖声叫道,抬起右手,气势汹汹地指向鲁权凶悍的脸面, 『我阿爸不会这么做的,马上撤兵,听到没有?』

鲁权的脸上炸开一片黑气,严厉地向左边的护卫横扫眼色,立马,四个护卫上 前架住爱宁儿,拖拽着撤离广场,往寝帐方向走去,任凭她凶悍的拳打脚踢和疯狂 叫嚣。

鲁权饶有意味地斜过目光,冷峭的眼神射向伦格尔,警告的芒色彰显无遗,苍 黑的大手一挥,重声道,『拿下!』

几十个骑兵蠢蠢欲动,银光乍泄--伦格尔举起右手,随即缓缓落下,悠然道, 『鲁权,你好像不把我放在眼里!』

『伦格尔大人严重了!我鲁权只是奉命办事!』鲁权庄重道,忿忿于伦格尔在 部落中的威严和权势。

天色泯泯,乱糟糟的昏黄,混沌初开的景象一般。部民们悄无声息,深怕那尖 锐的铁箭、那锋利的刀锋,冲向自己,不动声色,即可保住性命。

『哦?奉命办事?』伦格尔挑动眉峰,嘿嘿一笑,调侃道,『不过,我怎么看, 怎么也不像是酋长的命令,不会是你自己的命令吧!』

无意胜有意!禺疆了然于胸,伦格尔不想和鲁权硬拼,只消拖延时间就是帮大 忙了!这么说,伦格尔已经决定:站在他这一条战线上?

鲁权屏息片刻,重重地吐出胸中恶气,『伦格尔,我敬你是一条汉子,但是, 酋长的命令,你身为右大将,就应该遵从!不然--』

广场周围的这片大地,又一次剧烈地震动起来!不是某个方向,而是来自四面 八方的轰炸铁蹄。部民们四处张望,远处的地平线,升腾起四朵大片绵延的云彩, 草原牧民都知道,那是铁骑疾速行进时掀翻而起的尘土。

鲁权神色惨变,四处张望,眼线惊得颤抖,心神不宁的模样,完全裸露出他的 仓惶。

伦格尔灿然一笑,乖戾道,『不然怎样?你以为我和哈青都一样,一刀就可以 灭了我?』

铁蹄踏击大地,闷雷般的轰响急切的逼迫而近,铺天盖地地笼罩住所有人的耳 朵。

禺疆的嘴角浮扯出昂挺的冷笑,没有一丝丝的惊讶,更没有一丁点儿的好奇, 眉峰尽情舒展,孤傲得有如神明、俯瞰群雄。

眼见如此,杨娃娃心下明白,他早已有所准备,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不会回来! 只是,他统率的五千铁骑,是何时到达的,在哪里待命?她一点儿也不知道,也没 有看出星点苗头,呵,实在出乎意料,惊天动地!隐藏得好深呐!

鲁权的脸上交织着疑惑和惊恐,下达命令,『拿下!』

围住禺疆等人的几十个骑兵,竟然一动不动。鲁权大怒,回头一看,心中大骇 --几十个骑兵已经被伦格尔的骑兵制伏,当然不敢轻举妄动。大势已去,他凄惶 的脸上抹开不甘的怨恨,大手一挥--立即策马涌来百来人的骑兵,纷拥在他周围, 裹挟着他,疾驰而去。

瞬时,禺疆抽箭搭弓,眯紧黑眸,释放出满满的劲道;咻的一声尖响,铁箭破 空而去,乘风踏尘,准确无误地刺进鲁权的左肩。

鲁权忍住火辣的锐痛,咬紧牙关、策马狂奔,一眨眼,渐渐消失在迷濛的天际


分类:秦汉历史 书名:匈奴王妃 作者:端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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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王妃》第22章 谋位


草原上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杨娃娃肚子里的宝宝刚好三个月。

早上,一出毡帐,乍然感觉到北风席卷而来的寒意,不由得猛打寒战。真儿说, 我们身上的夹袍要换下来了,应该穿上皮裘和斗篷大氅了。

天色灰濛濛的阴沉,冷风肃肃,刮得枯草呼呼作响。不一会儿,北风刮得更紧, 天际纷纷扬扬地撒下密密匝匝的雪花,细碎琐屑,在风中漫天飞舞,不到午时,草 原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纵目远眺,天与地都是白的。

『哇--好漂亮啊!』杨娃娃情不自禁地惊呼着,站立在漫天飞雪中,展开两 只手掌、迎接雪花的飘洒,仰头望雪,一副深深陶醉的神情。

真儿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奇景:飞雪漫天,一个纯白衣服的纤弱人儿,乌黑 的如缎长发,嫣红的脸颊,沉醉的容色白皙的肤色与飞雪融为一体,仿佛她就 是雪花的精灵,飘飘欲飞,圣洁无邪一切似乎静止了一样,只有那一泓清澈的 眼波、晶亮地耀眼。

她转过头来,看见真儿的痴呆样儿,不解道,『真儿,怎么了?』

真儿回过神,抿嘴笑道,『阏氏,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就像冰屑似的,再过 几天,还会下更大雪,到时,大片大片的雪花才好看呢!』

她呼吸着白雪的味道,『真儿,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下雪 呢,当然会很激动了!』

她闭上眼睛,仰起头,让脸庞与天空平行--当她坚持不了、想要哭泣的时候, 她就仰起脸庞与天空平行,不让眼泪流下来,而让咸涩的泪水向心中倒流。当姐姐 失踪,当爷爷与世长辞,当集团的事业压得她喘不过气,当发现阿城和阿美的暧昧, 她都这么做了,让泪水倒流。

然而,21世纪的那些事情,此时此刻,似乎非常遥远,竟是那样的不真切,仿 佛她一直是在这片草原上,仿佛、她的初恋、初恋情人和他的背叛,都随着时空的 转换而无足轻重--她已经放开那段遥远的感情,心中无牵无挂。

真儿轻蹙眉头,奇怪道,『我一直不明白,阏氏为什么不嫁给酋长呢?我看得 出来,酋长很喜欢阏氏的,如果哪天阏氏不在了,不知道酋长会怎么样呢!肯定受 不了!』

杨娃娃望着真儿,浅浅地笑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越过真儿,她看见不远处萧然站立的一个男子,风雪飘摇中孑然孤立。他是立 脱酋长,半个月之前已经康复,只是,他不是独自待在帐中,就是站在冰溶阏氏的 坟前,神色萧索,寡言少语,不再过问部落的任何事情。

冰溶阏氏的死,对他的打击竟然如此之大!痴情如他,究竟是他的不幸,还是 冰溶的幸?而冰溶,是否如他这样,认定他是她的唯一?

杨娃娃走向立脱,头也不回地说,『真儿,你先回去,我和立脱酋长说说话! 』

立脱努力地扯一扯嘴角,惨淡一笑,『下雪了,漫长的冬天开始了,你应该多 穿点衣服,不要冻着了!』

『我会的,谢谢!』她的微笑、宛若飞雪,缥缈洁白,『我可以请教你一个问 题吗?』

立脱直楞的眼神,飘向远方,虚浮如丝弦,却是精细得让人心惊,『你想问, 禺疆弟弟的阿妈,到底是谁?』

她点点头,『我问过一个人,她说她知道,不过,她不肯告诉我!』

她已经找过乌丝,乌丝说,冰溶阏氏已死,什么事都不再重要了!神女应该关 心的是,你的夫君如何当上酋长,甚至坐上联盟单于的大位。

『她不肯告诉你,那么,就没有人知道了!』立脱苍白的脸上展露出一种理所 当然的笃定。

立脱知道她说的是乌丝?她诧异道,『你也不知道?』

『那年秋天,阿爸娶了溶溶。溶溶才15岁,娇艳无双,我清楚地记得,我第一 次看见溶溶的情景。那是大婚后的第二天,我骑着一匹小马来到月亮湖边,看见阿 爸新娶的阏氏站在湖边,长长的芦苇中,粉色衣裙的溶溶,衣袂在秋风中飘荡,就 好像是天上下来的仙女,感觉很真实又很模糊。我只能看见她的侧面,长发盖住半 边脸颊,但是我看得出来,她正在伤心地哭泣』

立脱兀自回忆着,语调异常平静,脸上似乎蒙上一层淡淡的晕色,『我不知道 她为什么要哭,看见她伤心的样子,我也伤心得要死;我想让她开心、快乐,但是 我做不到那时,我才七岁,但是,我对着天神和祖先发誓,长大后,我一定要 娶溶溶,保护她,爱惜她,让她快乐,让她成为最幸福的女人!』

『第二年冬天,溶溶生下一个孩子,就是禺疆弟弟,但是,溶溶并不喜欢他, 甚至很讨厌他,对他不管不问,只是让婢女照顾。我不知道溶溶为什么不喜欢禺疆 弟弟,不过,我一看见禺疆弟弟,就非常喜欢,黑黑的眼睛,挺直的鼻子,漂亮的 嘴巴,而且,他是溶溶的孩子,我要好好照顾他,教他骑马射箭,我会的,都教给 他!』

她凝眸深思:立脱也不知道禺疆的阿妈是谁,而乌丝知道、却不肯说,难道就 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吗?到底是谁呢?如果是老酋长的儿子,那么,除了冰溶之外, 老酋长应该还有其他阏氏。

杨娃娃觉得他哀而不伤的嗓音,渐渐的怅然,似有滞涩,可见他对禺疆倾注了 别人难以想象的爱护之情。可以说,如果没有立脱,也就没有禺疆。禺疆,对他也 该是一样的感情吧!

『除了冰溶,当时老酋长没有别的阏氏了吗?』

立脱惊诧地看着她,肯定地说,『没有,我记得很清楚!』

她不放弃,追问道,『那有没有比较奇怪的事,老酋长,还有冰溶阏氏?』

细碎的雪花,落在立脱的肩膀上、衣服上,一触及温热的体息,立刻融化,洇 成淡淡的水渍,纹路清晰,『老酋长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溶溶嘛也没有什么,哦, 我想起来了,溶溶有一个妹妹,她来看望姐姐,还在这里住了好长时间呢!我见过 她三次,跟溶溶长得不太像,不过天真无邪的样子非常可爱!』

杨娃娃凝眉沉思:冰溶的妹妹在挛鞮氏部落住了好长时间,老酋长应该经常看 见的,那么,老酋长和妹妹之间,会不会发生一些风月的故事?会不会老酋长看上 妹妹了,姐姐嫉妒

两粒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眼眉浸染得晶莹剔透;她抬手轻轻拭去,乖笑道, 『冰溶阏氏的妹妹叫什么?老酋长跟妹妹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后来,这个妹妹怎 么样了?』

立脱望进她那双神凝烟水的美眸,不禁感叹道:如果说他的冰溶美艳风媚,那 么禺疆弟弟的阏氏则是容光潋滟、临风清骨。可是,冰溶已经不在了,他感觉生命 中最美好的已经离他而去,剩下的只是一个空壳,了无生趣;思及此,不由得心伤 黯然,幽苦道,『溶溶的妹妹叫做冰研,住了大半年之后,冰研就回家了,从此再 没见过!至于跟我阿爸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他心思一转,惊讶道,『你的意思是,禺疆弟弟的阿妈可能是冰研?』

她清淡一笑,『三十年前的事情,要查也不好查了,罢了,即使知道了事情的 真相,也不能怎么样,未必就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落雪潇潇,她的头上、衣服上,笼上一层薄薄的霜白之色,似乎散开一阵氤氲 之气、袅袅婷婷地升腾而起。立脱温和地看着她,『你说的很对!知道与否,并不 重要;重要的是,禺疆弟弟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将帅之才,以后的日子,希望你能好 好照顾他、帮助他,不要离开他,让他不觉得孤单!』

杨娃娃隐约地感觉到,刚才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丝丝缕缕的柔情缱绻纠缠, 然而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的身躯,望向了一个任何人都无法看到的遥远所在。

她点点头,微觉他的话语似有弦外之音,『我会的,你放心!但是,你--』

他神色淡远,飘渺得不食人间烟火似的,『溶溶不在了,我生无可恋,只想找 一片安静的草原,过着牧羊人的日子!』

『其实,我不适合当酋长!很多事情,都是溶溶说怎么做,我就吩咐下去怎么 做的!她对我很好,但是我知道,在她心中,我不是最重要的。不过,我已经很满 足了,能够跟她生活在一起十八年,是上天对我的恩赐!』

他微扯下巴,苍白的额头上浮动着宁和的孤单,『今天,我说多了,你不要介 意!外面寒冷,不要待得太久,还是回帐吧!』

话落,立脱转身离开。风雪之中,缓慢行走的背影,显得如此萧肃、悲伧,前 前后后都是冷寒,无所逃循,他的内心,也该是如此的空寂、荒凉吧!

刚刚走出几步,看见前面不远处,一男一女面对面争吵着往这边走过来。她笑 着走开,躲在一顶毡帐的边上,不一会儿,争吵的声音愈加大声。

爱宁儿猛然站住,恰好看不见杨娃娃的藏身之所,掐着腰,板起粉红的俏脸, 冷冷喝道,『我告诉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丘林野厚厚的浓眉顿时冻住,眼睛中闪烁着奇诧的光泽,不解道,『为什么? 你是怪我这么久不来找你吗?』

『我巴不得你永远都不要来呢!』爱宁儿从鼻子里冷嗤一声,抬起下巴,高傲 的瞪视着面前她厌恶至极的男子,『你找我干什么?我早说过了,我不喜欢你,而 且很讨厌你!』

丘林野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宽宽的鼻翼一张一合,脸上的雪花尽数融化,化为 星星点点的晶莹水色,受伤的表情漫延开来,『可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爱宁儿一身嫩粉色的裘装,衣领上雪白的皮毛洁白无瑕,衬托得脸蛋更加嫣然、 红润,与飘落的白雪相映成趣。他痴迷地看着她,眼中只有她,千娇百媚的爱宁儿, 可是,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他的半点影子,而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为什么?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爱宁儿对于他的伤坏熟视无睹,小巧的舌头抹 掉红唇上的冰凌雪花,轻轻咬住下唇,硬声道,『反正以后你不要再来纠缠我!』

杨娃娃禁不住叹气,爱宁儿太过任性,为了心中所爱而如此伤害别人,是对是 错?想起一个月之前,爱宁儿跑来兴师问罪的情景,不禁失笑。爱宁儿质问道,你 骗我!你说只要听你的,禺疆叔叔就会被我迷上的,但是,他把我赶出去了!

她问了一些当时的情况,解释道,我可没有叫你脱了衣服,你自己脱的,怨不 得我!酋长不喜欢太过热情的女孩子,你这样做,他当然把你赶出去了!

终是被她蒙骗过去。有时候,她也疑惑,爱宁儿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有 时候看似精明,有时候单纯得傻气,有时候不免蛮横霸道,却是勇于追求心中所爱, 无所羁绊。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只是等你自己说出来罢了!』飞雪落满双肩,丘林野 深情的目光立时变得森厉,恶狠狠地说,『你喜欢你的禺疆叔叔,但是,我也告诉 你,你绝不可能嫁给他,你这辈子,注定不能嫁给他!』

『是吗?』爱宁儿的桃花媚眼疏慢地挑高,轻蔑、傲然之色自眼梢飞落而下, 畅声道,『我知道我不能嫁给他,但是,必须要嫁给他吗?再说了,即使不能嫁给 他,就必须嫁给你吗?』

寒风渐紧,孤鸦盘旋着渐渐远去,叫声嘹亮、悲唳。千里飞雪,天地一色,茫 茫。

丘林野醇厚的脸上突起狂野的表情,狠辣之外犹带戾色,『我一定会做到的, 你就等着吧!』

说完,他霍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一片白色之中。爱宁儿从没见过他如此恶 狠的神情,不免心中有点紧涩,不过,她并没有在意他的话,他想干什么,她管不 着,也懒得理会。

爱宁儿走后,杨娃娃走回寝帐,直觉丘林野坚决的话透露出很多意味,他一定 要娶到她?会怎么做?万一他做出一些不可收拾的事情,那就无法挽回了!

一场洋洋洒洒的飞雪送来了冬天,接连三四天,漫天飞卷的雪片飘落在地,重 重叠叠地覆盖了广袤的草原,昔日辽阔的碧绿草地,变成一望无垠的苍茫雪原。

初冬的雪原,清冷,空旷,寂寥,铅灰色的云层,集结在天空上,天色愈发显 得沉重。

挛鞮氏部落一百余里之外,漫无边际的风雪之中,几十骑轻裘骏马浩浩荡荡地 奔驰着,声势壮大,苍鹰低旋,黄犬紧跟在后,奔向前方那一片萧疏的山林。山林 地处阴山山脉的北麓支脉,绵延百里,是珍禽异兽良好的栖息地。

一阵狂奔之后,一行铁骑在山林边缘煞住,骏马惬意地呼出热气;雪尘飞扬, 袅袅地腾起一股淡青色的轻烟。

众等骑士都感到一阵久违的快意!

伦格尔头戴一顶棕色毡帽,往地上啐了一口,激动道,『这几天憋在帐里,闷 都闷死了,今天总算出来透透气,舒展舒展筋骨,大伙儿把眼睛放亮一点,多打几 只猎物,晚上喝个痛快!』

近空中盘旋着一只硕大的孤隼,双翅低垂,可见已经多日寻不到猎物、饿得慌。 一骑士兴奋道,『看,有一只孤隼!』

伦格尔哈哈大笑,急忙从身后的箭壶中抽出一枚铁箭,朝天拉弓搭箭,忽然想 起什么似的,放下弓箭,转头看向酋长,『酋长,你来!』

立脱微微一笑,拉弓扣弦,铁箭嗖的一声,破开风雪,朝天飞冲,正中孤隼黄 色的腹部。孤隼惨叫一声,带着伤痛狂乱地飞撞,不时,直冲冲地跌落下来,摔在 雪地上,毫无挣扎地死寂。

冷旷的雪原轰开一片狂热的叫好声!

立脱身穿白斑虎皮大裘,头戴白狐皮锦帽,煞是华贵、威风;他温祥地笑了笑, 『兄弟们,分开行动,谁打的猎物最多,晚上有赏!』

骑士们策马扬鞭,呼啦啦地飞驰而去,争先恐后地窜奔于山林之中。

"烈火"不安分地扭动着、嘶鸣着,仿佛非常不愿意落于后面似的。禺疆展开 冷眸、遥岑远目,一轮暗邈的光影自眸中深处隐隐浮现。他头戴貂毛锦帽,身穿月 白色裘袍,外罩黑色披风,威严之中乍现出一丝阴鹜与严酷。

身旁的十骑护卫,洛桑,麦圣,塞南寒漠部落的五千铁骑,就是塞南率领 的,待命于挛鞮氏部落北向五百里之外,当天分散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五十里处, 整装待发,只要狼烟一起,立刻狂奔而至。

洛桑总觉得今天的禺疆酋长跟往日不太一样,不过也只是一种朦胧的感觉。近 来一个月,伦格尔处理着部落的日常琐事,禺疆酋长悠闲得紧,整天射箭打猎,脸 上洋溢着平和的笑容,今天--他的脸孔似乎很放松,却是刻意放松的、而愈发显 得凝重,棱角更加分明,神色更为苍劲。

禺疆一抖缰绳,狂奔而去,十骑护卫跨马紧紧跟上。

这片山林重山叠嶂,绵延百里;春夏时节,各种花卉争奇斗艳,林木茂密高耸, 溪流、山涧潺潺流动,环境清幽。不过,现在是初冬时节,地上薄雪消融,枝丫上 的小小雪球玲珑可爱,骏马飞掠而过,震落细碎雪花、簌簌飘落,仿佛杏花漫天一 般、迷濛婉离。

由于几十铁骑的骚扰,山林显得狂躁不安!

一只只麋鹿、野猪在山坡上、在密林中慌不择路地狂奔;狡猾的狐狸与可怜的 野兔冲撞在一起,紧接着四下逃窜;扑棱而起的山鸡、野雉无头不计其数,无头苍 蝇一般乱飞一气。

天光一点一滴缓慢地流逝,众等骑士收获良多。

虎、豹跳跃在山坡上、树木之间,发出惊慌的啸声,森利可怖,又让骑士们精 神一振。几头黑熊被赶得晕头转向,呼着热气,嗷嗷地狂吼着,张开血盆大口向围 猎的骑士扑来。于此,展开人与动物的格斗,山林间传开猛兽的吼叫声、哀号声, 气氛越来越紧张。

立脱和两个护卫围猎一头凶光毕现的豹子,豹子已然多处受伤,鲜血直流,却 仍是不懈地反抗着,凶猛的攻击让骑士们且战且退。金光闪闪的毛色激起了捕猎者 的兴奋神经,立脱一扫丧妻的萧索和伤口初愈的苍白,脸上红潮烁烁,眉宇间英气 勃勃。

『你们都退下,让我来!』立脱豪气地挥退两个护卫,摩拳擦掌、准备捕猎这 头只剩半条命的金色豹子。

两个护卫依言退开,根本不担心豹子会伤害到酋长,他们相信酋长的勇猛。

立脱大喝一声,操着弯刀猛扑上去,与豹子揪斗在一起。

一道幽魅的目光,交织着狂邪与热辣、痛楚与冷酷,穿越重重林木、层层枝丫, 笔直地迸射而去,定格于人与兽搏斗的景象跨坐在骏马上,搭箭拉弓,半圆形 的雕弓,一如圆月,灌满无尽的思与劲道铁箭乘风破雪地飞射出去,强劲、疾 速的风,刮落枝头上残留的雪粒、渺渺飞扬。

箭镞正中豹子的脑袋。金色豹子的躯体猛然一僵,随即缓缓地扑倒在地,沉闷 的声响,惊醒了立脱和两个护卫。立脱霍然转身、四处寻望,杀猎的眼神不复存在, 如奔命的小鹿惊慌不已。

极短的一瞬而已,黑色的衣袂于扬扬白雪中扯动,毫不停滞地、抽出一支雕翎, 弯弓扣弦,粗壮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狠下心肠,绷紧了弦,为的就是力 贯双臂、射箭杀戮。

浓睫发颤,他轻轻地闭上眼睛,手臂一松,羽箭狂烈地追风而去--

『禺疆弟弟,冬天已经来了,春天是不是就快到了?』

『你回来吧,加入我们的部落联盟,过几年,你就是部落联盟的单于了!你比 我聪明,比我有气魄,肯定做得比我好!』

『弟弟,你快走!再不走就要被发现了,你别管我,他们不会发现是我放走弟 弟的!』

『做哥哥的,以后绝不让别人欺负你!如果大伙儿推举我当酋长,我一定也让 大伙儿推举弟弟当酋长!』

『谢谢你,弟弟!你的箭法,太棒了!比哥哥还要准呢!』

『弟弟,你看,这张硬弓还不错吧,今天开始,我教你射箭!』

忧伤的话,坚定的话,开心的话,稚嫩的话回荡在耳畔,他俊豪的脸孔、 苦楚的表情扭曲地撕裂开来,滚烫的泪水奔泻而下哽咽着,『哥哥,对不起 』

泪眼朦胧中,落雪纷飞,绵绵无声,飘渺得让人抽心;整个世界,仿佛死寂了 一般;重重雪幕之外,尖利的箭镞没入左胸口,立脱伸手握住箭杆,趔趄了几下, 萎瘫在地,白狐皮的锦帽、亦掉落在地,与洁白的雪融为一体

两个护卫,慌了手脚,立马上前扶住立脱酋长。

而禺疆的十个护卫,惊悚地看着这一幕,杀戮的,嗜血的,一幕,呆滞如萧枯 的树木。洁白的雪花落在每个人的睫毛上、脸上、衣服上、心上,刺骨的冷寒。

洛桑举目,看见禺疆酋长的黑色披风上缀满星星点点的白雪,点缀着他那颗冷 酷的心,平静的脸上热泪纵横。是的,这个落雪的日子,禺疆酋长的表情一直是平 静的,平静的底下,该是一颗冰冷抑或挣扎的心?

射杀哥哥,需要多么僵硬的心肠,多么寒酷的心思!禺疆酋长要谋得挛鞮氏部 落酋长之位,立脱酋长必须死,必须死!可是,他为何如此急迫?

几十个骑士齐聚在倒地的立脱周围,伦格尔轩昂地站立着,紧眯得几近看不见 瞳仁的小眼,矢志不移地望着禺疆--缓步走来的杀兄凶手,目光凛凛,宛如碎裂 的冰屑,尖锐入骨。

禺疆高挥右手,麦圣带领着三个护卫走上前,抬起奄奄一息的立脱,跨上骏马, 在众等骑士讶异的注视下,策马扬长而去。

塞南跨步出列,簌簌雪声中扬起沉稳的嗓音,『立脱酋长,在和一只凶猛的豹 子搏斗的时候,不小心被豹子袭击,咬下脑袋吞入腹中,不幸身亡!大家记住了没 有?立脱酋长的弟弟,禺疆,为哥哥报仇,射杀了豹子!』

塞南狠厉的目光,横扫众等骑士,只见骑士们个个呆若木鸡,凝滞的面容上犹 带着惊讶和骇然,于是接着道,『今天在场的每个兄弟,只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就 可以继续为挛鞮氏部落酋长效命,不然,你们的家人,将会因为你们的不小心而丧 命!』

众等骑士呆立在雪地上,面色一如尘雪般寂然,眼睛中光色各异,却是骇动的 --他们心里非常明白,立脱酋长的中箭,做弟弟的早有预谋!

一个骑士跨出三步,不卑不亢道,『我们不会为家人担心,因为我们很清楚, 我们效命的,不是某个酋长,而是挛鞮氏部落的酋长,是挛鞮氏部落的大英雄!我 们都相信,禺疆酋长是我们挛鞮氏部落的大英雄!』

又一个骑士慷慨道,『在我们这片草原上,强者,就不会被别人杀死,就是英 雄!让我敬服的,只有大英雄,到底是不是酋长,我不管!』

众等骑士纷纷附和,高扬的叫声,覆盖了飞雪飘落的声响!

禺疆的眉宇间锐气横流,拔高嗓音道,『好,非常好!大家都是挛鞮氏部落的 英勇男儿,只要表现出众,我都会看得见,就看大家如何展现你们的英勇!从今往 后,在场的每个兄弟、将会比别人吃得更好,穿得更暖!都明白了吗?』

『明白!』骑士们响亮地齐声应答。

洛桑听闻震耳欲聋的应答声,心中不免产生一股悲凉之感,为兄弟相残,为草 原骑士的嗜血还在寒漠部落的时候,阔天说,在胡人部落,父子、兄弟互相残 杀是很普遍的,而部民并不会可怜、同情死者,反而称赞、佩服勇猛的杀戮者,因 为,胡人认为,强者才能长久地生活下去,才能保护本部落不受其他部落欺负。

这种残酷的心理,当真可怕!洛桑感觉到,在草原,是英雄、是强者,就受人 尊崇、敬服、拥护,而禺疆酋长,就是抓住了这一点,坚信在场的骑士定会拥护他, 才对立脱预谋杀害!

第二天即行下葬。立脱的无头尸体安放在生前居住的营帐,午时,葬礼正式开 始,三个歌手骑着白马、围着营帐高唱哀歌,持续了好长时间;悲伤的曲调与乐声 回荡在冷凉的空气中,感染了在场的部民,挛鞮氏部落议事大帐前面的广场,弥漫 着浓重的伤感情绪。

爱宁儿一身寡素的白衣,站在营帐门口,似乎已经风化为一个雪人,全身僵硬 ;面无血色,毫无表情,周围的人和事,是别人的,跟她亦是毫无关系。

杨娃娃远远地看着爱宁儿--禺疆不让她参加葬礼,嗯,那就不参加吧;在远 处凝望立脱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告别仪式,默默地为他祈祷,那该是够了吧! 恍惚中、逐渐浮现出风雪之中缓慢行走的背影、一抹萧肃悲伧的背影。

她很难过,感叹世事的无常:他说他想找一片安静的草原,过着牧羊人的日子, 可是,为什么,他连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呢?

她背后站着的、是洛桑,自也看见了爱宁儿呆滞的神情,心中泛起一种怜惜的 情愫:她的脸上愁结冰霜,内心、是否正在忍受着丧亲的煎熬?如果她知道了杀父 凶手,那么她还会对禺疆酋长如此用情吗?还有,公主知道这件事吗?

突然地,爱宁儿尖声呼喊,『阿爸--』

随即,她不顾一切地冲进营帐,泪雨滂沱黑妹赶紧跟上去

哀歌结束后,是狂欢的酒宴,寓悲伤于全民欢乐之中;夜幕完全笼罩了草原, 尸体方才下葬。而草原上的墓地,向来是踩得平平的,野草长出来,离离蔓蔓,就 什么痕迹都看不见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曾经的酋长,就是这样为草原所掩埋、遗 忘!

立脱并不是英雄,他自己也知道的!

接下来的十天,阳光灿烂,流溢在清冷空气中的光色、斑斓得晃人眼睛,暖暖 的,沁入心房,连笑容也是和煦的。光影中,走来两个男子,一个低着脑袋、脸色 愧疚,一个容色苍白、平望着一展无垠的草原。

禺疆低低的嗓音,沉到了心中最柔软、最脆弱的那个角落,『哥哥,伤口还很 疼吧!要不,过几天再走吧!』

『今天的阳光这么好,我想是上天专门为我送行的吧!』立脱抬首,看看明媚 的冬日阳光,开心地笑了,『弟弟,我很早就想着这一天,但是--我要陪伴溶溶, 所以这十八年中,我每天都想带溶溶离开,可惜,她说,她不会离开,死也不 会离开!』

禺疆诚挚地问道,『哥哥后悔吗?』

立脱歪头看他,沉思道,『后悔?不,我不后悔!我觉得我很幸运!』

禺疆的黑眼、因为阳光的映射,而显得光彩夺目,『我想,我也很幸运!』

『我们兄弟俩,都是幸运的男人!你的阏氏,我保证,一定会协助你的!』立 脱了然地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对了,弟弟,那个无头尸体,你早就准备好的吗? 』

『哥哥怪我吗?』禺疆不答、反问道,眼色郁郁苍苍地耀转。其实,他知道哥 哥是不会怪他的,但是,他就是想亲口听哥哥说,不怪他!

立脱举目遥望,天际处的阳光迷离得几近透明,『应该说,我要谢谢弟弟才对! 一定要怪的话,就怪弟弟不事先跟我说!』

黑眸中波光水色轻轻地摇晃,眸色更加的黑亮;禺疆听懂了立脱的弦外之音: 哥哥一定会赞成弟弟的他动容地哽咽道,『哥哥』

立脱展开双臂,手掌轻轻地搭在他的肩膀上,祥和的微笑着,语气却坚定无比, 『弟弟,说真的,好好干,不要辜负大家的期望,更不要辜负阿爸和我的期望!我 会在草原上的某个角落,注意着弟弟的每一件事;如果弟弟当上了单于,我一定会 为你骄傲、为阿爸骄傲!』

兄弟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分类:秦汉历史 书名:匈奴王妃 作者:端木摇
匈奴王妃| 秦汉历史

《匈奴王妃》第23章 天瞳


四月的草原,春寒料峭,树木抽绿,野草拂动。春风从脸面上一扫而过,细小 刀片轻轻地割过那般的寒凉;然而,风中浸染的丝丝缕缕的香味儿和甜味儿,沁人 心脾,一扫冬季的肃杀与沉闷。

乌丝一身的素白,满头白发以黑色绸布严密地裹住,眉毛疏淡,『阏氏休养了 一个多月,脸色红润,想必身子比以前更好了!』

飞龙、鸡、猪蹄、鹿肉、羊肉飞禽走兽轮流着吃,再瘦的人也会变成胖子。 只要杨娃娃稍微一皱眉头,禺疆就会竖起那双寒肃的眼睛,凄凄艾艾地看着她。她 最受不得他那种犀利又无助的恳求目光,只好乖乖地硬着头皮塞下鲜美而让她发腻 的瘦肉肥肉。

她收敛了心思,点点头,甜蜜地苦笑道,『是啊,长胖了不少呢!你叫我出来, 有什么重要的事跟我说吗?』

乌丝不语,竟自转开视线,望向平展无际的碧绿草原。再过一段时间,草原的 春天真正的到来,碧青的绸缎上,绽放缤纷的鲜花,芬芳而明艳杨娃娃不知道 乌丝在想什么,压在心底的疑问,再次提了出来,『乌丝,我知道,你是知道一些 事情的,特别是十八年前的事情,请你告诉我,禺疆的阿妈到底是谁!』

乌丝的脸面犹如朵朵飞雪覆盖,苍白得无一丝情绪的流动,『阏氏,不是我不 告诉你,而是因为,我答应过她,不向任何人透露!』

杨娃娃急促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阏氏,你的孩子,酋长取名为"头曼",』乌丝顿了一顿,猝然转 开话题,脸上郑重的神采铺展开来,『阏氏可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

杨娃娃自是知道她转开话题的目的,思来想去,还是算了吧!头曼,呵呵,她 当然知道了,『你知道的话,就说说吧!』

『头曼,也就是阏氏的儿子,将会成为匈奴的大英雄,成为至高无上的匈奴大 单于、伟大神武的匈奴大王,统一大漠南北各个部族,二十万铁骑横扫千里草原, 无人能敌。我们匈奴,将会从头曼开始,称霸草原数百年,周围的邦国无不惊恐万 状,称呼我们匈奴为"大漠苍狼"!』

杨娃娃波澜不惊地说,『真的吗?照你这么说,禺疆没有完成的事,儿子帮他 完成了!』

『头曼是在禺疆酋长的基础上统一了草原各部,如果没有禺疆酋长,头曼也不 可能建立起庞大的草原邦国!』乌丝坚定地望着春光乍泄的长空,千万条的金色光 芒照耀在她的脸上,苍白的肤色恍然间是透明的,夺目得刺眼,似真似幻。

杨娃娃心思转动,如果禺疆没有达到自己预设的目标:统一匈奴,那么,他会 娶她吗?他会如此诚实地"遵守"她曾经说过的话吗?

她的脸上,阳光洒下的金光点点碎碎,红嫩水润的脸庞点缀得流霞绯婉,『你 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想知道,禺疆到底有没有统一匈奴?』

『没有!』乌丝干脆道,『其实,几十年来,匈奴各部因为各自的利益,时散 时聚,没有比较长久的盟约性关系,只是根据共同的利害关系盟约或者离散。比如, 大约十六七年前,年轻的立脱单于,说服二十个部落,集结十万骑兵,南下侵袭, 想要夺取水草肥美的那一大片草地。赵国的一个将军,好像叫做李牧的,非常厉害, 立脱单于和几个酋长率领的骑兵,大败而回,损失惨重,之后,很多部落愤怒地率 部而回,再也不理会立脱单于的号令。』

杨娃娃怔怔的,回忆着赵国李牧这个历史人物。李牧是战国末期赵国杰出的军 事统帅,常年驻守北部代郡、雁门郡边境地区防御匈奴,特别是公元前265 年、公 元前244 年两次击退匈奴大军,歼灭匈奴骑兵一二十万人,致使匈奴十余年不敢接 近赵国边境的城邑。立脱单于碰上李牧,肯定占不到一丁点儿便宜。

她宁神地一笑,『嗯,我明白了,该怎样,还是怎样,无法强求!』

『阏氏责任重大,要协助酋长,还要抚养两个孩子,特别是抚养未来的大单于, 很辛苦,阏氏应该特别的小心谨慎。』

对了,公元前244 年匈奴侵掠赵国边境,率领骑兵的,又是谁呢?是禺疆吗? 匈奴骑兵损失十余万人,禺疆如何承受?对于他,那不啻于一种耻辱。杨娃娃敛容 而问,脸上聚集了些许忧愁,『你是通天女巫,应该可以预知未来的吧!那你知道 禺疆会和立脱酋长一样,率领骑兵侵掠赵国吗?』

乌丝掀动白而凉薄的眼皮,面无表情,仿佛脸皮游离于肌肉之外,永远是木然 的,『我知道的很有限,我相信阏氏知道的比我更多。』

『我?』杨娃娃想想也是,自己是21世纪的人,又是专修历史,对中国历史、 世界历史的疑难杂症,都会好奇地深入研究一番,匈奴的历史进程以及各个方面的 情况,也花了一段时间研究的,了解得比较透彻。

她想起了21世纪的"杨娃娃",和21世纪的人与事--她已经很少很少想起来 了,感慨地笑道,『乌丝,你知道吗?我不是匈奴人,也不是周边邦国的人,更加 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乌丝毫不意外,静静道,『阏氏是神女,是天界的神仙,当然不是我们这里的 人。』

『不,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跟她说,有什么用呢?杨娃娃觉得好笑,神女? 什么神仙?是神仙的话,怎么就不能轻而易举地飞回21世纪呢?不过,现在她根本 就不想回去。

呀,她是神女,那么禺疆呢?杨娃娃眨动着眼睛,充满希望地问道,『酋长, 也是天界的神仙吗?』

『这是我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我并不知道!』

『哦,真是可惜!』杨娃娃失望地轻呼一口气,抬头仰望着春光弥漫的漠南长 空--这片长空,高高的,蓝蓝的,感觉无限接近,又觉无限遥远,大片的深蓝、 倾倒在眼眸中,心胸顿时开阔,再无俗事的牵扯与羁绊。她已经深深地爱上这片长 空,和长空下莽荡的草原。

『我不能出来太久,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禺疆回到寝帐看不到她, 肯定会四处找她,幸而已跟真儿说过,不然他的"焦灼"肯定会殃及婢女们。

乌丝从衣内掏出一样东西,平放在枯瘦得瘆人的手掌上,『阏氏,这串骷髅链 子,现在应该回到您身边了!』

杨娃娃激动地拿过来,仔细研究着,没错,就是在21世纪买下的那串,八只象 牙色的骷髅头,精致小巧的青铜锁,却比21世纪的那串来得明亮,青铜锁的颜色也 没有那么暗黑,可是她举眸望向乌丝,疑惑道,『这骷髅链子怎么会在你那边? 这好像是我的,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找不到了!』

『没错,骷髅链子本来就是属于阏氏的,我只是代为保管而已,等到恰当的时 机交给您!』

杨娃娃被她搞糊涂了,『那怎么会在你那里,你从哪里得来的?』

乌丝轻轻地阖上眼睛,嘴角微动,『十八年前,我成为女巫的那天,天神交给 我的。这串链子,由来非常久远,天神说,最开始的时候,不是阏氏所有,而是某 某人送给阏氏的,后来成为阏氏的护身神器!』

杨娃娃娥眉紧蹙,颤着双唇,紧张地问道,『护身神器?是谁送给我的?乌丝,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她能不激动吗?骷髅链子带她穿越时空来到战国末期、来到大漠草原,而且骷 髅链子是她以前所拥有的,这么说,所有的事情,都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跟禺疆的 纠葛、相爱,也是注定的,然而,禺疆到底是什么人呢?骷髅链子又是哪个人送给 她的呢?会是禺疆吗?

乌丝右手抱肩,略略颔首,『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杨娃娃发热的脑子顿时冷凉下来,愣愣地呆住:为什么一到关键的地方,就总 是猛然刹住呢?是乌丝故意不说,还是真的不知道?

乌丝见她呆凝的神情,平静的眼皮下面、洋溢着幽深的目光,『阏氏,您该回 去了,也许酋长正到处找你呢!阏氏回到寝帐,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冷静,事 情的解决才会顺利!』

『呃喂』杨娃娃回过神来,感觉乌丝好像在预示些什么,想要问得清 楚一些,却见她快步地走远了,神速异常。乌丝枯瘦的身影渐行渐远,苍苍的白色 融入碧青与湛蓝的天地之间,流丽的光芒流泻而下,笼罩在她的周围,愈显飘忽、 沉寂,渐渐的虚无。

她无奈地叹气,快步走回寝帐,没有来由地忐忑不安,对于乌丝大有深意的话, 越来越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就小跑着冲回去远远地看见了寝帐,果然,帐 外一帮护卫与婢女,手足无措的站着,走进一看,个个惊慌得脸色煞白。

真儿一看阏氏回来了,激动得喜极而泣,哽咽着道,『阏氏,您可终于回来了! 酋长』

杨娃娃拍拍真儿的肩膀,安慰道,『让他们散了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你 也先回去,有我呢,没事的!』

她摆摆手,示意大伙儿退下,深深呼吸,定定心神,掀开毡帘,本想映入眼帘 的一幕应该是禺疆狂风暴雨似的盛怒与疯狂,然而,却不是。帐内没有一星点灯火, 暗沉沉、黑寂寂,只有外面的天光透过厚厚的毡帐、映射进帐,微弱的白光,衬得 帐内发虚的白,无一丝生机。

禺疆坐在木案前,右手肘搁在膝盖上,手掌撑在额头上,左手随意地搭在大腿 上,颓丧地弯着宽厚的脊背,长长的黑发垂落下来,随意得有点狂野。他似乎感觉 到,随着毡帘的掀动,外面的白色天光闪动进来,微闭的眼睛有些微微的晃眼。

他抬头一看,站起身,平静地开口道,『你回来了!』

杨娃娃乍然看见他揪在一起的悲痛容颜,听见他竭力压抑的悲沉嗓音,心中翻 滚着万千思绪,走上前,幽幽道,『对不起』

他大跨步冲过来,急切而悲伤地紧抱着她,带着哭腔说出一句让人不敢置信的 话,『不,我该死我们的瞳瞳不见了!』

『瞳瞳不见了?』杨娃娃一阵怔忪,脑子里一溜儿寒风呼啸而过,猛然想起乌 丝暗示性的话,幡然省悟:原来乌丝暗示的,是瞳瞳失踪这件事情,不知道乌丝可 否知道什么对,一定要冷静,切不可急躁。她挣开他的拥抱,反搂住他的腰, 宁神静气地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当时是谁在寝帐里面?』

两个孩子在酋长寝帐旁边的一座寝帐抚养,真儿带领着四个婢女无时无刻地轮 流照看。自从可以下床、出门,杨娃娃差不多一整天呆在那边,只除了晚上。而今 天,她一外出,女儿天瞳就失踪了,不是很奇怪吗?

禺疆哀沉的目光擦过她的脸鬓,眼睛中慢慢地掠起一片森冷而吞噬的红光,『 真儿不在,两个婢女看见一道人影闪进来,接着她们就晕倒在地,醒来后瞳瞳就不 见了。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哼,谁敢伤害我的女儿,我一定让他生不如死!』

杨娃娃坐下来,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润润嗓子,『为什么要抢走瞳瞳,而 不是头曼呢?到底是谁呢?目的又是什么呢?你有没有觉得奇怪,为什么不是头曼 呢?』

禺疆亦是坐下来,眉梢挑动,一抹寒酷的光色悄然划过,『对,我也觉得很奇 怪,今天,你和真儿都不在帐内,我刚好也出去了,确实是一个下手的好时机。他 们看准了我们都不在才下手的,我觉得,抢走瞳瞳的,应该就是我们部落的人,或 者,盯梢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我也是这么想,不过』她点点头,意欲接下话头,却莞尔一笑,『我们 就等着吧,不出两天,抱走瞳瞳的人,就会自动出现!』

禺疆夹住她的胳膊,拉扯过来她的身子,抱在怀中,『嗯?为什么?瞳瞳不会 有危险吗?你想到什么?快告诉我!』

杨娃娃的眼眸清亮如水,看住他、冥暗中同样灼亮如深潭的眸子,『你想,如 果是针对我们的话,瞳瞳就是人质,必定有所威胁,并不会对瞳瞳怎么样;如果是 冲着瞳瞳来的,那就不太好办了,但是瞳瞳跟谁有仇呢?』

『我知道是谁!』禺疆心中蓦的一动,卡在她腰间的大手一紧,激愤地低吼道, 『一定是爱宁儿,她还不死心,她看我那么喜欢两个孩子,就要害死他们,一定是 她!』

她抓住他的肩膀,急急道,『是有可能,但是也不一定的呀!』想想,也是很 有可能的,爱宁儿肯定恨死她了,得不到心爱的男人,只能伤心远走他方,爱宁儿 如何甘心?一时之间,她有点心乱,忧心忡忡地说,『如果她刻意躲藏起来,我们 要找,也不容易找到。』

禺疆拍拍她的脸颊,保证似的,一字一字地咬牙道,『雪,你放心,我一定不 会让我们的孩子有事的!』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嫣红的唇瓣,轻轻地,柔软的触感细腻无比她觉得有 些微的激流从唇间漫漾开来,涌向心间,犹如春夏的河流,水流逐渐湍急,激起的 微浪层层叠叠的,随而跌碎她的眼眸、似也含了烟水般,迷濛而又静澈,慢慢 地靠近那双黑亮的俊眸,轻轻地咬住那两片薄厚相宜的唇

然而,他们的猜想错了。第二天的黄昏时分,呼衍氏部落来了两个护卫打扮的 年轻男子,说是奉酋长之命,向禺疆酋长报告一件事情:天瞳居次在呼衍氏部落很 好、很乖巧,酋长一定会仔细照顾小居次,如果想要接回居次,禺疆酋长不能去, 深雪阏氏能去。

杨娃娃却有点奇怪,看着两个护卫,眸光锁住他们的表情,道,『我有一个疑 问,呼衍氏部落距离这儿至少三天的路程,而你们一天就赶到了』

其中一个护卫道,『阏氏心思敏捷,我们酋长已经预料到阏氏会有此一问。不 瞒阏氏,我们已经在挛鞮氏部落附近的某个地方,等待了好几天,而小居次,已经 快马加鞭地带到我们部落。』

洛桑带领呼衍氏部落的两个护卫到营帐休息,所有人等都退下,议事大帐只剩 下酋长和阏氏。禺疆背向她而站,给她一个冰凉的脊背,似乎无论她说什么,他都 不会答应。青铜兽头油灯吱吱然地烈烧,火势渐有加大的势头。

杨娃娃站着不动,凝望着他萧然挺直的背部,缓缓道,『我你不让我一个 人去,是不是?』

『是,我不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至少也是我陪你一起去!』

他的音色冰冷冰冷的,任是油灯的火光再大,也温暖不了帐内压抑、焦灼而冰 冷的空气。她缓步上前,从背后搂住他,把脸颊贴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的温度和 独有的气息,顺时,她觉得好安心好温馨,『我知道你不放心,可是,我相信他不 会对我怎么样的,再说,我们兵强马壮,还怕他不成?』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禺疆感受到她的柔软与抚慰,心中一暖,一种抽丝般 的爱恋情愫荡漾开来,湖中水草一般的浓腻,而音调却像铁一样冷硬,『呼阏揭儿 肯定计划好一切,就等着你去,他根本就不会放你回来!』

杨娃娃顺口接上,温言道,『那你就把我抢回来!』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他拿开她紧紧箍着的小手,转过身,扣住她的肩膀, 『我也不会让你有事!把你抢回来,我有把握,但那样不是太费力了吗?我们一起 去,我就不相信,呼衍揭儿会为了一个小孩子而不顾部民的生死!』

她心中一颤,估摸着禺疆会不会率领骑兵逼近呼衍氏部落,那样的话,岂不是 征战又起?她压下心中的焦灼,以柔和的口吻开口道,『不,不行,呼衍揭儿是一 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把他逼急了,瞳瞳会有危险的!』

『而且,你想想,如果我去一趟就可以把瞳瞳接回来,为什么一定要刀箭相向 呢?』

禺疆不自觉地加重手掌的力度,脸庞激动得由黝黑变得暗红,急急地冲口而出, 『可是,他一定不会放你走的,你明明知道,他对你』

她看着他,楚楚的眸光秋水中泛起一圈的痛意,『是,我知道,可是,你不相 信我吗?到现在,你还不相信我?』

他抚触着她的脸颊,望着她波动的盈盈眼眸,感受到她那诚挚的真切情意,一 时之间没了主意,『我相信你我只是不相信呼衍揭儿』

感觉到他的口风有些松动,杨娃娃立即追逼,『我保证,我一定回来!无论如 何,我一定回到你身边,即使他不放我走,我也有办法逃出来,你要相信我脖子上 的这颗脑袋!』

她的意思,他再明白不过,是的,以她的聪慧,要逃脱出来也不是一件难事。 如此看来,不答应她也不成了,如果呼衍揭儿敢动她的话,禺疆绝对不会放过他。

翌日,立即整装出发,麦圣率领一百骑兵、陪同阏氏快马加鞭地赶往呼衍氏部 落。禺疆目送她离去,渐渐地消失在碧绿草原的尽头,黑眸冷冽得有如千年寒冰, 对站在后面的洛桑吩咐道,『洛桑,吩咐下去,立刻召集骑兵,天黑之前在训练场 集合!』

三天之后,杨娃娃到达呼衍氏部落。远远的,距离部落的一百里之处,她看见 呼衍揭儿一队人马等候着,接近时,她勒马停止,看着他,他一脸的张望与期盼瞬 间转化为兴奋的笑意,清俊的眼睛已然不再清澈无痕,注满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光亮。

呼衍揭儿关切道,『你可终于来了!一路上,辛苦了吧!』

杨娃娃不理会,眨巴了一下眼睛,冷淡的眼风从他的脸面清冽地扫过,一抖马 鞭,甩向骏马,往前冲去。呼衍揭儿不以为意,干笑两声,策马跟上。

行至毡帐区,呼衍揭儿引领她来到酋长寝帐,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瞳瞳在里 面。她发狂般地冲进寝帐,只见毡床上躺着才一个多月的瞳瞳;她轻手轻脚地走上 前,坐在床沿,细细地观察着瞳瞳是否有损伤。天,三天的颠簸,一路风尘,瞳瞳 怎么禁受得住?

瞳瞳兀自安宁地沉睡着,鼻息轻缓,柔软的鼻翼轻微地翕动着;红扑扑的脸蛋, 小巧的鼻子,精致的嘴唇,吹弹可破的肌肤杨娃娃的心中,一股汹涌的母爱、 怜惜涌上心头,全身泛滥,真想把她抱在怀里,可是,又不忍心吵醒她的睡眠。

一道黑影自昏红的火光中覆盖下来,她知道身后站着的就是呼衍揭儿。一想到 让如此孱弱的瞳瞳劳累奔波就是他的杰作,不禁心头火起,忿忿地扭身站起来,却 没想到--

呼衍揭儿扯住她的胳膊,把她的身子带向怀中,紧紧地抱住她的腰肢和肩背, 手劲奇大;他的热唇,霎时倾探过来,犹如带着一簇簇的烈火,燃烧在她的腮边、 嘴唇、鼻子、耳垂,任凭她快速地左闪右避和激烈的扭动,仍是继续着日思夜想的 搂抱与亲近。

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他就想要她,可是,仿佛注定了似的,他就是无法拥有 她、得到她。他明明知道,她不爱他,她已经成为禺疆的阏氏,而他总是无法克制, 无法不去想她,无法控制盘旋在脑海中的念头:一定要得到她,无论她爱谁,无论 她会不会恨死自己,只要能得到她,什么方法,他都会去尝试。

杨娃娃挣扎着,两只手拼尽力气地推着他的胸部,压低声音,气急败坏地吼叫 道,『你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听到没有?』

『你这么讨厌我吗?』呼衍揭儿感觉心中一阵闷痛,流动着一股酸楚的漫流, 遂而无奈地撤离了自己满腔的热切,拉开上身的距离,重复道,『你真的这么讨厌 我吗?』

杨娃娃怒然地斜瞪着他,目光却是冰雪覆盖一般,『是的,现在我很讨厌你! 』她用力地推开他,走到木案边上坐下,径自倒水喝下。长途跋涉,又累又乏的, 她接连灌下三杯凉水;见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不知道开心个什么劲儿哟,调侃道, 『你这主人当的可真好,主随客便!』

呼衍揭儿俊奇的脸上有些暗重的影子,比较去年那个俊洒、傲逸的男子,多了 些风露苍涩之色;他的语气充满了期许,更多的是自我的调侃,『我更希望你成为 我呼衍部的女主人!』

而她亦是听出他话中的凄酸,淡然地看着他,诚恳的目光中抱了些许歉意,『 呼衍揭儿,可惜对不起,有些人,注定只能做朋友,有些人,注定是要纠缠一 生;即使没有他,我想我也不会嫁给你,如果伤害了你,我很抱歉,请原谅我的坦 白!』

呼衍揭儿感到前所未有的绞痛,身体仿佛已被快刀一分为二,痛得没有任何知 觉;他冷冷的一声嗤笑,音色也是极为冷淡的,『那么,请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时 候爱上他的?』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在某一个瞬间,也可能是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不管怎 么样,我已经打算嫁给他了,请你祝福我们,好么?』杨娃娃当然知道自己是何时 开始接受禺疆的,是如何被他的深情打动而逐步沦陷而情不自禁地爱上他,是瞬间, 也是日久生情,不过,她不能对眼前的男子太过残忍。

『我在草原上没什么朋友,算得上真正的朋友,也就你一个了,请让我有机会 珍惜你这个朋友,好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早该知道,禺疆一定会千方百计地迷惑她,女子的心, 都是柔软的,如果,如果,她留在自己身边,那么,她爱上的就是自己!呼衍揭儿 忿怒,懊悔,攥紧了心里的褶皱,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仍旧冷言冷语,『否则,你 会恨我,是吗?』

她轻轻地点点头,发现他平静的脸面之下,涌动着让人心惊胆颤的光色,即使 他极力克制,仍然可以看出他脸颊肌肉的微动和眸中清色的泛澜。

呼衍揭儿呆呆地看着她:她的体态略为丰盈,只是腰肢还是那么纤细,脸庞的 轮廓还是那般瘦削,尖细的下巴圆润了一些,剪水般的眸子风情楚楚,凝白的脸色 淡扫红云,婉然流香他见她羞赧地低头,亦是转开视线,收敛了脱缰似的心神, 『还是这样的好,以前瘦了一些,看来他对你很好!』

『是的,他对我很好!』杨娃娃轻声承认道。

他重又看着她,感觉她是那般的遥远,他们的中间,不止隔着千里草原--草 原是可以穿越的,而他,始终无法越过那虚无之中的无形屏障。他们互相望着,却 是相望冷,他觉得自己的热度在她刻意的冷淡之下,苦苦地挣扎着。

他心中无奈、既而凄冷,站起身,背向她,『如此,那就好!一路奔波,你也 累了,在我呼衍部多休息几天再回去吧!』

正值他跨步之时,突兀地响起婴儿嘹亮的啼哭声,惊散了帐中沉闷的空气,也 惊散了两人略为尴尬的心情。两人俱是一惊,立刻不约而同地奔至床前。杨娃娃小 心翼翼地抱起瞳瞳,坐在床沿,无限怜爱地哄着她,轻轻地摇晃着手臂,软言抚慰, 『宝宝不哭,宝宝乖哦!』

呼衍揭儿见宝宝一直啼哭不止,甚是着急,比当妈妈的还着急,『怎么了?怎 么哭了?宝宝哪里不舒服吗?』

『我想,宝宝是饿了吧!』

『饿了?』说着,呼衍揭儿拔腿就跑,神经兮兮地冲出寝帐,一溜烟就没影了。

她刚想叫住他,却已然来不及;她轻笑着,把右腿弯起来搁在床上,解开衣裳, 裸露出右边的乳房,捏了两下,让瞳瞳痛痛快快地吃饱喝足。顿时,瞳瞳停止了啼 哭,专心地填饱肚子,睁着清俏的眼睛,斜斜地看着上方的妈妈。

她轻手抚摸着瞳瞳的脑门,喃喃自语,『这几天,也不知道你吃的是什么,肯 定饿坏了吧!』

帘子一掀,白白的光亮倾泻进来,杨娃娃一惊,转首看去,原来是呼衍揭儿回 来了。他的手中拿着一样东西,随意地搁放在木案上,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我忘 了本来我想拿羊奶给宝宝吃的!』

原来他是用羊奶喂养瞳瞳的!她垂首,静静地答道,『哦,谢谢!』

倏然,呼衍揭儿的目光定在瞳瞳吮吸的小嘴上,接着慢慢地往上游移,定格于 凝白如玉脂的乳房上,久久地,无法移开。他的脑中,一阵火烧火燎,烘热了他的 目光,烤热了他的手脚,而且炙痛了他的呼吸这一刻,他的呼吸逐渐炙热、急 促这一刻,他有点羡慕瞳瞳!

杨娃娃抬首看他,惊觉他目光的落处,以及他痴呆、发愣的神情,心波惊起澜 澜,脸上泛开嫣红的涟漪,羞红了窘然的神色。她心慌慌地低下头,垂敛眼睫,仿 若无事般轻松。

而呼衍揭儿见此,奇异的眼睛里莫名地局促不安起来,俊奇的脸孔更加热辣, 身体内部奔窜着一股猛健的气流,却是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唯见瞳瞳瞪着乌黑的眼 睛,旁若无人地吮吸、吞咽,幼小生命的成长,是多么的蓬勃!

这个晚上,呼衍揭儿把酋长寝帐留给她和瞳瞳,然而,他辗转反侧,无论如何 都无法入睡,因为,他的脑海中浮沉着她的音容笑貌,刻在脑中一般无法驱除。

她就在自己的寝帐中安睡,离自己那么近,而他为什么就是不敢"下手"呢? 或许,他是懦弱的、优柔寡断的,然而,假如他真的强迫她,他会鄙视自己的禽兽 行为,他会痛恨自己,说到底,他是真的怜惜她,他要在完完全全地拥有她的时候, 真真正正地得到她!

因此,他披着一身璀璨的星光,蹑手蹑脚地溜进寝帐,只为了看看她和瞳瞳沉 睡的容颜、芬芳的呼吸。他蹲下来,凝神静气地盯着她们,一个是娇弱而惹人怜爱, 一个是清媚而让人痴爱可是,她们都不属于他,而是属于另外一个男人。

一想到禺疆,他那颗完整的心,猛然间被一只利爪揪住,随之分裂成碎末。那 种无法言喻的疼痛,一下下地敲打着他的脑门,疼得他抽气、顿住了呼吸。

瞳瞳瞳瞳瞳瞳长大以后,一定跟她阿妈一样美若天仙的吧!那时,会 有很多英雄环绕在她身边,最后,却只有一个男子,永远陪伴在她身边,拥有她的 爱那也不会是他,永远不会!

他的眼眶又酸又胀,眼睛刺痛得快要流泪他再也忍受不住疼痛的刺激,踉 踉跄跄地跑出寝帐,丝毫没注意到黑暗中的一双眼睛,目送着他悲伤的背影。

浓夜恢复死一般的平静,杨娃娃睡意俱无。其实,她觉得很累很累,毕竟刚刚 诞下双胞胎,身体已经复原,却容易疲累,加上三天的马背颠簸,一挨上床,就沉 沉入睡。不过,她的警觉性很高,自呼衍揭儿的脚步声在帐口出现,她就惊醒了。 因此,他的一举一动,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沉寂中,响逸出一声轻叹,飘渺得好似幻觉。

她始终不明白,呼衍揭儿劫走瞳瞳到底为何呢?只是要见她一面?只是这么简 单吗?听他的口气,他并非不放她回去,可是,她总感觉太过顺利,冥冥中似乎有 什么地方不对,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了!

以防夜长梦多,她决定,后天就回去!

第二天,她跟呼衍揭儿提起,说明天整队出发。此时,呼衍揭儿坐在低矮的木 凳上,别扭地拐着双肘抱着柔软无骨的瞳瞳,右手食指清淡地拨弄着她玉嫩的脸蛋, 逗着她,脸上挂满愉悦的微笑。而一听到杨娃娃的话,顿时撤去所有的欢悦,面色 沉谙。

『不多休息几天吗?』他的话语听不出情绪的波动。

杨娃娃自是知道他肯定心里不爽,不过,又能如何呢?她不能让禺疆等得太久, 再说,也不放心儿子头曼呢,同样是早产儿,身子骨都非常虚弱。

她微微一笑,嘴角流过一抹母亲式的焦虑之色,『你也知道,瞳瞳不足月就出 生了,不容易养活,要非常的小心谨慎,不然』

呼衍揭儿盯凝着怀中的瞳瞳,停滞了好一会儿,才缓慢道,『我明白,瞳瞳这 么脆弱就让她横穿草原,奔波劳苦,我也很不忍心好吧,明天我送你们一天, 你今晚好好休息!』

他把瞳瞳抱还给她,深炙的目光停留于瞳瞳可爱的粉脸上。瞳瞳的小手紧紧地 握住,当他的食指拨弄着小手时,瞳瞳居然微微张开小手,适时地握住他的食指。 他开心地笑了,清俊的眼睛柔和地弯成一种天真与满足。

他温柔地笑道,『宝宝好像挺喜欢我的,一看见我,就笑得很开心。』

杨娃娃也发现了,瞳瞳对他确实特别,不是笑呵呵的,就是亲昵的神态;而她 更加奇异和玩味的是,呼衍揭儿看着瞳瞳的目光,如水的温柔,如火的炙热,深深 的怜爱,还有浓浓的别样意味,仿佛,瞳瞳不再是不足两个月的婴儿。


分类:秦汉历史 书名:匈奴王妃 作者:端木摇
匈奴王妃| 秦汉历史

《匈奴王妃》第23章 求亲


不日,新酋长即位的仪式、在方形广场上举行。议事大帐正前方,排开一长列 的供桌,献上牛、马、羊三牲和各种瓜果,祈求天神和祖先保佑挛鞮氏部落的每个 部民生活安康,佑护挛鞮氏部落在新酋长的带领下,草场富饶,牛羊成群!

在神巫们的击鼓奏乐中,禺疆酋长头戴白狐皮绣金锦帽,身穿青色缎袍,腰系 饰有獬豸的宝带,外罩白色大裘,足登牛皮战靴,显现出浓重的华贵之风,更加展 现出大部落的英武气概和威重气象;他威风凛凛地走到供桌前面,面朝东方跪下来, 向天神和祖先虔诚地膜拜!

所有部民,恭敬地祝贺、跪拜,挛鞮氏部落新一代的酋长,诞生了!

他遥望天际,仿佛要望穿天空,心里默念:禺疆的时代,从这一刻开始!请天 神和祖先佑助!

唯一的遗憾是,他不能在这个登位仪式、这个激动的时刻,跟深爱的女人分享。 他要在仪式上宣布:我的阏氏,就是杨深雪!但是,她怎么着也不同意,她不说理 由,只说时机尚未成熟。

登位仪式结束后,禺疆酋长宣布:伦格尔为左大将,统领三千骑兵;塞南为右 大将,统领三千骑兵;麦圣为护卫队长,黑色陌为副队长,还提拔了一些千骑长、 百骑长而剩下的九千骑兵,禺疆亲自统领。

接下来,摆开欢乐的宴席,全民欢庆!

杨娃娃仍是护卫打扮,站在人群中、遥遥地望着他,霸气的他,已然闪现王者 气度的他,亲近而又遥远的他她知道,因为她无意说出的那些话,他正在一步 步地朝着目标努力,而现在,他实现了第一步。可能,他本来就是胸怀大志的草原 英雄,并不是因为她的激将才付诸行动,可是,他到底怎么想的,她并不知道!

她只知道,他、已经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上,或者说,一个男子,伤害过她、 霸道温柔、深情如海的男子,已经成为她生命中心之所系、时刻牵念的人。

眼底流泻出的柔情,醉红了她凝白的脸颊,一抹嫣红宛然可爱。

不只是她,爱宁儿的心中,亦是满满当当的,那双桃花眼,因着欢喜之情,而 更加的媚韵无边。只不过,她没想到丘林野的举动如此高调。

翌日,丘林氏部落的酋长丘林基泰到达挛鞮氏部落,祝贺新任酋长登位。禺疆 在议事大帐接待了他,摆下丰盛的酒席,乐声清扬,歌舞风艳。一口硕大的银盘, 稳立于酋长主座的正下方,叠垒着的黑炭燃烧的声音轻微而响,仿佛两方部落的弯 绕心思;跃动的火光,辉耀在每个人的脸上,显得红光满面、笑容可掬。

帐外寒风肆虐,帐内温暖如春。

杨娃娃端然站立在他的斜后侧,旁边是洛桑、麦圣;在座的还有伦格尔、塞南 等人,余下的就是丘林氏部落的随行人员了。她看见丘林野与他父亲坐在一起,一 副志在必得的神色,挺直的身板彰显出曜景的正气。

丘林基泰40岁上下,长相平淡无奇,比起儿子的粗放容貌,稍显狰狞之态,却 透射出一股领袖的爽朗之气。他痛快地灌下一杯烈酒,冲着禺疆道,『禺疆兄弟, 我丘林基泰是个爽快的人,就不废话了,今天,我是替我儿子求亲来了!』

杨娃娃甚是惊讶,想起那天的风雪之中、丘林野狂野的表情、狠辣的话语,如 今,他是要应证那个誓言了;然而,他的手段就是求亲?他应该很了解爱宁儿的个 性,他越是用强,爱宁儿越是反抗到底的

禺疆微微一惊,丝毫也没有想到丘林基泰的目的竟是求亲!胸中烈烈而动,猜 想着他们看中的到底是哪个姑娘;如果是一般女子,何必兴师动众地祝贺和求亲? 难道是爱宁儿?

他挥退歌舞表演,温和地一笑,语调煞有气势,故意问道,『不知道丘林野兄 弟看中我部落哪个姑娘?』

『野,你自己跟禺疆酋长说!』丘林基泰不回头,径自豪爽地扬手呼喝。

丘林野点点头,站起身,浓厚的眉眼正是风华正茂,『禺疆酋长,我要娶立脱 酋长的女儿爱宁儿居次为阏氏,请您答应!』

『哦,是爱宁儿!』禺疆微红的脸上疏散开一种浩浩的诡色,扬眉道,『我哥 哥立脱把唯一的女儿托付给我,我当然会好好安排爱宁儿的婚事!』

丘林基泰额头上的皱纹犹如圈圈水纹扩展开来,激动道,『这么说,禺疆兄弟 是答应了?好,太好了--』

『别急,别急--基泰酋长,虽说我现在是挛鞮氏部落的酋长,但是我哥哥的 女儿这么说吧,总得她愿意才行啊!』禺疆故意的面有难色,口气也是牵强的, 『伦格尔,你觉得呢?』

『丘林野兄弟为人豪放,弓马骑射一流,说不定再过几年就是丘林部落未来的 酋长,看中爱宁儿居次,理当是她的幸运,』伦格尔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精锐的 小眼流荡开一股傲然的波流,『不过呢,居次正是如花盛开的时候,我们挛鞮氏部 落也不是没有英勇男儿,追求的英雄,怕是不少啊!』

禺疆扫了伦格尔一眼,嘴角处悬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轻笑,随即正经道,『基 泰酋长应该理解,我也是很难做啊!万一处理不好,部民们不就怪我这个做叔叔的 故意为难居次吗?』

两人一唱一喝,把丘林基泰唬得一愣一愣的。丘林基泰是一个肠子一通到底的 莽汉,听不得这些弯弯绕绕的话,不耐烦极了,粗声道,『到底怎么一个说法,禺 疆兄弟给我一个明白的,成,十天后就把婚礼办了,不成,我们马上就走!』

禺疆呵呵地笑开,『基泰酋长是豪爽之人,好,我就直说了,这事呢,我得问 问爱宁儿的意思,不过,我本人当然很愿意挛鞮氏和丘林氏结成好事,一定尽力促 成好事,酋长请放心!』

禺疆要问问爱宁儿的意思,那丘林野还有希望吗?他就是知道爱宁儿不会同意, 才央求阿爸上门求亲的,只要禺疆酋长同意,爱宁儿反对也没办法了。然而,禺疆 的态度居然如此的模棱两可,这下,他着急了,叫道,『阿爸--』

丘林基泰哪会不知儿子的意思,必要的时候,可以抛出一些充满诱惑的条件或 者点到为止的威胁,『我知道现在的挛鞮氏部落拥有一万五千骑兵,已经远远超过 我丘林氏部落的一万骑兵;禺疆兄弟,我把话说在前头了,立脱已经死了,部落联 盟的单于,就必须重新推选;除了挛鞮氏部落,须卜氏部落和丘林氏部落,也是大 部落!』

伦格尔粗豪的脸上笑眯眯的,却暗藏讥讽,貌似心不在焉地说,『前两任单于 都是我挛鞮氏部落的酋长,基泰酋长,你的意思是,明年重新推选,须卜氏部落或 者丘林氏部落,将会取代我挛鞮氏部落吗?』

原来,丘林野求亲的筹码,就是部落联盟单于的推选;大大小小十个部落,如 果有人蓄意搞鬼,禺疆要夺得单于之位,很有可能的、胜算不大。如此想着,杨娃 娃心下怆然,不知道禺疆最后会怎么处理丘林野的求亲。

丘林基泰横着浓眉,响当当地说,『只要是英雄,都可以当单于;如果爱宁儿 居次嫁给我儿做阏氏,我保证,在推选的时候,我丘林氏部落一定支持挛鞮氏部落! 』

『那如果我们不答应呢?』伦格尔直言不讳地问道。

丘林基泰怒睁双眼,原本有点突出的眼球,显得更加突兀与恐怖,恶声道,『 果真这样,就不要怪我丘林基泰与挛鞮氏部落为敌!』

丘林野细细观察着禺疆的反应,希望他会迫于这个威胁、或者说念于这个利好 条件而答应他的求亲。

伦格尔哈哈哈地大笑,狂啸出胸中的冷嘲与不屑。

银盘中,哔哔燃烧的火光红艳艳的,惹得每个人的唇色稍作流红,更惹得伦格 尔的脸面仿佛饮血一般,嗜血得可怖。

禺疆黑眸中的清晖飒飒地摇荡,安抚道,『基泰酋长,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 慎重考虑的!既然来了,大老远的不容易,应该在我部落多呆几天,到处看看;我 立刻吩咐下去,为你们准备毡帐,明天呢,我就给你们一个答复,酋长觉得可以吗? 』

『不可以!』

嫩脆而又恨恨的叫声,从帐口传进来。众人转首看去--应声而来的,是大红 锦裘的爱宁儿,滑腻的脸蛋因为寒风的刮扫、而弥散开一抹晕红。

乍见娇媚的爱宁儿,丘林野激动之下,忘记此刻身在议事大帐,而且众目睽睽, 竟然起身奔至她的面前,无视她脸上刻意流露出来的嫌恶表情,抓住她的两只小手, 兴奋道,『爱宁儿,你来了!今天你好美啊!』

丘林基泰摇头叹气,这个儿子,他是怒其不争,拿他没办法!对一个小女娃儿 迷恋至此,而且被她吃得死死的,还能干啥大事?指望他接任酋长之位,恐怕是不 太可能了!

众人面前,特别是心爱的禺疆叔叔面前,被别的男子抓住两手,爱宁儿研丽的 脸上更加红艳,立刻愤然地挣脱开他的抓握,开启朱唇,傲然的神色流曳出来,『 我美不美,关你什么事!』

『爱宁儿,不可以这样!』禺疆低声叱喝。

爱宁儿走上前,眼睫轻轻颤抖,柔婉的声音中自有一种坚决,『禺疆叔叔,我 不要嫁给丘林野,我不嫁!』

前一阵子,因为再次丧亲的伤痛,爱宁儿沉寂在自己的世界当中,鲜少出来走 动,也不来"骚扰"她的禺疆叔叔了,直到昨天的登位仪式,她才展露欢颜。杨娃 娃自是很明白爱宁儿的心思,不喜欢的人要娶她,喜欢的人却拒她于千里之外,她 的情感之路,势必相当辛苦;她如此任性、情感如此热烈,不知道何时,她才能幡 然醒悟!也或许,醒悟之时,已经晚了!

伦格尔站起身,故意饶有意味地劝慰道,『爱宁儿居次,丘林野兄弟说不定就 是丘林氏部落未来的酋长,嫁给他就是酋长阏氏了,不会委屈居次的!』

爱宁儿睁着桃花眼,怒意横生地瞪着伦格尔,凌厉地似乎要剜出他的眼珠子, 不一会儿,方才恨恨道,『要嫁你自己嫁,我是绝对--不会--嫁的!』

『爱宁儿,不许胡说!你先回去!听到没有?』禺疆严肃的口气,不怒自威, 凛然的脸色不可侵犯!

也只有禺疆才能制服得了她!爱宁儿明白,禺疆叔叔已经发怒了,此刻再说下 去也无用,于是毅然转身,忿然的姿态异常决绝,站定在丘林野面前,凑近他的脸 孔,剜割着他的眼睛和意志,抑扬顿挫地挤出嗓音,『听清楚了,我、死、也、不、 会、嫁、给、你!』

话毕,怒气腾腾地冲出大帐,一团火焰般消失在众人的眼前;扬掠而起的锦裘 衣袂,旋起一股清冷的风,横扫在丘林野的身上、脸上,他只觉胸口一凉,脸颊处 就像刀锋划过,生生的疼!流散在他周边的香氛,属于爱宁儿的独特香氛,无处不 在,让他深深陶醉,却又永远都抓不住!

杨娃娃不由得赞叹道,太帅了!太酷了!爱宁儿居然有如此敢做敢为的一面, 厉害!实在厉害!要说服爱宁儿,恐怕比登天还难!而如果让丘林氏部落无功而返, 他们能咽下这口气吗?这件事,似乎并不容易解决!

禺疆的脸上飞掠过一抹尴尬的流绪,深深叹息,不好意思地看看丘林基泰,转 向丘林野、无可奈何道,『爱宁儿太任性了,丘林野兄弟不要放在心上!不过,我 希望你再次慎重地考虑一下,是不是真的要娶爱宁儿,你也知道,爱宁儿--』

丘林野打断禺疆的话,醇厚的嘴唇用力地抿了一下,虔诚而坚决地说,『酋长, 不用考虑,我要娶爱宁儿,您一定要答应!』

即使抓不住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氛,他也要抓到她这个人!

『禺疆兄弟,说实话,如果不是野太固执、一定要娶爱宁儿,我一点儿也不喜 欢爱宁儿那任性、无礼的样子!』丘林基泰竖起眼睛,都成三角形了,气愤的脸面 充满了不屑。

伦格尔又是一阵大笑,『基泰酋长,年轻人的事,我们老了,怎么会懂呢?而 且,爱宁儿居次自有她的可爱之处!』

『基泰酋长,路上劳累,我先吩咐下去,为你们安排毡帐吧!麦圣,吩咐下去! 』禺疆看着丘林父子,不让他们开口说话,俊豪的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放心, 我一定会劝爱宁儿的,直到她点头答应!』

丘林氏父子只好先行住下,等候明天的消息!

只有杨娃娃了解,禺疆的这种笑容,是多么虚伪、狡诈!

这天晚上,真儿帮阏氏整理好禺疆的酋长营帐之后,退出营帐;杨娃娃也跟着 退出来,走了两步,回头瞄了他一眼--他坐在矮凳上,趴在雕有简单动物纹饰的 木案上,似乎已经睡着了。今天,他太累了吧!要不要叫醒他、让他到床上睡?嗯 算了,他自己会醒的。如此想着,她轻轻地叹气,还没走到帐口,就听到突兀 的一句话。

『你去哪里?』其实,他根本没有睡着,他只是在想某些事情。

呵!原来假装睡着了!她摆摆手,示意真儿先回去;转过身来,笑得粲然,柔 声道,『你累了,到床上休息吧,坐在外帐会着凉的!』

他抬起头,眯着黑眼,朦胧、诡魅的目光包裹住站立在暗影中的她,不让她有 所逃避,不悦地重复道,『你要去哪里?』

银盘里金红的火光漫漫而动,光线流离,漫溢到他的脸面,蒙上一层孤单的光 影。影影绰绰光色中的男子,是如此的强大而孤单,如此的豪野而清澄。

这一瞬间,她心中的那根情弦,激烈地颤动听闻他责问的语气,她微微皱 眉,不解道,『我回帐休息』

禺疆没有说话,胳膊肘搁在膝盖上,脸上的表情悠而漫,招招手让她过来。她 不假思索地走过来,披着一身的鎏金碎影缓缓地走过来,曼妙而动,流光摇情。

他搂过她的纤腰,抱她坐在大腿上,把头枕在她的细弱肩膀上,深深地呼吸着 她的味道,『这里就是你休息的地方,还想去哪里?嗯?』

她听黑色陌说,只有酋长的阏氏,才能住在酋长营帐,而她,并不是他真正意 义上的阏氏,她没有资格。她搂抱着他的肩膀,悠然道,『这是酋长营帐,我-- 』

『我不舍得让你孤单一个人,你舍得吗?』他深情的话语绵绵地响在耳畔,似 是无声的控诉,又似缱绻的追问。

千丝万缕的情愫缠绕着她,她没有回答,推开他的肩膀,望进他的眼眸深处 他眼中的波流仿似一江潮水,夜幕下带着点点繁星漾荡而来,粼粼浮动,随波千 万里,很辽远,很广阔,一如他的用情她情不自禁地合上眼睫,猝然之间,他 的热吻飞落下来辗转而至鼻尖、双颊、侧颈、耳垂

他不是霸气、睿智的酋长,她也不是聪慧、桀骜的女人,他和她、都是寂寞的 人,都有一颗寂寞的心,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抚慰。

禺疆急急地刹住体内蠢蠢欲动的刚猛血气,双手揉着她颈间的乌发,『丘林氏 求亲,你怎么看?』

杨娃娃乌黑的眼珠微微扫过,曼声道,『我没什么看法!』对于她,这是一个 很敏感的话题,他虽然不至于试探她,不过,这种事情,罢,她还是不要插手!她 看着他,启唇而笑,『你是大部落的酋长了,这种事还需要问我这么一个小女子吗? 』

『别人怎么想,我不在乎,我只在意你的看法!』他和悦地笑开,手指关节轻 轻点着她的青娥,『我想知道--你这里最真实的想法,嗯,告诉我!』

她眉心一动,美眸中灵光一闪,荧荧光转,取笑道,『我记得你说过,你不喜 欢聪明的女人,哈,对了,你是这么说的:我会让你是我理解的那种女人!你不记 得了吗?』

『看来,我以前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他怅然地叹气,溺溺地瞅着她,昂声 道,『不过,你还是你,并没有成为我理解中的那种女人!』

她撅起芳唇,『但是你还说:你只能是我的女人!这句话,你做到了!』

这么说,她承认她是他的女人了?不过--他的眸色立刻紧致,沉厚的嗓音, 竟自丝丝地颤抖着,胸腔里的心,也悬了起来,『你不想成为我的女人?』

『刚开始的时候,我当然不想了,』眸中的琉璃光色兴然脉动,她嫣然一笑, 右手轻轻抚摸着小腹,好似无奈地嘟嚷道,『现在--宝宝都有了,我还能怎么样? 』

她狡诈的诡色丝毫不差地落入他的眼中,他的嘴角轻轻地向上扬了扬,又扬了 扬,调侃道,『嗯你可以带着我的宝宝,嫁给别的男人!』

经常听她"宝宝"的叫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也说习惯性的说"宝宝" 了!

哼!一个呼衍揭儿,他就酸成这样,原来男人也小心眼的,而且是记忆深刻、 时不时翻出来晒一晒的那种她芳唇一翘,扬起尖峭的下颌,俏皮而笑,『我才 不要呢,我要生下孩子,然后把孩子丢给爸爸,我这个妈妈呢,就跑得远远的,哈 哈』

他蓦然地攫住她的嫩唇,语笑流连,低低地嗓音,似是郑重的誓言,『你永远 也跑不掉的』

因为,他相信,她是在乎他的,虽然她没有说过喜欢他、爱他的话语,可是, 在挛鞮氏部落的这段日子,他能感受到她对他的情怀、对他的依偎她在他的怀 里,有时候灵动俏皮,有时候温柔如水,有时候滟滟怀情,有时候热辣如火千 娇百媚的她,千姿百态的她,都是她--他的雪,深深爱着的雪他的感觉很敏 锐--雪,已经慢慢地爱上他。

你永远也跑不掉的情动之时,她的心神一阵滞涩;从微睁的眼睫缝隙中, 瞄见他朗健的眉宇间渗透而出的濛濛情意,他眼波中的自己,也是那般沉迷、沦陷, 正是那种沉醉于情爱之中的女人情态,顿时,她浑身一个激灵,即刻明白了一个事 实:她是爱他的,她的心,完完全全地接纳了他。嗯,她不想离开他,好想好想和 他在一起,每时每刻

杨娃娃被他拨弄得七晕八素,濒临丧失思考能力的境地,然而,她知道应该立 刻停止她扯住他的耳垂,扳开他的脑袋,低哑的嗓音微力地娇喘,『呃你 打算怎么处理求亲这件事?』

『嗯,实在有点难办!』他敷衍地呢喃着,抓住她两只不安分的爪子,炙热的 湿唇点染着她滑嫩的侧颈,喷出灼灼的气息,『不答应,丘林氏就会成为最大的绊 脚石;答应了,我担心到时他们以爱宁儿为要挟』

『在推选单于的时候,以爱宁儿要挟我们?丘林野应该不会这么做的!呀,好 痒呢』她娇笑一声,闪躲着他的热情。

禺疆的双掌夹住她的双肩,微眯的黑眸变成一条狭缝,嘴角弯弯地挑起,『丘 林基泰是一只老狐狸,况且,部落之间,违背盟约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居次,您不能进去!』帐口传来值班护卫黑色陌恭敬的声音。

杨娃娃悚然一愣,条件反射地起身下来,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衣服,摆弄好 长发、戴好帽子,一边看向仍然沉醉当中的他、逐渐地冷凝起脸孔,眼睛也锋锐了 起来帐口再次传来--

『你敢拦我?滚开!』蛮横的怒喝声,很熟悉。

爱宁儿愤怒地冲开帐帘闯进来,进入眼帘的,正是站立在雕花木案旁边的禺疆、 离得很远的杨娃娃,感受到的,是帐中昏黄的火光,暧昧的气氛,以及两人之间某 种很不寻常的暗流涌动。爱宁儿直觉他们两个有点怪异,却又说不出哪里怪了。

一时之间,爱宁儿竟自不语,静静地凝望着禺疆。

禺疆的额际,闪烁着晕黄的光亮,却是冰凉的,并无一丝温度,『我已经跟你 说过了,没有我的允许,不可以随便进来!』

爱宁儿的冶容在黯淡的火光照耀下,绯彩生姿;不理会他发作的怒气,坚定地 说,『禺疆叔叔,我不要嫁给丘林野!』

他的脸上,泛起一丝笑容,眼睛中却无一丝一毫的笑意,淡淡的口气含了一点 刚硬,『这件事,由不得你!』

爱宁儿的桃花眼,熠熠地风韵缠绵,娇怜的声音无比勾人,『禺疆叔叔,你不 知道吗?我根本就不喜欢丘林野,我喜欢的是你呀!』


分类:秦汉历史 书名:匈奴王妃 作者:端木摇
匈奴王妃| 秦汉历史

《匈奴王妃》第25章 惊涛骇浪


休息了三日,杨娃娃觉得神清气爽,连续几天的奔波劳累,亦是尽数扫空,只 觉得浑身是劲儿,心情也大为开朗。这日,瞳瞳躺在床上午睡,她坐在床沿抱着头 曼,轻声软语地哄着儿子睡觉,这个调皮的小家伙总算是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

禺疆掀起帘子走进来,刀削斧刻般的脸孔无甚表情,不喜也不怒,也不看她一 眼,自顾自地坐在床沿,仔细地看着瞳瞳的睡容。

她觉得很是莫名其妙,三日来他都是这个德性。那天,他在挛鞮氏部落之外两 百里处接她,满是欢喜的神情,晚上就换了一副嘴脸,从此就板着一张冷脸,寡言 少语,更别提正常的亲近了。同在一个帐中进进出出,两人却是形同路人,互不关 心,可有可无。

她把头曼轻轻地放在床的另一头,盖好毯子,站起身,探究性地看着他,好一 会儿,无奈地叹气,曼声道,『我有话跟你说!』走了两步,吩咐真儿道,『真儿, 好好照看!』

真儿细细的声音很是悦耳,『阏氏放心,我一定会小心照看的!』

禺疆再看了一眼一双儿女,跟着她回到酋长寝帐。他非常清楚,她是忍受不住 了,正好,他等待的就是她的自动投降。

酋长寝帐。青铜油灯幽幽寂寂地燃烧,蔓扬起一道道淡淡的黑烟,消散于空气 中,仿似无形的硝烟,只觉压抑,不见其形,却给人一种乌云满天的抑郁之感。

杨娃娃猛地转回身子,急躁地叫道,『你到底怎么了?对我有什么不满,你直 接说出来好了!你总是板着一张臭脸,你知不知道别人会很不爽的!』

『那你就不要看!』他扔下一句气死人不偿命的话,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木凳上。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涨满了污浊的空气,以及火爆的怒气,不过,她 又缓缓地呼出来,排空了所有的火气,咽下所有的怨气,斜着目光瞪着他,『你存 心要跟我吵架,是不是?』

禺疆轻扯着脸皮,眼睛中升腾起戏谑的笑意,『好像是有人找我说话的!』

『早知道这样,我就多玩几天,这么急着赶回来干什么,某些人又不会领情! 』杨娃娃忍无可忍,愤怒地剜了他一眼,怨恨的眼风扫过他的脸面的那一刹那,她 的眼睛开始酸涩,有一种叫做悲伤的液体即将冲决而出。

她迅速地跑向帐口,不想再待在这个压抑的帐内;虽然她很想知道为什么会变 成这样,为什么他变得如此冷漠,可是,她更不想在他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不 想再忍受他的冷言冷语

掠过他身旁的瞬间,她的胳膊被他生硬地扯住。她用劲地甩开仍是没有甩掉, 音色是极度的钢硬,『放开!』

听闻她声调中的哭音,他心中蓦的抖颤,转过身,双手抚住她软嫩的粉腮,看 着她盈盈欲坠的泪珠、楚楚动人的光华,内心的激荡软化了他脸上的冰霜,浮现出 无奈、怆然的光彩。他看着她的眼泪从眼眶无声地滑落,一双水眸忧伤地睁着,任 凭泪水泛滥他所有的伪装顷刻塌陷,所有的冷漠与僵硬顷刻灰飞烟灭,再也无 法抑制决堤的潮水,轻轻地,拥她入怀,涩涩地道,『不要哭了,是我不好,是我 不好』

她顺势抱住他的腰,把脸蛋埋在他的肩膀上,一下一下地抽噎着,连日来的委 屈与悲伤再也无法禁止,潸潸滚落。

这是第一次,她在他的怀中哭泣。他悲哀地想到,他再一次伤害了她,她的外 表与内心很坚强,可她毕竟是女子,也有脆弱、无助的时候,就像此时,她就是一 只受伤的小白兔,等着他疼惜与抚慰。

他轻揉着她软香的发丝,嗓音异常的无措、慌张,『是我的错,不要哭了,好 不好?』

她吸吸鼻子,鼻音粗重,撒娇道,『你什么事都不跟我说,无缘无故地欺负我 』

禺疆低了姿态,沉了音调,安慰道,『好,我保证,以后我不再这样了,好不 好?』

他扳开她的肩膀,轻轻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凉唇轻触着发颤的眼睫,滑过潮 湿的鼻尖,细啄着泪腮一寸一寸的温柔,尽数化在他轻柔而温暖的泪吻中。

杨娃娃的心中,暖暖一荡,随着他生涩而情意盎然的轻触微温,已经停止的酸 意,复又涌上鼻尖,眼眶有些胀胀的痛。她想,或许,他不是故意的,正因为如此, 才表明他是在乎她的。

他略一定神,脸色郑重,唇角却是笑色无边的,『你没有话要跟我说吗?』

『什么话?』她扬起眉睫,幽声回答,心中实在不明白,他要她说什么呢?难 道这就是他变得冷漠的原因所在?

禺疆的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敛聚起沉沉的眼神,深深地望她,再次非常严重地 问道,『你真的--没有话要跟我说吗?』

『你到底要我说什么嘛?』杨娃娃审视地看着他,雾气弥漫的眼眸跳跃着两簇 昏红的火焰,静沉地燃烧,『难道你这几天发神经,就是因为我没有跟你说你想听 的话?』

见他不语,她不由得怒从心起,眉目间蕴起不快之色,『但是,我又不知道你 想要我说什么,你直接问我不就行了,你堂堂一个大男人,有什么话不能直接问的, 把我弄哭了,你很开心是吧!』

被她噼噼啪啪地一顿数落,他无言以对,哑然地看着她,眸中情深意切,遂而 勾住她的后颈,压向自己的肩膀,痛声道,『是我不对,我不该这样对你』

她软依在他的胸前,忽然觉得如此的温暖与踏实,『算了,你想知道什么,现 在可以说了吧!』

禺疆没有回答,只是勒紧她的腰肢。

她觉得奇怪,脑子飞快地思量着:他想知道的,肯定是有关她在呼衍氏部落两 三天发生的事情,特别是她和呼衍揭儿的事情一百骑兵当中,肯定安排有他的 心腹,自会把她的一举一动报告给他。她一惊,既而胸中一凉,笨啊,之前没有想 到呢?他是要考验她的呵,要她诚实地自动坦白,而她回来之后什么都不说,他当 然怀疑,当然生气,当然摆出一张臭脸给她看了!

她故弄玄虚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顺利的回来?』

他仍然无语,杨娃娃抬首看他,尖厉地责问道,『你不相信我?你是不是认为 我跟呼衍揭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不是?』

『我相信你可是他们说你和他单独待在他的寝帐里!』他的音腔,越 来越凝重,仿佛是从胸口夹带着杀气跳蹦出来的。

她斜睨着他,板起娇颜,冰冷了声色,轻嘲道,『你以为别人都像你那样,就 会霸王硬上弓?』

『霸王硬上弓?』禺疆斜瞪着黑眼,逡巡着她冷嘲而薰红的脸色,玩味着这句 话是何意思,接着,喜上眉梢,激动地喊道,『他真的没有碰你?没有--对你怎 样?』

『没有!』杨娃娃的眼眸清澈见底,摇摇头,同时也甩掉告诉他真相的念头。 呼衍揭儿抱过她,在半夜偷偷摸摸地握着她的手,吻着手背,但也仅仅是搂抱和手 背,那又如何?再说,禺疆肯定不会忍受得了的,那还不如不说。那么,就让她把 这个秘密压到心中的最深处吧!

听闻她斩钉截铁的否定回答,他隐去心中的疑虑,亲吻着她的青娥,低声道, 『我不该怀疑你!』

她扬起娇红的脸庞,媚若风流地讽刺道,『你以为我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你吗? 』见他拔高浓眉、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她神秘一笑,婉声道,『你要好好的补偿 我!』

他揉挲着她的乌发,卷起一绺发丝把玩着,朗朗笑道,『好,我答应你,怎么 补偿?』

她的回答,她的神色,让人不得不相信,她与呼衍揭儿没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可是,他总觉得,以呼衍揭儿的个性,劫走瞳瞳,引她赶往呼衍氏部落,肯定大有 用意;而她如此顺利地回来,确实让人不解。难道呼衍揭儿就只是为了见她一面? 三日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呼衍揭儿的用意。

杨娃娃在胸口顿下一口气,手心热得微微发汗,脸颊亦开始升温,眼眸一眨不 眨地盯着他,『我说过,我要嫁的人,不是一个普通的男子,不过,你是不是一定 要达到我的要求,等到你成为我所说的那种人,才会娶我?』

对于她的主动提问,他微微一惊,顺口接下道,『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当初,他震惊于她高远的抱负与不切实际的要求,怀疑这只是一个拖延的借口, 不久他就确定她的心意,然而却感到无尽的压力;他登上酋长大位的那一天,他幻 想着成为部落联盟单于的那一天,幻想着统一大漠南北的那一天,更加幻想着她与 他一起统率大漠铁骑、称霸草原的那一天,他要把整片草原献给她,作为他娶她的 无上荣耀,让她成为天神佑护的草原女主人!

现在,她自己提出来,到底是何用意呢?从呼衍氏部落回来,她就提出这个事 情,他觉得很是奇怪,是不是发生了某些事情,促使她再次提出来他的心中聚 集着越来越多的疑问,却始终无法解答。

她拿下他的两只手掌,两人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孤涩的目光从他的耳旁擦 掠而过,自嘲地轻笑,神色幽远,『没错,只不过,你一定要坚持的话,我只好嫁 给别人了!』

自从生下两个孩子,她就一直想着一个问题:嫁,还是不嫁?答案很明显,她 爱他,不想离开他,结发相伴,生死相随,在这片辽阔的草原上天荒地老。嫁他与 否,对于她只是一个形式问题,对于他,却是一个象征性的、意义重大的事件,而 最关键的是,她的"高要求"让他不再轻易的要求她嫁给他,而只是耗费全部心力 地一步步达成她的目标。

如此,他不说,她自动提出来,有何不可?真的爱一个人,又何须介怀是谁先 提出婚姻大事!

『那不行!』禺疆猝然地搂住她,惶惶的语气无比焦灼,突然地收拢双臂,欢 喜地看着她,好似永远看不够似的,『好,我立刻吩咐下去,过几天我们就举行大 礼!』

只要她愿意嫁给他,什么事都不再重要,所有的疑虑,自会慢慢浮出真相 最重要的,是她即将成为他的阏氏!

她的容色淡匀如常,在火光的耀映下,约婉的脸颊上隐约的光华闪闪烁烁,肤 如琉璃,清透莹靓他看得呆了,打横抱起她,往毡床走去

四月二十八日,举行大礼。这天凌晨,太阳升起的庄严时刻,酋长要把盛装打 扮的阏氏正式迎进酋长寝帐,因此,凌晨之前的整个晚上,杨娃娃根本无法休息。 大红嫁衣,梳妆打扮,描红扫娥,在女巫、真儿和四个婢女的帮助下,总算在皓天 薄亮之时,准备就绪。

凌晨时分,整个部落处于沸腾状态,方形广场上人山人海,火焰齐放、烈烈腾 烧。部民们都等待着那个隆重的时刻和过程--酋长,将会从某个寝帐中接出阏氏, 引领着阏氏,来到议事大帐前面,跪拜天神和祖先,接着绕着方形广场行走一圈, 然后带进酋长寝帐。

杨娃娃站起身,伸展双臂,婢女们从袖口开始,套上鲜红色曳地绣金锦缎披袍, 整理好一切服饰。真儿退开几步,上下打量着她,乖笑着惊叫道,『阏氏好漂亮啊! 酋长见了,肯定大吃一惊!』

一个婢女道,『阏氏是我们见过的最漂亮、最亲切的阏氏,我听阿妈说,大家 都很期盼着阏氏嫁给酋长呢!』

杨娃娃轻笑着,这时,帐外传来一声洪亮的喊声:酋长到!

她转过身子,略略站定、正巧看见,大红毡帘从两边掀起;禺疆举步进帐,在 看到她的那一刹那,迈动的步伐戛然而止,整个人呆愣愣的,唯见丰润的眼眸平射 出奇异的锋芒。

她看见,他一身略为暗沉的红袍,黑纹绣金,金色腰带,加上身量高悍挺拔, 尽显华贵与庄重,以及弥漫周身的洋洋喜气。他豪气横生的脸庞俊洒流风,神武的 气度仿佛容纳了朗朗乾坤。

他亦看见,她的满身鲜红释放出夺目的光芒,让人无法久久逼视。腰身纤细, 曳地裙摆宛如彤云、堆积在地上,似乎升腾起袅袅的红色烟云,为雪白的脸颊扫上 一层淡淡的红光,粲然生辉。

素颜的她,临风清骨;精心描画的她,妩媚娇妍;各具绰约风姿,惹人遐想。

互相凝望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展露笑颜,是满意,也是发自内心的震撼与珍 惜。

禺疆走上来,握住她的两只小手,灼灼的目光盯凝着眼前顾盼流绯的红颜,『 雪,我是在做梦吗?』

杨娃娃轻轻摇头,和婉地笑着,明眸清水,冉冉汪动。

他单手揽住她的腰,嘴唇轻触粉嫩的腮边,接着凑在她的耳边,压低声音,沉 沉道,『你是我的女神!我已经决定,我要把你留在我的身边,永远地,不放你离 开;不论是天上还是草原,不论历经多少次生死轮回,我都不允许你离开我!』

她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一般,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种霸道至极的话,只有 他能说得出来,不,只有他才会有这种想法他的意思是,他要她的生生世世, 无论是生是死,无论是鬼是神,她必须永远待在他身边天啊,他的话,太可怕 了,太--惊心动魄!

即使她不相信生死轮回、神仙鬼魂之说,可是,她仍然觉得毛骨悚然、阴冷入 骨--她可不愿意永远面对这么一张面孔、一个男人!她感觉自己掉入一个圈套之 中,而明明是自己提出要嫁给他的

禺疆见她惊呆的表情,知道她暂时无法接受,不过他不在意,今后她自会明白。 他的唇角往上一提,狡诈的微笑立即浮现,在她的唇上印下一个短促的热吻,拿起 她的右臂,挽住自己的手臂,带领她走向未来的生活。

杨娃娃任由他牵引着,怔怔忪忪地步出寝帐,展现在所有人面前。薄雾笼罩, 清冷的空气沁入脾胃,凉丝丝的,惊醒了她神游的思绪。聚集在四周的部民们,爆 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与喝彩,震破了微薄的天光。

苍渺的天光,在炙烈燃烧的火光下逃遁无形;东方的长空,霞光微露,叠叠的 云层尽染红颜。他们缓缓地迈向议事大帐,两边拥挤着热情的部民,只留下一条窄 窄的通道,一条通向天神与天堂的道路。

她并不觉得紧张,双腿却有点浮浮的感觉。从眼角的余光,她瞥见禺疆面带微 笑的平静表情,恰逢他亦微微侧过脸看她,沉敛的眸光,漾满了幸福与喜悦。两人 相视一笑,她平视着前方,在心里对自己说:

你已经无路可退,前面就是可以预知的幸福生活,还担心什么呢?他是多么爱 你,他的一生只有你唯一的一个,他就是你的结发夫君,无论他多么冷酷残暴、无 论他能否统帅草原、无论他要你几生几世,他都是你命定的那个男子!

火红的朝阳冉冉升起,红彤彤的云霞染红了东方的天空;万道金光喷薄而出, 洒满长空,辉映在草原的半空中,光彩夺目,红艳绝伦。

他们跪在神案后面,沐浴在灿烂的霞光中、向天朝拜完成最隆重的朝拜大 礼,绕着方形广场行走一圈,接受部民的敬意与拥戴

这是一个庄严、激动、幸福的时刻,他和她,从此,命悬一线,患难与共,生 死相随;从此,携手草原,相伴明月

酋长带领阏氏进入酋长寝帐歇息,麦圣和洛桑统领相关部民、准备宴席,于午 后时分正式开始酒宴。路程遥远的宾客已于昨日到达,路程近的,于今日上午陆续 到来。今日,挛鞮氏部落酋长大喜,人潮滚滚,却又井然有序,丝毫不见混乱与故 意挑衅。

杨娃娃邀请了呼衍揭儿,当然是和禺疆商量过的。禺疆不同意,最后仍是同意 了。因为,她说:邀请他,是想让他知道,我很幸福,我嫁给了爱我和我爱的男人, 如此,相信他会死心的!

用过早饭,他们站在方形广场的迎接主台、迎接一波又一波的宾客。部落联盟 中,须卜氏、丘林氏、乔氏、当于氏、韩氏、栗籍氏、沮渠氏等部落都派来代表祝 贺,其他周边的大小部落、因为惧怕、仰慕挛鞮氏部落的,也前来祝贺

当呼衍揭儿一行人远远地走过来,禺疆强烈地感到,随着他的靠近,一种危机 感与压迫感侵掠而来,刻入他的脑中、那般清晰,整颗心似乎被掏空了一样,顿感 苍茫无依,健硕的身躯僵直地站立着、久久无法动弹。

杨娃娃侧过头看他,握住他的右手,稍稍用劲,以此表示她的心意!

呼衍揭儿的面目表情非常适宜、得体,和善,亲切,平静,清爽而俊逸的眼睛 始终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恰到好处的微笑。他右手抱肩,微微压低肩膀,开口道, 『恭祝我的兄弟和朋友新婚大喜!兄弟,如果你让我的朋友受委屈的话,我想我的 腰间宝刀一定不会答应的!』

『呼衍兄弟大老远地前来祝贺,我和阏氏特别高兴!你对我的阏氏特殊的情谊, 我一定会无时无刻地放在心上,不敢有所懈怠!』禺疆看着他,目光灼炯,右手反 握住她的小手,心意坚决!

这两个部落首领,凑在一起,难得有平心静气的时刻,杨娃娃总算领略到男人 做为情敌的那种机锋与暗涌,深感无奈。她略为歉意地看着呼衍揭儿,说道,『今 日,呼衍兄弟一定要多喝几碗,等到你举行大礼的那天,我们也一定前去祝贺!』

『我每天都在期待着那一天,可惜呀,让我呼衍揭儿心动的、想要娶为阏氏的, 这片辽阔的草原,却只有一个女子,然而,那个女子不愿意嫁给我!阏氏,你说, 我举行大礼的那天,会是哪一天呢?』呼衍揭儿一副惋惜的神情,看似轻松的调侃, 实则痛心的自嘲;看似回应着杨娃娃,眼眸却扫向禺疆。

他是在剖析自己的内心,也是在"控诉"杨娃娃!

周围的人群,知晓内中因果的,无不惊愕于呼衍揭儿的露骨表白与大胆挑衅, 不知内幕的,只道是呼衍揭儿为情烦恼、念念不忘心中的女子。

禺疆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当他是无法拥有站在自己身旁的女子、而发发牢 骚罢了,于是敛住眉色,讽刺道,『呼衍兄弟这等雄健、英伟的草原英雄,还怕等 不到那一天吗?』

十几年来,大漠南北共有三个部落联盟,一个是以兰氏部落首领为单于的联盟, 一个是以呼衍氏部落首领为单于的联盟,另一个就是挛鞮氏部落统领的部落联盟, 其中,呼衍氏带领的联盟实力最弱,目前辖有四个部落;而挛鞮氏带领的联盟,实 力最强、铁骑最具战斗力,挛鞮氏部落也成为大漠南北人口最多、牲畜最多、骑士 最英勇、名声最响亮的大部落。

去年秋冬,挛鞮氏部落发生了一系列诡异的事情,立脱酋长的弟弟禺疆接任酋 长,各个部落心存疑虑,然大多持观望态度。让他们甚为惊异的是,挛鞮氏部落在 禺疆酋长的管理下,部民生活安宁和谐,铁骑的战斗力大大增强,对周边部落构成 极大威胁。因此,大部落酋长迎娶阏氏的大礼,草原各部怎能不来?拉关系也好, 寻求同伙也罢,看热闹也有,来,就是对的!

酒宴在方形广场上开展,整齐划一的酒席次第排开,气派、壮观,是草原上数 十年来难得一见的盛大酒宴。烈酒飘香,瓜果水灵,炙烤牛羊,兔鹿鲜嫩各部 首领纷纷前来敬酒,祝贺酋长大喜

杨娃娃已经灌下十杯奶酒,感觉手脚和脑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一波波的晕眩 滚滚而来,天与地似乎都在晃动她后悔喝了那么多烈酒,可是她开心呀,不知 不觉地灌下灼烈的液体;她抓住浮木一般地紧紧扯住他的胳膊,眯瞪着眼睛,软软 地道,『我的头好晕』

禺疆搂住她绵软无力的身子,见她迷魅着眼眸,脸腮透红,竟有一种别样的风 娆情趣,怜惜地摸摸她的额头与脸蛋,『有点烫,早知道不让你喝酒了,要不你先 回帐躺一会儿,嗯?』

『可以吗?』她好想躺下来美美地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当然可以,让真儿陪你回去,好不?』说着,他在她的红腮上烙下一吻,朝 着边上的真儿吩咐道,『好好照顾阏氏,不得有丝毫闪失,知道吗?』

『是的,酋长!』真儿恭敬地应答,搀起虚浮的阏氏,离开酒宴、回到寝帐休 息。

坐在不远处的呼衍揭儿,自是看得清清楚楚,微勾右边的唇角,一抹若有似无 的笑意流散于日渐西斜的金红半空,仿佛本来就不存在似的他生猛地灌下一大 碗的烈酒,胸口狂热地燃烧起来,俊奇的脸孔平静无澜,低垂的眼睛含敛了无比燥 热的锋芒。

酒宴继续,宾客们三三两两地说话、吃喝,口沫横飞,处处欢笑,一片热闹繁 荣的景象。各部首领陆续上前敬酒祝贺这时,丘林基泰端着酒碗走过来,跟在 后面的,是一个相貌不凡的小男孩。

丘林基泰高举酒碗,豪迈道,『禺疆兄弟,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兄弟我一定 要跟你痛快地喝一碗,来,干了!』咕噜咕噜一大碗下肚,他豪气地抹着嘴巴,指 向后面的小男孩,『这是我的小儿丘林风,今年十二岁。风儿,过来敬酋长一碗酒! 』

禺疆微笑着看向丘林风,丘林风的容貌跟丘林野有点相像,更为俊美一些,长 大后一定是一个俊伟的男子。丘林野死后,丘林风自然成为丘林基泰重点培养的对 象,而丘林基泰对于儿子的死,一点都不迁怒于挛鞮氏部落,反应太过冷静,超乎 一般人的想象,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否在暗中酝酿着更大的报复与阴谋。

据潜伏在丘林氏部落的探子回报,丘林基泰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这次前 来祝贺,禺疆早就吩咐麦圣,要时刻注意每个部落的动向,特别要盯紧丘林氏、须 卜氏,要在他们有所行动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和应对。

丘林风往前一举酒碗,手腕力度强硬,展现出超乎他这个年纪的气魄,声音稍 显稚嫩,却是一派草原男儿的豪爽之风,『酋长,我敬你,我长大后,也要成为像 您这样的大英雄!』

禺疆开怀大笑,赞许道,『好,好样的丘林风长大后一定是一个了不得的大英 雄!』

两人退下,禺疆发现,丘林基泰转身的时候,眼睛的余光无意地扫向呼衍揭儿 所在的位子,顺着扫过须卜也刚的位子,只见须卜也刚也看向丘林基泰,平静的眼 神似乎没有任何寓意--禺疆更加怀疑,没有任何内容更加可疑

接着,陆续几个部落首领上前敬酒猛然的,禺疆吃惊地发现,呼衍揭儿已 经不在位子上,他的心口仿佛被马鞭狠狠地抽过一般,辣辣地火烧。他很清楚,呼 衍揭儿一定按耐不住、找寻她去了。

他朝麦圣勾勾手,麦圣凑过身子,恭敬地听着,『注意那几个人的行动,我去 去就回来!』

话毕,他悄悄地溜出人群,冷凝的面孔微微露出慌乱之色,快步走向寝帐,仿 佛慢了一点点,就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

距离酋长寝帐尚有一段不近的距离,禺疆看见,远远的一簇火红,在跳跃,在 快速地移动。他心急火燎地跟上去,赫然发现,那是一个身穿红色衣服的人,被扛 在肩上,而快速奔走的身影,是一个背影挺拔的男子,与一个人非常相似:呼衍揭 儿。

轰的一声!他的怒火,在胸腔、在脑中疯狂地轰炸,一声接着一声,响雷一般 从身体内部斩碾而过,炸毁了他所有的冷静与理智。这时,呼衍揭儿扯住一匹骏马, 把她横放在马背上,接着策马狂奔而去,消失于远处的树林之中。

禺疆掉头,幸而神驹"烈火"全副武装、弓箭齐备,于是飞跃而上、狂追而去。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意念:她绝对不能有事,不管呼衍揭儿有何阴谋,绝对不 能让他阴谋得逞!

呼衍揭儿似乎察觉到后面的追踪,抽动马鞭,加快速度。禺疆远看着他穿越树 林,往月亮湖的方向而去,亦扬鞭策马穿越树林行驶在林中,突然的,疾风劲 雨似的箭雨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他大大的震惊,心中明白,定是早已安排好的埋 伏,引诱自己到此,置之死地

他雄鹰一样的锐眸,冷酷得有如冬季冰冻的河床,升腾起丝丝缕缕狠戾的白烟。 他心中冷哼:呼衍揭儿,你要我死,没那么容易!

在避无可避的危急时刻,他迅速地脱下暗红外袍,躺倒在马背上,双腿紧紧地 夹住马腹,力贯双臂、疾速地挥动着红袍,尽数收下几十支冷箭。

接着,在敌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禺疆策马前奔,抽箭搭弓,反仰身体,往后 面的敌人三箭齐发,连续三次,百发百中。二三十个蒙面的杀手再次射出催魂夺命 的箭雨,逼得他从马背上跳起来,攀住头顶上方的枝干,翻转身体,以双脚勾住枝 干,吊在半空中,手上飞射出精短的箭镞,一枚又一枚,快,狠,准,无一不中, 蒙面杀手纷纷倒地。

剩下的十几个蒙面杀手面面相觑,惊愕的眼神表露出他们从没见过如此高强的 身手,竟发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们的使命,接着发射羽箭。

"烈火"奔跑回来,很有灵性地站在主人的正下方。禺疆跃下来,坐在马背上, 往敌人狂冲而去,斜侧着身子,拉弓、三枚疾箭飞射而出;转换到另一边,接连射 出羽箭一个个蒙面杀手,应声倒下,只剩十个左右,其中一个瞄准"烈火", 咻的一声,射中马腿

"烈火"吃痛,猝然地跌倒在地,禺疆心痛极了,却顾不了那么多,抽出马鞭, 快速奔跑,跃上一匹敌人的骏马,挥动马鞭,打下一支支发出冷笑的箭镞,却有一 支箭镞,生硬地没入左肩,接着,又一支没入右腿热辣辣的疼痛,灌满全身。

蒙面杀手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你的身手非常不错,可惜呀』

禺疆咬牙切齿,怒瞪的眼睛似要喷出火来,如果宝刀在手,他们早就死在他的 宝刀之下,忍痛憋出声音,『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说话的蒙面杀手一使眼色,在禺疆后面的一个杀手痛击他的脑部,禺疆便失去 了知觉

而禺疆所追赶的那两个人,确实是呼衍揭儿和尚未酒醒的杨娃娃。月亮湖边, 薄雾渺渺,晚风夹带着丝丝的凉意,拂过霞光残留的湖面,荡开一圈圈的粼粼波光 ;拂过她的沉睡容颜,掠起她迷迷糊糊的意识。

杨娃娃觉得有点冷,冷风吹着脸、吹着手,泛起阵阵的清冷。怎么会有风呢? 不是在帐内的床上休息吗?咦,奇怪了,这不是湖边吗?怎么会在这里呢?那人是 谁?呼衍揭儿吗?他带自己来这里干什么?糟了,如果禺疆知道了,肯定有的解释!

不好!难不成,呼衍揭儿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她的心脏怦怦而动,汩汩冒出的火气瞬间又冷却下来--她强迫自己冷静、再 冷静,凝水的美眸转了几圈,轻轻地坐起来,却感到浑身软绵绵的,一丁点力气也 使不出来;费了好大劲儿,仍然没有坐起来,却惊动了呼衍揭儿。他回过身子,爽 朗的脸上布满了惊喜,『你醒了?』

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无辜地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怎么觉得全身没有 力气?』

呼衍揭儿蹲下来,帮她坐起身子,轻轻地揽着她,柔声道,『哦,没事,你可 能喝多了酒,待会儿就会好的!』

他避重就轻的回答,杨娃娃更加确定了他带她出来是别有企图;她看着他,虚 浮地笑着,浑似不觉危险似的,『是你带我来这里的吗?哦,我该回去了!不知道 酒宴怎么样了,也快结束了吧!』

『是该结束了!』呼衍揭儿肯定道,俊逸而清炯的眼睛转向月亮湖,闪现出灼 烈的光芒,『恐怕,所有人都会大吃一惊的吧!』

杨娃娃吃惊地看着他,清透的脸腮凝出一抹醉人的嫣红,心中略略动荡,故意 着急道,『大吃一惊?为什么?你怎么会知道?快告诉我,酒宴怎么了?』

呼衍揭儿不语,延展着目光、望向月亮湖对岸的长草,冷风过处,瘦长的长草 顺风摇摆,滋生出点点孤涩之感。她望着他苍重的表情,平静中蕴含着涌动的思绪, 不由得抓住他的胳膊,追问道,『还有,你把我带到这里,究竟是为什么?』

他转过脸,定住眼睛,看着她道,『为了引他出来!』

她抓住他胳膊的手、更加用劲,却无力地颤抖着,『什么?你把他怎么样了? 』

『你说呢?我想,不死,也是重伤!』呼衍揭儿望着西天缓缓下坠的夕阳,一 点一滴地没入萧疏的长草,刚毅的两片唇瓣,不经意地吐出短促有力的话。

绚烂的晚霞,随着黯淡天色的笼罩,渐渐弥散出一种苍壮与凄凉。

杨娃娃瞪圆了眼睛,凶悍地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一般,咒骂道, 『你混蛋!』她挣扎着站起来,却绵软得无法支撑起轻飘飘的身子,复又跌坐在草 地上,『如果他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告诉你,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哦,是吗?』呼衍揭儿扶着她,帮她站立起来,侧着身子搂住她的纤腰,凝 视着她,温柔的眼神、幽幽荡荡一如月亮湖的湖水,『只要能拥有你,我绝不会后 悔!』

她的手掌撑在他的胸口,用力推开他,却始终使不上力,恼怒地喝道,『放开 我!』

呼衍揭儿乖邪地一笑,放开她的纤腰,摊开双臂,煞有介事般的隆重地放开她 --杨娃娃突感支撑力量的消逝无踪,双腿虚浮地打摆,整个身子亦瘫软地下坠, 宛如风中摇摆的长草,无心无骨般的柔弱。

他眼疾手快地捞住她的腰部,却没想到由于过于心急、致使力气过大,生硬地 把她压向自己的怀中。她惊魂未定,不由自主地伏在他的胸口,一副小鸟依人的娇 弱姿态;男子的异样气息,窜进她的口鼻,扰乱了她已经紊乱的心神。

她连说话都觉得无力,更何况独自站立了,想要推开他、保持一定距离,那除 非是他愿意放开她,『你到底给我吃什么了,我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

呼衍揭儿情深地望着她,俊亮的眸子锁住她的视线,微微蹙着挺拔的剑眉,轻 颤的目光如此忧伤,让人不忍拒绝,『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你站在我身边,不要离 开我!』

一时之间,她愣住了,被他情意深厚的眼神制住了,被他温热的气息熔化了, 竟觉得他是如此可怜,而他之所以会这样,都是因为自己;他也是无法控制自己的 情感,才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情,他对她的爱,本来就无所谓对与错,错的是,他 们相遇的时机错了!

也或许是自己太过虚弱,她只能一动不动地趴在他的怀中,惊醒的时候,竟然 发觉--他的热唇正轻触着她的双唇。她惊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接着立刻推着他的 胸膛,却像是风中摇摆的花朵一般、轻柔娇脆,无法撼动,反而促使他更紧地抱住 她。

她发出急促的呜呜呜的声音,然而他不管,温柔而又狂热地吻着她恬美的双唇。 自从搂住她的那一刻开始,他全身的血液立即沸腾,体内奔窜的热量狂烈的躁动, 疯狂得连他自己都惊骇住了,他从不知道,自己对她,竟是如此的痴迷、眷恋与渴 求,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让他如此想念,想得心痛,痛到没有知觉。

他饥渴地索求着,即使她的反应是冷漠的、僵硬的;他热切地在她的脸上烙下 属于自己的印记,即使她之前并不属于自己;然而,很快了,很快地她就会完完全 全地属于自己了天,他想要更多,她简直让他发狂

她无力反抗他,虽然万分不愿意、千般痛恨,她是那么无力的呀!只能任凭他 的热吻落在唇上、颊边、脖颈、锁骨她感觉到胸口冰凉冰凉的,知道他已经拨 开了胸口的衣服!老天,今天是她嫁给禺疆的大喜之日呀,这是她的嫁衣呵,而如 今,她在另一个男子的怀中,无力地承受着他的热情与深情!

这不是很讽刺吗?

她感觉到一阵酸痛朝着眼部侵袭而来,迫使她痛苦地闭上眼睛,绝望的泪水倾 泻而下

突兀的,呼衍揭儿碰触到一种咸咸的潮湿,火热的心中悚然一震,立马抬头看 她--她的脸庞,泪流满面,笼罩在一片浓重的悲伤之中,如此脆弱,如此地-- 让人心疼、动容!

呼衍揭儿仍然无法克制体内的那把火,可是,他仍然记得心中的那个愿望:等 到完全拥有她的时候,才会让她属于自己。于是,他停止了所有的探求,只是把她 抱得更紧,呢喃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放开我放开我我恨你我会恨你一辈子』杨娃娃哭叫着,细 弱的声音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哀伤与绝望。

他拉开两人的距离,仍旧搂着她的腰,右手拇指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轻柔而 悲伤地叙说着,『我无法克制我自己,你知道吗?我尝试了很多方法,仍然无法忘 记你,你让我怎么办呢?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也想让自己好过一点,可是,一想 到你,我就无法入睡,整个夜晚,我都无法入睡,我一直在想你,无法不想你 』

她看见,他的眉峰纠结着殇凄的流绪、跳跃着愁苦的伤情,一行泪水、沿着他 俊逸的脸庞滚滚而下,流淌的过程,缓慢而又快捷,终免不了坠落的结局--从下 颌滑落的那一瞬间,她仿佛听见嘀嗒的轻响,那是哭泣的声音,那是悲伤的响动。

呵,他也哭了,无助而忧伤,忧伤而疼痛,疼痛而坚狠。她不明白,自己有什 么好呢?值得他这般痴迷、甚至无法忘怀,为什么呢?一年的时间,他都无法忘掉、 放弃她吗?即使她已经嫁人生子?

她从没见过他如此凄苦的表情,亦是无助地轻声叫道,『可是,我已经有了两 个孩子,而且,我已经嫁给他了!』

『没关系,我只要你,我想要你,所以,我只能这么做!』呼衍揭儿帮她拉好 衣服,摩挲着她细嫩潮湿的脸蛋,瞬间隐去忧伤的表情,清亮的眸子喷射出坚定的 光泽,『有一天,我会让你穿上属于我呼衍揭儿的大红嫁衣!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所有人,正等着我们呢!』

他把她抱上骏马,拥着她,纵马驰回部落。她软软地靠在他的怀中,任凭他摆 布,只想着快点回到部落,冷淡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要杀了禺疆,是 不是?』

『到时,你就知道了!』

夜幕已经降临,冷凉的夜风掠过脸颊,杨娃娃混乱的意识顿时清澈不少。酒宴 怎么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无论如何,无论发生了什么事,禺疆绝对不能死, 她绝对不允许呼衍揭儿的阴谋得逞!

远远的,她看见,方形广场上、火光通明,部民们、骑士们静立在夜幕之下, 黑压压的一大片,阵势不凡,耸动人心。近了,近了,两帮人对峙着,其中一帮人 瘫软地坐在地上,另一帮人操着刀、耀武扬威,占得绝对的优势。

她的理智差点崩溃,因为:控制局势的那帮人,为首的正是丘林基泰和须卜也 刚,而禺疆、已经被他们压制着,身上只穿一件月白色的单衣,腿上、肩膀上血迹 斑斑,森然怵目,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挣扎着下马,呼衍揭儿顺了她的意思,抱她下马,紧紧地拥搂着她,往前走 去;自信的脸上,不时地闪露出邪狂的冷笑,似乎在告诉某人:她,已经是我的人, 从现在开始,你再也没有机会了!

杨娃娃觉得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的沉重,又像柳絮似的飘浮在水面,迈不开脚 步,任由他裹挟着往前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尚在远处的禺疆--只见,丘林基 泰站在禺疆的面前,手中握着一把匕首,缓缓地刺进禺疆的腹部,慢,很慢,非常 慢,一寸一寸地扎入身体,以一种真切的疼痛,凌迟着他的神经,折磨着他的意志

禺疆咬紧牙关,始终不哼一声。双臂被两个骑士钳制着,一双黑眸瞪着丘林基 泰,平静地瞪着他,死死地扣住正折磨自己的敌人的脸面,风平浪静的眼神有如乌 云滚动的大海、蕴藏着无法预知的颠覆力量,让人见之而心惊胆颤!

鲜红的热血,从匕首刺进身体的地方簌簌地冒出,染红了月白色的衣服,剜割 着她即将崩溃的神经。她想要挣脱呼衍揭儿的拥揽,冲到禺疆面前,制止丘林基泰 的可恶行径;可是,她被他紧紧地夹在身侧,没有一丝缝隙,而且绵软、袅娜地靠 在他的身上,就像是--呼衍揭儿的女人!

一切,似乎静止了一般!

『我不会让你这么快死的!』丘林基泰冷哼一声,凶蛮的脸上纵横着刻骨的恨 意,抽出禺疆腹部的匕首,把鲜红的血液擦在他的脸上,『你以为我会这么容易放 过你吗?你害死了我的儿子丘林野,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招呼你!』

禺疆丝毫不惧,任凭他的宰割与折磨。想要他死?他会乖乖地承受敌人的折磨? 笑话!即使塞南与伦格尔等大将俱已被擒,即使他的护卫与骑士都倒在地上,即使 他已经没有翻身的余地,他也绝不相信,今日就是他魂归天上的时刻。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呼衍揭儿、丘林基泰、须卜也刚三人的合谋:在食物或者 酒水中下药,致使所有人等瘫软无力,控制住挛鞮氏部落的首要人物,就等于控制 了整个局势。他唯一感到后悔的是,失手被擒,不然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面对着丘林基泰的狰狞面目,他嗤之以鼻地别过脸,沾满鲜血的脸颊冷凝出刺 骨的嘲笑,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似的。然而,他心中焦急万分,紧张地谋算着如何 扭转局势,还有,不知道他的雪现今如何他的视线中出现一抹熟悉而又陌生的 倩影,大红嫁衣,嫣然流媚,那是他的雪、他的阏氏

当他看见,他的雪,柔弱、无辜地紧靠着呼衍揭儿、缓缓走过来的时候,他怀 疑自己的眼睛一定是花了,或者是他受伤太重而产生的幻觉

他不相信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丘林基泰一副看好戏的嘴脸,轻蔑地看着他,冷嘲热讽道,『今天是你大礼的 日子,可惜呀,你美丽得就像天上的仙女的阏氏看到了吧,她选择了呼衍揭儿, 背叛了你!』

『为什么?』禺疆失控地吼叫,从胸腔中迸射出狮子般的怒气、苍狼般的 悲嚎。

霎时,他的眼睛通红,布满了血气,浑浊之中、只有血淋淋的殇痛是清澈见底 的。仿佛有一支张牙五爪的利刃,在他的体内快速地搅动,一颗叫做心的东西,已 经支离破碎,一种叫做神志的东西,已经天翻地覆

夜色之下,红光之中,他鲜血满面的表情,悚然可怖。杨娃娃非常了解他现在 的感受,可是,她脱离不了呼衍揭儿的钳制、冲到他身边,而只能在另一个男子的 怀中,心痛地企图解释,『不,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呼衍揭儿侧过脸看她,一股酸溜溜的醋意、翻涌上来:她是多么的心痛呵,烟 水眸子为他而落泪,凝红脸腮为他而凄楚,她还要跑到禺疆的身边去,但是,哼, 他不会允许的他凑在她的耳旁,温柔地笑着,亲昵地对她说,『你最好不要说 话,否则,他会死得更快!』

她看着他,陌生得让她厌恶的呼衍揭儿,而刚刚在此之前,她还觉得他可怜。 此时此刻,他的表情是暧昧的,好像,她已经成为他的女人,他是在跟自己心爱的 女人说悄悄话。原来,这就是他的阴谋:让禺疆亲眼看见,她的背叛,她与他的合 谋!

她愤怒,恨不得杀了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马上就会知道!』呼衍揭儿缓缓道,在她的腮边香香地吻着,抬起头,正 视着禺疆杀人的表情,狂肆地冷笑着,『禺疆,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不过没关系, 现在我就告诉你:我跟她承诺过,我一定会娶她为阏氏。从今天开始,杨深雪只能 是我的阏氏,而不是你的,你最好给我牢牢地记住!』

『哦,我差点忘了告诉你,前几天,深雪到我呼衍部玩了两三天,不过,短短 的两三天已经足够我们安排好一切,你看,今天的这种局面,如何?还满意吧!』

杨娃娃惊悚地望着呼衍揭儿,不敢置信的表情、表明她此刻是多么的震惊。原 来,原来,呼衍揭儿引她去呼衍氏部落的用意就在于此,他早就计划好一切,让禺 疆亲眼看见她的背叛,看见她与他的合谋。

她楚楚地望向禺疆,看见他正伤痛地望着自己,乖戾的视线笔直地飞射而来, 正中她的脑门,冰寒,锋锐,贯穿而过;桀骜的脸庞浸染了层层叠叠的绝望,那种 锥心刺骨的绝望,撕裂了他的表情,他的理智,他曾经美好的一切,他所有幸福的 期待他疯狂地挣扎着,扭动着手臂,转动着双腿,企图挣脱敌人的压制,然而, 更多的骑士涌上来,暴打、制服

她觉得,脖子上的脑袋一分为二,沉重得似乎不属于自己的了绝望的缝隙 之中,一个存活的希望悄然而生,她心下一动

『呼衍揭儿,你一定要他死,是吗?』她笑了,笑得嫣然而森冷,『既然他要 死了,那么,就请你带我过去,让我跟他告别一下!』

呼衍揭儿谨慎而疑虑地盯着她,不明白她为何突然的如此冷静,为何心念转换 如此之快,不由得怀疑她是否打算耍出什么让他措手不及的诡计。

杨娃娃的眼梢掠起一抹嘲讽的风色,『怎么?你担心我要救他?我走路都走不 稳了,还能救他?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她的眼底慢腾腾地衍生一簇冷酷,『待会 儿,我叫你抱紧我,你就要抱紧我因为,我要让他死心!』

呼衍揭儿静静地看住她,清俊的眼眸沾染了过多的戾气、而显得血腥、沉谙, 用力地揽紧她的身子,『我答应你!不过我告诉你,你想要救他,怕是没有那个力 气!』

杨娃娃任由他搂抱着,一起走向她心爱的男子,一如走向地狱的深渊她的 小手,探向他的腰部,悄悄地拔出一把精巧的青铜短刀,毫无知觉地,藏进袖口 火光耀耀,他们的后面,却是黑暗一片,没有人看见。

须卜也刚微有惊诧,气急败坏地叫道,『呼衍揭儿,你干什么?你不知道她诡 计很多的吗?』

呼衍揭儿摆摆手,不耐烦地打断他。

她的眼中,只有禺疆,满满的他,身受重伤的他他浓重、悲戚的眼色沉陷 到一个望不到底的境地,如此绝望,如此的--无法相信。她在心里、对他说,不 要绝望,不要悲伤,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一定不会

两人在禺疆面前站定,距离只有一步之遥。但是,禺疆觉得,他的雪,离他非 常遥远,他无法碰触到她,无法感受到她,她就在眼前,他就是无法拥他入怀 他挣扎,他在心里呐喊,他吼叫道,『放开她--』

呼衍揭儿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讽刺地嗤笑着,揶揄道,『你觉得我有必要听你 的吗?』

禺疆见他更加紧迫地拥着自己心爱的女子,顷刻间,他全身的精力好像被抽干 了一样,剩下的只是一具躯壳。是的,呼衍揭儿不会听自己的,而他的雪,也是一 直依靠在呼衍揭儿的身上,柔弱无骨,姿态风娆,神色妍媚,金红的火光辉映在她 白皙的脸上,绽开朵朵嫣红,俏生生的流红潋滟。

杨娃娃知道,他已经认定了一个事实:她背叛了他!无所谓了,只要他活着! 她从右手腕上捋下骷髅链子--她把链子当作手链戴在手上,两圈的长度刚刚好; 她费力地把骷髅链子放进他的衣服里,轻柔地说道,『请你为我保管!对不起 请你把我忘记』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禺疆振聋发聩的吼叫声,在夜空中飘荡, 很远很远,凄厉,孤绝他的脸部表情是暴风骤雪侵袭过的莽荡雪原,千里雪封, 苍苍的空茫,没有任何内容,空荡荡的,近乎气绝

她的胸口,揪扯得已经没有疼痛的感觉她没有回答,眼眸中是水汪汪的雾 气,不过她必须坚持住,不能让紧靠身侧的呼衍揭儿有所怀疑。她微微侧过身子, 面对着呼衍揭儿,悄然摸出青铜短刀,对准自己的左肋下方,启唇而笑,笑靥如花, 脆弱得似乎轻轻地颤抖,哀婉得百媚顿生,『揭儿,抱紧我!』

他毫无知觉,依言双手搂紧她的纤腰,重重地压向自己的胸怀蓦然的,他 感觉到,一个坚硬的东西硌在身上,硬邦邦的非常突兀;随而,他听见,惊悚地听 见,锋利的匕首刺进身体的撕裂声响,闷沉闷沉的,却异常的清晰,清晰得让他几 近崩溃。

紧接着,她的唇边,响逸出一声轻轻的、疼痛的呻吟让他几欲成狂

他看向她的脸庞,火光的影子晃荡在她清凉的脸上,影影绰绰的,流光溢彩; 她的唇角凝结着一朵若有若无的冷笑,冷得透骨,冷得残忍;乌黑的眼珠子,僵硬 着,轻微地抖动着,却划射出尖厉的眼风

『我告诉--你--他死了--我也必须死--而且--是你亲手杀死--我 的--是你--』她断断续续地说,仿佛负荷着沉重的心绪。

呼衍揭儿稍稍推开她的身躯,震惊地看到,她的腹部,扎着一把青铜短刀,正 是自己随身携带的短刀,疯狂地叫嚣着,『不--』

『雪--雪--』禺疆尖锐地嚎叫着,拚却全部力气地挣脱多人的钳制,疯狂 得就像一只狂怒的野兽,一只囚禁已久、极力挣脱牢笼的野兽,有那么一瞬间,他 似乎快要挣脱了,最终却是更牢固地被压制着。

一切都静止了!夜色深重,浓浓地凝固着!万籁俱静,一丝轻微的声响也无! 他什么都听不见,整个世界静悄悄的,只是看到--充血的眼眸中,只有脸色雪白 的她;她虚弱地躺倒在呼衍揭儿的怀中,虚弱地往下沉坠,再也支撑不住

红红的血,染上大红嫁衣,红,变成潮湿、黯淡的红短刀,深深地扎在她 的左侧腹部。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呼衍揭儿声嘶力竭地吼叫,怎么也无法相信, 她会为了禺疆而伤害自己,为了救禺疆而宁愿自杀;而且是借用他的拥抱达到目的, 他怎么也无法接受

杨娃娃躺倒在他的臂弯里,看着他满手鲜红的血,满意地笑了,冷酷而阴险, 『我死了--你们就不用--争了--如果--他死了--我下辈子--下下辈子 --永远会记得--是你害死他的--我不会原谅你--』

所有骑士与部民惊异地看着眼前上演的一幕,挛鞮氏部落最美丽、最亲切的阏 氏,与呼衍氏部落酋长合谋,背叛了禺疆酋长;出乎意料的是,深雪阏氏在呼衍揭 儿的怀中捅腹自杀,血溅当场,让人嘘唏不已!

『放开我放开我』禺疆一声声的嘶叫着,嗓音嘶哑,桀骜不驯的脸孔 像是泼上了滚烫的热水,暗沉沉的通红,深浓浓的凄惶。

『你闭嘴!』呼衍揭儿抬头瞪了他一眼,复又低头看着因疼痛而脸容扭结的杨 娃娃,心疼地低声唤着,『你不能死,我一定不让你死!』

因为禺疆,她才会自杀,都是他的错,如果他死了,她就会完全的属于自己。 呼衍揭儿抚触着她拧起的细眉,内心无比沉痛,绝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到底哪里错了?是禺疆吗?还是自己?如果没有实行这个阴谋,如果她不是被逼得 没有办法,她也不会选择自杀说到底,是因为他自己。

杨娃娃流血过多,处于昏迷状态,虚弱得绵软,好似没有重量,惨白的脸庞在 火光的耀眼之下,更显毫无生机的凄白。他抱起她,站起身,冷硬地命令道,『立 刻杀了他!』

不管如何,他都要禺疆、从这个草原上消失。

禺疆狂乱地挣扎着,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呼衍揭儿,放开她,我叫你放开 她--』

『全部都不要动,否则,我的飞箭是不长眼睛的!』不远处的黑暗之中,突兀 地传来一句高扬的吼声,刺破了这个夜晚难得的宁静氛围。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百来骑士一字排开,举弓搭箭,阵势浩荡,重重黑影、 影影绰绰的,煞是可怖。为首的,正是寒漠部落的大将约拿,以及收养小禺疆的无 敏。

呼衍揭儿大大地一震,没有想到凭空冒出百来骑士。防守挛鞮氏部落议事大帐 的护卫与骑士,参与酒宴的全都瘫软无力,完好无损的也早被制服,他们又是谁? 呼衍氏、丘林氏和须卜氏担心禺疆怀疑,只带了一百骑士,一半在方形广场的四周 巡视,一半在酒宴上临时调动,而这百来骑士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出现,由此看 来,巡视的骑士已经遭遇他们的伏击。

禺疆流血过多,嘴唇苍白无色,仍然强自支撑着;脸颊上残留着凝固的红血, 严酷得血气、血腥、嗜血,他牵扯起唇角,孤鹜般的神情、流泻无疑:约拿来得真 是时候,早不来,晚不来,正是这个时候,是上天注定了,他命不该绝,注定他要 扭转局势

『你以为我会怕你?』呼衍揭儿讥笑道,横抱着受伤的杨娃娃,看着约拿下马、 朝这边走过来,向制服禺疆的几个骑士使了一个眼色,强硬道,『不想他死的话, 你最好不要过来!』

两个骑士架刀在禺疆的脖颈处,拉开刀锋与血肉的对峙

约拿乖乖地站住,不知如何是好,看看禺疆,孔武的脸上扬起无措的表情。无 敏跨坐在骏马上,威姿高端,隐没在夜色之中的眼睛放射出精锐的光芒,『放了他, 听到没有?』

架刀的两个骑士一动不动,显然的,他们不会乖乖的听话。丘林基泰见情势不 妙,暗自估摸着:如果让那兔崽子逃脱了,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报仇了,于是轻 步移动,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掉杀子仇人;不及防的,一支冷箭飞射而来,正 中他的右臂,惊得他呆呆站住。

『都说了不要动,你非要动来动去的,这可怪不得我!』无敏笑眯眯地调侃道, 一副老奸巨滑的无辜腔调,『约拿!』话毕,咻的一声,羽箭遒劲地狂奔而去,紧 接着,又是一声锐响,架刀的两个骑士应声倒地。

想他年轻的时候,是寒漠部落骁勇善战的一员猛将,射技一流,闻名周边部落。

约拿猛冲过去,迅速地,刀尖抵住呼衍揭儿的喉口;禺疆亦抓住这千载难逢的 机会,趁旁边的骑士有所松懈之际,迅捷地出击,一拳或者一腿撂倒一个骑士,欺 近呼衍揭儿,伸手想要接过受伤的杨娃娃,急吼道,『放手!』

呼衍揭儿无动于衷,悲怆地看着怀中的女子,容色苍肃。他清楚地知道大势已 去,早在约拿动手之前,就想放下她、放手一博,可是,他舍不得放下她,还想多 抱她一会儿,哪怕是一会儿,也是值得珍惜的,因为他知道,以后,再也没有任何 机会了

『你想要让她因为流血过多而死,是不是?』禺疆强硬地接过她,往寝帐快步 而去,只留下一句苍劲的话,『约拿,无敏大叔,这里都交给你们!』


分类:秦汉历史 书名:匈奴王妃 作者:端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