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缚·卫青传 | 秦汉朝

第41章 掌期门


黑压压的一群人,如果是一个个的数过来,大概要从天亮数到天黑也不一定数 的清楚。

其实不用去数,已经有人说过了,这有一千人。金口玉言、皇室威仪,他说的 应该没错。

但我还是听到了,人的名字一个个被叫着,然后叫到名字的人是干脆的一个 "到"字做着回应、然后一番小跑着奔向自己该站的位置。

还是有人为我做了证明:一千人的名字全部提起、队列整型完毕之后,却也没 有用到天黑。

"大人,已经点名完毕,请卫大人指示。"

指示吗?也好。

只是,要用多大的声音,才能让这千百人都听的见,只怕是卫青拼了命扯开喉 咙喊也未必人人都能听得见。

所有人都在看。

看他们年轻的皇帝陛下派来的这太大中大夫大人何其年轻稚嫩,比不了韩嫣的 绝美非凡,也没有东方朔的聪明通透,他是怎么做到那秩比千石,位列四品的太中 大夫?

我也在看。

看高台下这黑压压的人群里有几个人在认真等着听我开口发言,看那些兴奋非 常的眼睛里想要窥探的究竟会是什么?

"今天就到这吧,吩咐大家去用饭,明日辰时三刻在此集合。"

其实,卫青可以不需要很大的声音,他只要用平时的语气对站在他身边的副将 吩咐一声就好。

"卫大人?"

那人在喊,看来他似乎还有疑虑。

"苏大人,大伙已经站了不少时辰,也该是饿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苏建,苏建。几次微行认识了他。知道他以后会随着卫青沙场征战,两人交情 也算不错。我却没想过在今日他就成了卫青的副手。

"苏大人也该累了,早些用了饭,好好休息吧。"

这个人还真有毅力,整整念完了一千人的名字,怎么说也该是口干舌燥了,他 却风波不显。

转身,迈步。

别人站着,所以我也不怎么好意思让自己一直坐着,所以我也就陪着这些人站 着,站了那么久,我也该歇歇了。

"你们看,卫大人他怎么走了?"

"是啊,不是要带着我们练兵吗?才刚点完名字,他怎么就走了?"

"练兵,你们还真相信,我看这个卫大人分明就是在耍着我们玩的。"

"不能吧,好歹我们也是陛下亲自挑选出来的,那天陛下不是也说对我们寄予 厚望吗?"

"这个你就不明白了,在陛下眼中,我们这些人算什么,哪里比的上这个卫大 人和那位韩大人。"

"不会吧,他看起来也没什么?兴许,不过是比我们生的好命一些,有一个深 受陛下宠爱的好姐姐。"

"是啊,若不是那位卫夫人为陛下生了第一位公主,这小子凭什么升的那么快?"

"你们小声点,被卫大人听到了不好。"

"你怕什么?那么多人都在说,他听得过来吗?再说了,他听到了又能怎么样? 那小子看起来没有几两肉,还不够本大爷两下收拾的。"

很多人在说。有的低声细语,有的高谈阔论。有的听的清楚,有些却很是模糊。

其实,没必要很认真去听,那么多人,即使有些人不曾开口,但大致的想法也 与这些侃侃而谈的人差不了多少。

建元三年九月二十二,十七岁的卫青。外表还稍带着稚嫩孱弱,看起来弱不禁 风,又哪里有什么威严可畏、气势逼人?

刘彻,你真的以为卫青可以管的了你的这些期门军吗?

今天的天气可不怎么好,似乎有些闷热。乌云压日,不会是要下雨了吧?

一千多的人若是一起在此淋雨倒也快哉。

只是,这雨似下非下着,这天一直阴郁着,让人不由地看着天,一直揣测着。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只是不知,在一些人的眼中卫青算不算得上这蔽日的浮云?

"大人,已经点名完毕,请卫大人指示。"

这个苏建倒真是懂得持之以恒。

点完名了吗?

估计此时应该还不过未时,他点名的速度似乎又快了些。

"好了?让大伙散了吧,明日辰时三刻在此集合。"

说完了卫青要说的话,我也该走了,估计今天这雨是淋不上了。

"大人,明日恐怕有雨。"

是吗?原来这人也懂得观测天象、预言风雨。

"明日辰时三刻全体在此集合,苏大人明白了吗?"

"卑职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

卫青这样日日站着,是真的有些累了。

跨步走着。我还能听的清身后有人高声说着我吩咐的话:"全体都有,明日辰 时三刻在此集合。现在,解散。"

当然,我也能听到人群中已不算私语的附耳低言:"已经五天了,这个卫大人 一句话也没跟我们大家说过,倒是难为了苏大人点名辛苦,我看这个卫大人也就是 来混日子的。"

"说的就是啊,我们可是要在这里待上三年,你说这三年,这个卫青是不是真 的就打算这样过去啊?"

"你傻啊,这样过有什么不好?这里吃的、住的哪样不好?还有俸禄领着,每 天只要这样站着几个时辰,一切就高枕无忧了,这种好事,可不是人人都能碰着的。"

"可是!"

可是什么,卫青是真的听不见了。

脚步未见迟缓,我离那些人也是越来越远,只怕人群此时也散的差不多了。

五日吗?

原来我已在这上林苑里待着有五天了。

可是吗?

一切高枕无忧有什么不好?你可知道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将卫青留在这上林苑 里看似委以重任的真正原因何在?

三年吗?

还真是个想起来不算太短的年月,若是告诉你们,这三年卫青真的打算这样悠 闲来过,你们又当如何?

可是--可是?

原来,还有些人懂得说"可是"二字

一夕骄阳转作霖,梦回凉冷润衣襟。不愁屋漏床床湿,且喜溪流岸岸深。千里 稻花应秀色,五更桐叶最佳音。无田似我犹欣舞,何况田间望岁心。

只怕此时,这站在雨中的众人没几个体会得了这久旱逢甘霖的喜悦之情吧。

秋雨也是纷纷、润物无声,却因为时节不宜远比不了那春雨之贵。

其实,卫青还是喜欢雨的,他很想享受那种"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 中"的感觉,也不在乎什么"一夜绿荷霜剪破,赚他秋雨不成珠"。

其实能看到雨,就好。

细雨纷纷,不大也称不上小不大,没让人太过于模糊了视线,还看得清每一张 脸。

"武可发。"

"到。"

"辜奇。"

"到。"

"吴明夏。"

"到。"

最后的一个名字,也被苏建叫到了,今天算是点名完毕了。

"大人,今日点名完毕,请卫大人指示。"

这个人放好了竹简,离开了雨遮,走到了我的面前,说着每日必有的重复。

"苏大人辛苦了。"

连续点了六日的名,他还真是辛苦的紧。

看他抬起头,眼带惊讶地看着我。

怎么?卫青说了一句比平日不一样的话,值得你那么讶异吗?

"这是卑职的职责所在,称不上辛苦。"

这句话说的好,明明很是有礼恭敬,我怎么就是听到了他话中对我的浅浅不满?

"苏大人,劳烦你查一下,看看今日有多少人未到?"

我问着。我等着他整理出个人数报给我听。

"回大人,卑职已经合计过了,今日共有七十三人未到。"

这个苏建,倒也不错。

"苏大人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吗?"

"这个自然。"

"那就劳烦苏大人列出个名单交给卫青。"

"是。"

该说的话卫青似乎都已说完,也许他该说散队离开了。

"卫大人,要吩咐众人解散吗?"

这个苏建,卫青不过才沉默一会,他就知道如何以对。他对卫青似乎真的不报 什么希望了。

"不,麻烦苏大人,喊几个人出来。"

卫青不想喊破了喉咙,失了风雅。所以,他请别人来替他喊。

"是。"

"陈可宁、汪直、瞿或。就是这三个人,有劳苏大人了。"

"是。"

这个苏建,与卫青倒是有几分相似,不该问的他也知道不去多问。

有这样一个副手,卫青这三年里应该活的更能轻松些。

"陈可宁、汪直、瞿或,叫到名字的三个人出来拜见卫大人。"

有个不错的嗓子,真是好,办一些事时也相对轻松许多。

点到名字的那三个人,果然很快就走出了队列。

"拜见卫大人。"

这三个人声音整齐划一,倒是有些默契。

"你是陈可宁是吗?"

"小的正是。"

"你是汪直?"

"小的是。"

"那么你就是瞿或了?"

"是。"

"看来本大人的记性还不错,没将你们记得混淆了。"自夸自褒,难得卫青还 有如此作风。

"大人博闻强记、出众非凡,我等实在佩服之至。"

伶牙俐齿,这个汪直倒是有副不错的口舌。

"本大人博闻强记,自然非凡。"我赞同着他的话,却也没忘了我接下来要说 的话,"既然本大人没记错你是汪直,那么本大人好奇地问你一句,唐侃、郭孝、 区求,这三人又是谁?你一个汪直怎么就有四个名字呢?"

那人的惊慌是必然的,讶异也是必然的。卫青用了五日的时间,方记下这一千 人的名字与相貌,他的辛苦若是没有些收获,该是多不划算!

"大人,小的--!"

看那人满是惊慌,扑通一跪。倒也算是个诚实之人。

"你很有义气,不错。"

卫青简单的一句话,他应该是当做称赞来听了。脸上的惊慌退了,要说的话也 没再继续。

"陈可宁,宁何,孙茂,这两个名字是你帮忙应该答的吧!"

"小人知错,请大人恕罪。"

很好,卫青的一句话,又跪下了一个。

"瞿或--!"

"小的有错,请大人恕罪,小的以后不敢再犯。"

这个瞿或,更显通透。

"是吗?你替几个人应了到,说来给本大人听听。"

"三,三个。"

是吗?三个?

"柳蒙山、韩青和、郅誉、路统、严嚣、袁诚,本大人很好奇,这六个人里你 忘记算到的人是哪三个?"

"小的知罪,小的真的知罪,请卫大人宽恕"

这人的这次的磕头认罪,想来算是真心的吧。

"你们有什么错?本大人说过,你们三个是义气的人。"

"是,大人说的极是,卫大人明察秋毫、慧眼独具,小的们以后必为卫大人马 首是瞻、肝脑涂地。"

明察秋毫、慧眼独具,马首是瞻、肝脑涂地?看来,这个汪直学问也是不错。

"可惜的是,本大人的期门军里留不下你们三位这种"义气"之人。"

"大人?"

是啊,你们三个该是惊讶的。

"苏大人,将那未到的八十四人还有眼前的这三人,列出名单后张贴出去,这 八十七人限令今日戌时之前全部逐出上林苑,再不是我期门军之人。"

卫青呵,卫青。倒也算是有些为将模样了。

"是,卑职领命。"

这个苏建,答应的还真是快。这雨,不知明日是否会停。

"今日就散了吧,明日辰时三刻,在此集合,苏大人不会忘了卫青要说的这句 话吧?"

我问。

"卑职明白,卫大人走好。"

卫大人走好--既然别人已经说了,卫青想来也是该离开了。

这个苏建,我是该找个人替他喊上几天了。这样下去,只怕这副嗓子,离毁不 远了。

"大人?"

我还没走上几步,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叫着卫青。

停了步,转了身,我看向了那个唤我的人。

"苏大人,还有事吗?"

看来,应该是有事吧。

看那人匆匆地向我走来,他似乎是有话要说。不然,怎么会刻意着拉开卫青与 众人的距离,到此时才想来说。

"卫大人,"

他的声音很低,怕是除了卫青和他自己,其他人是无从窥探了。

"苏大人有事请说。"

"卫大人,您刚刚提到的那十一人里,有几个人还请大人再斟酌一下。"

斟酌吗?卫青为什么要斟酌?

"苏大人不妨直言。"

说的那么隐晦,你以为卫青是神、可以通晓一切吗?

"唐侃、郭孝、韩青和、郅誉、路统、严嚣、袁诚,这几个人家世渊源颇深, 只怕大人不易草率处置。"

是吗?

家世渊源颇深?

"卫青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来掌管期门军,若是做不到令行禁止、赏罚分明,只 怕有负了陛下圣恩。至于苏大人提到的这几个人,还是辛苦苏大人,别让卫青成了 无信无威之人。"

杀一儆百、肃立军威,这倒是个好机会。

苏建,多谢你的提醒了。

不过,也要辛苦你了。

卫青他可是和柔温雅之人,雷厉风行这种事还是旁人帮着做就好。

吃的好、住的好。

也许,有些人说的没错。

住的好,卫青自己是身有体会。至于这吃的好,如果只是针对卫青而言,已是 上乘。至于其他人,眼前的这种吃食应该也是上佳了吧。

第一次,卫青走进这间可以容纳千人同膳的大屋里。看着别人由原先的嘻闹喧 哗、笑语欢歌到看到卫青进来后的沉默拘谨、鸦雀无声,才发现卫青这人对别人而 言还是有一些威信的。

看着别人默默吃饭如坐针毡,看着别人眉来眼去做着旁人一看就懂的交流。卫 青没打算开口,也没打算为他们解答疑惑,消除拘谨。其实,不是卫青故作清高, 而是卫青,他也没想好该用怎样的方式对待这群他要相处三年的人。

"卫大人,您怎么来了?您的饭菜下官已经派人送去您房里了。您这是?"

我没打算做什么,真的。如果让任何一个人连续吃上五天的荤腥不沾半点素淡, 估计谁也受不了。我只是来此换换口味。

"有劳卜大人,卫青今天想在这里用饭。还有吃的吗?"

我一边问着一边找了一个无人落座的位置坐下,单独的一个几案,怕是为那位 还未现身的苏大人准备的吧。

"有,下官为苏大人还留了些吃食大人,下官这就命人将您的吃食送过来。"

我点了点头,算是对他的应允。只是还要吃那些所谓的"饕餮"之食,卫青怕 是已无福消受。

"烦劳卜大人将苏大人的那份饭食端上来,卫青今天想分享一下苏大人的美食, 至于我的那一份,苏大人这几日辛苦非常,就留给苏大人吧。"

我说着,其实只是陈述,却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卜大人会因为卫青的这句话而覆 上满脸的慌张之色。

"卫大人,是不是下官为您准备的吃食您不满意?大人有什么要求请明示下官, 下官这就命人重做!"

人有九等,以贱侍贵。在一些人眼里卫青是贱,但在另一些人眼中卫青却是贵 了。

"卜大人,将苏大人那份饭食端上来吧,我没别的要求。"

也许有时候,解释这种事情是无效的,还不如以势压人、用命令来解决事情会 快一些。

果然--"是。"

很好。

看着那人行过礼转身匆匆而去,须臾之间,又领着人端着饭菜匆匆而来。

有荤有素,这才称得上真正的饭食。

"卜大人去忙吧,对了,别忘了,让人到我房里端来那份饭食给苏大人留着。"

"是,下官这就命人去办。"

弯身行礼,恭谨而退。这个人,他也曾是未央宫里的尚食丞,如今被皇帝陛下 亲自委派主管这上林苑里的所有膳食饼饵,他也算有个是个不小的官职。实在没必 要对卫青如此谦卑拘谨、惹人揣度。

两荤三素,这个苏建,好歹也算是卫青卫大人的副将了,饭食与其他人却没什 么不同。

同甘共苦、礼贤下士,他做的不错。

不理会其他人是否因为卫青的前来而食难下咽,卫青拿起了竹筷开始大块朵颐。

转世投胎,已经做了十七年的卫青,原来不仅是身份会变、容貌会变、心会变、 连习惯都会变。喜素厌荤,活该了卫青这一世的奴臣之身。

"卫大人,您的吃食已经端回来了,您--"

"先放着吧,等苏大人来了,再呈上来。"

"下官知道了,下官告退。"

"辛苦卜大人。"

"能为卫大人效些犬马之劳是下官的荣幸,何来辛苦二字?卫大人抬举下官了 "

官场上的话,原来有很多人比卫青说的更好。

卫青没再搭话,估计我要是再回应下去,这话说完就要到天黑了。卫青现在只 想吃饭,没想与人打着官腔、套着虚词。

"下官告退,卫大人若是有什么吩咐再传令下官。"

他终于说完了他要说的话,他终于决定要还卫青清净了。很好,卫青点了点头 算是回应,杜绝了那人再次开口的可能。

我以为我可以清静很久,直到这顿饭我享用完毕,没想到又有人来了。

"卫大人?"

"苏大人。"

他怕是辛苦了好久了吧。

"卫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卫青想好好地吃一顿饭值得你们如此惊讶吗?

"苏大人辛苦了,快请坐吧。"这人怕是将闲杂人等驱逐完毕才赶来用饭的吧。

那个卜补还真是懂得随机应变,已经开始有人架来了几案,摆在了我的对面。 后边,有人开始将饭菜一一呈上。

"卫大人,这是?"

你也觉得奇怪吧?其实卫青第一次见这种饭食时也是震惊非常。淳熬、淳母、 炮牂、擣珍--这做菜的人若不是考虑到卫青一个人吃食有限,只怕这八珍之味就 要齐全了。

"苏大人这几日辛苦,卫青没什么好犒劳苏大人的,就用这顿饭菜作为卫青的 一点心意吧。"

这话说的可真是冠冕堂皇,果然换来那人的一脸感激动容之色。

"卫大人,卑职--"

不用猜,我大概也知道卫青将听会到的是一些类似于卑职无胜感激、受之有愧 之类的话。这种话卫青也会说,实在不想听别人一再地重复。

"苏大人快用吧,其实卫青的话说的有些虚词。是因为我占了苏大人的吃食心 中有愧才以此交换的。苏大人如果不吃,卫青就成了蛮横无礼之人了。"

也许是因为听某些人的话听的太多,所以有些话卫青也可以侃侃而出。

"卫大人的心思,卑职明白,卑职愧领了。"

别说什么愧,只要你领了就好。

卫大人的心思,卑职明白?其实,卫大人的心思,你哪里明白?他没你想象中 的光辉灿烂,他只是将自己不想吃的东西找了个借口转嫁给别人。

终于,卫青吃完了他想吃的食物,美美饱餐了一顿。

比别人来的晚,却比别人吃完的早。不是卫青吃饭太快,只怕这些人看着卫青 丢了食欲吧。

好了,卫青没必要为难别人,所以他决定离开了。

"苏大人慢用,我先走了。"

"是,卑职恭送卫大人。"

他站起了身,行起了礼。

他似乎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卫青若是与他你来我往一番唇舌,只怕这些所谓 的珍馐佳肴也会因为放了太久,而尽失了美味。

其实,卫青偶尔也懂宽容厚道。

我点点头,算是回应。卫青决定迈步离开。

"卫大人要走了吗?"

这个人还真是耳聪目明,深懂得见微知着。

"是,今日辛苦卜大人了。"

"下官做的都是份内的事,下官命人从苑内刚摘了些快果,过会就送去给卫大 人品尝。"

吃行无忧、衣寝无虑,果然这是一份旁人享用不到的美差。怕是卫青也会因为 这番周全想要在这上林苑中待上一世不肯再离了吧。

"卜大人,卫青只要一个要求,可以说吗?"

"卫大人尽管吩咐,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卫青没别的要求,只有一点:凡是卫青能吃到的希望期门军中的所有人都能 吃到。或者换句话来说,卫青没什么特别,兄弟们能吃的饭菜他也能吃,他也该吃。 所以,就有劳卜大人了,从明天开始,卫青就在这里用饭了,麻烦你给卫青准备和 大家一样的吃食就行。可以吗?"

"可、可以。下官明白了,下官记下了。可是--!"

你明白了就好,还哪里来的可是二字?

"卜大人如此豁达,卫青多谢了。"

"下官不敢。可是--!"

他的可是还真是多呵。我确定,我没兴致再聆听下去。所以卫青选择了不理人 言、径自迈步。

礼贤下士、甘苦与共,这个卫青也会。

几句虚词卫青也可以说的冠冕堂皇、让人铭感五内。

虽然,卫青仍然学不了声如裂帛、让人如雷贯耳,只怕听到卫青说话的那几个 人也能让卫青的那几句话传扬四海吧。

雨去花光湿,风归叶影疏。

踏出屋门,我才发现原来雨已经停了,原本我还以为这雨会下很久。

"卫青--!"

我的双脚才踏出门槛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这雨后美景,没想到就有人迫不及待 前来迎接卫青了。

粗略看来人数应该不少,大致有六七十人。

"各位是来同卫青辞别的吗?"

我问,谦和有礼,泰然相问。

"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你的一句话,我们就要离开上林苑?"

对着我说话的这个人,他叫郭孝,他的语气似乎很是不善。

"本官是陛下亲自任命的太中大夫,奉了陛下圣旨前来全权处理期门军务,各 位应该还记得吧?"

"太中大夫,我家祖父以前还做过御史大夫呢。小小的一个太中大夫,让你有 什么好了不得的?"

"是啊,想当年,我家先祖追随高祖皇帝征讨天下、封侯拜将,小小的一个太 中大夫怕是给他老人家提鞋都要排着队等。大伙说我这话说的有理吗?"

"当然,青和的这句话可是十分在理!"

有人在笑、有人在应,附和着别人的那番说词。

韩青和,他倒是有个不错的姓氏。

也许吧,封侯拜将,小小的一个太中大夫卫青怎么比得了?

"卫青--!"

终于,有人觉得热闹够了,想到了还有话要说,走上前了一步,唤起卫青的名 姓。

"卫大人,我们这些人来此不是为了为难卫大人,我们只是希望卫大人能卖给 我们一个面子,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以后卫大人怎么说,我们就跟着怎么做。"

这个郅誉,他的一番话说的倒是十足的客气,只是卫青还没来得及回语,就有 人抢先开口了。

"郅誉,你说这些干吗?也不怕丢了你爹的面子。"

"唐侃,我"

"不用将他当成神仙,他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中大夫,能把咱们怎么着了?"

是啊,小小的一个卫青又能将你们如何呢?

那个郅誉似乎已经想通,没有反驳,也不再言语,只是朝后退了退,再次隐没 于人群之中。不过,换成了那位唐侃趾气高昂、走上前来。

"卫青,告诉你,收了你的告示,我们大家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否则,我们 这群人不好过,你也不见得能好过到哪里去。"

他这算是威胁呢还算是在陈述事实?虽然以现实来看后者居多但看他的神色怕 是前者的可能会大一些。

"我想请问一下,阁下是哪位?"

我问着那人,谦和依旧。

"我是哪位?你不是号称能认清楚我们一千人吗?怎么,你不认识我吗?"

"还请指教。"

对上那人的一脸得意,卫青温和依旧。

"原来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姓唐名侃、字随乐,你可要记住了。"

"唐侃是谁?"

卫青继续问道。

"唐侃是我,不是刚刚告诉你了吗?"

"你又是谁?"

"我?卫青,我可没兴致跟你逗乐子。你说吧,你要怎么安置我们这帮弟兄?"

"卫青不是想跟你逗乐子,我只是想知道除了唐侃这个名字外,你又是谁,有 什么身份?"

卫青,他想知道你凭什么如此嚣张?

"除了唐侃这个名字外我又是谁?你这句话问的可真是有趣,好,我就好心点 再告诉你些,免得你记不住。不要以为只有你和陛下渊源匪浅,论起来我唐侃不比 你卫青差。陛下和我虽然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陛下与我可是喝着一个女人的奶 水长大的,那个女人你知道是谁吗?"

他在问我,我似乎已经听出了一些端倪。显然,他也没想过让我回答。

"那个女人就是我的亲娘,当今陛下的乳母。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

"好了,弟兄们,卫大人似乎听明白了。弟兄们也别在这站着了,我们赶快进 去吃饭吧。走--"

"走喽!"

一人说着,众人和着,好不热闹。

只是,卫青他听明白了又如何?

"这顿饭大家可以用,只是各位别忘记了务必在今日戌时之前离开上林苑。"

我的声音其实并不大,但很奇怪还是盖过了那片热闹,带来了一片冷寂。

"卫青,你这话什么意思?"

终于,有人开口了。那个唐侃。

"国有国法、军有军令。军令如山,令行禁止,希望各位明白。"

一字一句,卫青继续保持着他的谦和温雅。

"这么说,你是执意不给我们弟兄面子了?"

唐侃,你若真的要如此这般认为也成。

"既然如此,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卫青,不是我们威胁你,我们这么多弟 兄在这,若是动起手来,你可没什么好看的。"

这句话听起来更符合"威胁"这两个字吧。

"卫青的提醒希望各位务必记得。"

威胁吗?卫青似乎不怎么害怕。

不过,与这些人过多纠缠却是无趣。也许,卫青该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卫青,你站住。想跑吗?今天你若是不给我们兄弟一个满意的说法,这路你 是走不成了。"

是吗?好大的威胁。

我似乎听到了有人拔剑的声音。

转身回视,果然。唐侃的这把剑,剑身修长、剑锋凌厉,也属上品,我似乎曾 在未央宫里看见过。

"出来。"

卫青的这两个字说的声音其实并不大,也没特别嚣张、威严。可幸的是,那个 人为卫青挑选的这四十人真的很好,听力很好、行动极快。仅凭着卫青冷然出口的 两个字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怎样做。

一时间,风声水起、人群如涌,刀剑相持、一触即发,场面极是热闹。当然, 门槛处闻讯聚于饭堂前的旁观者也不少。

"卫大人?"

属于苏建的讶异呼唤。

"这是怎么了?"

慌然而至的人,大概还没来得及分析事情的起因大概,便已奔至我的面前焦灼 询问。

"没什么。"

我说着,对他解释。这个人怕是饭菜还没吃上几口,就又要殚思极虑、以尽为 臣之道了。

"唐侃,你的这帮兄弟看起来都挺不错,我的这四十人也不太差,我给你个机 会,要不要你的这帮弟兄与他们比试一下?"

我问,问向那个最先对着卫青拔剑的人。

我不介意看一场混战,我也想知道唐侃这群所谓的"弟兄"有多少可以与披肝 沥胆、生死与共;当然,我更想知道的是那个人为我挑选的这四十人有什么样的价 值可以做到让卫青直面千人还可以令那位尊贵的皇帝陛下无所忧虑。

可惜,似乎没人想打上一场。

面对着这四十人的出现,眼前的这帮"义士"们,有的人惊慌、有的人诧异, 更多的人是困惑茫然不解,然后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开始很自然的畏缩着向后退着。 曾经将剑尖直指向卫青的那位唐侃脸色变了又变,眼中诧异复杂挣扎交替着出现了 很久,最后颓然放下了手中的剑。

"卫青,我不服。"

不服什么?若是不服,拿起你的剑拼死一战就好了。还没打起来你就丢了剑没 了气势,你又有什么可不服的?

"拢珛,你要为了这个人对付我吗?"

唐侃他没解开我的疑惑,反而是直直对视着站在我的身旁那个刚刚用剑为我挑 开他剑锋的人。

疏楼色,字拢珛,长平人氏,年二十一,卫青可以信任的人。

其他,不详。

不详是因为刘彻在向我介绍这人时除了这句话,其他什么也没说。也许,卫青 还清楚的一点就是他是这四十人的头领。

更也许,卫青如今又揣测出了一点,这个疏楼拢珛似乎与唐侃颇有些交情。

"为什么?"

有人说着,问着最简单的质疑,却牵扯出自己太多的情绪。

"圣令。"

有人答着,做着最简洁的解释,却是在掩藏着自己的情绪。

"圣令?"

有人在重复着,眼底带着浅浅的嘲弄。

唐侃,"圣令"这两个字就让你觉得如此可笑吗?

"卫大人、太中大夫,你这位大夫比韩嫣做的可强多了,让陛下连他从不离身 的第一影卫都派了出来隐身在这期门军里只为保护着你的周全。人都说韩大人深得 圣宠,现在我才知道真正深得圣宠的人是谁。卫大人,唐侃有眼无珠、得罪了。"

从不离身、第一影卫。

卫青倒是第一次听说,原来刘彻的身边还有这样的人存在。

深得圣宠、有眼无珠。

如果卫青将这番话当成了唐侃的道歉词来听,只怕会有不少人要在心里嘲弄卫 青了。

也许我该说些什么,生气或者恼怒都好;也许我本该申明些什么或者我该解释 些什么,因为这里有太多人在听着,等着卫青即将出口的话。

"今日戌时之前,请各位务必离开上林苑。"

卫青没解释更没有愤怒,他只是很平静地重复着他几次三番必有的重复。

唐侃,卫青忽视你说过的话,我饶过你。

"卫青,我不服。"

唐侃,这是你第二次说了。卫青听的见。

"你想如何?"

卫青他在问。

"我要和你比试?"

比试吗?

"比什么?"

"有人说你射术不错,我要和你比射箭。"

是吗?比射箭?和我?有人说我?

"随乐--"

卫青还没回答,倒是有人先忍不住开口了。

疏楼色,你果然在卫青察觉不到的时候已存在很久了。

"你敢吗?卫青?"

卫青敢吗?

"如果你输了,你就不配再统领期门军。若是你连和我比试都不敢,那么你只 能让我更加认定你卫青不过是一个只懂得在陛下面前献媚乞怜的男宠而已。"

献媚乞怜、男宠。

唐侃,你可真懂得挑战卫青的忍功呵!

"如果你输了呢?"

我问,并尽量让自己做到神色自如、语气安然。

"如果我输了,我的命给你。"

你的命给我,这倒是个不错的决定。

一直站在我身旁的那个疏楼色,喊了一声"随乐"之后就再没开过口,从他那 张声色不露的脸上旁人还真是窥探不出什么。不过他那握着剑柄的右手看起来倒是 颇为有趣,那一直僵直着的食指到现在也未有丝毫的动摇过。

他也在担心吧。

"说吧,你想怎么比?"

我的提问,当然也是决定。

卫青不是诸葛亮,不必做什么挥泪斩马稷,但卫青也需要树立军威,有些人甘 愿来成全卫青,卫青岂有不识时务之理?

"我们各取一枝箭站在百尺之外与对方互射,射中对方的那个人就算赢。"

他说的很是认真,当然也透着自信。

唐侃,你想杀卫青吗?也许,卫青没那么容易被你杀。

"好!苏大人,麻烦你找两副弓箭来。"

"卫大人--!"

这个苏建,应该是在劝我吧。

"不必了,我自己有弓有箭,你准备好自己的弓箭就成。郅誉,你到我的房里, 将我的弓箭取来。"

"唐侃--!"

这个人似乎也想劝说。

"你快去。"

唐侃简单的三字回复,宣告了旁人的劝解无效。

这个唐侃,倒颇有些男儿志气。

"好吧。"

劝解无效,无可奈何,那人去了。

"拢珛,烦劳你了,去我房里,取我的弓箭来。"

既然苏大人不愿去,卫青也不是善于与人为难之人,所以就劳烦你辛苦一趟了。

"是。"

果然,卫青的命令还是有人会听。

我听到了答复。

这个人,不仅面无表情、宛如石砚,连声音都不现一丝波动起伏,用他来当影 子还真是合适。

"卫大人,这么做恐怕不合适吧。"

有人在说,紧皱着眉头。

"看来,苏大人对卫青的射术似乎没什么信心。"

卫青的回答,淡然依旧。

"卑职不敢。"

不敢就好。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打消卫青的坚持。起码,你不行。

"唐侃,你何必如此?赶紧向卫大人认个错,凡事还可商量。"

劝解卫青无效,有人又转移了目标。

"苏建,唐侃下的决定是不可能改变的,所以你不用说了。"

苏建?能够这么泰然的直呼其名,怕也是有些交情吧。

原来,这世上还有很多东西是自以为是的卫青无法揣测的。

"唐侃,你--!"

要说的话,欲语还休,没人打断他他也没坚持着说完。不过,他留在腹中的怕 也不过一些类似担心的责备而已。

他,应该不打算再开口了吧。

人很多,天下的人很多,卫青周围站着的人也不少。

此刻,却连一个能出口喊一声"卫青,不要比"的人都没有。

天气不错,刚下过雨,看起来万物清新。太阳去了又回还真是执著,虽然没了 艳阳高照已是到了残阳如血,但也因为那份血红更显着此刻的天地一番独特之美。

是啊,景色如画、颇得自然。才用过饭,水足饭饱,闲着也挺无聊,倒不如看 一番你争我斗来得热闹。

也许,每个人都对此观点有所认同吧,所以每个人都沉默着、驻足着。期待着 他们想象中的那番生死之争尽快上演。

"将你们的剑收起来。"

我的话,是对那三十九人说的,已对着别人举了半天剑的他们也该累了。

"是。"

很整齐的声音,很一致的行动。

这些人挥剑入鞘,整齐列队,静站在卫青身后两尺之外。

"大人,您的弓箭。"

疏楼色,字拢珛,果然是卫青可以信任的人。他回来的还真是快呵。

"有劳了。"

我伸出手接过了那人递过来的弓箭,原以为还要再过几天才能用到的东西,没 想到今天就可以粉墨登场了。

不过,卫青怕是还要再稍等片刻,等待那个为唐侃去取弓箭的郅誉的归来。

很好,手足之情、朋友之义,看来每个人的理解都不径相同,每个人能够为此 付出的也不相同。

刘彻,我似乎能够理解了,为什么你愿意为一个曾经肯为你舍命的卫青付出那 么多了。原来"舍生取义、杀身成仁"这八个字不是每人都能做的到。

卫青,他很伟大吧!

"拢珛。"

"在。"

我喊着,有人应着。很好。

"若是卫青不幸丢了性命,还劳烦你向陛下交代一句,这是卫青自己的决定。"

刘彻,将卫青留置在这上林苑,你很安心吧!

可是怎么办?世事难料,这上林苑似乎也没你想象中的悠哉安乐。

"卫大人不必挂心,陛下对卑职等已下过口谕。"

口谕吗?说的是什么?他似乎没打算再开口继续说,所以卫青想知道就必须问。

"陛下的口谕,说了什么?"

因为很想知道,所以我问了。

"陛下口谕:若是有人敢有伤卫大人,我等可格杀勿论;若是卫大人在上林苑 中遭遇不测,上林苑中所有众人包括我等为卫大人偿命。"

格杀勿论、所有众人、为卫大人偿命。

刘彻,你这个命令,可是真懂得如何让人寒心。

很重视卫青吗?可是你让别人怎么办怎么想?

"卫大人!"

已经有人双膝跪地,唤着卫青了。

你没看到吧?有很多人用他们的方式在劝着卫青不要一时冲动做了傻事,因为 他们还不想死,不想因为卫青死。

刘彻,你可知,若这真的是你的圣旨,卫青要为此得罪多少人?即使不得罪, 卫青要为你的这句话沾惹来多少的碎语闲言。

我是真的不知道,是卫青足够了解了你,还是你已经看透了卫青?

"唐侃,你看见天上那两只雁了吗?"比翼双飞,它们可真是自在。

他没回答我,怕是理解不了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想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

"只用一枝箭,你可以射中那两只雁吗?"

"不能。"

他的回答倒是干脆。

"你能吗?"

他的反问也不加犹疑。

"我能。"

卫青的回答也不失果断,很轻易地震住了所有众人,只是那惊愕之后的怀疑之 色虽是一闪而过却是怎么也遮挡不住的。

也难怪他们要有所质疑,那留下"一箭双雕"美名的长孙晟要等到几百年之后 才能出现,此时卫青口中提起的"一箭双雁"在旁人听起来更像是传说吧。

"如果你不能呢?"

如果我不能,我对不起前世娜木钟的性喜狩猎,我也对不起郭解那四年对小五 的"谆谆教导"。

"如果我不能,我就不配再掌管这期门军,我会努力去做到你口中那个献媚乞 怜的男宠。"

唐侃,卫青的答复,你可满意?

估计别人是觉得此提议不错,因为卫青这句话那跪着颇久的三十七人似乎稳定 了心神纷纷站了起来。

"好,如果你能,唐侃的命还是你的。"

这句话说的痛快。卫青就收下了了。

唐侃,你等着。

上箭拉弦,弯弓饮羽,卫青高举起弓箭对向了那双飞依旧的大雁。

它们很悠闲,徜徉于黄昏残日之中不知归去。它们还很自在,时而前呼后应、 时而并身比翼。感情很好吧。

别怪卫青的残忍,同生共死,可是很多人可望而不可求的奢念。

你们也是生灵,虽不通人语、不懂人世,但也该拥有属于你们的"情"字吧。

"嗖--!"

是箭矢离弦、迅疾而发的一道声响。

"嘎--!"

是双雁中箭后的齐声哀鸣。

"呵--!"

是众人看到卫青一箭双雁后发出的一声整齐惊叹。

卫青,他应证了他开口说过的话,所以,他应该是胜利了。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果然是。

"卫青,我输了,我的命你可以拿去了。"

那个人很干脆的一句话,当然他举剑相付的动作也很果断。

是吗?你的命我可以拿去了。

接过了他手中的剑,我细细观测。

铜柄铁剑,剑柄上有个大大的"锐"字。应证着我的猜测没有错,这把剑是我 曾经在未央宫里见过的那把剑没错。

"卫大人--!"

有人在唤我,只是不知道他是想来阻止我,还是想着劝解我。

"苏大人有什么要交代卫青的吗?"

我问着,温文有礼地问着。

"没,卑职不敢。"

不敢就好。

"卫青知道吗?这个锐字让我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倒是担得起这个锐字,只 是他还颇显浮躁,须待磨练。"

刘彻,你提起的那个披坚执锐之人可是卫青眼前看到的这个?

唐侃,也许有一点你是说对了:和陛下渊源匪浅的并非只有卫青一人,你和他 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却也是同一个女人喂养长大。

"拢珛。"

"在。"

一声唤一声应,这种感觉还颇为不错。

"卫青无旨不敢杀人,劳烦你将唐侃带回宫中交由陛下处置。"

"是。"

很好,我喜欢这种毫不犹疑的答复。

这说明,眼前的这个是非之地卫青可以离开了。

"苏建。"

第一次,卫青开口直呼这人的名姓。官大一级,卫青也该有些为官模样了。

"卑职在。"

"刚刚跪下的那三十七人本官都还记得,相信他们自己也没忘记。今日戌时, 本官希望在这上林苑中不用再看到他们。所以辛苦你了,一百二十四人,还要烦劳 苏大人亲自清点。"

"卑职明白。"

你明白了就好,想来这次卫青是可以轻松离开了。

也许我从来没有说过,但卫青的期门军里最不需要的就是那种贪生怕死之人。

一朝风雨一朝晴,日脱浮云又一重。

今天似乎是不错的天气。艳阳高挂,阳光灿烂。

只是,没了浮云蔽日、没了凉风飒爽,怕是会让站在它底下蒙它普照的这群人 辛苦了些。

八百七十五人恭谨而立着,卫青看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浨齐。"

"到"

"司莽。"

"到"

"戚扬名。"

"到"

有人在喊,有人在应,有人在听,有人在看,有人在闲闲旁观。

也许,今天,也该这样过吧。

"苏大人。"

卫青还是忍不住走到那个人的面前,打断了那人已是辛苦很久的点名过程。

"卑职在。"

他很好,很快的转身,对卫青恭敬回应。

"问一下,他们之中有没有声音大的,让他们出列。"

"是。"

很果断的答复。

"韦产、戚扬名、武鸣、辜奇,你们四人、出列。"

"是。"

一唤一应间,就看着队列中有四人开始规步出列。

"卫大人,这四人的声音是所有人中最大的。"

苏建在说,原来他也是下了功夫的。

--"韦产"

"戚扬名"

"武鸣"

"辜奇。"

--"见过卫大人。"

原来,这世上懂得规矩的人看来颇多。

刘彻,让卫青慢慢地开始学会自我膨胀逐渐地懂得了权利诱人,是不是卫青就 更能够彻底地臣服于你的脚下更懂得向你摇尾乞怜着以便确保着你给他的一切他不 会弄丢你不会收回?

刘彻,我该这样想你吗?

也许,只是卫青他想的太多。

"戚扬名,以后你就跟着本大人负责替本大人传话。"

"是。"

"你们三个以后就跟着苏大人,替苏大人点点名,传一下苏大人想对大家说的 话。"

"是。"

苏建,你累了颇久,实在该有个人替你分忧一些,卫青很大方吧?

"苏大人,今天的点名就到此吧。"

"是。"

"天气这么热,大家一直站着恐怕也难受了半晌。"

"卫大人此言甚是。"

苏建,你很懂得接话。

"卫青有一个提议,不知苏大人意下如何?"

"卑职不敢,一切但凭卫大人吩咐。"

一切但凭卫大人吩咐,这句话不错。

"苏大人会泅水吗?"

"卑职稍会一些。"

稍会一些。

"卫青想带着大伙去东陂池里耍耍水,苏大人觉得如何?"

"一切但凭卫大人作主。"

一切但凭作主,如此说来你是不反对了?

"戚扬名。"

我唤,用着卫青固有的语气。

"在。"

"告诉大家,我们要去东陂池了。"

"是。"

"众人听令:卫大人有令,众士即刻列队前往东陂池,不得有误。"

有人在喊,喊声不错,很有气势。

这个戚扬名,看来苏建挑的不错,卫青选的也没错。

* 东陂池怕是建池以来,到今日才体现出它的真正价值吧。

有人游的很不错,有人看着也挺快乐。

喊声叫声,此起彼伏,不间断着。

因为,池子里有人在进行着卫青发起的一场所谓的比赛。

现在在池子里你争我抢拼命游着以争输赢的是据说精于水性的那四十三人,聚 集在池边拼命呐喊助威着的是那些所谓略懂水性的三百二十九人。剩下的,是那些 说是不识水性根本不会的四百六十四人。他们奉了卫青的命令,站在一旁整齐列队, 静默以观。再然后,就是站在卫青身后说是保卫更像是保障的那三十九人。最后就 是这些人口中所谓的"大人"的卫青还有苏建。

八百七十七人,聚集在这东陂池边,似乎也是个不小的人数。

新建期门军,以卫青统帅之。

期门军。

除了那位尊贵的天子陛下赐给卫青的四十人当然还包括那位去了未央宫暂时还 未归来的疏楼色,再除去那已经被卫青驱逐离开上林苑不知去向如何的那一百二十 四人,眼前这号称千人的期门军,现在还留着八百三十六人。

八百三十六人,这会是卫青以后要统领三年、相处三年的最终人数吗?

其实,卫青也不能确定。

他只能慢慢观察着,他只能慢慢考量着。

"卫大人擅长泅水之术吗?"

有人,一直站在卫青的身侧,也许是觉得呆站了太久,该找些话题出来与卫青 话话家常,所以他开口了。

"稍会一些。"

我说着这人不久前对我说过的话答复着这人的询问。

那人没再开口问,我也没再开口说。也许,他与卫青都是习惯了少言寡语之人, 真要勉强说些什么还真是不太容易吧。

转了头,我继续看着东陂池里顽强拼搏奋勇依旧着的那群人。

辛苦已久,彼岸在即,那些人怕是快要分出胜负了。

卫青会泅水吗?卫青当然会。

七岁多时认识郭解,十一岁多时离别郭解。在认识郭解的那四年里,小五因为 郭解没少在水里泡过。

因为,郭解说,将来想要有大出息的人精通某些东西是必须的,其他一些基本 的东西也都应该会。

所以,小五爬树掏鸟蛋的本事必须精上加精,这样小五才不会因为没有吃的、 偷东西的动作又没别人快而被饿死,就算被人发现了追着打也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在 树上藏身;所以,小五必须习惯冷暖、适应炎寒,无处可住、无衣可加、无被可盖 的日子小五现在经历着也不能保证以后就不会有,只有习惯了适应了小五才不会轻 易成了短命之人;所以,小五骑马射箭必须精通,天赋是一定的,但有很多人通过 努力就能达到小五的这种天赋,小五只有靠着天赋再加上刻苦不断地习练才能成为 将来的"天下第一"成为小五日后想要天下扬名的根本;所以小五精通些武功招术 是必须的,没人会整日拿着弓箭招摇四方,就算是天天带着弓箭万一招惹的人比你 手中的箭多的多,懂得了武功小五才不会轻易被人打死;所以小五熟识水性善于泅 水也是必须的,如果不会水,若是他郭解的徒弟哪天不小心掉到了河里被淹死就白 费了他郭解的这番功夫;所以字是要识书是要读的,这样他郭解的徒弟才不会因为 不识字被人骗,才不会因为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被人笑话;所以

来到了这一世的十七年,如今我才发现:原来给卫青最多的却是那个叫郭解的 人。

"卫大人,你看。"

身旁的人,在向我做着提醒。

其实,卫青他在看,他一直都在看。

他看到了,有人赢了,第一个到达;有人饮恨,屈居于二、三。

他看到了,那四十三人中起码有二十七个是水性不错之人。

他也看到了,让这八百多人在还没荣升为陛下的贴身禁卫之前全部学会泅水并 保证不会因为水淹而丢了性命,也许比他想象的要容易些。

"苏大人,都快过哺时了,传令大家回去用饭吧。"

有些事,卫青不想做,能做的人又暂时离得太远,所以也只能有劳他了。

"是。"

看那人传令,看众人匆匆整衣慌然列队。

建元三年九月二十九,卫青住进上林苑掌管期门军的第七天。

有些事,也许,他该着手去做了。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汉缚·卫青传 作者:今易晓
汉缚·卫青传 | 秦汉朝

第52章 疾风知劲草


"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 处治乎?拾得曰: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 看他。"

再过几年你且看他只是不知,卫青已经枯等了三日换来了疏楼色今日相告 的"赦免"两字,若是再过了几年我又能看到什么?

忍让、忍让,卫青可怜你一世功名,全赖于这忍让二字。

你学的可真是好呵!

"韩信忍胯下之辱而终以封王拜将,勾践卧薪尝胆而以三千越甲吞吴。生存之 道:能忍耻者安,能忍辱者存。卫青,这个道理你懂,不是吗?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了,不是吗?仁善退让--那可是你坚持一辈子的信念。"

是在笑吧,我一个人自说自笑。

'卫大人、太中大夫,你这位大夫比韩嫣做的可强多了,让陛下连他从不离身 的第一影卫都派了出来隐身在这期门军里只为保护着你的周全。人都说韩大人深得 圣宠,现在我才知道真正深得圣宠的人是谁。卫大人,唐侃有眼无珠、得罪了。' 韩嫣吗?深得圣宠?

没想过有一天,卫青也会在旁人眼中沦落到与韩嫣相同的处境。

是啊,卫青他年仅十七尚是寸功未立就一朝得道做了太中大夫掌管了这一千人 的期门军让陛下连他从不离身的影子侍卫都派了出来隐身在这期门军里只为保护着 他的周全,若清白如水、无暇似镜,倒真成了旷古未有之奇谈。

'如果你输了,你就不配再统领期门军。若是你连和我比试都不敢,那么你只 能让我更加认定你卫青不过是一个只懂得在陛下面前献媚乞怜的男宠而已。'献媚 乞怜的男宠!

这人,说的还真是透彻。

有多少流言蜚语传来传去,有多少暧昧心思窥探揣测,又岂是他一人之言、一 人之感?

"卫青,卫青我本楚狂人,风歌笑孔丘看来也不过玩笑而已。"

若还是娜木钟该多好。福临虽然气我怨我恼我,却除了他,没人敢对我有任何 不敬。福临总是那样,舍不得放不下,明明该是十足果决的事情,他非要拖泥带水、 欲断还留,不管我做过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他可以骂我,别人不可以,别人说一 句我的坏话都不可以。

多可笑啊,明明说过一刀两断,明明说过再无牵挂,明明说过任我自生自灭, 却一次又一次他做了不该做的事,维护着不该维护的我,让我抽不出心,枉送了念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倒是真的忘记了,我是卫青,堂堂男子,不该对别人产生了希翼。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扰。

唐侃、乳母、皇帝乳母之子,好大威风呵。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似乎是有人看我一个人放火太过寂寞,想与我共同完成这完整的一句。

身后的脚步声轻轻浅浅,来人似乎是不想被我发现,但可惜卫青却还是听见了。

握着剑柄的手由松至紧,却还是紧了又松。

夜风吹得不算小,将一些东西沾染吹送,空气中隐略传来的那人的气息,是我 熟悉的。

我没回头,如果他希望的是直到他走上前来站在卫青面前我才能发觉的话,我 该是成全他的。

只是没想到,还没看到人,反而是一件披风先落在了我的身上。

转头,对上那人黑亮的眼。站起,面对那人挺拔的身。跪下,因为那人尊贵的 体。

"微臣拜见陛下。"

刘彻,他来了。

"起来吧,今天风凉,注意些身子。"

"谢陛下,微臣紧记。"

"卫青的手艺,朕可是好久没尝了,不介意让朕分享一二吧,朕可是老远就闻 到了这香味,卫青烤的是什么?"

"回陛下,是兔子。"

他问了,所以我答了。

"兔子?"

以为卫青不会杀兔子吗?除了马,他似乎没什么是不敢动的。

"朕记得卫青是不怎么喜欢射杀小动物的?"

他还是问了。

所以,我必须回答。

射杀吗?

"微臣没有用箭。微臣只是在这里闲坐,就看到这只兔子跑了过来,兴许是有 其他的动物在追赶它,它跑得很急,没看到这边有树桩,一头撞了上去,微臣去看 时,它已经死了。"

守株待兔,原来这个词也不尽是完全的传说。如果,从此我也愿成为那个守株 待兔之人的话。

"卫青倒是好运气,兔肉好吃吗?"

不知道,我还没尝上一口。

他似乎很有兴趣一尝,吃遍人间美食的人,真的没吃过兔肉吗?

"刚刚烤好,微臣先请陛下试尝。"

将烤兔挪离火堆,我拿出了匕首割下了一块,香味漫溢,只是不知这尝起来会 是如何?

他接了过来。他礼教太好,从来不是狼吞虎咽之人,只是轻咬了一口,留在口 中慢慢咀嚼着。

过了一会,似乎咀嚼够了,他喉咙滑动了一下,将兔肉送进了腹中。

"卫青少用了一样东西。"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晴朗,似乎要做一番评价。

"请陛下明示。"

少了一样,是什么?

"盐巴,你没放盐巴。"

没放盐巴,应该是吧。随机而遇的兔子,一时兴起的炙烤。哪里会想要准备的 齐全?

没有咸味的烤肉,不知尝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别尝了,那种味道不太好。"他阻止着我准备实施的行动。

"春陀,去取些盐巴来。"他侧身,向别人下达着他的圣旨。

"诺。"

那人很听话,恭敬地应着,恭谨地退了。

卫青没那么恭敬,还是违抗了圣旨,举高了手中的兔肉偷尝了一口。

很腥又有些寡淡,真的不是太好的滋味。

"你啊,"他发现了我的举动,却只是一声轻笑,带着些愉悦,"好吃吗?"

不好吃。

"吃不下,就吐了吧,不用跟我逞强。"

逞强吗?其实不算是。他不知道卫青曾经生食过羊肉、生饮过羊血。那种味道, 才是至死难忘。这算不得什么。

我还是吞了下去。

"这兔肉细品之下别有滋味,请陛下容臣再尝一口。"

没等到他回答,我又吃了一口。

除了腥,似乎还有些苦。可我觉得,这味道还不够苦。

于是一口之后又一口似乎是有些习惯了,也没再觉得有多难吃。

"别吃了。"

他就那么突然夺去了我手中的兔肉,那可是一条兔腿呵!这么扔了,你就不觉 得浪费吗?

刘彻,你干嘛紧盯着我看?卫青的模样你认识也有五年多了,还没看够吗?你 为什么不再笑了,你笑起来很好看啊,除了冷硬竟显温和,会让人觉得温暖,你不 知道吗?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我会杀了他。别难过了。"

刘彻,是什么时候起?搂我入怀、轻声安慰,已成了你的一种习惯?忘记了吗? 卫青他也是堂堂儿朗、七尺男子。

如果我说我没有难过,我也没有自虐,你会相信吗?

搂了如此之久,怕是我即使解释,你也不会相信吧!

一、二、三、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 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六十。

刘彻,你不知道,如果用那些洋人的所谓的"时钟"来算,你抱着卫青已经有 一分钟了!

"表妹,别和我治气了,我累了想你,很想你我的娜木钟,原谅你的 福临,好吗?"

那时的福临,声音有疲惫有无奈有妥协却有着更多的温柔,足够融化娜木钟不 够坚强的心,听他说着、任他抱着,就那么几句话,她原谅了她的福临对她第一次 的背叛。

可如今物事人非世事休,已没有了福临,我也不再是娜木钟。

我是卫青,抱着我的人是那光耀史册的汉武帝刘彻。

同为男子,一君一臣。

这样的两个人,连拥抱都显现不出一丝温存,而显得过于扎眼怪异。

"呃!"

有人轻呼。

想来旁人看到这番景象也是不能适应,难免惊讶。

终于,卫青被放开了。那人与我拉开了君子间的距离。听觉真是敏锐呵。

"陛下,盐巴取来了。"

那人收住了惊愕,低眉顺目,语气泰然。

"春陀,将盐巴给朕。你回去休息吧,朕同卫青要在这待一会。"

"是。"

恭恭敬敬的声音,卑卑怯怯的人,波澜尽掩地回应,毫不犹疑地离去。

很聪明的一个奴才。

也许一切尽知,却选择一切默然,连疑惑都不过轻轻一语,皆不再起。

也或许,这种场景,他在别处也看见过。

"交给朕吧。"

他说着话伸出手,在向我索要已在我手中举起多时的那只烤兔。

"是。"

我将剑柄交给了他,连同穿插在剑身之上的那只少了一条腿的烤兔。

"文人的笔,武人的剑,这可是一些人看的比命更重的东西,难得,有你卫青 拿着一把名剑做起烤肉的器具。"

他一边在肉上撒着盐巴,一边不忘开口说着近似打趣的话。

比命还重的东西吗?文人武人又如何?

文人的笔,武人的剑。即非文又非武,卫青学武更多的是一种被迫,卫青知文 更多的却需要掩藏。

男子重誉,女子重节。只是这不男不女的卫青,重视的又该是什么?我还真的 没想过。

"找不到东西,一时就拿来用了。"

我应该算是解释吧,本来不想开口,却还是说了。

"是吗?原来卫青也有随性而为的时候?很生气吧,唐侃说的话是不怎么好听。"

他又在笑了,和煦的笑。也许是因为火光、也许是因为他的笑,突然就觉得这 天其实也没那么冷。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唐侃说的不过是些虚幻妄言之语,他的话还入不了微 臣的心。"

笑了笑,我应该是扯动了嘴角,对自己嘲弄着一笑。是什么时候起,卫青不经 意的一个举动也能让人揣测中其中的端倪。

气动其心,亦蹶亦趋,为风为大,如鞴鼓炉。养之则为君子,暴之则为匹夫。 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欤?

明明该紧记于心的话,卫青他似乎又忘记了。

那个人没注意到卫青的笑,他很专注地在火上翻转着兔肉,他的动作称不上娴 熟,却也不显得有多笨拙,聪明天生的人,学什么都能很快掌握。

望闻问切,那属于医家的学问。此刻用不着,只需要"望闻"二字即可,接下 来就是"尝"了。

很香的味道,尝起来也应该不错吧。

果然,他很快证实了我的猜测。

"滋味不错,没让朕丢脸,卫青尝尝看。"

"谢陛下。"

我恭敬地应着,接过了那人的赏赐,在那人的关注下,将兔肉送进了口中。

"滋味如何?"

"好。"

咸味适中,本是不错的,可惜只是停留于表面还没能渗入肉中。

"好吗?卫青来吧,这种事朕不是行家。"

"是。"

我重新接了过来,用匕首在兔肉上划出了几道口,又取出了些盐巴撒在那新割 的刀口上。

他不是行家,其实卫青也不是。不过,相比他而言,卫青的厨艺似乎强了些。

"卫青可知,朕为何一直称呼你"卫青"而不直接称"你"吗?"

没想过,也许是因为,卫青这两个字比较好叫吧。

"微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风助火燃,火势有些大了,我将兔肉与火的距离拉远了些。

"因为,在朕看来,卫青是独一无二的"卫青",不是一个任何一个人都可以 用到的"你"字可以代替。"

是吗?手不由地颤了一下,还好,我攥得还够紧,没让兔肉沦陷于火中。

"陛下抬爱了,微臣受之有愧。"

半晌没听到那人的再次开口,怕是在等着我的回应吧。于是,卫青如是说。

"看来卫青又成了卫青了。如此说来,朕倒是要感激那个唐侃的,不是每个人 都能有激怒卫青的本事。我本楚狂人,风歌笑孔丘--大概,也没有几个人有幸可 以听到卫青说出这样的话。"

是吗?原来,他比我察觉到的,似乎来得还要早。

"微臣失态,让陛下见笑了。"

我该是这样答的,我也该是这样跪的。只是,某种属于温暖的东西冷却了。

刘彻,你感激他吗?

其实,你最该感激的人是你自己。

很好!卫青的失态,很好笑吧?

"卫青,生气了吗?"

没想过,这个人会毫无章法地半蹲在我的面前,带着满脸的笑容探着脑袋盯着 我看。

"微臣不敢。"

我应着,端跪依旧。他倒好,也不嫌脏,竟盘起腿坐在了地上。

"陛下--!"

他这副举动,即使不是那个直言敢谏的汲长孺,怕是别人见了也要谏言一二。

"别和朕说什么于礼不和。"

他抢先开口,倒是颇有些自知。

算了,他觉得舒服,就坐着吧。我是卫青,是眼前的这位天子可以"据厕见之" 的卫青,不是可以让他整衣束冠、遵行守礼的汲黯。

"诺。"我道。

"你也坐下吧。"

"是。"

这个人。

卫青不同于某人,依旧维持的是卫青会有的坐姿。

"卫青是个沉闷少言的家伙,他似乎有很多秘密不予人知,他高兴时不会笑, 难过时也不哭,看起来温和有礼,其实更像是在带着面具,拒绝着他人的接近;卫 青是个委曲求全的家伙,他总是奴才该死、微臣知罪说个不停,被夸赞了不会骄傲, 被误解了不去辩驳,看起来似乎很伟大的一个人,其实只要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有 多冷漠;卫青是个残忍凉薄的家伙,别人为他痛的要死他不知道,别人为他牵牵挂 挂他也不知道,只懂得用命去偿还别人对他的好,却不懂得用心;卫青是个自以为 是的家伙,不在乎是非黑白,只是一个人冷冷在看、暗中揣测着,以自己的想法解 读别人如此说来,卫青可没什么好,尽是缺点,我说的对吧,卫青?"

很长的话,他自以为是的对卫青做着总结。

也许,在你看来卫青很大度吧,对着别人的指责也能微笑接受。

"陛下所言极是,微臣死罪。"

我答着。本不该起来,否则又怎会再有此一跪?

"虽然以我来看,卫青没什么优点可言。可是卫青这个人是刘彻认定的生死之 交,是刘彻可以将性命交付于他的人。所以,刘彻似乎容忍不了别人对他的贬低侮 辱。卫青,你说怎么办,我想杀了他,可是他的母亲却是我的乳母?"

他很认真在对我说,他很认真在向我寻求意见。

你想杀了他吗?那么卫青从疏楼色口中听到的"赦免"两个字算什么?

刘彻,你都可以将性命交付于我了,你又希望我怎么作答?

好一张无辜真诚的面孔呵。

"仅凭几句薄语妄言伤害不了微臣,微臣已经忘了,也请陛下忘记吧。"

我说着。还真是大度能容的卫青呵。

"你要宽恕他吗?"

那人问的很认真。

"请陛下饶恕唐侃,他只是一时无心之言。"

"起来吧,朕答应你就是。"

那人说的很大方。

"谢陛下隆恩。"

我想,我回答的也足够认真。

卫青只能做个卫青,哪怕是明知道别人挖好的陷阱,也只能毫不犹疑地跳下去。

若青奴才,雅宜舐痔,踞厕见之,正其宜也。

--苏东坡这句话说的真好。

"卫青要喝酒吗?喝酒吃肉,可是人间一大乐事。我今天可是带了壶美酒想与 卫青分享。"那个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壶酒,高举着,脸上不忘挂着笑。

"军中禁止饮酒,微臣是制令之人必当遵守,请陛下见谅。"

"那我就自己喝了。"

他倒是不客气,昂头痛饮,好不快哉。只是缺了些礼数,不该是一国之君该有 的做为。

"酒饮多了会伤身体,请陛下保重龙体。"

话是说了,却不见得有人会听。

整整一壶的酒,那个人一饮而尽,想来酒量也是非凡。

"陛下吃些兔肉吧,大概已经入味了。"

那人倒是不客气,接了过去,只是吃时却不见狂野,文雅地咬食着。原来他的 礼数还没全丢。

火势有些减弱,他似乎未有离去的意向,我拾起了几根干柴放入了火堆。

噼里啪啦。

听不到别人咀嚼的声音,只能听到干柴燃烧的声响。

夜越发清凉,倒也越发寂静了。

火光浓艳,将人的脸孔也映的分外通红。只是那幽深璀亮的双眸怎么也改变不 了。

"对不起,即使我是皇帝,有些事明明很想却也不能去做。"

他在说,似乎很真诚地在对我说着抱歉。

他怎么了,酒喝的太快,所以醉了吗?

做皇帝,哪里有向人道歉的可能?

"皇姐她说,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要杀人的皇帝是夏桀、商纣那些昏君才会做 的事。姐姐说,如果我杀了唐侃,得罪的不仅会是我母后,也会给卫青带来更多闲 言碎语、会给卫青树立更多敌人。我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只能看到我对卫青如何如 何?为什么他们看不到卫青为了我差点丢了命、卫青他是可以为了我连性命都可以 丢的人?抱歉,卫青!皇姐她说的没错,我是个很幼稚的人,非要听到卫青对唐侃 的亲口宽恕才能心安,明知道那对你是种为难!"

他说的很认真,微笑没了,目光冷凝,却语音轻和,带着歉意。

明明是一个骄傲至级、飞扬跋扈的人物,何必让自己蒙上这并不适合的温和愧 疚?只怕是自己不习惯,别人看着也不舒服。

"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茞。亦 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屈原的《离骚》我还知道一些,大概有几句是 如是说的,没想到,本来明志的句也可以让我拿来当做安慰别人的话,看他抬起头, 眼看着我带着疑惑,"陛下,卫青说过的话虽然还做不到九死无悔,但卫青所说的 确是真心,唐侃若是因为对臣几句无心之语妄丢了性命,怕是微臣也要自责,请陛 下明鉴。"

我想我说的足够认真。所以看他化解了眉间的悒郁,重又舒展了双眉。

"如此说来,卫青也不怪我将你安置在这上林苑喽?"

安置吗?不觉得用囚禁更贴切些吗?

"陛下对微臣的抬爱之举,微臣感激尚属不尽,岂敢有怪罪之理?"

"你说的不怪罪,我可信了。即使心里在抱怨着也没用了。反正,卫青说的话 我已信了。走吧,卫青,我们去喝酒。"

这个人,嘻笑怒骂还真是容易。

伸出的手掌,这么拉着别人的手臂不会觉得突兀吗?

"陛下,军中禁止饮酒。"

我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他的手掌,却似乎没什么成效。他的手劲不大,想要明目 张胆地摆脱也不是不可能。可我也没忘了,我是卫青。

"军令很大是吗?"

他转了身,直直望我,神情很是认真。

"军令如山,令行禁止。"

"那朕的圣命算什么,与你的军令哪个更大?"

"圣命如天,当然是陛下圣命最大。"

踟躇着,最终开口的却是卫青会说的话。

"原来朕的圣命最大,那么,卫青可以陪朕饮酒了吗?"

"是,微臣遵旨。"

君君臣臣,只怕会是一世的孽缘吧。

只是又能如何?

"走吧。"

"诺。"

一应一和,一前一后,亦步亦趋,渐行渐远,只是不知这纠缠着的手何时才能 分开。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 好入名山游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行处苍苔没。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 初成。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

卫青,悟了那么久,只怕也只是你的空谈而已吧。

"卫青,你可真是有能耐呵,才不过几日就驱逐了朕一百多名的宫中侍卫。"

他是在抱怨吗?

"微臣罪该万死。"

我说,没有跪。那人的手没有放开,似乎拉着我更紧了些。

"我不会让你轻松的,明日朕再给你调来一百七十四人补充你的千人之数,既 然朕调给你的那四十名影卫身份已经暴露了,就让他们留在你身边帮着你处置一些 不听话的侍卫吧。"

"诺。"

"记住了,朕交给卫青的期门军,是有着整整一千人的期门军,卫青可以选择 优胜劣汰,朕也可以重新挑选人选替你填补人数不足。"

"微臣明白。"

"卫青,"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所以停住了脚步。

"微臣在。"

既然你停下了,想认真对卫青说些话,你不觉得松开握着卫青手臂的你的右手 也该是必然了吗?

"你留下的那八百多人里,有几人日后可以领兵征战,为朕迎击匈奴?"

领兵征战吗?那应该不是一般的兵士所能做到的吧!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这句话你也该听过吧。

"微臣目光短浅,尚无所察,有负圣恩。"

"和朕说这些虚词很有趣吧?走吧,朕不问了。卫青看着办就好。"

"诺。"

重新的迈步。

在卫青一声"诺"后,换来了难得的一阵沉默。

他不问了吗?

刘彻,你想过没有,其实你交给卫青的权利太重,也许,你本不该给。

他们是期门军,以后会是你最贴身的那群侍卫随从,他们的去留却源于卫青的 选择。

若是真的再从他们之间挑选出一些人做你日后杀敌退寇、拥兵自重的一方将领, 你知道,卫青将来的势力会有多大吗?

一步一步,他走的很是安然。

并肩而立,他也不觉突兀。

我的左手,他的右手。

从手腕到手掌再到十指纠缠,那人的动作还真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不会觉得奇怪吗?两个男人,十指相扣,这样并肩而行着,怕是旁人看到了 又少不得一番流言再起。

我一直在想,想那个人何时会放开,一直想。也许是想的太过专注,所以忘记 了自己还可以开口,自己还可以拒绝。也或许一直沉默着只是想寻求,寻求一个答 案,看这个人能这样拉着卫青有多久,需要多久他会放开。

却没想到,虽得到了答案,却发现最终先撒手的那个人会是卫青。

其实也没什么,卫青虽然发呆了许久,但双脚还在走、双眼还在看。他在向承 光宫的方向逐渐走着,当然,他也看到了承光宫外迎风而立的那抹身影。

卫子夫。

"卫青?"

你觉得很奇怪吗?是因为卫青的撒手吗?

"陛下,明日就是霍去病的生辰,微臣想告假一天,恳请陛下恩准。"

作揖行礼、词卑意切,卫青用着最好的方式给了他答复。

"不准。"

不准。

很简洁强硬的答案。

很好! "微臣明白了,谢陛下。"

"卫青生气了吗?抬起头看着朕。"

"是。"

我做着卫青会有的回应、卫青会有的举动,我抬起头看向他。

很熟悉的容颜,很璀璨的眼,却是那个人不多有的深沉缄默。

为什么不说话?刘彻,你想让我看你什么?或者我该问,你还要这样目不转睛 地看着卫青多久才算完?

"三年,朕只有三年是吗?"

他的问题,是在问着卫青,却不是卫青所能回答的。

"三年就三年吧,朕不能困着卫青一辈子走吧,再不走等着卫青的那些人 也该着急了。"

说完,他不再看卫青。转身、迈步,他走的从容淡定。

卫青没有唤,卫青只是沉默着跟着那人的步伐再次迈步。

那些人,应该是不止有卫子夫吧。

"陛下,青儿,你们回来了。"

越发接近,很快走至了宫门前,也应证了卫青的眼力依然很好。那个人是卫子 夫没错。

"微臣拜见娘娘。"

我行着礼,向那人问安。

"好了,青儿,别多礼了,快进去吧,大家都等着呢。"

卫子夫温柔笑着,柔声说着。

"是。"

等着卫青的人,卫子夫用了"大家"这个词的人,其实不用猜,我也该知道是 谁。

"陛下,外面风大,小心身体。"

卫子夫对着我身后的人盈盈笑着,体贴地关怀。

"陛下,娘娘,微臣先进去了。"

也许,别人郎情妾意的地方实在不该有卫青掺和。

"你去吧。"

"是。"

得到了答案,卫青迈开了步。

跨过了门槛,踏入了宫门,我看到了所谓的"大家"。

"小五回来了,这下好,我们大家可以不必再饿着肚子了。"

这是卫少儿,灿笑依然,看到了卫青,翩然向前。

"二叔。"

这是林巧儿,娴静端淑,目视着卫青浅浅笑着。

"小五,冷吗?"

这是卫君孺,亲切和煦。因为已怀有身孕,所以她慢慢踱着步,走到了卫青身 前,伸出手覆上卫青的手,因为卫青的双手冰凉而轻皱了下眉头。

"二哥,你回来了。"

还有卫步广,他跑的最快,他喊的声音最大,却只是静站在卫君孺身后,眼望 着卫青。

"二姐、大嫂、大姐、步广、姐夫,你们都来了。"

卫青一一打着招呼,当然也包括那一直静站远观向卫青点头示好的公孙贺。

"那当然,我们也要知道我们的小五好不好,有没有被人欺负啊!"

卫少儿的话,仍是明朗爽快着,却最是一语中地。

"二姐,去病呢?"

有卫少儿的地方一定会有霍去病的,那小家伙不会没来吧?

"他啊,玩的太累了,在内殿睡着呢。"

很简单的解释,卫青似乎还是听出了一些端倪。

"你们来多久了?"

"未时到的,等你半天了。去病吵着要去找你,只是这上林苑太大,找了你半 天也没找到,不过去病玩的很高兴。"

卫少儿的话,语气轻松。却似乎,卫青又让他们担心了。

"步广,去你二哥房里拿件厚些的衣服过来给他。"

想要用双手给卫青传递温暖的可能性不大,卫君孺开始选择别的方式。

"好,二哥,你的房间在哪?"

我的房间,离这里可不近。

"不用了,我不冷。只是有些饿了,用些饭就会暖和了。"

我笑着,对着我的家人温和地笑着。

"传令下去,上膳吧。"

卫子夫的声音,在卫青的身后响起。

"诺。"

有人应着,接着退去。

"拜见陛下、娘娘。"

因为那两人的进来,众人止住了闲谈,统一了行动,恭敬行礼。

"都坐吧。"

那人的声音冷寂威严依旧,却也简短。

"是。"

众人遵着这句话依次坐下,却很有默契的一同沉默。

"青儿,在这里还习惯吗?"

卫子夫的询问,是对卫青的。

"还好。"

她也是我的家人,我的三姐。

"似乎比前些日子看着又清减了些,青儿,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是,微臣记下了。娘娘,公主没同着一起来吗?"

她是我的三姐,却早已不再是你和我的称呼可以代替了。

"没有,太后她不放心姜儿出宫,怕她冻着了,将她留在宫里由乳母照顾着。"

她眉眼轻柔、浅笑依然。明明是产后不久该是心宽体胖的人,她却怎么将自己 弄得如此消瘦单薄?

"娘娘也要保重好身体。"

卫青的话,透着关怀、带着真切。

"我记下了,我会的。"

转了头,她不再看我,温柔的目光,转向坐在她身侧的那人。

"陛下,青儿眼看着就到十八了,还望陛下能给他些时日让他处理些自己的事, 那姚家的女儿只怕也等着急了。"

"是啊,"卫子夫的话音刚落,没想到,卫少儿就接着开口了。"小五,你这 样不上心,也不怕你未来的娘子许给了别家,让你后悔莫及。"

"成亲的事过些日子不迟,先下了聘,定了亲事,也好让我们两家人都安下了 心。"

卫君孺的话,随之而来。

一字一句,透着对卫青的关怀,当然也隐含着对那人的恳求。

什么时候起,我的三个姐姐们,有了如此的默契一致?

没听到那个人的开口,也许卫青该做答了。

"姐姐们不用挂心了,大哥他才刚去没多久,我的婚事以后再说吧。"

卫青的话,淡然依旧,陈述的却是他不想再碰的伤口。

"青儿--!"

卫子夫的眼睛带着讶异,声音犹犹豫豫,最后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姐姐们放心,三年之后,卫青一定给你们娶来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做你们的 弟媳。"

"国色天香,小五,这话我可是记下了,你可不能食言。"

卫青的一句,卫少儿最先接下。

"国色天香?二哥,那是什么?是不是很美的女人啊?"

卫步广的疑问随之而来。

"不管是怎样的女子,小五,你自己中意就好。"

卫君孺的话,轻轻出口,却最是深远。

"我知道了。"

我答着,却不知道是在对谁的答复。

"好了,既然大家都饿了,先用膳吧。"

沉默了许久之后的那人的开口,对着这番对话做着最有效的结束。

"是。"

于是,众人只能虔敬地向着那尊贵的天子做着必然会有的回复。

一时间似乎有什么沉静了,却又有什么似乎要被掀起了。

卫青不知道,他也没办法阻止或者带动。

他只能安安静静,做着他该做的卫青。

因为,他答应过一个人,他给那个人三年,让那个人能够将卫青忘记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汉缚·卫青传 作者:今易晓
汉缚·卫青传 | 秦汉朝

第44章 云开雾散


建元六年丙午

彗星见。太皇太后病危。

淮南王刘安见彗星以为"兵当大起"。乃私"治军械,积金粟",欲乘天下有 乱而起兵。

春三月乙末,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庙便殿灾。上畏惧,为之斋戒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窦氏太皇太后崩,合葬霸陵。

六月癸巳,免许昌丞相职,以田蚡为丞相。

八月,闽越击南越。南越使求汉援助,武帝命大行令王恢等将兵出豫章,大司 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闽越王弟杀其王骆郢,汉兵还。淮南王上书反对武帝用兵 闽越。

遣司马相如入蜀告谕宣民。

是岁,以汲黯为主爵都尉。

任韩安国为御史大夫。

封东越王。命唐蒙入夜郎。

--建元六年,还真是不平凡的一年。

五月丁亥,怕也是这一年中对某个人乃至那人的一生里最重要的日子。

牵衣顿足阑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只怕此时的长信宫里,也是热闹非常,与此句不遑多让了。

只是不知,此时那窦太后的床榻之旁匍匐一地的众人,有几人哭着是悲,有几 人暗藏的是喜?

窦太后,赵之清河观津人也。吕太后时,窦姬以良家子入宫侍太后。

太后出宫人以赐诸王,各五人,窦姬与在行中。窦姬家在清河,欲如赵近家, 请其主遣宦者吏:"必置我籍赵之伍中。"宦者忘之,误置其籍代伍中。

籍奏,诏可,当行。窦姬涕泣,怨其宦者,不欲往,相强,乃肯行。至代,代 王独幸窦姬,生女嫖,后生两男。而代王王后生四男。先代王未入立为帝而王后卒。 及代王立为帝,而王后所生四男更病死。孝文帝立数月,公卿请立太子,而窦姬长 男最长,立为太子。立窦姬为皇后,女嫖为长公主。其明年,立少子武为代王,已 而又徙梁,是为梁孝王。

一个哭着喊着说着不要的女人,到最后却一步登天成了皇后、皇太后、太皇太 后,又岂是一个"幸运"所能概括?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 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很奇怪,我不是刘郎,也没谁会成为我的刘郎。

但我还是枯坐着到了五更。

也因为是五更,冷到极至、困意最浓,所以才更显得万籁俱寂,所以就算是不 大的几声叩门的声音听起来也格外清晰。

打开门,虽然知道不会是我想象中的的那个人,但此刻眼前出现在我面前的这 个人还是会让我觉得有些意外。

"拢珛?"疏楼色,他怎么来了?

"卫大人。"

"有事吗?"

"请大人早些安睡,陛下今日恐怕不会来了。"

这话他说的还真是直接呵!

"我只是睡不着,不是刻意为了要等谁。"

我笑,想要风轻云淡,却只能希望自己做的到。

"大人要保重好身体。"

很简短的话,不像别人,口中说着,还要老是要举些例子为自己的话做着证明。

"多谢。"

卫青的话也简单,只有两个字。

"卑职告退了。"

"拢珛,"

他要退,卫青却要挽留。

"卫大人请吩咐。"

"拢珛见到卫青的第一面是何时,还能记得吗?"

我问,看着那人深邃无波的眼,揣测着那里面的真实会有多少。

"景帝后三年十月初二,平阳候府。"

他说的很详细,看来记得很清楚。

"时间挺长了。我有些好奇,在你眼中,卫青是个怎样的人?"

"卫大人是至仁至义之人。"

至仁至义,就这么四个字吗?他不打算再夸夸卫青了吗?

"作为影卫,是不是每时每刻都要跟随在陛下身边,保护陛下?"

"不是。"

不是,很简单的答案。

"例如--"

"陛下不喜欢我们老跟着他,所以陛下与卫大人的那两次遇险我们都不在。"

他总算多说了几个字。

也似乎,回答了卫青心底的疑惑。

我们吗?

"你也早些休息吧,不能留在陛下身边,反而屈身在这上林苑里跟着卫青一待 就是两年多,委屈你们了。"

我说着,我笑着,少有的亲切温和。

"能够跟在卫大人身边是卑职的荣幸。"

荣幸吗?也许吧,从那无表情的脸从那丝毫不现的眼,我还真难看出什么。

"卑职告退。"

我点头,算是应允,不再挽留。却在那身影越见走远的时候开口。

"拢珛,你会射箭吗?"

我似乎从来没见到他拿过弓箭。

"不会。"

那人顿了下步,说出了两个字。

不会。隐卫,千挑万选出来的人物不该是全才吗?

"可惜了,我还想与你比比射术呢!"

我说着,已经能做到十足的语气泰然。

不会吗?疏楼色,我该相信你的话吗?或者我该说,从你身上我看到了一个不 该看到的影子。

"卑职惭愧了。"

"哪里,拢珛客气了。"

说完了卫青要说的话,眼看着天色似暗欲亮,大概,天快要亮了。

那个人,怕是也不可能出现了。他不会再像景帝后三年的那个下雨的一月抱着 卫青说着"我什么都不想只想来见你"之类的话了。

刘彻,二十二岁,想来你已经足够成熟。

"卫大人,卑职还有一句话。"

没想到那个人还没走。

"拢珛,请说。"

"能够让我们这群影卫不用时刻跟着陛下的理由只有一个。"

是吗?

"那是因为有的时候陛下的身边有卫大人你。"

这句话,卫青该怎么来听呢?

是因为刘彻对卫青人品的信任,还是因为你们对卫青能力的肯定呢?或者,还 是两者兼有?

"卑职告退。"

这次,他是真的告退了。

却也让卫青,真正困惑了。

陛下的身边有卫大人你,可是卫青身边又该有谁呢?

窦太后好黄帝﹑老子言,帝及太子诸窦不得不读黄帝﹑老子,尊其术。

窦太后后孝武帝六岁崩,合葬霸陵。遗诏尽以东宫金钱财物赐长公主嫖。

刘彻,再没人让你去尊那黄老之术,再没人压抑着你让诸事难为,有些事该是 你大刀阔斧去做了。

卫青,也会很快忘记吧。

我本楚狂人,风歌笑孔丘。

也许,有些诗,有人比我更适合念。

也许,有些话,有人比我更适合说。

也许,有些事情,卫青不该怀疑你。

"臣卫青拜见陛下。"

看不到来人,所以我对着那御辇,说着我该说的话,跪着我该有的跪。

撵车太大,也许他坐的那侧与卫青离得太远。所以没有听到卫青的话,所以也 没有想到他该给卫青个回复。

所以,我面对的只有一阵冗长的沉默,还有的就是春陀与公孙敖脸上不知为何 的尴尬。

"嗯嗯啊陛下啊!"

轻轻浅浅的声音,也许不仔细听就听不到了。

卫青明白那也许,所以他可以淡定依旧、恍若未闻。

"卫青,陛下他,其实--!"

公孙敖,其实不需要你下马上前,卫青也知道那车里现在究竟在发生些什么。

"陛下求您啊嗯!"

这一声响起的可真是及时,这次恐怕让你公孙敖的好口才也无用武之地了吧。

知道,他不会再说,所以,卫青低下了头继续跪着。

"啊--!"

好凄厉的喊声,震的树上的小鸟都吓的不敢停留。不知道人死之前中的那一刀 是否比得上这车上喊来得更为凄厉。

"哼!"

男子的一声闷哼随之跟上。不是很大,却也随着风起隐隐传来,扩散再到消逝。

似乎一切,都跟着结束了。

也许,再过不久,卫青就可以起身了。

"陛下,陛下!"

女子娇媚慵懒的嗓音浅浅响起,只是不知她这样叫着,又是为何。

"奴婢愿意为陛下去死,请陛下别忘了奴婢!"

这话,说的还真是动听呵。

"为什么,你愿意为了朕死?"

原来,也有人存着与卫青一样的疑惑。只是,卫青放在了心,而他问出口。

"奴婢喜欢陛下,爱着陛下,愿意为陛下做任何事。"

"你喜欢朕?是吗?说来听听,你爱着朕的什么?"

车里的那个人,似乎比车外的卫青疑惑更深。

"陛下是天底下最威武不凡、英挺伟岸的男子,您掌管着天下,厚待着天下子 民,天下又有哪个人不爱您敬您呢?奴婢爱着陛下的全部,全部都爱。"

全部都爱,这样不会太贪心了吗?

这里面的女子,究竟是个宫女还是妃子?

"娟儿很会说话,朕也爱着你,爱着你们天下所有人。"

这话,他还真是敢说。

"陛下圣明。"

有人说,自然要有人和。她和的很好。

"春陀。"

这一声比较大,不同于刚才。大概是郎情妾意的私语闲聊已经足够聊,他的这 一声应该是想让所有人都听的到吧。

"奴才在。"

"撵车为什么停了?"

这话问的好,他还真是深懂得什么是"后知后觉"。

"启禀陛下,是卫大人来向您觐见来了。"

"臣卫青拜见陛下。"

春陀一句陈述,卫青随之会有的话语。

君君臣臣、纲领伦常。

"卫大人?卫大人军务繁杂、耽搁不得,咱们还是别扰着卫大人了。起驾,朕 要去终南山狩猎。"

"诺。起驾!"

随着一声喊,撵车缓缓开行。

那个人似乎是不打算见卫青了。

多情总被无情苦,想来那人是学会了如何才不让自己再痛苦下去。

我该如何做呢?刘彻,卫青一年多前说过的一句话,你直到现在还没忘记,你 要卫青如何做呢?

"微臣恭送陛下。"

卫青知礼守法,他懂得什么是为臣之本。

"娟儿,你可真是朕的温柔乡,朕可以三天不吃饭,却似乎一日也离不开你了 "

有人在说,有人在笑,自然也有人在听。

朕可三日不食、却不可一日无女--原来这话是这么得来的。

那人的声音越离越远,渐渐听不到了。那大队的人马似乎也该走的差不多了, 卫青跪了那么久,也该起来了。

"卫青,你还好吗?"

原来,有人还没走。公孙敖。

"还好。"我站了起来,看向了他。"你快去吧,陛下的安全要紧。"

"既然你还关心着陛下,一年前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

他似乎很认真在问着我,也许卫青该诚实回答。

"军中事务繁忙,我也该走了,有什么话,我们以后再说。"

也许是逃避,因为不想回答。再看了他一眼,转身,我决定离开。

"卫青--!"

有人在叫着卫青,却不是公孙敖。循声望去,是卫青忽略了,原来有那么一个 人一直骑马停留在离卫青不远的某个地方静默着,只是卫青一直没有发觉。

韩嫣。

"韩大人?"

"难得你还可以开口喊我一声韩大人,看来卫长君的事,你已经忘的差不多了。"

他还真懂得什么是"提醒"。

"我大哥的事与韩大人无关,卫青以前有冒犯之处,还请韩大人见谅。"

"你知道了?"

好奇怪的问题,韩嫣你以为卫青知道了什么?

"韩大人所谓的知道是指什么?请韩大人明示。"

"看来你应该还不知道算了,你怎么肯定我与卫长君的事情无关,当年我 也是派人去了会稽?"

他也,他的这个"也"字还真是用意颇深。

"没什么,只是一种直觉。"

"直觉,听起来还真是不错的一个词。卫青,我就祝你早日找出真凶了。走吧, 公孙敖。"

"卫青,陛下这两日会住在这上林苑,你要多去看望陛下,陛下为了准备你后 天的加冠礼可是颇费了心思我先走了,记住我的话"

"走吧。"

"好。"

人影匆匆,来了又去,逐渐没了踪迹。

看来没人需要卫青的答复,所以卫青什么也不需要说。

"大人。"

有人在唤,唤的应该是我。

原来除了卫青之外,这里还有人在。

"走吧。"

卫青说着,迈开了步。

疏楼色,卫青从你的脸上看不到什么,卫青从你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所以那 不是你对卫青的同情。

卫青,他也不需要别人的所谓同情。

他很好,真的很好。

后天,卫青的冠礼,就要在这上林苑举行。那个与他定下三年之约的人,懂得 了遵守承诺。

也许不久的将来,卫青的婚宴,我也可以开始期待了。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先加缁布冠。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次授以皮弁。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 庆。"

最后授以爵弁。

斋戒沐浴,静身更衣。穿上童子衫,行了三加礼,一番礼节周全完毕之后,卫 青终于从那位为他主持冠礼的正宾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字号:"仲卿,卫仲卿。"

--卫青卫仲卿仲为二,卿为你卫仲卿,你是卫家的第二子。

仲为二,卿为你你卫青会是这天下的第二人。

--不知道我的哪种猜测更为合适,不过都没关系了,卫青已年有二十,正式 行了冠礼有了字号。

男子二十冠而字。

冠而生子,礼也。

有了名有了字,卫青,从此以后你也算是一个堂堂男子了,可喜可贺。

"卫大人请用,这是陛下特别吩咐为您端来的几样小菜,都是您爱吃的。陛下 还为您准备了酒水为您贺喜。"

喜吗?卫青是很高兴没错。

但"贺喜",不该是那想要道喜的本人前来,才算得上真诚不是吗?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

"知道了,你出去吧。"

"大人,让奴婢服侍您吧。"

"出去吧,我不需要什么服侍。"

"那奴婢就守在外面,大人有什么吩咐再唤奴婢。"

"知道了。"

举起酒杯,尝了口酒。这酒虽然比不了"三日醉",却也算是上品。毕竟是皇 宫里的酒,又能差到哪里去?

那个人还真是有心!

一个人喝酒吃饭,倒更彰现出安然自得。

不应该会感到孤独的,不是吗?

酒喝的有够足,饭菜却没吃上几口。因为并不觉得饥饿,反而是腹中满满的, 像放了块石头一样。

卫青!卫仲卿呵!

推开窗,可以看到一轮圆月高挂于天。月朗星稀、月朗星稀,也不知是谁说出 了这句让人无法反驳的话。

其实,月亮就该像个月亮,学什么太阳一已独大,招摇四方。不明白吗?你是 月亮,没有惟我独尊的权利,你应该将那些星星给找回来才是。

"大人,有什么要吩咐奴婢的吗?"

有人在说话,恭恭敬敬,在对我说。

是她,为我端来酒菜的那个宫婢。原来她还没走,就站在窗边。

"你还没走?"我问。

"陛下要奴婢小心侍侯好大人,奴婢不敢走。"她答。

还真是一个听话的好奴才。

"我不需要什么服侍,也没什么好吩咐你的,你走吧。"

"卫大人,是不是奴婢做错了,奴婢进宫没多久,很多规矩还不懂,做错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请卫大人饶了奴婢吧。"

我只是淡淡在说,没有斥责或者愤怒,所以对她突然的一跪我有些讶异有些不 能适应。

很奇怪的一个女子。

"起来吧。我要睡了。你也早些回去就寝吧。"

"那奴婢给您铺床吧,奴婢侍侯完大人就寝也好对陛下交代。"

是吗?交代?

"奴婢不会打扰大人的,奴婢为大人铺好床铺就离开。"

这张脸,没有十足的动人美丽,却有着十足的楚楚可怜。

"进来吧。"

"是。"

不要打扰我,不会打扰我。她显然做不到。

推开门,第一眼她看向了几案,顺便开口说了一句她的看法:"大人,不吃饭 只喝酒是会伤身的。"

不要打扰我,不准打扰我。她显然做不到。

她很热心。一边在香炉里添着香料一边没忘记开口对我说话:"大人,加了这 些香料,可以让您睡的更安稳,而且这香料的味道很好闻,真的。大人一定会喜欢 这个味道的。"

一定会喜欢吗?未必见得,不算浓烈,有股幽香,只是我还可以接受而已。

不会打扰我吗?你还要烦我多久?

很突然的想法,我似乎是有些生气了。

我是怎么了,心里莫名的一阵阵烦躁不堪?

"大人,床榻太凉了,要不要奴婢给您暖暖床榻?"

她问的很认真的,神情也一片纯良无辜。暖暖床榻吗?你明白我所能理解的你 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吗?

"你退下吧。"

"大人--"

"我累了。"

"大人不舒服吗?"

问的可真是好,我不舒服,很不舒服。却因为你。你不懂察言观色、适可而止 吗?

"明日我会向陛下说,你服侍的很好,你退下吧。"

"是。"

她看起来似乎终于决定迈步离开了。

一阵馨香,属于少女的馨香。她从我身边走过,我很清晰地闻到了这种味道。

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这抹香气被牵引出来,我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找不到答案我还来不及去想,身体却已随着她的步伐下意识地转动着,手无 意义地抬起,突兀地伸向她的背影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还真是可笑至级。

伸出的手努力收回,摊开的掌用力握成了拳。

我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不然怎么会连身体都跟着冒出一层薄汗呢?

我是怎么了?卫青,你究竟是怎么了?才不过行了冠礼,你就迫不及待想成为 真正的卫青了,是吗?

"大人,您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奴婢给你擦擦。"

她还没走,她很殷切,她不懂危险,或者这种危险是她早已预料到而且很是期 待着的。

不然明明是上一刻看到她踏出了房门,我才放任着自己蹲下了身体大声的喘气, 下一刻她却已从回到我的身边,就低了身子暧昧的与我接近。

她掏出来的手帕很香,她凑过来的身体很香。本不该有什么的,可就是这种很 平常的香味对现在的卫青来说却成了十足的威胁。

离的很近,她离我太近。属于女人的柔软香郁,前生的娜木钟比她优秀出众, 却是今生的卫青不可能拥有的。

所以,你动心了吗?或者只是牵动了欲望?

卫青不需要女人,我一直这么以为着,一直这么以为着。可是,现在,谁能给 我一盆冷水,让我能够清醒。"出去!"

我没有很多的理智,可是我有漫于心间的厌恶感支撑。

"大人,您别忍着了,就让奴婢服侍您吧。"

是什么,是吻吗?

嘴与嘴贴近,身与身相贴,她的手臂放肆地盘在了我的颈上。

心底是厌恶的,身体却是不由我控制的。手,不是在抗拒,反而是拉拢抚触。 身体,紧紧相贴着,推不开,或者是我已不想推开。

明知道不该怎样,明知道这样很奇怪,可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由着那人 放肆主导。

"放开我。"

我说着,声音很奇怪的嘶哑着。

"大人,奴婢会让你舒服的。"

她在答,满是风情诱惑的嘴脸。

"滚。"

我不要,我不要这样。

很用力地推开,不去管那人摔的有多惨,不去管那人究竟还在不在。我抱紧了 身体蜷缩于床角。

我是娜木钟,我是娜木钟,我不要做卫青,我有福临。

福临,救我啊!

你的娜木钟快要不见了,你为什么看不到?

乌云珠她有什么好?她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娜木钟可以比她做的更好,你为 什么要丢下我?福临,我恨你!娜木钟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是谁,在向我靠近?

是谁,在拥抱着我?

是谁,在温言软语,絮絮不止?

"福临,是你吗?"

闭着的眼我不敢睁开,我近乎祈求地询问着。

"福临,好奇怪的名字?大人,奴婢叫如月,您若是喜欢就将我当成福临好了。"

那人在我耳边吹着热气,那人沿着我的耳廓滑动着唇舌。

可是你是你,你又怎么可能代替的了福临?

"滚开!"我很生气在对着她喊,我很努力想要推开她。我一睁眼才发现我面 对的这个人身上已经是寸褛未覆,我伸手想要去推拒的却是我最不该有所碰触的。

"大人--"

那人在扯着我的衣衫,那人将手探近了我的衣内,那人的唇贴在我身上开始滑 动游弋。我却推不开,我是学过武练过剑的卫青,却推不开现在覆在我身上的这个 柔弱女子。

大人?

我算什么?卫青?娜木钟?其实我也许什么都不是,我更像个禽兽,不是吗?

全身燥热有如火烧一般,贴在那人身上的手逐渐由抗拒到了想要拉拢,最终, 在那具身子上它开始了放肆游走

很奇怪。

一具男儿身,一颗女儿心,竟然也对眼前的这副女子的身躯产生了欲望。

那酒果然美味,只是喝不得;那香果然独特,只是闻不得。

刘彻,这就是你想让她做到的对我的"服侍"吗?

那么,卫青成全你。

纠葛难断、暧昧成伤,想来以后我们都不再会了。

本以为会很快清醒、很快过去,却没想到,清醒却是好久以后的事。

床塌上,与我并肩躺下的那个人倒是睡得安然。

清秀可人的脸,小家碧玉的模样。这样的女子,不妄动些心思还真是难以达到 渴望的东西。

在睡梦中脸上都带着微笑,圣命得已顺利完成,想来她一定很是心满意足吧。

下了床。我听到了更鼓声。

半夜三更,这更声响了三下,倒是一声也不肯再多。

若是卫青,他也可以这么有原则就好了。

这副身躯它属于男子,因为年轻所以容易血气方刚,也经不起诱惑,更不是道 德规矩可以制约,总有些不该犯的错误犯了,总有些不该做的事做了。

卫青,卫仲卿

穿戴整齐,踏出房屋。

月亮很亮,亮的透彻。

伴着风吹,散着花香,身上沾染着的别人的味道没那么浓烈了。我似乎好过了 些。

朗月清风。

你是月,普照大地,看起来永远那么孤傲圣洁,却不能洗涤人心。

你是风,习习弄人,吹起来温柔和煦冰凉透彻,却不能洗清污秽。

我想,我最需要的应该是水,它洗的清、它洗的尽这肮脏的身躯。

当然,我知道哪里会有水。

一直走一直走,走向我要去的地方。

一步一步接近,有些原本听不到的声音也越加清晰地传进我耳中。

巧笑倩歌、媚声艳语。

听声响,那两个人倒是渐入佳境了。

颠鸾倒凤、鸳鸯戏水。

如此良辰美景,那两个人还真是懂得如何增加情趣。

我不能去打扰。不该打扰,应该也不敢去打扰。

本不该来,所以就应该去,静悄悄地来去,让那不该见到我的人看不到我,让 我不该听到的声响当做从未听过。

只是,显然有个人比我更有兴致做着旁观,显然那个人似乎不想让我就此离去 免得孤单。

好亮的一束光,在眼前一闪,从空中划落到地面。

没什么力道,坐在树上的那个人只是想要用他的金丸向我提醒他的存在。

"韩大人。"抬头,我看向了那人的所在。

"上来吧,坐在这里看风景可是个不错之选。"

那人做着邀请,难得的主动。不能当做视而不见,也不能就那么直接拒绝,所 以我只能爬到树上与他并肩而坐。

"声音小些,别打扰了陛下开心。"

他轻声对我做着提醒,似乎很真诚。

开心吗?应该是吧。阴阳交合、鱼水之欢,又有几个正常男子不会觉得那是人 间极乐?

如今这世上,只怕只有我和韩嫣属于这正常之外吧。

坐到树干之上,更容易的感受到夜风习习,夜凉如水。当然,视野相对也会更 开阔一些,更容易看清一些人一些事。

虽然看不清脸,但也可以确定那个女子有着一身如雪的肌肤。

"这个女人很特别,天生带着香味,你闻得到吗?"

他在问我,转头看向了我,夜空下他的眸子灼灼发着光,却并非清澈,而是深 藏着诸多用意。

隐隐中感觉到了一缕幽香,很特别的香味,芙蓉花开的香味。所以特别,是因 为现在不是属于芙蓉花开的季节。所以特别,是因为那天的撵车之旁,卫青闻到的 也是这种香味。

我向他点点头,表示我闻得到。

这算是小心翼翼地偷窥呢还是明目张胆地旁观,他在这里又看了有多久?

韩嫣,既然你可以做到此刻如此的惬意闲情,你还会觉得你那对刘彻所谓的坚 定执著的感觉是爱吗?

"她很香,不过也比不上卫大人你现在香。这个如月,我给她的那两样东西, 她倒是都用上了。"

他似乎在笑,声音不大却笑的肆意。

"卫青,我送给你的贺礼你还觉得满意吗?"

你是在向我挑衅吗?你以为卫青会如何对你?

"有劳韩大人费心了,卫青不胜荣幸。"

卫青神色如常、声音平稳地向他道着谢。

"是吗?"

他微勾着嘴角,似在嘲弄。

我没答他,目光无意扫到了他的手掌。那双手很用力地紧握着,透着明月,可 以清晰地看到他指缝间那血的痕迹。三年不见,他似乎还是没什么改变,有些人有 些事他依旧舍不得放不开。

总是那么努力地追逐着你不该追逐的人,追求着你可能永远都不会拥有的东西, 你不会觉得累吗?

移开了目光,转动了视线,我学他一样,看着与他相同的位置。明知道卫青不 该看,可是还是看向了那在池中纠缠依旧的那对男女。

"这样看着,你有什么感觉?"

那个人,又在向我发问了。

什么感觉?卫青又该有什么样的感觉呢?

"我三姐现在有孕在身,无法侍侯陛下。别的女子能够帮她分担一二自然是好。"

"好?怎么个好法?"

"陛下能够广施雨露,让后宫多些女子承蒙圣恩,陛下的血脉子息也能更多些。"

我是卫青,卫青呵。不是娜木钟。

那个人他叫刘彻,不是福临。也永远,比不了娜木钟心中的福临。

"卫青,你比我想象的聪明,也比我想象的更懂逃避。"

是吗?

"这样很有趣吗?"

有趣吗?韩嫣,你能告诉我这样有什么乐趣可言?

"卫青愚钝,不知道韩大人是指什么有趣。"

"因为你,我恨过他。可也因为你,我又很同情他。你看不出来吗?他已经不 是以前的他了,你以为这样的游戏他还可以任你玩多久?"

他?他吗?

这样的游戏,还可以玩多久?卫青他也不知道。

"他想保护你,保护他自以为的你的单纯。那么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就是看不透 你的伪装,看不出你的故作无知,反而拼命压抑着自己、说服着自己,他那样的人 做这样的事,很可笑不是吗?"

可笑吗?如果真的觉得他可笑,你又何须神色如此凄凉?

"你不笑吗?我倒是觉得挺开心。看他难过,看他伤心,看他被你愚弄于掌间 而不自知,我就会觉得快乐。多可笑的一个人,曾经那么义正词严地拒绝了我,一 副我爱上他是多么惊天动地、匪夷所思的事,结果自己还不是成为了和我一类的人。 还谈着什么至交好友、兄弟情义。以为别人都是傻瓜吗? 看不出来吗?"

他想要我的附和吗?看来不是。他一字一句毫无间断,怕是只想倾诉吧。他低 头不语沉默哀伤,怕是更想要一人清净吧。

也许,卫青该离开了。

韩嫣,有些话你不该对卫青讲,有些话卫青只能当做从未听说。

也许,你说的对,卫青很聪明所以他更懂得逃避。

"如果觉得累了,就放弃吧。即使假装着放得下,也会让自己好过一些。慢慢 地,自己劝自己多了,也就成了真。"

我说着,却是在重复着很久之前别人说过的话。

曾经有一个人,很认真地跟娜木钟说过这样一句话,那个人是娜木钟的姑母, 是娜木钟见过的最睿智不凡的女子。她也曾有过惊天动地的爱情,她也曾有愿意为 他舍弃一切甘愿奉献所有的人,她说这话时很认真,认真到我以为她放下了。我想 要做到和她一样,可我是娜木钟,不是大玉儿,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大玉儿。所以她 可以坚强优雅地活着,娜木钟却选择了极端。

韩嫣,你比娜木钟更有条件选择放弃,你应该也会有大玉儿那般的坚强勇敢吧。

"时辰已晚,韩大人,卫青就先告辞了。"

那厢已是风平浪静,这里怕是不能多待了。

"卫青,如果没有刘彻,我们也许会成为不错的朋友。"

他在说,似乎很认真。抬起了头,看向了我。

"若是没有刘彻,这世上还会有韩嫣吗?"

朋友吗?也许吧。只是怕是今生都不可能了。

因为,你是韩嫣,我是卫青。我们之间即使没有卫长君还有着一个小青,仇恨 这种东西会淡漠却不会遗忘,可以被压抑却不会被磨灭。

看了眼他怔然忡愣的模样,他怕是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吧。

韩嫣,你永远不会知道,你所不知道的那个卫青她也懂得爱,她曾经也那么疯 狂地爱过一个人,她知道爱上一个人是连性命都可以舍弃的,她更加懂得不属于自 己的爱情即使拼尽了所有也追不到。

那厢,有人已经开始穿衣整冠了。

不是卫青该出现的地方,卫青是真的要离开了。

下了树,我却突然有点不知何去何从。

怎么可能忘了,卫青的房里现在还安睡着另一个人。

"卫青,如果没有刘彻,这世上还会有卫青吗?"

树上那人,高声问着。未曾想过他会这样问我。

韩嫣,你不是交代过我要小声说话吗?你此刻问的如此大声,又是想说给谁听?

"如果没有刘彻,也就没有卫青,这世上只会有一个叫"郑武"的人。"

我答着,不在乎是谁听得到。

没关系,反正本来事实就是如此,不是吗?

还是先回房吧,看来这所谓清泉也未必能干净到哪里去。

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

有些事有些人还没来得及去做,有些状况便已是迫不及待想来掺和了。

"卫青!"

有人在唤着我,我还没来得及答,房门就已作响,被人迅速推开。

捉奸在床--不知道,这个词用在眼下这个场景算不算合适。

"卫青,你--!"

他似乎很震惊。

其实我也会震惊,公孙敖,你会不会觉得你推门而入的速度太快了些?

"她--?"

他的眼睛瞪的还不是普通的大。

"你们?"

他似乎喜欢上了这种说话方式。

"你先出去吧,等我们穿好了衣服再说话。"

我的话是对公孙敖说的,他似乎从无限震惊中清醒了那么一点,点了点头,顺 便转身。

"卫青,陛下要过来了,你快一点。"

很有意义地提醒。说完了,他也跟着消失了。房门被再度关上。

"怎么办,大人?陛下他要来了,我们怎么办?"

安睡了一夜的人,随着公孙敖的这一场进出,似乎也有了足够的清醒。

很慌张吗?懂得了慌张就好。

"你在慌什么?你可是领了圣旨来陪我的不是吗,如月?"

我在笑。虽然不常笑,但总有人说我笑如春风,和煦温柔。不知道,此刻卫青 的这种笑容在这个小宫女身上,是否有安慰的作用。

"可是?"

可是什么。

"好了,别担心了,我会对陛下说,我对如月的"服侍"很满意,我会求陛下 将你赏赐给我。"

"不是的,大人!"

看来卫青的一番温言软语对她安慰不大,她似乎慌张更甚了。

"好了,穿衣吧,这副模样被陛下看到了总是失仪的。"

这句话她倒是听的很清楚,行动的也很快。飞快的下床,拾着她自己的衣衫, 似乎忘记了她此时的一身赤裸。

没有出众的容貌,也没有绝佳的身材,这副模样,若是不用些药,她怕是真的 没那么容易诱惑得了男人吧。

"大人,您不更衣吗?"

她终于穿戴完毕,也终于想起了我还躺在床上,安然依旧。

"陛下驾到--"

屋外,公孙敖的声音响起。

他是想提醒我。所以,如月,我现在不能给你回答了。

其实,公孙敖他不知道,卫青不在乎这种提醒。

下了床,让如月看清了我早已的穿戴整齐。

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一会如月此刻脸上丰富的表情,下一刻房门就被人再度 推开。这次好,连敷衍一下的敲门声都没有。

进来的人不多,只有三个。走在最前的那个人也是我熟悉的。

"陛下!"

我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着礼,问候着。

他似乎觉得看我一眼都属多余,径自走向了床榻掀开了被褥。

刘彻,我知道你想找什么,昨夜我就已经看过了。

陛下,被褥上的那片殷红,您还满意吗?

他似乎并不觉得满意,若不然脸色也不会如此阴郁深沉。

"来人--!"

他开口,声音还好,只是比平日里高了一些。

"在。"

门外的人都是耳聪目明,行动敏捷,随着他的一句话,很快进来了四个人。

"将这个贱婢送到廷尉府,告诉张汤,朕要看到一个让朕满意的尸体。"

这句话,他声音用的并不大,却很摄人。

"陛下饶命,陛下饶了奴婢吧,奴婢!"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涌上去的侍卫毫不留情的越拖越远。

张汤,那可是赫赫有名的酷吏。刘彻,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陛下--!"

"朕不想听你说。"

我的话被他粗暴的打断。可是,如果我不说,那个女人就真的会死,我还不想 让她死。

"陛下,是微臣的错,求您放了她,微臣愿意以死谢罪。"

"卫青,别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他说的很认真。

当然,我相信,你敢!你怎么有可能不敢杀了我呢?只是你不该用"你",而 该用"朕",那才是天子该有的自称。

"陛下,微臣愿意一死,只求陛下开恩放了如月。"

五体投地,卫青为他要救的人尽着最大的努力。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和她?"

身体被人拉了起来,衣领被人紧紧攥住,很直接对上了那人愤怒的脸愤怒的眼。

为什么我要和她有了肌肤之亲,是吗?

你忘记了,这可是你的安排。你想要达成的目的业已实现,有那么值得生气吗? 卫青也是热血男儿,他被下了药,你以为他能如何做?

"微臣冲动鲁莽,一时把持不住,犯了今日的滔天大错,微臣不求陛下宽恕, 只求陛下能够赦免如月。"

我一字一句很诚恳认真地说。

"不求宽恕。好,说的可真是好,朕现在就杀了你。"

是吗?杀了我。不知道与自尽身亡相比,被人杀了是不是下一世就可以少了这 些不该有的记忆。

你不是要杀我吗?刘彻,你的腰间佩着剑,只需要拔出来向卫青刺上一剑就好 ;或者,你可以向对待宫女如月一样,将卫青交给张汤让他给你一具同样可以让你 满意的死尸。

只是不该像这样,紧攥着我的手腕,用力拉着我向外走,刘彻,你这是想带卫 青去哪里?

"陛下--!"

公孙敖,他似乎在尝试着想替我求情。

"滚开。"

很干脆的两个字,是刘彻对他的答复。

没人敢拦他。谁也不敢惹天子,而且是个看起来随时准备杀人的天子。

"都不准跟来。"

一句话,停住了所有人本欲跟上的脚步,包括韩嫣。

不想去想韩嫣那复杂幽深的眼神背后究竟想要表述的是什么。

我就这样被他拉着,狼狈地穿过人群,踏上小径。不是没想过抗拒,他的力气 太大,攥的我手腕生疼,但还不至于令我完全摆脱不得。我只是,只是有些好奇他 准备给卫青找个怎样的葬身之地。

我想我找到答案了。随着那个人用力的一推,我整个人扑进了水里。

这样的天气,池水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温暖,上林苑有八水,有数池。只是这一 水、这一池,比不了昨夜的那片温泉暖人身躯。

不过唯一庆幸的是,这水起码要比那片温泉干净许多。

可是,刘彻,如果你想就这样了结了卫青的生命,怕不是很容易,毕竟卫青对 水性也算擅长。

几浮几沉,他终究还是苟延残喘着。毕竟,那是他的一种本能。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做我一个人的卫青?"

领口再度被人攥着,有人在向我大声质问着。原来他也下水了。

他很大声在问我。很奇怪,明明一副暴怒阴霾的模样,这副容颜却依旧拥有着 动人心魄的能力。

只是刘彻,你这句话问的实在有够暧昧。卫青什么时候成了你一个人的卫青? 卫青又为什么要做你一个人的卫青?你让卫青怎么答?

显然,他想要的不是我的答案。

上一刻我面对的还是他满是愤怒的脸,下一刻我却只能直视着他的眼睛表达着 我的怔然。

呃--?

这又算是一种什么状况?

被你紧攥着手骨都要碎了,被你丢下水身体冷的打颤不已,这还不够吗?还是 你觉得这样的惩罚才能够让卫青更会觉得生不如死?

刘彻,这样草率的亲吻,如此惊世骇俗的行径,你想至卫青于何地?

其实不像吻,更像是蹂躏。嘴唇被咬得生疼。

原来,卫青便是用这种方式换来的富贵荣华吗?

终于被放开了,我得以呼吸。看到了他的唇上有着刺目的血迹,不是他的,当 然那是他咬破了我的唇换来的。

你如此看我,是想让卫青怎样回复与你?

卫青、霍去病亦以外戚贵幸,然颇用材能自进--抱歉,这句话我很不喜欢。

毫不犹疑地赏了他一巴掌,这是我给他的最直接地答复。

"啪--!"

很响的声音,有那么一刻,听不到虫鸣鸟叫,连风声似乎都静止了。

你很震惊吗?

刘彻,我还做不到那个完全的卫青,那个委曲求全什么都可以忍的卫青。我有 娜木钟的轻狂骄傲,我有娜木钟的心性记忆。我容不得福临以外的人对我如此放肆, 我也不需要除了福临以外的人对我动心。

如果这一池水不足以让你清醒,那么没关系,我这一掌应该可以让你醒。

"卫青?"

慢半拍的你终于有了反应,一脸的不能置信,你认定的卫青又该如何?有些事 我做不到,有些事我不能忍,仅此而已。

"我不是男宠。"也做不了韩嫣。

刘彻,你一向说我奴性太强,你一直想让我对你多说几个"我"字。

今天,我满足你。我做一个真正的我。

只是,真正的我,你又能看透几分?

不再看你。转身,我想逃离这个可笑的场面。

可是,这个人个子总是比我高,力气总是比我大,被他攥住的手根本无法挣脱。

"我喜欢你。我不想,可是我无法将你当成普通的男子,我会想抱你,想要你, 希望你一直在我身边,在我能看到的地方。仲卿,钟情,卫青,我为你钟情了。"

是吗?为我钟情。

你的皇后陈阿娇还在为你允诺的"金屋藏娇"郁郁寡欢,你的夫人卫子夫还在 为了能生下你的"太子"艰苦努力,你的宫婢丽娟昨夜还在你身下屈意承欢,你的 "能三日不食,不能一日无妇人"还言犹在耳,刘彻,你对卫青怎样的钟情?

你听过"情有独钟"这四个字吗?你做不了,所以别轻易说什么钟情。

"陛下若是想杀了卫青,微臣无怨无悔。只是请陛下别用这种方式辱没卫青。"

转了身,我让他清清楚楚看到我的认真郑重。

"我对你的感情是辱没吗?"

"卫青身为男子,实在无法理解陛下所说的对微臣的情感。"

"你可以轻易替我送命,爱上我就有那么难吗?"

很难很难,卫青他不可惜生命,却很吝惜情感,尤其是对一个不值得他爱的人。

"陛下,微臣没办法接受。请陛下赐卫青死罪。"

刘彻,只是卫青的一句话而已,你又何必流露如此的痛苦欲绝?

卫青曾经愿意为你去死,但除了他,很多人也愿意为你去死;卫青他可以听你 倾诉抱怨,但除了他,很多人也愿意听你来说;卫青他也许有些出众有些特别,但 除了他,这世上人海茫茫,比他出众比他特别的人比比皆是。

也许,死亡有时候也会很有效,可以让一切得以解脱。

你愿意成全我吗?

怕是不能吧。

只是刘彻,如今你话已经说的如此直白,我们以后的路要该怎么走?

"杀了你吗?昨夜你说没有了刘彻,做不成卫青你还可以做郑武。可是,如果 我没了卫青我还要做什么刘彻?你若是死了,我又该怎么活?"

若是没有卫青,我会更痛的,心也会痛!

你若是死了,那我要怎么办?

你若是死了,我又该怎么活?

--刘彻,你何苦总是说这些让卫青足以迷惑的话呢?

卫青是一个通晓太多的人,他知道自是之后,大将军青日退,而骠骑日益贵。 他也知道,他死后的二十年里你活得多姿依旧。他成不了你生命的主宰,所以,你 也无需说的如此认真。

身体被用力地紧搂着,他的头颅深埋在我的肩上,感觉到他身体在微微颤着,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他觉得冷,还是因为他在哭。

脖颈处满是湿漉,只是这次不是因为冰冷的湖水,而是因人流出来的温热的泪。

刘彻,你为什么要哭呢?你不知道本该冷酷狠戾的人表现出如此的脆弱无助, 只会让人嘲笑你的!

刘彻,别再哭了!卫青他不值得的,他给不了你想要的一切,他也无法负担你 此时为他的泪如泉涌。

刘彻,我无法回复你以拥抱。

刘彻,我无法回复你以深情。

所以,该放下了,这段不该有的情。

所以,该认定了,卫仲卿他不是你可能认定的卫钟情,他最该成为的是卫忠卿。

只是,他似乎哭了有够久。

只是,已经耽搁那么久,那个如月还有救吗?

"你走吧。"

终于,我被他放开了。

"走的远远的。"

终于,他开口为我放行。

"别再让我看到你。"

终于,卫青与刘彻有了真正意义的了断。

这样不好吗?

他放开了你,他终于愿意放开你,斩断这一直暧昧不清着的纠葛缠绕。

这样不好吗?

卫青,你不是笨蛋,你该明白,他说了别再见就是对你永远的放行,你可以选 择了,不做卫青做其他人。你不喜血腥,你已厌烦杀戮,这样也没人再让你替他领 军征战、血战匈奴。

这样不好吗?

"诺。"

也许该说我明白了,或者说些珍重的话。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患难之友,也 许我该回头再看他一眼,或者挥一挥手说着就此别过。

却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想说。

湖水很凉,我觉得冷,我想离开。我管不了你,爱在哪里待多久是你的事,我 只能管的了我自己。所以,我爬出了湖,我走出了小径,我不在乎别人看见我的一 身湿漉狼狈。也许,他们很快就会忘了,曾经有那么一个"卫青"与他们朝夕相处 过,他们都会忘,我会忘,你也会。

刘彻,我给你时间将卫青遗忘。

"卫青--?"

似乎有人在唤我。

抬头,看清了那人的眉眼。韩嫣吗?

你此时满眼的担忧不安,又是为谁?

"陛下他在湖里。"

完成了我的告之,我等着他的错开让路。

果然,他没让我失望。翩然若蝶,他像风一样离去。

而我,可以继续走我的路。

其实,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做不成卫青,我还可以做郑武,或者做个其他人。

真的,其实都没什么。

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我懂,真的,娜木钟我懂。

可是,福临,你知道吗?我还是会痛。

为什么?我已经不再是娜木钟,却还是忘不了你?

可是,福临,你知道吗?我其实没那么绝决。

我也想哭,好想搂着那个人狠狠痛哭一场。可是我不能,那个人,不是你。

烛蛾谁救护,蚕茧自缠萦。

无人让我学做飞蛾扑火,只是我作茧自缚已是极深,又有谁能替我开解?怕是 没有谁了。

年来负重为谁苦,更青丝,悄然换了,败芦残絮。纵使重拈生花笔,难续恩盟 旧句。真亦假,何从舍取。千日希声穷此夕,任彩笺化蝶随风舞。踉跄影,雨中去。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汉缚·卫青传 作者:今易晓
汉缚·卫青传 | 秦汉朝

第43章 多情总被无情伤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

有人说的可真是好。诉着团圆,许着期望,借着一首诗雕凿出一段所谓的千古 情缘。

相逢草草,争如休见,重搅别离心绪。新欢不低旧愁多,倒添了新愁归去。

有人说着七夕,有人说着鹊桥,有人说着织女牛郎,有人羡着金风玉露一相逢, 却也有人说着相见不如不见。

建元五年,七月初七。

一个不错的日子,却没想过雨会下个不停,从清晨到晚上、从细雨绵绵到倾盆 如注,一直持续着没有停歇。

不知如此的大雨滂沱着,是否冲跨了鹊桥、阻断了牛郎织女这一年一次的重逢。 卫青没那么多感,他也没那么多惑。他只是觉得雨下的还不错,很适合带着他的期 门军来一场雨战演习,所以卫青这样想着也边这样做了。

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风雨同舟",只是没想到卫青的"身先士卒"让别人对 他有了份亲切。

"大人,我们还是换了衣服再去用饭吧!"

有人在说、对卫青提议着,近两年来第一个主动向卫青提出自己建议的兵卒。

所以,卫青应允了。所以,有人开始说:卫大人仁善可亲、爱兵如子。

其实,他们不知道,卫青也觉得这一身湿漉不适,也在想着尽快换了衣服好去 用饭。

大司马大将军,想来卫青是越来越接近卫青了。

没想过,如此大雨倾盆还有人会在我的门前站着似乎在等着我的归来。

"拢珛,你去吧,换好了衣服就去用饭,不必再来。记得让卜大人派人将我的 饭端来,今天我在房里用。"

"是。"

知道这个为我撑着雨遮遮挡风雨之人已经转身迈步了,我径自走向了房檐下站 着的那人,与他打起了招呼。

"公孙敖,你怎么来了?房门没上锁,怎么不进去等我?"

"陛下来了,正在你房里等着呢,你快进去吧。"

这个人似乎怕旁人听到一般,小心翼翼地对我说。

陛下吗?倒是好久不见了。

原来门开着灯亮着不是因为我忘记了熄灯锁门,而是另一个持有我房门钥匙的 人来了。

"是吗?你不进去吗?"

因为下雨的缘故,现在可称不上什么温暖可言,他这样不会冷吗?

"不了,陛下的气色不太好,你自己小心些。"

这句声音更见轻微了。

"知道了。"

看来是那人吩咐过让他守门了。君令如天,不是吗?

"微臣卫青拜见陛下!"

进了房,首先去找那人的位置,然后便是恭敬地走向前向那人行礼。很久没跪 了,似乎颇有些生疏。

上跪天地,下跪君父。

天地吗?我是不怎么拜过,父也早已不知何踪,若是这君也能少见些面,这跪 可是会免了许多。

没有谁,是生来的奴才性子,喜欢向别人跪着。

"起来吧。"

"谢陛下。"

"雨战打的还愉快吗?"

很突然的一问,原来他连这也知道。

我忍不住抬头去看他,却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一直低头看着竹简,似乎对我的 那部《庄子》很有兴趣。

"是。"

不知他想听到的是什么答案,所以我只能简单地说着这个字。

"是吗?很好,卫青倒是越来越弄得如何练兵了。"放下了竹简,他开始抬头 看我。

一脸的平静无波,连眸光都是安然,他哪里有如公孙敖所说的气色不好?

也许不是没有吧,只是因为在皇位上做的够久了,所以他越来越懂得如何遮掩 情绪、让静动皆显自然。

"卫青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知道啊,七月七,七夕节。

"陛下的圣寿,微臣怎敢忘记?"

"原来卫青还记得。"

这话似乎有那么点言外之意,他怎么了?

"你还记得今年托子夫呈给朕的礼物是什么吗?"

原来,他是想问这个,怎么,卫子夫准备的礼物有什么特别吗?

"陛下,是不是微臣的贡品有什么不妥?"

"没有,卫青送给朕的白玉剑,朕很喜欢。君子比德於玉,看来你们姐弟倒是 有几分心意相同。"

"陛下觉得不错是微臣的荣幸。"

白玉剑吗?

"这是子夫献给朕的一件佩玉。卫青,你来看看怎么样?"

"是。"

接了过来我,我仔细看着。

触之冰凉润滑、体若凝脂,观之精光内蕴、浅绿均匀。浓、阳、俏、正、和, 五点全俱,应该是一块上等的美玉。

人物雕凿的精致秀巧、栩栩如生。汉玉翁仲,倒是一件不错的胸前佩饰。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看来她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回陛下。娘娘的这件礼物很别致。"

回递给他,我恭敬地说。

"是吗?"

他在笑,却似乎笑意颇深。

他怎么了?

"啪!"

很清脆的响声。上一刻还安祥于他手掌的那块玉佩这一刻却突然脱手坠向地面, 随着这声响摔在了地上。随之,那玉上翁仲,头颅碎裂只剩其身。

"陛下?"

刘彻,卫子夫的心意,就可以那么轻易地被践踏吗?

"朕的手滑了,辜负了子夫的心意。"

他说的很轻松,笑的很莫名。不像平时的他。

他究竟怎么了?

明明是他摊开手掌故意脱手的,干嘛还要表现的一脸无辜?

"卫青知道吗?这个东西朕整整戴了一年不曾离身。"

是吗?不是刚说过是卫子夫的心意吗,这么又成了去年的了?

既然那么重视,好好留着不好吗?为什么还要摔了它呢?你不会觉得矛盾吗?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 见,如三月兮现在来看,其实碎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卫青你说对吗?"

既然费过心思的珍视过,即使狠下心丢弃,对普通人来说也会有那么一些不舍 吧。刘彻,我该对你说什么呢?你不是普通人,不是吗?

"是。"

"去告诉春陀,时日已晚,朕今日就不回宫了,让他安排一下。"

"是。"

突然而至的命令。上一刻他还在发着感慨,这一刻他的视线重新回到了被他再 度拿起的竹简上。

地面上,破碎残缺的小小玉饰安静依然地躺着,似乎等待着主人的再次垂怜。 它就那么不重要吗?还是卫子夫,她真的入不了你的心?

我领着圣令,一边思索着,一边迈着步。走到了房外。这雨下的似乎更大了。

我没看到春陀,所以我看向了另一个人。

"公孙敖--"

"我听见了,你没回来春公公就已经亲自去办了。我再去看一下,过会再来接 陛下。"

他交代着,我听着。倒也好,省得了我开口。

"卫青--!"

他叫的很小声,难得我和他的距离不算远,还可以听的到。

"以前我听陛下提起过--!"

什么?

他一句一停,似乎有什么惊天秘密似的。

我没开口,只是看着他,等待他下一次的开口。

果然--"呃,那块玉好像是去年你献给陛下的寿礼。"

"什么?"

"你忘了?才不过一年,你自己送过的东西就忘记了?还是--!"

他又停了,这次似乎不想说下去,只是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当然,那不是我送的。

去年的七月,去年的卫青他奉旨练兵每日每日,过的不知山中岁月几何,根本 没想过三年内还有那么一天可以走出上林苑。若不是未央宫的一道圣旨传来,我还 真不记得这位伟大陛下的二十圣寿;若不是卫子夫悄悄派人传话说是已经给我备好 贡品并已经呈给陛下,我还真就打算空着手直接向他请罪了。

卫青用着膳、吟着酒,看完了那场歌舞升平,连话都没同卫子夫多说上一句就 很尽职尽忠的重新回到了上林苑,哪里有机会去打听卫青呈上的贺礼究竟如何?

"卫青?"

"我知道了,多谢了。"

若不是你的提醒,卫青他虽是有些怀疑却也没那么肯定。现在算是真相大白了。

转了身,迈了步。

谎言再一次地被揭穿了,我倒是辜负了他曾经的期许。其实不是很担心卫青要 承受的结果是什么,只是有些好奇他是怎么发现真相的。

刘彻,都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早该遗忘的差不多,现在拿出来追究不觉得 有些晚吗?

"陛下,春公公他已经去了。"

我恭敬地垂首,恭敬地回复。

""

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他的声音。想来,他是不打算回复我了。我要这样一直 站着吗?

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这般清冷的雨夜,暖的干吗?

早知道就不学什么丈夫威武、什么男儿气概,我该遵着别人说什么"卫大人身 子尊贵不易淋雨,还是请卫大人在旁督导"之类的话语,做个旁观闲人就好。

这身盔甲平时就觉得不是太轻,如今淋了雨倒是更觉得沉重了。

他究竟还要看多久的书?

"陛下,寝宫已经准备妥了,陛下要就寝吗?"

身后,春公公颇有特色的声音适时响起。

终于,那个埋首很久看似很认真阅读的人抬起了头。

"朕今天要与卫爱卿秉烛夜谈,就在这里睡了,你们都各自歇了吧。"

他说的很是平静,听声音也是正常如初。

抬头,我偷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也是平静如常。

他真的不走了?那我还要这样站着多久?

"诺。"

没听到异议,反而是我身后的那几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终除了雨声一切 重归于平静。

"陛下--!"

""

没听到答复,他似乎没听见。

"陛下!"

""

刘彻,我的声音已经不小了,你还是要装作没听到吗?

"微臣的这身装束在陛下面前有失礼仪,请陛下容微臣换了,再来侍奉陛下。"

""

他还是没回答,他不是已经睡着了吧?

呃--我想我找到了答案,他没有睡,因为他很专注很认真地在看着我。我这 一抬头倒是很容易和他直接对视上了。

不想承认,可是他的眼睛真的比卫青的眼睛更加黝黑璀亮,更像蛊惑。

好吧!刘彻,我承认做为男人你比卫青更引人注目更仪表不凡更丰神俊朗,你 很优秀你很出众,卫青比你是天与地是云与泥。但是,你也没必要如此认真如此坚 定如此执著地紧盯着我不放。

"陛下?"

我尝试着开口,这种沉默互看的气氛还真是奇怪。

"认识卫青快有六年了,原本以为过了那么久所有东西或多或少都该有些改变。 直到现在才发现卫青的眼睛始终未变过,清澈依然卫青刚才对朕说什么来着? 朕没听清楚,卫青再说一遍吧。"

是吗?清澈依然,其实那是一种必然会有的寂然。一切皆空,一切了悟的死寂。 这你不会懂,卫青也无法对你说。

"微臣的这身装束有失礼仪,请陛下容微臣先换身装束。"

"你去换吧,朕再看会书。"

"谢陛下。"

低下头,谢着恩。

转了身,没再看他。我迈步,走向了内室。

找了一套干净的衣衫换下了原本的一身湿漉,身体凉的似冰,七月的天气,我 应该没机会感染风寒吧?

刘彻,你真的打算与卫青秉烛夜谈一番吗?

卫青和你,又有什么事情可以拿来谈论一夜呢?

再次走入前厅,我才发现其实是我多虑了,空荡荡的厅只有灯火摇曳着,哪里 还有那个说着要和我畅谈一夜的人的影子?

刘彻,虽然卫青对你再次说谎很不应该,虽然卫青忘记了你的生辰没有为你精 心准备寿礼很是无礼,但你也不该不告而别吧?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要卫青如何 承担的起?

唯一的一把雨遮还安静地守候在它原本的位置之上。

他没撑伞,身边的随从内侍也被他遣走干净,他怕是要淋着过去了。

刘彻,你不知道吗?一朝天子,那是何等尊贵的龙体?

没多大会的工夫,他应该没走多远才是吧,我应该可以追得上。

才拿起伞迈开步,想着飞奔着去追,却在下一刻证实了一切不过是我的自以为 是。

我的双脚虽然还守在门内,我的双眼倒是可以看到屋外。

原来,他还在。站直着身,抬高着头,仰望着天,当然,也是在淋着雨。

夜空很美吗?值得你看的如此专注?连月亮星辰都没有,整片幽蓝深寂,能让 你发现什么呢?

雨势未有丝毫的减弱,滂沱依然。称不得细雨纷纷、润物无声,但是相比庚子 年正月的那场雨小了一些。

那次他站在雨中,一个人落寞凄然,身边跪着一群人为他陪伴。那时的刘彻, 他的父皇殡天,他伤心难过却又无处倾诉,所以他去找他以为的好友卫青寻求宽慰。 那时的卫青没让他失望,看到了站在雨中凄然落寞的刘彻,他毫不犹豫地奔了过去, 给他撑伞、任他拥抱。

记得他说:卫青,为什么?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却只想来见你?你究竟给我下 了什么盅?

于是,打在卫青身上的一百鞭给他的疑惑做了最完美的总结。

刘彻,如今你不再是十五岁的太子殿下,你已做了五年多的皇帝,宫廷里朝堂 上的明争暗斗、诡计阴谋你已经看得足够多,不是吗?

你的父皇他已经离你太久,久到可以让你遗忘心痛;你的母后她身体安康依旧, 应该还可以活个不少年月;你的祖母,她的身体倒是越来越差,但她正是你急于扳 倒的大山、清除的路障。

虎符你已经到手,威望你已经确立。

朝堂上,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你也一步一步做到。

后宫中,有陈阿娇婀娜多姿,卫子夫温柔似水,你的女儿也开始承欢膝下。

你还会觉得不满足吗?

不明白吗?即使真的是所谓"天子",也没办法完美完整,总有些东西注定缺 失不能得到。

"陛下!"

卫青是臣,卫青是奴。所以卫青对那人注定了无法漠视,所以他走向了那人, 轻声唤着,举高了雨遮为那人遮挡着雨水。

看他低下了头,看他满脸是水,看他目光迷离。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淋淋雨,便出来了。"

看他笑意朦胧,听他声音恍惚。

很奇怪,有那么一刻,心似乎痛了一下。

只是,卫青他还有心吗?

"陛下,雨夜天凉,请陛下保重龙体。"

应该是没有心的,卫青他的语气如常恭敬不掀波澜。

"卫青,我觉得累了,真的,没力气了。"

他一字一句说的很无奈也很认真。

是吗?真的累了,放下了不就好了吗?

"陛下怕是受了风寒,请陛下先进房里,微臣这就派人去请太医来。"

我一字一句说的急促却也是认真。

"卫青,你--!"

他说了三个字,似乎是想着再说些什么,却又没说。

刘彻,既然你不打算再开口,那卫青要说了。

"陛下,请先回房吧,出了差错微臣担当不起。"

"朕明白了让卫青担心了,朕会保重的。朕不需要太医,你送朕回寝宫吧。"

"陛下?"你,真的不需要太医吗?

"朕只是觉得累,也许是困了,朕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微臣明白了。微臣遵旨。陛下请。"

一步一步,随着那人行走,迈着相同一致的步伐。

一声一声,雨水淋漓不断,总是发着轻微的声响。

明明是在同一个伞下,明明走的还是同一条道路。只怕是这各人的心思从此殊 途难回了。

刘彻,你明白吗?有些东西一旦决定了就很难再去更改。

三年,是你的决定也是我的决定。

卫青他能给你的时间也只要三年。舍得下、丢不掉--那只能是你自己的决定, 它牵绊不了卫青。

卫青没可能成为韩嫣。

卫青会是那个为你开疆扩土、七征匈奴的卫仲卿,却永远不会是那个为你痴狂 陪你谈情的韩王孙。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很有名的一首诗,据说赞扬的是一个名垂千古的人--飞将军李广。

记得娜木钟曾经对一个人说过这么一句话: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这说的可是李广,不是卫青。看吧看吧,那个奴臣打了这么多胜仗还不如一个总是 迷路总是失败的李广,你就该知道卫青这个人做的有多失败了。福临,你是不是生 病了,眼睛有问题了吗?

那时的娜木钟且说且笑,其实未必有多轻视卫青多赞誉李广,只是觉得可以取 笑她的福临去反驳她的福临能让她的福临哭笑不得是一件好玩的事,只是因为她的 福临那时候虽然总想假装生气却总是在娜木钟甜甜的一笑之后放弃了坚持会抱着她 与亲昵的碰碰额头说些满是宠溺又没什么威胁力的警告,那是别人看不到的神情那 是福临只对娜木钟的温柔。

玩笑似的口舌之争,玩闹似的提古论今。没想到会有那么一天可以亲眼见到以 前类似与传说的两个人,而且还成为了其中一个。

"程将军,李将军,下官拜见两位将军。"

长乐、未央两宫的两位卫尉大人一起来了,看来皇帝陛下昨夜的一次离宫惊动 了不少人。

"卫大人。"

马上的二人,其中一人客气地回了卫青的问好,另一人看了卫青一眼后又转头 向了其他地方。

"不知两位将军驾到,卫青有失远迎了。"

"卫大人客气了,我与李将军是奉了太后的旨意特来护送陛下回宫的,还劳烦 卫大人领个路带我们去面见陛下。"

"两位将军辛苦了,陛下现在正在御宿苑休憩,请二位将军跟下官来。"

"有劳卫大人了。"

程不识将军有礼依旧。

"走吧。"

李广将军难得吐出金言,却不是在对卫青说。

策马扬鞭,那人走的很快。

"卫大人,"

另一位安坐在马上依然驻足着的程不识将军又叫起了卫青。

"程将军,请吩咐。"

"李将军生性孤傲,他并非有意,你别介意。"

我不介意,有什么可介意?

知道吗?娜木钟转世来到汉朝,唯一好奇过的就是真正的李广该是个什么样的 人。前些年他不在长安,卫青这几年也只能待在上林苑,所以一直与他未曾得见, 如今能面对面看上两眼亦是难得。

"程大人多虑了,李广将军威名赫赫,是卫青敬重之人。"

"那就好。我们走吧,卫大人。"

"是。"

卫青翻身上马,随着他策马扬鞭,跟在那人身后,去追逐前方已是不现踪迹的 人影。

御宿苑,来是来到了。李广,追是追到了。

只是看那人高居马上,神情冷傲依然。

"卫大人,陛下看来并没在御宿苑,现在你该告诉本将陛下究竟去了何处?"

李将军,你以为我在骗你吗?

陛下的行踪不是卫青可以计划,卫青每天有很多事要做,你以为刘彻的行踪我 就完全可以掌握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倒是有人匆匆踏出了苑门,向我走来。

"卫大人。"

他是御宿苑的苑监,韦侮。

"韦大人,陛下是何时离开的御宿苑,你知道陛下去哪了吗?"

"回卫大人,陛下天还没亮就带着公孙大人他们往终南山方向去了,说是要去 狩猎。"

"卫大人,既然如此,还烦劳卫大人,与我们一同前往终南山找寻陛下吧。"

"程将军客气了,下官理该如此。"

"走吧。"

这个李广怕是连卫青的一句话都不肯听完,我还没说完呢,他倒是驾马先行了。

他认识路吗?

"程将军请。"因为是卫青,所以我一边有礼恭敬地对程不识举着手势,一边 还有对韦侮做着道别。"韦大人,卫青先告辞了。"

"卫大人客气了,下官恭送卫大人。"

一应一回,一恭一敬。

仁善退让--这四个字,卫青学来还真是不易。

"我说,李老弟,你的这个臭脾气也该改改了,得罪了那么多人对你有什么好?"

"李广天生如此,学不得别人的巧舌如簧。能有今日之李广,我靠的是我的这 张弓我的这把剑,不是靠一些阿谀奉承之言。"

"你啊,都四十多岁的人,也是风风雨雨历练过来,怎么还不看透这人生一世 岂是你来我往、直来直去如此简单?"

"好了,老程,你也别说我了。比之李广,你也强不了多少,我守着未央宫的 宫门,你不也在守着长乐宫的宫门吗?你就别再五十步笑百步了。"

"我程不识若有你李广一半的能耐就好了。"

"老程,你真是,又要开始说笑了是不是?不是告诉你了吗?你程不识在我李 广看来,可是现如今唯一可以担的起"将军"这二字的人。"

"还谈什么将军不将军的,上不了战场、杀不了匈奴,整日待在这长安城里当 着这个闲散卫尉,哪里还配得上这将军二字?"

"是啊,想当年我尾随周将军平定七国之乱,在上谷当太守与匈奴人数此交手, 那是何等的痛快?比这劳什么神子的卫尉舒服多了。"

"好了,别抱怨了,再抱怨下去,卫大人可要笑我们两个老家伙了。"

"卫青不敢,李将军和程将军二位将军是名副其实的两位真将军。李将军射艺 无双,文皇帝在世时就对李将军赞誉非凡。在文皇帝十四年,李将军尚不及弱冠就 从军抗击匈奴取得赫赫战功,后又在先帝在世时追随周将军平定七国之乱,在昌邑 城下勇夺叛军帅旗。程将军也是戎马半生,战功彪炳,您的直言敢谏、治军严谨、 允文允武,众所称道。也是因为有两位将军镇守边郡,才有了大汉朝多年的长治久 安。二位将军的战绩,是我大汉朝每位将士都该努力争取拥有的骄傲。"

两个威武的壮年将军,一个年轻的太中大夫。三个人三匹马,两前一后,就这 样且快且慢着向终南山的方向前行着。当然,他们的身后还跟着几十名骑从,名曰 "接驾"。

既然,他们不着急,卫青也愿意陪着。

"卫大人小小年纪,这番话倒是说的不凡。"

"口舌之能而已。"

我的一番话,换来了两个人的答复。他们中一个人若是在赞,另一人怕是在贬 吧。

卫青只能默然以对。有些话,卫青现在只能听,因为那些人有他们骄傲的资本、 有他们轻视卫青的理由。

只是,不知道这看似的一番闲聊是否还能继续下去。

也许不能了。这厢,程不识还略现尴尬的唤了一声"卫大人。"那厢,已有人 驾着马疾驰奔来。

"卫大人,卫大人!"

来人急停马步,一脸慌张。

既然是在喊我,我也该答的。

"出什么事了?"

这张脸我应该是记得的,他也是宫中守卫、羽林儿朗,本该是守在刘彻的身边, 现在却一脸慌张的从终南山疾驰而来。

我想大概李广也是认识他的,所以他率先问了。

"李大人?程大人?"

也因为这一声询问,来人似乎才发现这里除了卫青之外,还有别的大人存在。

"回禀二位将军、卫大人,我们随着陛下在终南山狩猎时发现了一头黑熊,陛 下听到后就要赶过去说是要亲自生擒那黑熊,春公公和公孙大人眼看着要阻拦不得, 于是就派属下来找寻卫大人去劝说陛下。"

有人慌张焦急的详述着。

"胡闹。"

有人言简意赅的总结着。

一时间,挥鞭声响起,马蹄声四溅。

李广一语不发率先策马扬鞭,程不识将军说了一声"胡闹"之后也是果断跟随。

"卫大人?"

有人在叫,原来卫青还没动。

"走吧。"

卫青能如何?明知道那人不会有事,但真的与熊搏斗起来,他又能有几分把握 不会受伤。

刘彻,你可真懂得让人为你吊胆提心。

终南山,楼观台。

关中河山百二,以终南为最胜;终南千峰耸翠,以楼观为最佳。

老子说经台、尹喜观星楼、秦始皇青庙、以及以后会有的汉武帝望仙宫。

--本是人间美景、风光宝地,但如今似乎没有几人有心在此驻足留恋。

"卫大人,你可来了。"

卫青还没下马,没想到就有人匆匆迎上前来打着招呼。

只是,那人走的太急,卫青的马走的不慢。

"啊!"

是那人的一声惊呼。

"嘶--!"

是小青的一声鸣叫。

我紧拉住缰绳勒住马头,伴着小青的一声长嘶、马身回转。终于,卫青还是做 到了没有让什么意外之事发生。

下了马,看那个人还一脸呆怔,他怕是吓得不轻吧。

"春公公。"

我叫着,希望他能尽快收回元神。

"卫大人,你快随我来吧,再晚些怕是要出大事了。"

要出大事了--他这话说的还真是好!

卫青少了番碎语闲言,跟着他脚步匆匆。

"你看,陛下说要与那黑熊搏斗,我们眼看着就要拦不住了,你快去看看吧。"

要出大事了--看来我最该记下的还是这个"要"字。

"程、李二位将军赶来了吗?"

"刚来不久,已经见着陛下了,那两位将军现在正劝着陛下呢。"

"既然如此,卫青就先告退了。"

停住了脚步,卫青认真对那人说到。

"卫大人,你?"

"陛下的安危,李将军和程将军自会处理好,卫青不必多此一举。"

"卫大人,你--!"

才转了身,想迈开步,倒没想到会被那人拉住了衣袖。

"春公公,卫青军务繁杂,实在耽搁不得。"

我只能停步转身,向那人有礼陈述。

"卫大人,陛下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他决定的事又岂是一般人所能劝动? 你若是--"

你若是--只是,他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就有人迫不及待想为他的话做着证明 了。

"你们还是要拦着朕是吗?别以为你们说什么以死犯谏就威胁得了朕?让开, 朕没你们这群人想的没用"

那个人,话说的很好。

别人威胁不了他,他也没别人想的那样没用--当然,这都是实话。

"卫大人,你看--!"

我看不到什么,但我还是听见了什么。

"那头黑熊,现在在哪?"

"在那边的那个山洞里,进了山洞那头熊就没再出来过。"

"陛下想去,就让他去吧。"

我的话似乎让眼前的这个人很是惊诧。

"卫大人?"

他看着我,呆了很久,才吐出三个字来。

"你告诉陛下:黑熊的听觉嗅觉虽很灵敏,但视力很差,若是在山洞里比斗的 话,会对陛下百害而无一利。不如在洞外放置些食物引诱黑熊出洞,到时再与它一 决高下。"

"卫大人,你?"

我,我很好! 我的劝解也足够合理,不是吗?

"春公公,陛下的能力,卫青是知道的。所以,卫青言尽于此,告退了。"

"卫青,你!"

终于,他开始换了称呼。

很好,卫青就卫青吧,卫青本来就该是卫青。

刘彻,你说你累了、真的累了。

其实卫青也累了,他真的也累了。

不想再纠葛,所以他开始探索可以让你们彻底斩断的可能。

也许,这会是个机会吧。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李广,希望你莫辜负了天下人对你的这番美誉,也不要折损了卫青对你的这番 期许信任。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汉缚·卫青传 作者:今易晓
汉缚·卫青传 | 秦汉朝

番外


爱是什么?

为某人倾其所有,或悲或喜,或乐或哀,也许还会有痛。

值得吗?

也许很不值得吧。

因为,始终被他深映眼底的那个人不是你,始终被他镌刻于心的那个人不是你, 他的喜怒哀乐,他的或生或死,他的狼狈不堪或是意气风发不是因为你。

有人会说,韩嫣,他可真是有够惊世骇俗呵,他对陛下

很少有人直接会对我说这些话,也很少有人会对他们口中的那个陛下说,只是, 似乎每个人都清楚,每个人都清楚。

是的,韩嫣无从否认,抛弃了男与女的界限,抛弃了君与臣的差别,我,韩嫣 的眼里只有刘彻。无关男女,无关尊崇。

可是,我算什么呢?在他刘彻的眼睛里我韩嫣又算是什么呢?

"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比我的阿娇姐姐还要美上许多,你叫韩嫣对吗?以 后与我一起玩吧。"

那是七岁的刘彻,第一次相遇,他主动拉着我的手,兴致勃勃地向我询问。

"韩嫣对不起,让你受罚了。"

那是九岁的刘彻,两个人一同玩水之后,他生了病,我受了罚,我在漪兰殿外 跪了一夜,他清醒之后满脸愧疚,一身单薄的来向他道歉。

"韩嫣,一直以来,我将你视为我的良友至亲,生死兄弟,也会一直这样。"

那是十三岁的刘彻,目光如水,面露真诚,坦荡无愧,无尴无尬,对着无意中 听到的他人私谈如此应答。

是拒绝吧,很认真的拒绝吧,认真的杜绝着一丝丝的可能。

"韩嫣,那个孩子,是一个挺有趣的人。"

那是十四岁的刘彻,初遇卫青,兴致盎然的对我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躲我我越想见他,见到他就不想再有别离,什么话都愿 意对他说,即使没了话题,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也觉得满足。这算什么,我不确定, 可是我一定要想好办法让他待在我的身边。"

那是十七岁的刘彻,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年纪,却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为那 个叫卫青的少年迷茫着焦虑着。

"韩嫣,朕只说一次,无论是谁,如果敢伤害卫青,朕对绝不轻饶,就算是你 韩嫣也一样。"

那是十八岁的刘彻,面色阴沉,眼神锐利如锋,一字一句认真在说。似在极力 压抑自己因为着我与他多年的交情,却在最后一刻为了那个叫卫青的人毫不留情的 刺了我一剑。

还真是痛呵。

卫青,卫青,还真是挺有趣的人呵。

卫仲卿,卫仲卿,还真是一个有趣的名字。

如今,是二十二岁的刘彻,低藐着天下掌握着乾坤,尽显着九五至尊的华贵尊 荣,却在这一刻衣发尽湿,萧瑟孤绝着,独自立于湖水之中,无限失意着,却还是 为了那个叫卫青的人。

这便是爱吗? 我爱着你,你爱着他。你拒绝了我,他拒绝了你。我是该笑呢, 笑你曾经对我的风轻云淡果决干脆到如今他对你的毫不留情决绝而去,还是该痛, 痛你痛我为什么爱上的都是自己不该爱的人呢?

"陛下,天冷水凉,泡久了会有伤身体,请陛下保重龙体。"

我还是开了口,不是取笑,却也不是同情,也许只是出于一种习惯一种本能。

"韩嫣,原来心痛的感觉是这样的,我原以为我一辈子也不会体会,果然,做 人不能自负不能过极。"

"陛下,早朝将至,请陛下莫勿时辰。"

"是你做的吧。"

"什么?"

"那个宫女,那些燃香,也许还有卫青喝过的酒是你做的吧。"

是我做的吗?既然如此问询,既然想要找到答案,为什么你不直接面对我,听 我的答案。

有那么讨厌韩嫣吗,刘彻?也许还有恨吧。

"陛下圣明。"

恭身而立,我如是答。算承认吧。

"退下吧,让朕一个人静一会。"

没有太多的愤怒,他的声音怪异的平静。他是怎么了。

"陛下?"

我问,试着向前。

"朕体会到你曾经的难过,却不想经历你曾经的疯狂,朕是皇帝,有着常人无 法拥有的自尊自律,别让朕失控,你退下吧。"

"是,臣告退。"

停住了脚步,我如是回答。你已如是说,我还能怎么做呢?死,其实并不可怕, 也许还会是一种解脱,若是能够死在你的手中,对我或许还是一种幸运。只是你是 皇帝,你有你的骄傲,你是我爱的那个人,我要维护好你的骄傲。

所以,我离开。

只是,刘彻,你知道吗?这未央宫太大太大,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都可能会 有,有很多的人你看得透,有很多的事你猜得到,但是也有很多的人你看不透,也 有很多的事你猜不到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汉缚·卫青传 作者:今易晓